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破碎的线索

所谓的谈话,也不过是一次核查。萧九韶是东太平洋号上的幸存者之一,这一次谈话在程序上是免不掉的。找他谈话的除了新上任的局长,还有省局的调查员。

他在整个谈话中也表现得中规中矩,对方问什么就回答什么,既不算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也不算过分热情,中间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顺便还能从调查员的衣领袖扣判断出他正和自己的妻子分居。

谈话结束后,新任局长主动跟他握了握手,又问:“你对我的前任,凌卓远局长的事是如何看的?”

萧九韶反问:“是否是寻找到船上的黑匣子了?”

新任局长同调查员相视而笑,道:“的确如此,虽然打捞工作有很大难度,总算还是完成了。你看,我就说小萧很能干,你说了上句他就能想到下句,跟他说话一点都不需要费脑筋。”

调查员则笑道:“我也一直有所耳闻,萧科还是个名校毕业的博士。不知道你从我身上能找到什么信息?”

萧九韶看着对方,微笑道:“并没有这么神奇,这些只是谬误的传闻,如果我真的看任何人一眼就能够判断出有效信息的话,就不会至今无法抓到暗花。”他在心中继续补充,这位调查员连自己的无名指上的婚戒都已经褪下来,看来他的婚姻已经走到尽头,并开始在尚未办理离婚手续的前提下冒充单身。而从他左手无名指那个婚戒留下来的印子看,他在婚后发福不少,连手指上被勒出来的印子都有粗细变化。

整场谈话就在还算愉快的氛围里结束了。

萧九韶回到办公室,只见刑闵仍然坐在那里等他。他走进去,随手带上门,又把百叶窗拉下:“你找我……也是为了黑匣子的事情?”

刑闵挑了挑眉:“你说‘也’?啊,你刚才被叫去谈话,新局长也对你说了黑匣子被打捞上岸的消息。”他略带嘲讽地笑道,“那他一定没有说,黑匣子里的内容究竟是什么吧?”

“没有。”

“那就对了,我想了些办法弄到录音,不过不算太清晰,那个人也是冒了很大风险把资料传给我。”老资格的优势,就在于人脉广,他想要的资料,总是有办法辗转弄到手。

他平静地和萧九韶对视片刻,道:“我开始以为,我们执行了这次任务,应该是最靠近核心机密的人,但是现在,我觉得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萧九韶静静地道:“请详细说明。”

刑闵从口袋里拿出录音笔,把设置调成外放,又把音量调到最大,里面很快就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我是凌卓远,中国籍,就职于公安系统。本次以东太平洋号命名的围捕行动的目标为暗花,该行动已经失败。我被注射了BHN1新型病毒,该病毒具有传染性,并且能够控制人的心神。而船上的爆破装置已经被暗花启动,我无法离开游轮,否则会把病毒传播开来。”

“我已亲眼见到暗花,他就是——”凌卓远沙哑虚弱的声音忽然变调为一声痛苦的呻吟,之后背景声变得杂乱无章,他似乎正在跟人搏斗,发出了东西掉落的声响。紧接着“咕咚”一声,整段录音到此为止。

刑闵握着水杯:“我想事情的经过很简单,就是暗花用BHN1新型病毒把凌局长做成了病毒传染源,并且引爆了整个游轮。凌局长也看到了暗花的真面目,想在黑匣子里留下信息,可惜被暗花发现。可是事情进行到这一步,我们却始终无法找出暗花,你说接下去是继续追查,还是就此结案?”

“如果不继续追查,还有别的办法可以直接结案?”

“写一份报告,阐述真正的暗花已经死于海难,目前存在的‘暗花’则是他们组织内部用来扰乱视线的工具。”

萧九韶跟他对视片刻,终于微笑了一下:“这就是你的选择?”

“这只是个无奈的决定。”

萧九韶摇头道:“就算如此,我也必须要继续查下去。因为我们付出的代价太大了,现在才想止损,已经来不及了。”

褚青蘅站在星展制药集团的电梯里,按了二十六楼的楼层按钮,这是星展制药集团现任董事长所在的楼层。

她站在电梯里,对着那面镜子,一遍一遍在心中演练接下去要做的事。她当年最后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才不过本科刚毕业,这个最高楼层的办公室还是自己父亲的。

之后三年多,她根本不敢经过这幢大厦门前,总觉得里面有灰色病毒,一旦靠近就会被传染,然后永不超生。可是这些都是必须要去面对的,化脓的伤疤用厚纱布掩盖起来,只会是表面上的安详,而内里的组织已经坏死。只有把伤口揭开,剜去腐肉,才能真正痊愈。

就算为了能够真正健康地站在阳光底下,她这样做也是值得的。

电梯门很快开启,她踩在实地,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总觉得那电子监控移门后面,会有她最熟悉的身影从里面走出来,然后笑着叫她的名字。她强迫自己打点起精神,步履坚定地走到前台,轻声道:“我是来找卓董的。”

前台的秘书立刻拿出记事本来:“很抱歉,请问小姐您贵姓?是否事先跟卓董预约过会面时间?”

