第十七章 安德的孩子们
可怜的安德。现在梦魇与他形影不离。
毕竟,他生产孩子的方式令人不可思议。
是你从混沌中召唤出“艾瓦”的。但他是怎么找到这些人的灵魂的呢?
你凭什么认为是他找到的?
他们一边走,一边谈。
名叫彼得的人来跟你交谈过,对吧?
在我遇到的人中他是最傲慢自大的。
你怎么会认为他生下来就会讲父亲树的语言?
我不知道。安德既然创造了他,为什么就不可以把他创造成生来就会讲那种语言呢?
安德仍在继续不停地完善他们二人。我们已经感觉到了他体内的结构体系。他可能自己还没有理解到,但这二人和他本人之间没有任何差异。也许他们拥有不同的身体,但他们完全是他的一部分。无论他们做什么、说什么,都是安德的“艾瓦”在做和说。
他知道这一点吗?
我们表示怀疑。
你会告诉他吗?
他问的时候才告诉。
你认为那会是什么时候?
当他已经知道答案的时候。
这是对雷科拉达进行试验的最后一天。成功的消息已经传遍整个人类殖民地,安德断定这条消息也在猪族中流传。埃拉的助手格拉斯已自愿充当试验对象;眼下他在普朗特作出自我牺牲的隔离室里已经生活三天了。不过,这次他体内的德斯科拉达病毒已经被他协助埃拉设计的杀毒细菌灭杀了。而且,这次取代德斯科拉达病毒发挥作用的,是埃拉的新病毒雷科拉达。效果极佳。他甚至连一点病状也没有。在宣布雷科拉达已取得圆满成功之前,还剩下最后一个步骤。
在进行最终试验前的一个小时,安德与他那两位可笑的随从――彼得和少女华伦蒂正在格雷戈的囚室里会见科尤拉和格雷戈。“猪族已经同意了,”安德向科尤拉解释说, “在用格拉斯进行单独试验后,他们愿意冒险灭杀德斯科拉达病毒,用雷科拉达取而代之。”
“我并不感到吃惊。”科尤拉说。
“我感到吃惊,”彼得说, “猪仔显然是一个有死亡欲的物种。”
安德叹了一口气。尽管他不再是一个胆小怕事的小男孩了,而彼得也不再比他年龄更长、个子更大、身体更强壮,但安德的心中对他在外空间创造出来的这个酷似他哥哥的人没有好感。他是安德童年时代恐惧和憎恨的根源,让他借尸还魂实在令人气恼和恐怖。
“你是什么意思?”格雷戈说, “如果猪族不同意,人类若允许他们幸存下来,德斯科拉达病毒就显得太危险了。”
“当然如此,”彼得笑着说, “物理学家怎么也成了战略专家了。”
“彼得想说的是,”安德揶揄道, “如果由他统治猪族——无疑他是愿意的,他绝对不会主动放弃德斯科拉达病毒的,除非作为交换他从人类那里能得到些什么。”
“真是语惊四座,这个老顽童的奇谈倒还有一点智慧的微光。”彼得说, “为什么他们该毁掉人类有理由害怕的惟一武器呢?驶往卢西塔尼亚星的舰队仍在前进,舰上还装备有‘分子分解装置’。为什么他们不迫使安德鲁坐上神奇的飞球去对舰队发号施令呢?”
“因为他们会把我像狗一样击毙,”安德说, “猪族这样做,是因为正义、公平和得体。我等会儿给你解释这些词语。”
“我知道这些词语,”彼得说, “也知道它们的意思。”
“你知道吗?”少女华伦蒂问。她的声音总是给人惊喜――温柔、适度,却能洞悉谈话的本质。安德记得,华伦蒂的声音总是那个样子的;尽管她很少抬高嗓门,却令人不可不听。
“正义、公平和得体,”彼得说,这些词语在他嘴里说出来显得很污秽, “不知说这些词语的人是否相信这些概念。如果不相信,这些词语就意味着他让人手拿刀子站在我背后;如果相信,这些词语就意味着我会赢。”
“我来告诉你它们的含义吧,”科尤拉说, “它们意味着,我们会因为消灭了一种在宇宙其他地方都不存在的智慧生物,而向猪族和我们自己道贺。”
“别自欺欺人了。”彼得说。
“每个人都坚信德斯科拉达病毒是一种人造病毒,”科尤拉说, “但没人考虑到另外一种可能――危害较弱的德斯科拉达病毒的原始版本是自然进化而来的,然后演变成了目前这种形式。不错,它可能是一种人造病毒,但是谁设计制造它的呢?而现在,我们在不进行对话的情况下就要消灭它们。”
彼得对她咧嘴一笑,然后对安德说: “我感到很奇怪,这个有良心的小精灵却不是你的亲骨肉。她跟你和华伦蒂一样,都沉迷于为自己的罪恶感寻找理由。”
安德没有理他,却尽力回答科尤拉的问题: “我们是在灭杀它们,因为我们不能再等下去了。德斯科拉达病毒正在设法消灭我们,因此我们没有时间犹豫了。只要有可能,我们就要努力。”
“这些我都理解,”科尤拉说, “我很配合,是不是?猪族不过是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才配合屠灭德斯科拉达病毒的行动,可听你们说来,他们似乎是见义勇为。我真感到恶心。”
“孩子,这是你死我活呀。”彼得说, “这是你死我活呀。”
“听到我的观点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安德说, “你们无法理解我是感到多么的羞愧。”
彼得放声大笑: “安德鲁假装不喜欢我,”他说, “但这家伙是骗人的。他羡慕我,崇拜我。他总是这样的,就像他的这位漂亮的小天使一样。”
彼得用手戳了一下少女华伦蒂。她没有躲避,相反显得没有感觉到他的手指戳着的她胳膊似的。“他崇拜我们两人。在他那扭曲的意识中,她具有他永远无法达到的精神完美;而我拥有可怜的安德鲁永远不可企及的权力和天才。他的确很谦虚,你们不觉得吗?这些年来,他一直把比他强的人装在自己的大脑中。”
少女华伦蒂伸手去握住科尤拉的手: “帮助别人去做你内心认为是大错特错的事情,”她说, “这是你一辈子最不愿做的事吧? ”
科尤拉掩面而泣。
但安德并不担心科尤拉。他明白,她是够坚强的,能够处理好自己的行为与道义上的矛盾,保持理智。她对自己行为的矛盾心理可能会使她成熟一些,以免她经常对她的判断自以为是,认为谁不赞成她就是绝对错误的。如果有什么区别的话,那就是在此事完结之后,她就会比以前年轻气盛时显得更成熟、更有同情心,对了,还更温文尔雅。也许少女华伦蒂温柔的抚摩,再加上她的话点明了科尤拉的痛处,这有助于尽快治愈科尤拉的伤痛。
令安德担心的是,格雷戈对彼得投去了羡慕的眼神。在所有的人中,格雷戈应该更了解彼得的话可能产生什么后果,但他在这里却崇拜安德那梦魇般的随从。安德想,我必须把彼得从这里弄走,否则他在卢西塔尼亚星除了格雷戈外还会有更多的门徒――他将更有效地利用他们,最后的结果将更为致命。