褚青蘅道:“前天预约过的,我姓褚。”

“褚小姐。”秘书欠了欠身,“卓董目前还在开会,所以要在贵宾休息室稍候片刻。等会议结束了,我就会跟卓董报告的。”她走到监控门前,对照了虹膜,移门悄然开启,“请跟我来。”

褚青蘅跟着她走了进去,其实她根本不需要有人为她领路,这里就算她闭着眼睛都不会走错。她被秘书领到休息室门口,忽见一个颀长优雅的身影从会议室里出来,还细心地轻轻带上了门。

那人的五官其实是奢华的秀美,只是因为热爱户外运动而把肤色晒成了漂亮的浅褐色,鼻梁又十分高挺,看上去有着逼人的男性魅力。他转过身看见她们,稍微愣了愣,正要转身走开,又忽然转过头,试探地叫了声:“褚青蘅?”

秘书微微笑道:“卓总,这位褚小姐跟卓董预约了今天见面,我正想让她在贵宾室里休息。”

他颔首表示明白:“我自会接待褚小姐,你可以去做自己的事了。”

秘书欠了欠身,便转身出去了。

“你真的没有认出我?我是卓琰。”他笑着做了个手势,“以前聚会上,我们也是见过面的。”

褚青蘅终于记起来,也是笑着回答:“当然记得,不过那时候你还没有晒得这么黑,我记得你原来皮肤挺白的。”

卓琰随手卷起名贵的Savile Row纯手工制作的衬衫袖子,亲自帮她拉开椅子:“皮肤太白给人的印象难免会有点娘娘腔。”其实褚青蘅并不这样觉得,肤色和容貌跟男子气概其实并没有很大联系。萧九韶肤色白皙,但是并不会给人孱弱感。

他转过头,专注地看着她:“你找我爸,是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吗?”

“我想请卓叔叔通融一下,调出那场爆炸案之前的所有研发数据和人事名单给我。”

“看你的样子,还是对那次爆炸案耿耿于怀?人总是要向前看,总是回顾过去是没有用的。”

“在彻底开始新生活之前,我是不是应该把那些困扰我很久的问题给解决掉呢?”

卓琰闻言笑了笑:“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不如去我办公室坐坐?整理当年的资料也是需要一些时间的。”

褚青蘅立刻站起身,她本来想着求董事长卓显扬看在当年两家交情的份上,能够为她破例通融这一次,即使要等上几个小时,她也会一直等下去。而现在听卓琰的口气,似乎也能办到,那还不如拜托卓琰去做了。

她跟着卓琰下了一层楼,来到他的总裁办公室。

卓琰大概是本市目前最年轻的CEO了,表现也算是惊艳,虽然不如谢允绍那样雷厉风行,但是也有一定的口碑,属于世家子弟中的佼佼者。他的办公室外面,是秘书室,里面莺莺燕燕一片,见到他也无不是毕恭毕敬叫一声卓总。

卓谈请她坐下,见她的视线落在自己桌上的房地产开发企划案上,便大方地把这份文件推到她面前:“反正现在也是无聊,不如就给我提供一点意见?”

褚青蘅接过那份企划案,却没有翻开:“我本科学的是医科,可不是经济,你确定我能看得懂?”

“企划案要求的就是简单明了,如果你看不懂,就说明这份文件需要重做了。”

褚青蘅见他执意要求,便翻开来慢慢看,这份计划书写得的确是条理清晰,把大方向的前景都做了预测,还罗列了合作人选。趁着她翻看计划书的时间,他给秘书打了个电话,让她把需要的研发资料收集起来送到他的办公室。

褚青蘅翻到最后一页,直白地说:“你给我看这份文件,是为了什么?”