对这个彼得能否像真正的彼得那样成为强大有力、威名远扬的霸主,安德几乎不抱希望。毕竟,这个彼得并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他模糊朦胧,离奇古怪。在安德的潜意识深处,有一个魅力无比的恶魔在徘徊,而彼得就是模仿那个恶魔创造出来的。这里不会有什么惊奇了。正当他们准备将卢西塔尼亚星从德斯科拉达病毒的威胁中解救出来时,安德却给他们带来了新的危险―――种具有同样破坏力的潜在危险。
但要消除这种危险却并不那么难。
自从他在星际飞船上第一次意识到彼得坐在他的左手边以来,有一种想法就已经出现了多次,但他总是克制着。是我创造了他。他不是真实的,只是我的梦魇。如果我杀掉他,这不是谋杀,对吧?这在道义上相当于什么呢?觉醒?我把自己的梦魇强加给了这个世界;如果我杀了他,这个世界就会觉醒过来发现梦魇已经消除了,如此而已。
如果只有彼得一个人,安德可能已经说服自己实施这样的谋杀了,至少他想过可能这样做。然而,是少女华伦蒂的存在阻止了他:一个柔弱、漂亮的精灵――如果可以杀彼得,那么也可以杀她。如果彼得该杀,那么她也该杀――她也同样没有存在的权利;她被创造出来也同样是不自然、勉强和扭曲的。但他永远不会那样做。她必须得到保护,不能受到伤害。如果一个人真实得是有自己鲜活的生命,那么另一个人肯定也是如此。如果伤害少女华伦蒂是谋杀,那么伤害彼得也是。他们都是同样被创造出来的。
安德痛苦地想道:他们都是我的孩子,我心爱的骨肉――形体健全,从我的大脑中跳跃而出,如同雅典娜是从宙斯的大脑中产生的一样。只是我这里产生的不是雅典娜,而是处女猎手狄安娜和阴间冥王哈得斯。
“在安德鲁决定杀害我以前,”彼得说, “我们最好走吧。”
安德无可奈何地笑了笑。这才是最糟糕的事情――彼得和少女华伦蒂似乎比他本人更了解他自己的心思。他希望,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对他的了如指掌会逐渐淡漠。但同时,令他倍感羞辱的是,彼得拿这些别人猜不出的想法来嘲弄他。而少女华伦蒂呢,他从她有时看他的眼神看出:她也心知肚明。他不再有秘密可言了。
“我跟你一起回家吧。”少女华伦蒂对科尤拉说。
“不。”科尤拉回答说, “我已经做了要做的事情。我要去守候格拉斯,直到对他的试验结束为止。”
“我们都不想失去公开表演受苦的机会吧。”彼得说。
“住口,彼得。”安德说。
彼得咧嘴一笑: “噢,算了吧。你明白,科尤拉只是沽名钓誉罢了。这是她使自己成为表演明星的方式――本来每个人都该为埃拉的成就欢呼,大家却在这里小心翼翼地善待她。科尤拉,过分卖弄太卑劣了――这正合你的口味吧?”
如果彼得的话不是那么蛮横,不包含令她感到困惑的真实成分,科尤拉也许作出响应了。相反,这次却是少女华伦蒂冷眼盯住彼得说: “住口,彼得。”
这是安德说过的同样的话,只是从少女华伦蒂口里说出来才起了作用。他朝她咧嘴一笑,然后眨眨眼――这是一个别有用心的眨眼,仿佛在说:小华伦蒂,我会让你玩你的小把戏的;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显得可爱只是为了讨好大家而已。不过,他没再说什么,就与大家一起离开了格雷戈的囚室。
科瓦诺市长在外面与他们会合。 “这是人类历史上的一个重要日子,”他说, “我能恭逢其盛,纯属巧合。”人人都大笑起来,特别是与科瓦诺迅速建立起友谊的彼得更是放声大笑。
“这不是意外事件,”彼得对市长说, “处于你这种位置的许多人可能已经惊慌失措,毁掉了一切。要让事情以目前的方式进行,需要开明的头脑和非凡勇气。”
安德对彼得露骨的奉承差点笑出声来。但对听者来说,再露骨的奉承也不算露骨。噢,科瓦诺市长碰了碰彼得的臂膀,谦虚了一番;但安德看得出来他喜欢听奉承话,彼得对科瓦诺的实际影响已经超过了安德。这些人不是目睹了彼得如何以玩世不恭的态度赢得了他们的好感吗?
只有主教一人与安德一样把彼得看成是可怕和讨厌的人,对他敬而远之,但他是出于神学的偏见,而非智慧的角度。在他们从外空间返回后的几个小时内,主教就找到米罗,并催促他去接受洗礼。 “上帝显示出了奇迹,让你康复。”他说, “但康复的方式是以一具躯体替代另外一具躯体,而不是直接治愈原来那具躯体,这样就使我们处于危险的状态,因为你的精神寄居在一具未经洗礼的躯体中。由于是对肉体进行洗礼,我担心你可能没有得到净化。”
米罗对主教关于奇迹的看法没有多少兴趣――他看不出上帝与他的康复有多大关系,但他的体力、语言和自由的彻底恢复使他热情洋泾,因此可能对任何事情都欣然答应。洗礼定于下一周开始时在新礼拜堂的第一次礼拜时进行。
但主教为米罗洗礼的热情,并没在他对彼得和少女华伦蒂的态度中反映出来。 “把这两个怪物想像成人类是荒唐的,”他说,“他们不可能有灵魂。彼得是对某个经历过生与死、具有罪与悔的人的模仿而已,其生命历程已经盖棺定论,他在天堂或地狱中的位置已经排定。至于这个女孩,也只是模仿女人的优雅而已,无法成为她自称的那个人,因为那个位置已经被一个活着的女人占据了。不能因为魔鬼的欺骗就进行洗礼。通过创造出他们,安德鲁·维京建成了他自己的通天塔,试图直达天堂取代上帝。他是无法得到宽恕的,除非他把他们送回地狱,并让他们留在那里。”佩雷格里诺主教是否稍微想过,那并不是他真正渴望要做的事吧?但当安德提出这种看法时,简却固执己见。 “那是愚蠢的想法,”她说, “首先,你怎么认为他们会走呢?其次,你怎么认为你不会再创造出两个人来呢?你听说过魔术师徒弟的故事吗?把他们送回地狱就如同把扫帚砍成两半,结果你会得到更多的扫帚一样。还是听其自然吧。”
他们都到了这里,一起向实验室走去――彼得与科瓦诺市长走在一起,市长双手放在裤袋里。少女华伦蒂几乎完全赢得了科尤拉的信任,尽管她的目的是利他性的,而不是利用他人。而他们的创造者安德呢,此刻却感到愤怒、羞辱和惧怕。
我创造出了他们,因此我就要对他们的所作所为负责。长此以往,他们都会造成极大的伤害的。彼得的天性就是伤害别人,至少我思维中的结构体系就是这样构想他的。少女华伦蒂虽然天性善良,但她的存在就是对我妹妹华伦蒂深深的伤害。
“不要让彼得牵着你的鼻子走。”简对他耳语道。
“人们认为他是属于我的一部分,”安德压低声音说, “他们认定因为我无害,所以他也一定无害。但我控制不了他。”
“我认为他们清楚那一点。”
“我必须把他从这里弄走。”
“我正在想办法。”简说。
“也许我应该把他们打包送到某个荒凉的星球上去。你知道莎士比亚的戏剧《暴风雨》吗?”
“让他们就像卡利班和阿丽儿这两个剧中人物那样吗?”
“既然我不能杀他们,干脆把他们流放吧。”
“我正在想办法。”简说, “他们毕竟是你的一部分,对吧?是你思维结构体系中的一部分吧?如果我能像依托你那样,也利用他们让我去外空间会怎么样?那么我们可以有三艘飞船,而不是一艘。”
“两艘,”安德说, “我再也不去‘外空间’了。”
“哪怕去一微秒也不行吗?如果我带你出去立刻就返回呢?不必在那里停留。”
“并非在那里停留就会有伤害,”安德说, “彼得和少女华伦蒂就是一瞬间产生的。如果我再次去‘外空间’,就会再次把他们创造出来。”
“好吧,”她说,“那就两艘星际飞船,一艘给彼得坐,一艘给少女华伦蒂坐。如果有可能,我就要想法办到。我们不能只进行那一次航行,然后就永远放弃超光速飞行吧?”
“是的,我们可以放弃了。”安德说, “我们已得到了雷科拉达,米罗的身体也完全康复。那就够了……其他问题我们自己来解决吧。”
“错了,”简说, “在舰队到达之前,我们还必须把猪族和虫族女王从这个星球运走。另外,还必须把经过改造的病毒送到道星,使那些人获得自由。”
“我不会再去‘外空间’了。”
“即使我无法使彼得和少女华伦蒂携带我的‘艾瓦’,你也不去吗?你愿意因为你害怕自己的潜意识,而让猪族和虫族女王遭到毁灭吗?”
“你不了解彼得是多么危险。”
“也许不那么危险吧。但我了解‘小大夫’是多么危险。安德,如果你不那么沉迷于自己的痛苦之中,那么你就会理解:即使我们最终可能造出五百个东奔西跑的小彼得和小华伦蒂,我们也要用飞船把猪族人和虫族女王运到其他星球上去。”
他明白她是对的,对此也一直心领神会,但他并不打算承认。
“你想法让你自己进入彼得和少女华伦蒂的体内吧,”他压低声音说, “如果彼得在到达‘外空间’时能够创造事物,上帝就帮了我们的大忙了。”
“我怀疑他的能力,”简说, “他并不是自己认为的那么聪明。”
“他是很聪明,”安德说, “如果你表示怀疑,那你也就不是你自己认为的那么聪明。”
为准备格拉斯的最终试验而去参拜普朗特树,埃拉并不是惟一的人。他这棵无声树仍然是一株小树苗,与鲁特和“人类”那强健的树干简直无法相比。然而,幸存的猪族人都聚集在那株小树苗周围;他们都跟埃拉一样来祈祷。这是一种奇异、无声的祈祷仪式。
猪族的牧师没有举行隆重的典礼,仅仅与其他人一起跪在那里,口中用几种语言念念有词。有的用兄弟的语言,有的用树的语言。埃拉猜想,她听到的妻子们说的话可能就是她们自己的日常语言,尽管也可能是她们用来跟母亲树交谈的神圣语言。而且,从猪族的口中还说出了人类的语言――斯塔克语和葡萄牙语;甚至有一个猪族牧师还说出了古代教堂用的拉丁语。这真是一个语言混杂的通天塔,但她感到非常困惑。他们在这位牺牲的烈士墓前,为那位正在追随他的兄弟的生命祈祷。如果格拉斯今天彻底死去,他就只是响应普朗特而牺牲;但如果他能够过渡到第三种生命形态,那条命就将归功于普朗特的勇气和榜样。
由于是埃拉从“外空间”带回雷科拉达的,他们特地让她在普朗特树前单独停留一会儿,以此向她表示敬意。她用手握住细细的树干,希望里面有他更多的生命力。普朗特的“艾瓦”已经消失,正在“外空间”的虚无地带徘徊吗?或者上帝把它当成他的灵魂带到了天堂,说不定普朗特此刻正在那里与圣徒交谈呢。
普朗特,为我们祝福,替我们求情吧。就像我那可敬的外祖父母把我的祈祷带到上帝那里一样,你现在为了我们也到基督那里去吧,恳求他怜悯你所有的兄弟姐妹。让雷科拉达支撑格拉斯进入第三种生命形态,这样我们就可问心无愧地把雷科拉达传遍世界,以取代致命的德斯科拉达病毒。那时,狮子就可与羔羊共处,就有了和平。
不过,埃拉并不是第一次心存疑虑。她确信他们的事业是正义的,她不像科尤拉那样对毁灭整个卢西塔尼亚的德斯科拉达病毒顾虑重重;但她不敢肯定,自己是否应该把雷科拉达植人他们采集到的最早的德斯科拉达病毒样本。如果德斯科拉达病毒确实造成了猪族最近好战和扩张的贪欲,那么她就可自行考虑把猪族恢复到原先的“自然”状态。但到那时,原先的状态不过就是德斯科拉达病毒的生态平衡行为的结果――因为那就是人类刚刚来到这里时猪族所处的状态,似乎就更自然。她可以轻易地让自己对一个种族的行为进行修正,方便地删除他们的侵略性,以便减少他们将来与人类发生冲突的可能性。无论他们喜不喜欢,我现在正把他们造就成虔诚的基督徒。即使“人类”和鲁特都认可,如果这最终证明对猪族有害,那我也难辞其咎。
哦,上帝,请宽恕我在面对您的这些孩子的生命时扮演了您的角色。当普朗特的“艾瓦”来到您的面前为我们祈祷时,请认可他代表我们带去的祈祷吧――但让他的种族作出这样的改变,必须出于您的意志。帮助我们行善吧,但如果我们在无意中造成了伤害,就制止我们吧。以圣父、圣子和圣灵的名义,阿门。
她用手指从自己的面颊上刮了一滴眼泪,压在普朗特那光滑的树皮上。普朗特,你在此感觉不到这点吧,因为你不在树内。但我坚信,你是仍然能够感觉得到的。上帝是不会让你那样高尚的灵魂迷矢在黑暗中的。
是该走的时候了。温和的兄弟们用手触摸着她,拉着她向实验室走去――格拉斯在那里的隔离状态中等待着进入第三种生命形态。
安德以前来隔离室时,普朗特躺在床上,周围都是医疗设备。今非昔比。格拉斯身体完全正常,尽管各种监测器的线连接在他的身上,但他并不受床的限制,反而乐观、好动,几乎按捺不住要把试验进行下去的渴望。
既然埃拉和其他猪族人都已到来,试验就可以开始了。现在,惟一使他保持隔离的围墙就是干扰场;在外面,聚集在一起来看他的猪族人可以看到发生的一切。但是,只有他们才在露天进行观看。或许是考虑到猪族的微妙感情,或许这样可以在人类与残忍的猪族仪式之间有一堵隔墙,人类都聚集在实验室内;从那里,他们可以通过一扇窗户和监视器看到发生在格拉斯身上的实际情况。格拉斯等到身穿防护服、手拿木刀的兄弟在他身边站好,他便撕碎卡匹姆草放在嘴里咀嚼起来。卡匹姆草具有麻醉性,可让他的痛苦减轻些。不过,一个兄弟咀嚼着不含德斯科拉达病毒的土生青草进人第三种生命形态,这还是第一次。如果埃拉的新病毒没问题,那么这里的卡匹姆草就会像以前含有德斯科拉达病毒的卡匹姆草那样产生作用。