“老实说,这份计划书是我写的,这也是我第一次涉足房地产,我想邀请你做这次计划的投资人。”卓琰看着她的眼睛,忽然道,“你似乎并不太惊讶。”

“虽然我没有学商科,但是有些事我还是能看明白的。我很感谢卓叔叔当年在危急关头保住了星展制药,可是我也知道,你们不断进行内部股权的回购和稀释,当年我父母留给我的股份的价值都大大缩水。现在你又邀请我当投资人,似乎这个目的并不纯粹。”

卓琰仪态悠闲道:“因为星展制药这个盘子已经满足不了我,我想开发一下副业,但是目前资金又不足以支撑我这个想法,我才想请你做我的投资人。”

“本市的房地产业一直都是谢氏垄断,你确定要跟谢允绍对上?似乎我没有理由相信你而不相信谢允绍的实力。”褚青蘅朝计划书扬了扬下巴,“是不是如果我拒绝你的合作邀请,我就拿不到我想要的东西?”

正好卓琰的电话内线响了,他道了声抱歉便接起电话,对着话筒简单地说了两句话便收了线。

很快的,总裁秘书便走进来,将一只文件袋放在桌上:“卓总,你要的资料都在这里了。”

卓琰朝她颔首以示明了,她便出去了。

他把那只文件袋往前推,一直推到她的面前:“这是你想要的东西。”

褚青蘅真不知道是不是该为他的效率点赞,她看着那只文件袋,却没有立刻伸手去接:“你帮了我的忙,只说谢谢似乎太苍白了。”

卓琰立刻明白她话里的暗示,颇有风度地开口:“这是两件事,你要求办到的事对我来说只是小事一桩,举手之劳而已。至于后面那件事,强人所难并非我本意,你既然不太感兴趣,那就到此为止。”

他这招以退为进倒是让褚青蘅有点歉疚:“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否给我一份计划书,我打算回去慢慢研究之后,再做决定。”

卓琰把她送到地下停车场,又亲自为她打开车门,微笑道:“你这辆车还是褚伯伯当年送给你的生日礼物,你到现在都没有换过?”

褚青蘅把手放在车门上,却没有坐进去,反而意有所指地看着对面车位停着的车:“你也是,这么多年怎么都不换一辆新的?难道是管理层的分红太少了吗?”

卓琰道:“那倒不是,大概是因为我这人特别念旧吧。”

褚青蘅坐进车里,转动车钥匙:“好了,回头再联系?”

“静候佳音。”

他倒是似乎知道她最后一定会答应一样。褚青蘅慢慢把车开出地下车库,顺手打开蓝牙,给萧九韶拨了个电话:“我刚去了星展制药,拿到了三年前的资料。你晚上想吃点什么?”

萧九韶似乎情绪低落,连说话的声音也特别低沉:“你想吃什么?我回来做给你吃。”

“你怎么了?”

“不,没什么——”他顿了顿,又道,“我现在不方便说话,你等我回去。”

褚青蘅也知道他的脾气,当他不愿意说的时候,就算在背后拿刀子顶着他,他也不会多说一句话。

“好啊,那等下见。”她开车去了家附近的超市,推着小车在货架间行走,挑出今晚的食材。虽然她独居了很久,但是鲜少会有自己下厨的念头,论起挑东西她的确是不太擅长。她走了几步,忽然觉得有一股视线焦灼在她身上,顿时觉得有些奇怪,便假装加快脚步,走过货架的拐角处。

她隐藏在角落,等到身后那人走过来寻找她的时候,再骤然出现。那人明显被她的突然出现给吓了一跳,拍拍胸口道:“我刚才是想着那个女孩子很像你,原来还真的是你。”

褚青蘅朝她笑着打了声招呼:“嫂子。”

她跟邢夫人也算是有过接触,两人寒暄了几句,开始抛开之前的拘谨。

褚青蘅问道:“嫂子,你不是在刑队老家的吗?难道是全家搬过来住了?”

邢夫人笑着说:“是啊,年前搬来的,刚买了房子,所以把女儿也接过来读书。我听老邢说,那个时候你们受了伤,进了医院。”

褚青蘅心中警铃大作,在东太平洋号之前,邢夫人尚且跟她说过他们根本连首付都有困难,可是转眼间竟然已经在这个城市购置新居安家落户了,这实在太不寻常。她思忖着怎么把话题转移到那方面去,便道:“是啊,最后连年三十都是在医院过的。嫂子,你们的新家也在附近吗?”