“如果我能够进入第三种生命形态,”格拉斯说, “这个荣誉属于上帝和他的仆人普朗特,而不是我。”
格拉斯选择用最后一句话来赞美普朗特是恰如其分的。但他的客气却改变不了这个事实:人类中的许多人想起普朗特的牺牡时,就忍不住痛哭流涕。虽然难以解释猪族人的感情,但安德毫不怀疑,聚集在外面的猪族人发出的叽叽喳喳声也是在哭泣,或者是与回想起普朗特相关的某些其他情感。不过,格拉斯认为此事没有他的荣誉是错的。每个人都清楚试验可能失败,尽管理由充满希望,但埃拉的雷科拉达能否把一个兄弟引导到第三种生命形态尚不能确定。
身穿防护服的兄弟举起刀开始工作。
安德想,这次不该由我来操刀了。谢天谢地,我用不着挥刀来结束一个兄弟的性命了。不过,他没有像实验室里许多其他人一样把目光移开。他对鲜血和血块已见惯不惊,尽管令人不快,但他至少觉得尚可忍受。格拉斯能够忍受去做的,安德就能够忍受去见证。那也是死者的代言人应该去做的事情,不是吗?见证。他尽量目睹了这场仪式:他们活活地剖开格拉斯的躯体,把他的器官种在土中,以便在格拉斯的精神还活着的时候树就开始生长。在整个过程中,格拉斯没有因为痛苦而发出声音或者移动。要么是他的勇气超出了想像,要么是雷科拉达在卡匹姆草中产生了作用,维持了它的麻醉性。
仪式终于结束了。把格拉斯带到第三种生命形态的兄弟们回到了隔离室;一旦他们的防护服上没有了雷科拉达和杀毒细菌,他们就在实验室里脱掉衣服,回归裸露状态。他们显得很严肃,但安德觉得能够看出他们隐藏着的兴奋和得意之情。一切进展顺利。他们感觉到,格拉斯的身体对他们有了反应。几小时、也许几分钟内,幼树的第一批树叶应该长出来。他们心中对此确信无疑。
安德也注意到,他们中有一个是牧师。他不知道主教得知后会说什么。老主教佩雷格里诺为了吸收异族加入天主教,确实做了一定的应变,改变了一些仪式和教义,以迎合其特殊需要。但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佩雷格里诺是个老人,他并不赞赏牧师参加这些仪式――这些仪式虽然与耶稣受难情形相似,但仍然不属于得到承认的圣礼。噢,这些兄弟清楚他们在做什么。不管他们是否告诉主教有一个牧师参加了仪式,安德都不会提及;如果在场的人有谁注意到这事,他们也不会提及的。
不错,树正在生长。他们看见树叶长出来了,生机盎然。但要弄明白它是不是一棵格拉斯活在里面并具有知觉的父亲树,还需要许多小时、也许许多天时间。在等待期间,格拉斯的树必须完全单独生长。安德想,要是我也能找到一个地方离群索居就好了!在那里,我可以不受干扰地破解发生在我身上的怪事。
但他不是猪族人。他遇到的忧心事不像病毒那样可以灭杀,或者可从他生活中驱走。他的症结在于他的身份,他不知道能否在不毁灭自己的情况下摆脱它。他想,也许彼得和少女华伦蒂代表着完整的我;如果他们消失了,也许会玉石俱焚。我灵魂中有哪些部分,我生命中有哪些行为,可以不视为他们中的一个或另一个在我的体内实施他或她的意志呢?
我是我兄弟姐妹的总和吗?或者是他们之间的差?我灵魂的特殊算式是怎样的呢?
华伦蒂尽量想不被安德从“外空间”带回来的这个年轻姑娘所困扰。当然,她明白这是他记忆中的她年轻时的自我;她甚至觉得,他真可爱,心中对昔日的她依然记忆犹新。在所有卢西塔尼亚星人中间,只有她知道为什么那个年龄时的她停留在安德的潜意识中。那时他在太空战斗学校,与他的家庭彻底断绝了联系。虽然他当时可能不知道这一点,但她清楚他们的父母差不多遗忘了他。当然,不是遗忘他存在过,而是遗忘他在生活中的存在。他只是不在他们身边,不受到他们呵护。由于把他献给了国家,他们的抚养责任就被免除了。如果他死了,反倒会更多地成为他们生活中的一部分;可事实上,他们连扫墓的墓地都没有。华伦蒂并不是要责怪他们――这证明他们灵活易变、随遇而安,但她无法仿效他们。安德总是在他的心中与他同在。当他在太空战斗学校被迫面对他们强加给他的各种挑拂而不堪重负时,安德决心放弃学业――事实上已经罢课了。当时,那个试图把他变成驯服工具的军官找到她,把她带到他的身边,给他们时间团聚;不过,把他们拆开,并在他们心中留下深刻创伤的也是这一个人。她治愈了弟弟的心灵创伤,使他能够重返太空,消灭了虫族,拯救了人类。
因此,他理所当然地把那个年龄段的我牢牢地保存在他的记忆中,比我们以后无数次在一起的任何经历都让他刻骨铭心。当他的潜意识带出最亲密的姑娘时,那当然是蛰伏在他内心最深处的少女时代的我了。
她知道这一切,理解这一切,也相信这一切。不过,一想到这个几乎没头脑的完美的创造物就是一直在他想像中的她,她就感到生气和伤心。安德真正喜爱的华伦蒂,不可能是那么纯洁的创造物。正因为这个想像中的华伦蒂的缘故,他在我嫁给雅各特以前那些年一直与我亲密相伴。如果不是因为我嫁给雅各特,他是不会回到我那孩子气的幻影中去的。
废话。老是猜想这个少女意味着什么,可能于事无补。不管她是怎样创造出来的,她眼下已经在这里了,必须要面对。
可怜的安德,他似乎什么也不懂。事实上,他最初还以为,他应该让少女华伦蒂跟他住在一起。 “她就算是我的女儿,行吗?”他问。
“她根本算不上是你的女儿,”她回答道, “如果她算得上女儿,也算是我的。你把她单独带回家里肯定是不合适的,尤其是彼得也在那里,他可不是最值得信赖的共同保护人吧。”安德仍然不能完全赞同,他宁要少女华伦蒂,也不要彼得,但他最后还是照办了。从那时起,少女华伦蒂就住在华伦蒂家里。华伦蒂本打算成为这个女孩的朋友和老师,结果她却无能为力。跟少女华伦蒂在一起时,她感到不舒服。少女华伦蒂在家时,她老是借故离开;安德过来领她和彼得同行时,她就感到谢天谢地。
最终还是峰回路转,正如以前经常发生的那样,普利克特悄悄插手帮忙,把这个问题解决了。普利克特成了少女华伦蒂的主要同伴和她在华伦蒂家里的保护人。当少女华伦蒂不跟安德在一起时,就跟普利克特在一起。这天上午,普利克特建议为她和少女华伦蒂单独修建一所房子。华伦蒂事后想,也许我答应得太草率了。不过,让少女华伦蒂与我共住一所房子,也许就如同让我与她共住一所房子一样艰难。
此刻,看着普利克特和少女华伦蒂与其他人一样双膝着地缓缓进入礼拜堂,在圣坛前吻着佩雷格里诺主教的戒指时,华伦蒂扪心自问:她为少女华伦蒂着想,却什么也没做。少女华伦蒂完全独立,从容镇定。为什么华伦蒂以为自己可以或多或少使少女华伦蒂快乐些和舒服些呢?我与这个女孩的生活无关,但她与我的生活并非无关。她马上就可以对我童年、乃至成年期最重要的关系作出肯定或否定。我多么希望,她像米罗那具残疾的躯体一样在外空间换为乌有,我就用不着像这样面对自己了。她面对的正是她自己。埃拉立即进行了化验,结果少女华伦蒂和华伦蒂的遗传基因是相同的。
“但这没什么意义,”华伦蒂争辩道, “安德不可能记住我的遗传密码,在星际飞船中也不可能有那种密码的结构体系跟他在一起。”
“该由我来作出解释吗?”埃拉问。
安德曾暗示有一种可能性:少女华伦蒂的遗传密码在她与华伦蒂实际相遇前是不固定的,之后少女华伦蒂体内的核心微粒就自动形成了它们在华伦蒂体内找到的结构体系。
华伦蒂坚持自己的意见,但她怀疑安德的猜想是正确的。少女华伦蒂从一开始就具有华伦蒂的基因,因为如此酷似安德对华伦蒂的幻象的人不可能具有其他基因;这是简在飞船中帮助维持的自然法则使然。在一片混沌中,或许有某些力量在制造和维持秩序。这几乎没有关系,除非不管这个新的假华伦蒂多么完美无缺、多么坚韧不拔、多么与我不同,安德对她的幻象都是足够真实的,因而在遗传基因上也是相同的。他的幻象不可能毫无关联。也许我那时真的是那么完美,只是在后来的岁月里渐渐归于平庸罢了。也许我那时真的是那么漂亮。也许我真的是那么年轻。
他们跪在主教的面前。普利克特吻了他的戒指,尽管她对卢西塔尼亚星没有忏悔可言。
然而,轮到少女华伦蒂吻戒指时,主教却缩回他的手走开了。一名牧师走过来,叫大家都坐下来。
“我怎么啦?”少女华伦蒂说, “我还没有忏悔呢。”
“你不用忏悔,”牧师说, “在你过来以前,主教就给我说过了。犯下罪孽时,你并不在这儿,所以你没有什么可忏悔的。”
少女华伦蒂悲哀地看着他说: “我不是上帝创造出来的,那就是主教不接纳我的原因。只要他活着,我就不参加圣餐礼了。”
牧师也显得很悲哀――不可能不为少女华伦蒂感到抱歉,由于她的纯朴和可爱使她显得弱不禁风,所以伤害她的人也因为恃强凌弱而感到无地自容。 “教皇才能作出决定,”他说, “这一切很难。”
“我明白。”少女华伦蒂轻声说,然后她来到普利克特和华伦蒂之间坐了下来。
华伦蒂意识到,我们手肘相触。这是一个跟我一模一样的女儿,如同我在十三年前克隆出来的一样。不过,我不想再要一个女儿,更不想要我的一个复制品。她知道,也感觉到了这一点。这样,她遭受了我从来没遭受过的苦难――她感觉到了与她最相像的人却不要她,不爱她。
安德对她的感觉如何呢?他也希望她消失吗?或者他渴望成为她的兄长,就像他多年前成为我的弟弟一样吗?我在那个年龄的时候,安德还没有屠杀异族,也还没有成为死者的代言人。 《虫族女王》、 《霸主》、 《“人类”的一生》等都离他还很遥远。
安德那时还只是一个孩子,感到困惑、失望和害怕。他怎么还会渴望那个时代呢?
不久,米罗进来了,缓缓来到圣坛,吻了戒指。尽管主教已宣布免除他的任何责任,他还是与其他人一起进行忏悔。在他往前移动时,华伦蒂觉察到了有人窃窃私语。在他脑损伤之前就认识他的每个卢西塔尼亚星人都承认发生了奇迹――米罗已经完全恢复到以前那种鹤立鸡群的状态。
华伦蒂想:米罗,我那时还不认识你呢。你总是具有那种冷若冰霜、多愁善思的气质吗?虽然你的身体已经康复,但你此时仍然生活在痛苦中。这使你更冷漠或更富于同情心吗?
他走过来坐在她旁边的椅子上;这本来是雅各特的座位,但此刻雅各特还在太空中。随着德斯科拉达病毒即将被消灭,为了建立一种自我调节的生态平衡;维持行星体系的秩序,必须引进成千上万种冷冻的微生物、植物和痘物,必须有人去把它们运到卢西塔尼亚星地面上来。这项工作在许多其他星球上都进行过,但在这里更为棘手,因为需要避免与猪族所依赖的本地物种进行激烈的竞争。
雅各特正在为此操劳;此行理由充分,但华伦蒂仍很想念他――事实上非常需要他,因为安德创造出来的新人令她心乱如麻。米罗代替不了她的丈夫,尤其是因为他的新躯体一下子就让人想到在“外空间”发生的事情。
如果我到了“外空间”,我会创造出什么呢?我怀疑自己能否带回一个人来,因为我担心在我的心灵深处没有灵魂,恐怕连我自己的灵魂都不在那里。我在研究历史方面除了研究人性外,还会研究别的什么吗?别人通过扪心自问来找到人性;只有失落的灵魂才需要在自身以外去找寻人性。
“排队快到头了。”米罗轻声说。
那么,仪式很快就会开始。
“准备好了把你的罪孽荡涤掉吗?”华伦蒂轻声问。
“正如主教解释的那样,他只会荡涤这具新躯体的罪孽。我还必须承认和忏悔旧躯体留下的罪孽。当然,肉体不可能有很多罪孽,但有许多嫉妒、敌意、怨恨和自暴自弃的情绪。我要决定是否对以前的一次自杀行为进行忏悔。我原来的躯体换为乌有,不过是响应我心中的意念而已。”
“你本来无法把声音恢复过来的,”华伦蒂说, “可你现在却滔滔不绝,听听自己说得多漂亮啊。”
他笑着拍拍她的胳膊。
主教开始祈祷,对最近几个月发生的一切向上帝表示感谢;尽管他把米罗的康复归功于上帝,但对创造出的两个卢西塔尼亚星新公民却绝口不提。他把米罗叫到前面,立即给他施行洗礼。由于这不是做弥撒,主教紧接着就开始布道: “上帝的仁慈浩瀚无边,”
主教说, “我们只希望他对我们慈爱有加,宽恕我们个人和群体犯下的重罪。我们只希望,就像通过忏悔避免了毁灭的尼尼微古城一样,我们也能够说服我们的主召回他允许前来惩罚我们的舰队。”
米罗在轻声细语,只有她能听见: “上帝不是在森林被烧毁前就派出舰队了吗?”