“是的,就在这条路走到底,房子是二手的,以前的房主简单装修过,所以暂时还可以省掉一个装修的程序,不然又要花钱又要花精力。”

褚青蘅又道:“你的心愿总算了了,本来我就听你说,想把女儿接来这里读书的。”

邢夫人道:“是啊,也是老邢运气好,竟然中了彩票。要知道,他这辈子就算连希望很大的升职机会,最后都轮不到他头上。”

褚青蘅回到家在等电梯的时候,正好跟萧九韶碰上。他看上去格外疲倦,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褚青蘅看着电梯的电子计数牌,调侃他:“你现在是宁可回到我这里,也不愿意回家住了么?”

萧九韶闻言笑了一笑,但是那笑容很淡,几乎稍纵即逝:“回家了至少一半时间我妈会来找我吵架,还不如你这里清静。”

他也的确是拿出了打算长住的架势,连换洗的衣服都带了好几套,洗手台上开始出现他的须后水和牙杯牙刷。这让褚青蘅险些有竟然拐带了凌卓宁女士的独生子的错觉。

电梯到了,“叮”的一声打开了门。

萧九韶道:“回头去看看房子吧。我是说,我们的联名财产。”

萧九韶当主厨,她就在一边给他打下手,递个调料切个菜什么的。他利落地烧完三个菜,褚青蘅立刻把盘子端出去:“我真是饿死了。”中午是叫的外卖,让她实在难以下咽。而下午去了星展制药,去之前想过各种突发情况及应对措施,也在心里演练过如何面对卓显扬,最后却什么都没用上,还白白欠了卓琰一个人情。

萧九韶用平静的陈述语气说:“我也很饿。”

“嗯?”褚青蘅咬着筷子,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之前伤口没有愈合,什么都不能做。今天刑队还问我怎么精神不太好。”

褚青蘅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你怎么回答他的?”

“我只能回答他是肾虚,难道要我告诉他因为欲求不满吗?”

褚青蘅差点喷饭,他说这种低级趣味的话的时候,居然还能保持极度正经的端庄神态,她甚至都要怀疑是不是她幻听了:“你跟他争这个有什么意义?”

“看他不顺眼。”

褚青蘅顿时感到一阵恶寒,能让萧九韶看不顺眼的人……她在心里为刑闵默默地点香。

褚青蘅从卓琰给她的文件袋里抽出一张光盘,放进笔记本的光驱里。那是当时的实验录像,几乎把每天的日程都拍摄在里面。萧九韶也凑过来,挨在她身边看,她看了几眼,忽然道:“等等,这个进度条好像有问题。”

萧九韶把视频的进度条往回拉了三十秒钟。

褚青蘅指着静止屏幕上的时钟:“你看上面的指针,刚好是下午一点四十五分,到下一个画面,时钟变成了三点出头,中间有很长时间的视频被剪切掉了。”其实这段视频剪切得几乎天衣无缝,如果不是背景里那个时钟出卖了它的话。

萧九韶看她不断在揉眼睛,想来她已经很累了,便道:“你还是早点睡吧,我再看一会儿资料。”他把她像蚕茧一样裹进被子里,又拍拍她的背,“我过一会儿也睡了。”

褚青蘅懒得跟他争论,翻了个身便闭上眼。

总之这些资料的所有权都是她的,她明天还有的是时间去仔细看,她追寻着真相已经追了三年多,越到后来,耐心越好,其实根本不差这一点时间。

她中间迷迷糊糊醒来过一次,只见台灯的光线被调到最弱,他在那微弱的灯光下仔细看着手上的纸质实验报告。光与影的层次感落在他的侧颜,重重叠叠得交错成一幅画,好像有蒙太奇的手法和效果。

褚青蘅看了他一会儿,他很快便觉察过来,偏过头看她:“嗯?你醒了?是我吵醒你了?”

她只得叹气:“你怎么还没睡啊……”

萧九韶放下手上的实验报告,伸手撑在她身边,床垫有点凹陷下去,他低下头在她的额头落下一吻:“你睡吧,我很快就看完了。”

她后来猜想他最后也没有任何睡眠的时间,天刚亮就出门上班了。

他这几日似乎出乎寻常的烦闷,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但是如果她问他,他就会回答没事,她回想起秦晋说过的话,他说就算全局的男人都会喜欢她,那个范畴也不包括萧九韶,因为他们的差距太大了。

有的时候,她也会去想,萧九韶是否会为这世上始终没有一个人能够真正跟他并肩站在一起而遗憾过?

她摇摇头,把这些多余的想法甩开,拿起昨天从卓琰那里取来的资料,一页页摊开来看。

在当年发生爆炸案之后,星展制药又爆出了吡格列酮药物成分可能致癌的丑闻,如果爆炸案是有原因的,而非是暗花一时兴起而信手涂鸦之作,那么这爆炸案的原因应该和药物致癌的丑闻脱不开。

当年同为董事长和自然人股东的卓显扬并没有从这个角度深入调查,其实也有原因。第一,卓显扬并非专业人士,他不管研发只负责管理;其二则是因为当时的吡格列酮上市以后被检查出可能有致癌物质,拖累了许多药品经销商和国外的制药公司,直接导致一场连锁反应,不少相关的行业萧条了好一阵,他从全局观出发,第一要务就是重新找到合作商和资金支持,而非去翻出这个真相。

她的父母在当时都是研发项目的主要负责人。

她把这份实验记录一页页翻下去,很快就找到了有效信息。明明只是吡格列酮,可是列出的实验数据却远远超过所必需的程度,里面甚至还有激活原癌基因的实验数据。而那个偷偷利用研究室做研发的人,却阴差阳错由于某种原因,把不相干的研究数据混入了吡格列酮中。虽然初期看,药效见效快速疗程短,可是很快的,由于原癌基因被激活,使得该投放市场的药品开始导致使用药的人群癌细胞扩散。

她在重点内容上做好记号,忽然看见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来电显示是卓琰。她昨天跟他交换了号码,便是想等以后跟他谈关于投资项目的意向,可他竟先打电话来了。

褚青蘅接起电话,便听见卓琰低沉而好听的声音流入耳中:“别误会,我并不是要进行昨日未完成的游说,只是我觉得需要跟你清澄几件事。”

褚青蘅捺着性子问:“是什么事?”

“关于当年星展制药突然爆发的丑闻。”卓琰慢条斯理地开口,“我接手管理权后,有人对我说,当年被列为违禁药的吡格列酮实验有些奇怪的地方,但是我没有去追查,事已至此,我想追查过去发生的事都没有意义了,最重要的是渡过眼前的难关。但是我昨晚想了想,也许这条线索会对你有用。”

“多谢提醒,我会留心看实验记录的。”

“还有第二件事,你说这几年星展制药不断进行股权回购和稀释,造成了你手上的股份损失。关于这点,是因为我当初为了找到资金支持,寻求了谢氏的帮助,而当时谢氏的掌权人已经是谢允绍,他志在吞并整个星展。所以等到摆脱危机以后,我不得不对股权进行稀释,并不是特别针对你。”

褚青蘅对从前有些疑惑的事顿时想通了,为何褚家出事不久,谢氏就退了婚,即使墙倒众人推,谢氏似乎也不必背负这个恶名,毕竟她要嫁的只是谢允羸这样的二世祖。而其中的真相却是,谢氏对于星展早已有了吞并之心,趁着星展制药遭受重击之际,伺机吞并,才是谢允绍要走的一步棋。

褚青蘅斟酌着开了口——她甚至都不明白自己怎么还有如此冷静的声音:“卓琰,依你看,那起爆炸案会跟谢允绍有关系吗?”

卓琰似乎有点惊讶:“你怎么会这么想?我想当初星展的丑闻会被多家媒体口径一致地报道,这点跟谢家脱不开关系,但是你说的那件事,凭他们还办不到。”

褚青蘅也在内心深处觉得,就算谢氏想控制暗花做下爆破案,似乎也是不可能的。他们能够做的,就是以注入资金为名,不动声色地侵蚀掉大部分股权,最后以最小的损伤把星展也变成谢氏旗下的公司。

她把光盘放入光驱,点开当时的实验室监控视频重新开始观看。

她很快就看到昨晚那幕被剪切掉的视频,时钟是唯一一个破绽,而这之后,监控器的角度似乎有了些许变化,不再能完整地拍到那个时钟。

如果这个视频和监控器的位置都是被暗花经手,其实也不稀奇,以他的高智商,很快就能意识到中间有问题,必须要重新调整。而整张光盘里刻录的监控录像,论无聊程度还远胜萧九韶看了十几遍的合拍片《爱因斯坦》,她却要强打精神,每一秒的帧数都仔细看过去。

她看完了第一遍,还是一无所获,只得从头再开始看。

这些监控录像,简直耗费了她此生剩下的不多的耐心,好几次都要关电脑。

终于在看到第七遍的时候,她发觉屏幕的一角出现了一个奇怪的影子。

她把那几帧图像截出来,放到最大化,终于看清楚了。

那是一个穿着外套的男人,尽管只是一个侧影,她却一眼就认出来了,那个男人的身影是刑闵。她看着图下的时间,正是发生爆破案的前夕,他在这个时候出现在星展制药的研发室,会有什么原因呢?