“也许上帝只算到达时间,不算出发时间吧。”华伦蒂说。不过,她马上为自己的轻率而后悔。今天在这里进行的是一项应重的事情;即使她不是一个虔诚的天主教信徒,她也清楚这是一项神圣的事情,因为整个群体都愿意为犯下的罪孽负责,并为此进行真诚地忏悔。
主教列举了死于神圣的人:奥斯?维纳拉多斯,是把人类从德斯科拉达病毒瘟疫中拯救出来的第一人;伊斯特万神父,在反对异教、捍卫真理的事业中殉难,他的遗体就葬在礼拜堂的地下;普朗特,以死证明他们种族的灵魂来自上帝,而不是病毒;还有成为大屠杀的无辜牺牲品的其他猪仔。 “所有这些人可能在某一天都成为圣徒,因为如同基督教的早期一样,这是一个非常需要经常产生伟大功绩和神圣的时代。对所有全心全意爱上帝、爱邻如己的人来说,这个礼拜堂就是圣地。让进来的人都怀着伤心和懊悔之情行事吧,以便神圣也可以亲近他们。”
布道用时不长,因为那天还要举行多次相同的仪式――由于礼拜堂太小,一次容纳不了卢西塔尼亚星的全部人口,人们只好轮流进来。仪式结束后不久,华伦蒂就起身准备离开。她紧紧跟在普利克特和少女华伦蒂的背后,但米罗抓住了她的胳膊。
“简刚才给我说了些事,”他说, “我觉得你想知道吧。”
“什么事?”
“她刚刚对飞船进行了试验,但安德不在里面。”
“她是怎么做到的?”华伦蒂问。
“用彼得,”他说, “她把他送到外空间,然后返回。他能够容纳她的‘艾瓦’,如果实际过程就是这样进行的话。”
她的嗓音中马上流露出了恐惧来。 “他……”
“创造出了什么吗?没有。”米罗咧嘴一笑,但有嘴扭歪的痕过――华伦蒂认为那是他曾道受病痛的结果, “他声称,那是因为他的头脑比安德鲁的更清醒和更健全的缘故。”
“也许如此吧。”华伦蒂说, “照我说,那是因为‘外空间’的核心傲粒都不愿意成为他的结构体系的一部分。扭曲不堪。”
华伦蒂莞尔一笑。
这时,主教来到他们中间。他们最后才离开,因此礼拜堂前面就只剩下他们俩了。
“感谢你接受进行一次新的洗礼。”主教说。
米罗垂下了头: “并非很多人都有这样的机会来清除罪孽的。”他说。
“华伦蒂,很抱歉,我不能接受你的同名人。”
“不用担心,佩雷格里诺主教。我理解。我也许赞同你的想法。”
主教摇了摇头: “他们最好能……”
“离开吗?”米罗接过话来, “你的愿望可以达到。彼得很快就会离开的,简可驾驶一艘飞船把他带走。无疑,同样的事情也可以在发生少女华伦蒂身上。”
“不,”华伦蒂说, “她不能走。她太……”
“太年轻?”米罗问,显得很开心, “他俩一出世就知道安德知道的一切。你不能凭她的外表把她当小孩。”
“如果他们是生出来的,”主教说, “他们就用不着离开了。”
“他们不是因为你的愿望而离开的,”米罗说, “他们离开是困为彼得即将去把埃拉研制的新病毒递送到道星,而少女华伦蒂的飞船即将出发去找寻可以安顿猪族和虫族女王的星球。”
“你不能派她去执行这样的任务。”华伦蒂说。
“我不会派她,”米罗说, “我会带着她,或者说,她会带着我。我想去。不管有什么风险,我都会带着她。华伦蒂,她会很安全的。”
华伦蒂仍然在摇头,但她已知道自己最终会让步的。不管看起来多么年轻,少女华伦蒂自己会坚持要去的。如果她不去,就只有一艘飞船可以旅行;如果是彼得航行的话,很难说这艘飞船会用于什么有益的目的。最后,华伦蒂自己都会屈服于现实需要。无论少女华伦蒂会有什么危险,也不会比普朗特、伊斯特万神父、格拉斯等承受过的风险更大。
猪族人聚集在普朗特树前。他们本该聚在格拉斯树前的,因为他首次利用雷科拉达进人了第三种生命形态。但是,当他们能够与格拉斯交谈时,他几乎一开口就断然拒绝了在他的树旁把杀毒剂和雷科拉达介绍给世人的想法。他宣称,这种场合是属于普朗特的,结果兄弟们和妻子们只好同意他的意见。
安德倚靠在他的朋友“人类”的树干上――这是他多年前为了帮助他进人第三种生命形态而种下的。这对安德来说本是充满喜悦的时刻,因为猪族从德斯科拉达病毒中解放出来了――只可惜彼得一直跟着他。
“弱者惜弱者,”彼得说, “普朗特失败了,他们却给他荣誉;而格拉斯成功了,却孤零零地站立在试验田中。最愚蠢的是,这对普朗特来说不可能有任何意义,因为他的‘艾瓦’并不在这里。”
“这对普朗特来说可能没有任何意义,”安德说――这一点他也不敢完全肯定, “但这对这里的人民来说肯定有意义。”
“对,”他说, “这意味着他们是弱者。”
“简说她带你去过‘外空间’。”
“一次很简单的旅行,”彼得说, “不过,下次我的目的地就不是卢西塔尼亚星了。”
“她说你计划把埃拉的病毒送到道星去。”
“那是我的第一站,”彼得说, “但我不会回到这里来了。干蹬眼吧,老家伙。”
“可我们需要飞船。”
“你们已经有那个姑娘的可爱小飞船了,”彼得说, “只要你们能够制造出我和少女华伦蒂这样的驾驶员,那个虫族婊子就可以迅速地为你们造出几打飞船来。”
¨我会很高兴地见你最后一面的。”
“你不想知道我打算去干什么吗?”
“不想。”安德说。
但这是假话,彼得当然心知肚明。 “我打算做你既无智慧、也无担量去做的事情。我打算去阻止舰队。”他说。
“怎么去阻止?变魔法般出现在旗舰上吗?”
“噢,伙计,如果发生了最糟糕的事情,没等他们知道我在那里,我就会把‘分子分解装置’瞄准舰队的。但那没有多大的作用。对吧?为了阻止舰队,我必须阻止星际议会。为了阻止星际议会,我必须获得控制权。”
安德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 “那你以为你又可以当霸主了吗?如果你成功了,那可是人类的造化。”
“为什么我就不行呢?”彼得说, “我以前就成功过一次,干得还算不错吧。你是知道的,你自己还写了那本书呢。”
“那是真正的彼得,”安德说, “而不是你――你不过是我出于憎恨和恐俱而构想出来的扭曲的翻版罢了。”
彼得还有骨气对这些尖酸刻薄的话表示怨恨吗?安德觉得,彼得至少踌躇了一会儿,他的脸上显出瞬间的表情――是伤心,还是愤怒呢?
“我现在是真正的彼得了,”在片刻的踌躇后,他回答道,“你最好希望我具有以前所有的能耐吧。毕竟,你尽力给予了少女华伦蒂与华伦蒂相同的基因。也许我就是彼得以前的那个样子。”
“也许猪长翅膀――出现了奇迹。”
彼得大笑: “会出现奇迹的,只要你带着很强的信念去一趟‘外空间’就行。”
“你去吧。”安德说。
“好,我知道你很乐意摆脱我的。”
“把你送到另一个人类星球上去吗?由于他们派出了舰队,那就足以构成对他们的惩罚了。”安德抓住彼得的胳膊,一把拉过来, “别以为你这次能够支配我,使我处于无助的境地。我不再是那个小男孩了。如果你无法无天,我就要干掉你。”
“你无法干掉我,”彼得说, “你干掉自己倒更容易一些。”
仪式开始了。这次没有盛况,没有戒指要吻,也没有布道。埃拉和她的助手只是带来了几百块注人了杀毒细菌的方糖和许多装有雷科拉达的药水瓶。这些东西在集会上传递着,每个猪族人都得到了方糖,待溶解后吞服,最后喝干药水瓶里的东西。
“吾为汝捐躯,”彼得用唱圣歌的腔调吟唱道, “此举纪念吾。”
“你对什么都不敬吗?”安德问。
“吾为汝喋血,饮干纪念吾。”彼得微微一笑, “这是连我都可以参加的圣餐仪式,尽管我没有受过洗礼。”
“这点我可以向你保证,”安德说, “可以净化你的洗礼还没有发明出来呢。”
“我敢打赌,你一辈子都在养精蓄锐,就是为了对我说这个吧。”彼得转向他,让安德看见了植入他的耳中、把他与简连在一起的宝石。担心安德没有注意到他显示的东西,彼得炫耀地摸着宝石: “记住,我这里具有一切智慧之源。如果你在我走后没有忘记我,如果你还在意的话,她会给你显示我在干什么。”
“我不会忘记你的。”安德说。
“你可以一起去。”彼得说。
“冒着风险在外空间制造出更多像你一样的人吗?”
“我可以利用这些同伴。”
“彼得,我敢保证,你很快就会厌恶你自己的,就像我厌恶你一样。”
“绝对不会的,”彼得说, “我不会像你那样充满自我厌恶的倩结,你这个可怜的家伙,只配当强者的工具。如果你不为我制造更多的同伴,唉,我就会一路上自己去找寻。”
“我对此毫不怀疑。”安德说。
方糖和药水瓶送到了他们面前。他们吃了糖,喝了药。
“自由的味道,”彼得说, “好极了。”
“是吗?”安德问, “我们正在灭杀一种我们永不理解的物种。”
“我明白你的意思,”彼得说, “当对手理解你曾如何彻底战胜他的时候,去消灭他多有趣啊。”
然后,彼得终于走开了。
安德一直待到仪式结束,跟那里的许多人都谈了话,包括“人类”、鲁特、华伦蒂、埃拉、欧安达和米罗。
不过,他还要拜访一个人。他此前已拜访过此人多次,却总是被回绝,没说上一句话就被打发走。这次,娜温妮阿倒是出来跟他说话了,而且不再是那副怒气冲冲、伤心欲绝的样子:反倒显得很平静:
“我现在心平气和了,”她说, “我明白,就有意义的事情而我对你发火是不公平的。”
安德很高兴知道她动情了,但对她的用词还是很吃惊。
娜温妮阿什么时候谈到过公平呢?
“我看到我的孩子正在执行上帝的旨意,”她说, “你阻止不了他,因为上帝要他去猪族那里实现盼望已久的奇迹。”她啜泣起
“米罗来看过我,他康复了。”她说, “啊,上帝毕竟是仁慈的。我死后,又可以在天堂和金团聚了。”
安德暗自想,她已经改变信仰了。多年来她对教堂不屑一顾,加入天主教也仅仅是要成为卢西塔尼亚星的公民,不得已而为之。由于这几周潜心于基督圣灵之子修会,她改变了信仰。我对此很高兴,她又可以跟我说话了。
“安德鲁,”她说, “我希望我们又能在一起生活。”
他伸手拥抱她,悲喜交集,但她从他的拥抱中缩了回去。
“你没能理解,”她说, “我不会跟你回去。现在这里是我的家。”
她是对的――他确实没能理解。但此刻他理解了,她并没有皈依天主教。她只是皈依了要求作出永久牺牲的条律:只有夫妻在一起才能宣誓在婚姻期间进行永久节欲。 “娜温妮阿,”他说, “我还没有信念和力量成为基督圣灵之子修会的信徒。”
“到你有的时候再说吧,”她说, “我会在这里等着你的。”
“难道这就是我跟你在一起的惟一希望吗?”他嘀咕道, “发誓不爱你的肉体是与你相伴的惟一方法?”
“安德鲁,”她小声说道, “我渴望你。但我多年来的罪孽就是通奸;现在我得到快乐的惟一希望是摒弃肉体、崇尚精神生活。如果必须的话,我也会单独去做的。不过,跟你在一起的话……噢,安德鲁,我想你。”
他思忖,我也想你啊。 “我真的想念你,”他呢喃道, “但不要问我这个了,作为我的妻子在一起生活吧,直到我们的青春不再、欲望衰竭时,我们才一起回到这里来。我到时舍很乐意的。”
“你不明自吗?”她说, “我立过约,发过誓。”
“你也对我发过誓。”他说。
“我该失信于上帝,而履行对你的誓言吗?”
¨上帝会理解的。”
“从未听过他声音的人,是多么轻易认定他的意愿啊!”
“你这些天来听到过他的声音吗?”
“就像赞美诗作者那样,我在心中听到了他的歌声。上帝是我的牧羊人,我无欲无求。”
“那是第二十三章吧。而我听见的惟一一首歌是第二十二章。”
她淡然一笑: “汝何弃吾?”她吟唱道, “这是关于芭山牛群的那一章吧,”安德说, “我总是感到被牛群包围着。”
她大笑起来: “可以的话,你就到我这里来,”她说, “你做好准备吧,我会在这里的。”
接着,她准备离他而去。
“等一等。”
她等待着。
“我给你带来了杀毒细菌和雷科拉达。”
“这是埃拉的胜利,”她说, “要知道我不能胜任的,对吧?我放弃了我的工作,但并没给你们造成什么损失。我的黄金时间已经过去了,她远远超过了我。”娜温妮阿拿起方糖,待溶化后吞了下去。
然后,她对着落日的余晖举起了药水瓶: “在红色的天空下,里面看起来就像着了火似的。”她一饮而尽,又吮吸了一下,药味犹存:安德知道,药味很苦,苦味久久地停留在口中,使人感到不舒服。 “我可以来看你吗?”