萧九韶开门进来的时候,正看见她手上拿着一副牌,一张张有规则地、整整齐齐地摆在面前。哪怕她听到了他进来的动静,连头都没有回一下。

他走过去,只见扑克牌的背面都写上了字,从左手边数起第一张,正写着“星展制药的爆破案和吡格列酮违禁药物的丑闻是否有关联”。他微微一笑,觉得她这样的举动认真得都有点可爱了:“你在整理线索?”

褚青蘅对着摆在面前的牌面,思索一阵,又提笔在他正在看的那张牌上写下:“两者一定有某种关联。”

萧九韶从她手中抽出签字笔,又补上一句:“凌局长被注射的BHN1新型病毒是否同这两者有关联。”

褚青蘅愣了一下,随即问道:“凌局长的事有后文了?是不是黑匣子被找到了?”

“是,因为舅舅是最后见过暗花并与之发生搏斗的人,所以我敢肯定他所说的被注射BHN1新型病毒的事,一定出自暗花之手。”

褚青蘅拿起左手边第二张纸牌:“游轮那晚,苏葵是被谁刺伤的,又为何被刺伤。这个答案其实已经有了,是吴祎声做的。那么第二个问题,为何吴祎声要刺伤苏葵,是因为情杀?就算是情杀,可是那晚接连发生了很多事情,因为苏葵受伤,所以游轮改变预定的方向,要提前停靠岸边,刑闵暴露了身份,最后游轮上的爆炸装置启动。这都是为什么?”

她拿起第三张牌:“孤岛上,那四位年轻人的纠葛和沈逸两位舅舅的离奇死亡。这两件事看上去似乎都跟整件事无关。”

“第四张牌,暗花在警局有内应,除了秦晋以外,是否还有其他人。”其实她现在回想起来,从那件电锯管理员犯下的分尸罪案开始,秦晋就已经在频繁地接近她,并且把很多她想知道的信息传递给她。

她面对那件连环分尸案的第一个死者的时候,并不在意案情,她见过的躺在解剖台上的尸体多了,这一具跟别的,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可是秦晋在翌日却主动把在案发现场拍摄的现场照拿给她看。

他接近她,一直都是用了一个理由,甚至是大家都能接受的理由——他在追求她。就连莫雅歌都如此误会,还询问过她。她记得自己当时回答“谁追求人的时候是拿一沓分尸案的现场照给人看的”,这一句话看似是在狡辩,其实是绝对正确的。就算是萧九韶这种人,也不会拿凶案当谈资来吸引她的注意。

而之后,她成为诱饵,暗花还发来警告信。

褚青蘅拿起一张新的扑克牌,在背面写道:“分尸案的罪犯,是否跟暗花有关。如果有关,是否见过暗花。”然后把这张扑克牌新加到第五张的位置上。

而这之后,她猜测到凌局长他们最近部署了围捕暗花的机密行动,也几乎都是从秦晋这边得到消息。只有一个重大信息,她则是从谢允羸那边得到的。这点如果细想一下,其实也不难猜测,如果真的像萧九韶所说的那样,暗花了解她超过一般人,他应该也会调查到她跟谢允羸曾有过联姻关系,就算到了现在,他们仍是朋友,互通一些消息有无是十分正常的。

最后,秦晋是以一句“你在东太平洋号这件事上摆了萧科一道”,方才引起了她的怀疑,如果秦晋是局外人,他怎么可能知道她曾在这件事上欺骗过萧九韶。正常的想法不该是她正好出门旅行碰上了意外事件吗?

“第六张牌,苏葵被谋杀时,暗花是否在场;沈逸的外公被谋杀时,暗花是否在场。”她想了想,又补上一行字,“苏葵写下的关于在游轮上三日的手稿中,她所说的中途离开或没有出现在甲板上的人是谁?撕下那页手稿的人又是谁?”

她把第六张牌摆在萧九韶面前:“这个问题也许是最简单的了。撕下手稿的人,你觉得有没有可能是秦晋?”

萧九韶摇摇头:“我觉得并不太会是秦晋。”

“为什么?”