“一个月一次吧。”她说。她的回答脱口而出,因此他明白她早就考虑过这个问题,并已经作出了她无意改变的决定。
“那我就每个月来看你一次。”他说。
“直到你愿意加入到我这边来为止。”她说。
“直到你愿意回到我身边来为止。”他回答道。
但他明白,她从来都是不屈服的。娜温妮阿不是一个轻易改变主意的人,她为他的未来设置了界限。他本该怨恨、愤怒的,本该下决心从与一个拒绝他的女人的婚姻中解脱出来的,但他又无法想像解脱出来干什么。他意识到,现在一切都不在我的控制之中;将来也没有什么会取决于我。我的工作其实已经完成了,现在我对将来的惟一影响就体现在我的孩子们――譬如恶魔彼得和完美无瑕的少女华伦蒂――所做的事情上。
还有米罗、格雷戈、科尤拉、埃拉和奥尔拉多,他们不也是我的孩子吗?在我来到这里前的许多年,利波的爱和娜温妮阿的身体就生育了他们,但不能说我帮助造就了他们吗?
他找到少女华伦蒂时,天已漆黑。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来找她。她在奥尔拉多的房子里和普利克特在一起;但当普利克特倚靠在一堵光线阴暗的墙上时,她的表情难以捉摸,少女华伦蒂在跟奥尔拉多的孩子们一起玩耍。
安德思忖,她当然要跟他们一起玩耍。不管我的记忆强加给了她多少经历,她自己仍然是个孩子。
不过,当他站在门口观察时,他注意到:她跟所有孩子玩耍时并非一视同仁。她真正关注的是宁博,这个男孩子曾在那个暴乱之夜多处烧伤。孩子们玩的游戏很简单,但可以避免他们互相说话。
尽管如此,宁博和少女华伦蒂之间还是进行了意味深长的谈话。她对他的微笑充满温馨,不是女人鼓励恋人的那种方式,而是姐姐给予弟弟以爱、信心和信任的无声的信息。
安德暗想,她在医治他的创伤,就像多年前华伦蒂医治他自己的创伤一样;不是通过语言,而是通过她的陪伴来医治。
我是原封不动地创造出了她的那种能力吗?我梦见她时拥有那么多真理和力量吗?那么,彼得的体内也许具有我亲哥哥拥有的一切――危险而又恐怖,但能创造新秩序。
安德费尽心思,也无法使自己相信那个故事。少女华伦蒂的眼神可能有治疗作用,但彼得却根本没有。多年前,安德在梦幻游戏中看见彼得的脸从镜子里看着他,在恐怖屋里他反复死去;最后他终于能够包容彼得的成分,并把游戏继续下去。
我包容了彼得,却消灭了一个种族。我让他进人我体内,实施了异族屠杀。我原以为,这么多年来我已经把他清除干净,使他销声匿迹了,但他却从来没有离我而去。
脱离尘世、进入基督圣灵之子修会那种境界,对他倒有一定的吸引力:也许在那里,娜温妮阿和他可以一起把这些年来寄居在他们体内的麾鬼们荡涤出去。安德暗想,娜温妮阿从来没有像今晚这样心平气和。
他站在门口时,少女华伦蒂注意到了他,便走来迎接他。
“你怎么到了这里呢?”她说。
“找你嘛。”他说。
“我和普利克特正跟奥尔拉多一家子过夜呢,”她说。她看着宁博笑了。而宁博也傻呼呼地咧嘴一笑。
“简说,你将搭乘星际飞船离开。”安德轻声说。
“如果彼得的体内能够支撑住简,那我也能够。”她回答道,“米罗会跟我一起去,去找寻适合居住的星球。”
“只是你想去才好。”安德说。
“别傻啦,”她说, “你从什么时候起只做你想做的事情呢?我要做必须做的事情,那也是我只能做的。”
他点点头。
“这就是你来的原因吗?”她问。
他又点点头: “我想是的。?他说。
“或者你来这里,也是希望体验一下孩提时代的感觉――那时,你可以看见长着我这张脸的女孩子吧?”
这些话刺痛了他――比彼得猜透他的心思还要糟糕,她的同情心比彼得的轻蔑感更令人痛苦。
她一定看见了他脸上的痛苦表情,但却误解了他。知道她也会产生误解,他感到如释重负。我还有隐私可以保留嘛。
“你为我感到羞耻吗?”她问。
“感到尴尬而已,”他说, “因为我的潜意识思维已经弄得人人皆知。但我并不会为你感到羞耻。”他看了一眼宁博,接着又看着她, “留在这里,完成你已经开始的工作吧。”
她莞尔一笑: “他是个好孩子,自认为在做了不起的事情。”
“对,”他说, “但这正在离他而去。”
“他并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她说, “当你不了解你行为的后果时,你怎么能对此负责呢?”
他明白,她在把异族屠灭者安德与宁博相提并论。 “你不会受责备的,”他回答道, “但你仍要为你造成的创伤承担责任。”
“对,”她说, “是你造成的创伤,但不是全世界所有的创伤。”
“哦?”他问, “为什么不呢?因为你打算自己去医治所有的创伤吗?”
她“噗嗤”一声笑了――是女孩子那种轻柔的笑声: “安德鲁,你一点也没变,”她说, “这么多年一点没变。”
他对她微微一笑,轻轻拥抱了她一下,然后把她送进了灯光明亮的屋子里。而他呢,却转身回到黑夜里,走回家去。有足够的光亮供他认路,但他还是跌跌撞撞,有好几次迷了路。
“你在哭吧?”简耳语道。
“这真是快乐的一天。”他说。
“真的,你明白吧。今晚你几乎是惟一浪费同情心的人。”
“那好吧,”安德说, “如果我是惟一的人,那至少还有一个人嘛。”
“你还有我呢,”她说, “我们的关系一直都很圣洁吧。”
“我生活中圣洁的东西已经够多了,”他回答道, “我并不希望更多。”
¨每个人最后都是圣洁的,每个人在死时都无法再犯不可饶恕的罪行。”
“但我还没死,”他说, “还没有。对吧?”
“这感觉像在天堂吗?”她问。
他放声大笑,但笑声并不悦耳。
“噢,那你不能死。”
“你忘啦,”他说, “这里很容易成为地狱。”
“是吗?”她问他。
他不禁想起了已经发生的一切:埃拉的病毒;米罗的康复;少女华伦蒂对宁博的仁爱;娜温妮阿脸上平和的笑容;猪族人为能够自曲过渡到他们的世界而欢欣鼓舞。他还知道,杀毒细菌正大规模地向殖民星球范围内的卡匹姆大草原迅速传播,目前一定已经进入了剩下的森林;德斯科拉达病毒正在垂死挣扎,节节败退,由无声的情性雷科拉达取而代之。这一切变化是不可能在地狱发生的。
“我想我还活着。”他说。
“我也还活着,”她说, “这也是一桩了不起的事情。彼得和少女华伦蒂是惟一从你的意念中产生出来的人。”
“不,他们不是。”他说。
“即使艰难的日子还在后面,毕竟我们俩都还活着。”
他想起了她的前景:仅仅再过几周就会造成她精神上的残疾。
为自己的损失而哀伤,他不禁感到羞愧。 “爱过却失恋,”他咕哝道, “胜过不爱恋。”
“这可能是陈词滥调吧,”简说, “但那并不意味着这话不是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