“按照正规程序,需要两人去提取证物。中途他们要互相监督,防止证物损毁。秦晋要在莫雅歌眼皮下面翻看手稿,并且撕去关键的一页并非是这么容易的事。”

“那么这份手稿还有什么时候可能被损毁?”

“我想,是在发现苏葵被谋杀的那个时候。”那个时间段是最为混乱的时刻,如果有人早有准备,的确是可以办到,不过这对手段利落程度的要求也十分严格。

褚青蘅把这张扑克牌放下,又拿起第七张:“暗花在这些事件中充当了怎样的角色。他并没有正面出现过,到了后来,几乎都失去了信息。起码刚开始的时候,他还做过很多挑衅意味的事,可是到现在为止,他简直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你已经把所有的线索都整理完了?”萧九韶看着她认真到专注的样子,都说男人在工作的时候特别迷人,其实这句话套在女人身上同样适用,“那么,你的结论是什么?”

褚青蘅说到这个就来气,气鼓鼓地回答:“什么结论都没有!”

暗花就像是一个隐形人,偶尔会冒出来发送一些示威信息,然后就消失得无踪无影。

如果不是她确定这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她甚至都可能怀疑自己是不是精神状态有问题,凭空臆想了一个并不存在的人出来。

“没有结论。”萧九韶重复了一遍,又朝桌上关于星展制药的资料袋示意了一下,“那这些资料你也看完了吧?”

“这个倒是有。”褚青蘅把报告翻到有问题的那一页,“你看这里,这些实验的内容都完全不对劲。只是作为吡格列酮的研发,竟然需要激活原癌基因的实验,你不觉得这实在太可笑了吗?”

萧九韶却避而不答,反而问了一个毫无关系的问题:“你检查到这个问题,花了多久的时间?”

“大概一个多小时吧,反正很容易就看到这个了。”

“你知道我通读完这份报告并且同样看到这处问题需要多久?”

褚青蘅忍不住道:“这么严肃的时刻你都还要鄙夷我的智商,你今晚睡沙发!这点没得商量。”

萧九韶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平时经常会打击到你吗?你竟然会这样想。”

“你平时没有经常打击我吗?”

“言归正传,我找到这个问题的时间大概在两小时上下,但是我不觉得是我的阅读速度过慢,所以这只有一个原因,你在药物研发方面十分有天赋,远远超过平均水准,同时也超过你目前感兴趣的刑侦和犯罪心理。”

褚青蘅半天反应不过来,不过很肯定的一点就是,她误解他了:“……第一次听到你这么不遗余力地夸奖我,实在有点不习惯。”

萧九韶轻咳一声:“是吗,那我以后——稍微注意一点。”

他们对视片刻,褚青蘅忽然觉得有点起鸡皮疙瘩,照理说,他的夸奖如此难得,她应该欣喜若狂地嘚瑟起来才对,结果却没有,反而还有点不习惯。她最近果然是被打击惯了,听到好话反而不适应。

萧九韶半开玩笑道:“今晚可以不睡沙发了?”

“我哪敢让萧科你睡沙发,除非我活得不耐烦了。”褚青蘅顿了顿,又道,“对了,前两天我在逛超市的时候,碰到邢夫人,她说他们彩票中奖,最近还在这个城市买了房,并且已经搬过来住了,这个你怎么看?”

“小概率事件,并非完全不可能。”

“啊,你说我买彩票怎么就从来都没有中过呢?”

“第一,你买的太少;第二,这是小概率事件。”

“那你怎么解释这几张视频截图?”褚青蘅把笔记本拿过来,屏幕正对着他,“真是意外至极,我也没有想到会拍到刑队的身影。这个视频的时间是在爆炸案前夕,如果只是巧合,未免也太凑巧了。”

翌日,褚青蘅去了看守所。之前那起连环分尸案的犯罪者还处于上诉阶段,之前一次的判决结果是死刑。她觉得这挺没有意义的,其实不管他是否上诉,也不可能免于死刑,当然此人本来就是心态变态,也许他会觉得拖延审判时间很有趣也说不定。

很快地,那位电锯管理员便在两人的陪同下,来到她面前。

他看见褚青蘅,笑着舔了一下嘴唇,声音沙哑道:“很久不见。”

他盯着她看的那种眼神,简直就像透过她的衣服直接看到她没穿衣服的样子似的,让她有点毛骨悚然。褚青蘅坐直了身体,不慌不忙地点头微笑:“是啊,很久不见,你最近还好吗?”

陪同在一旁的看守人员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她。

他们看上去的确是两个世界的人。

作为罪犯的人胡子拉楂,穿着不太合身的统一制服,粗鲁、无礼且出身贫穷。可是褚青蘅身上的衣饰和包都价值不菲,看上去也是温和有礼。

那位电锯管理员咧开嘴笑:“我就知道你会回来见我的。你是我见过的最完美的人体标本,我很想将你收藏在我的柜子里。”

褚青蘅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对话,她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直接把一张照片拍在他面前:“这些话,是这个人教给你的吗?”

他盯着照片看了一会儿,又抬头看看她:“不是。”

“那是这个人吗?”她这次取出一张秦晋的照片,是他们曾经出去活动的时候拍下的,秦晋举着酒杯,边上是莫雅歌。

“这个人……很眼熟。”

“眼熟就对了,他还给你做过笔录。”褚青蘅又拿出了沈逸的证件照,“你看这个人呢?你有没有觉得眼熟?”

“哦,没见过。”

褚青蘅再重新把第一张照片摆在他面前:“见过吗?”

“见过。”

“可你刚才说没见过。”

“哦是吗,那我认错了,原来是没见过。”

褚青蘅耐心耗尽,她明明已经站在真相边缘,却始终无法找到证据,由不得她不心情恶劣:“你到底是见过还是没见过?!”

电锯管理员哈哈大笑:“可能见过,也可能没见过。我每天要看见多少人,怎么记得清楚?”

褚青蘅在他的笑声中终于找回了理智,冷静地开口:“如果你能指认出是谁教唆你做了那些事,你也许还有死缓的机会。”其实她也不知道就算他会倒戈为他们作证指认出暗花,会不会有死缓的可能性,但是眼下,她只要骗他开口就好。

她带来的三张照片铺开着,摆在他面前。他仔仔细细地看了很久,脸上还是带着点神经质的笑:“三张都很眼熟,也许见过,也许没见过,想不起来了。”说完,还用手拍拍自己的脑袋。

褚青蘅忍耐道:“你再仔细看一遍。”

他往椅背上一靠,指着第二张秦晋的照片:“这张——”

“是这个人吗?”

“这边上的小妞长得不错,比你漂亮点。”

褚青蘅忍不住拍了一下桌子:“我根本不想知道这个!”

看守人对她摇摇头,提出警告:“请控制一下你自己的情绪。”

“虽然她的脸长得比你漂亮,不过应该不可能有你这么美的骨骼,你知道吗,我真的很想把你收藏在我的柜子里……”

“这句话你已经说过了,我也听过三遍,不必再重复,因为我的记性一直都很好,谢谢。”

而对方却突然摆起了严肃的面孔:“你知道献祭的意义在哪里吗?”他没有等她回答,便继续说下去,“就是把美好的东西奉献出去,然后毁灭。是不是死刑我根本不在乎,因为我很快就要把我自己奉献出去了,我是一个守信的教徒。”

“那你还要继续上诉?”

“因为啊。”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我在等你。”

“……”褚青蘅沉默片刻,“等我?”

“因为你的骨骼很美,我想把你收藏在我的柜子里。”

褚青蘅出了看守所,前面有很长一段是郊区道路,她忍不住重重踩下油门,狂飙了一路,直到进市区的地方才减缓速度。

她直接开车往局里去,还打电话给莫雅歌:“想不想翘班?我们去玩点刺激的。”

莫雅歌在那一头答应得很爽快。

可是等到她开车到约定好的路口,却见萧九韶等在那里,他穿着黑西装白衬衫,这一身纤尘不染又保持着刚烫洗过后的笔挺,路过的人都会忍不住回头看他一眼。

褚青蘅靠边停车,奇道:“怎么是你?”

他拉开车门坐在副驾上,顺手系上安全带:“怎么不能是我?”

“我约的是莫雅歌啊。”

“你自己不去销假也罢,还要在她的上司眼皮底下煽动她去翘班,你以为我会给她机会这么做?”萧九韶瞥了她一眼。

“那你现在是什么意思?”

“履行男朋友的义务。”

褚青蘅在前面路口掉了个头,又往反方向开:“那你推理一下,我现在想去哪里?”

萧九韶微微眯着眼,思索片刻道:“我猜你想去找刺激,极限运动?”

“完全正确,你现在知道你翘班出来该有多不明智了吧?你打算穿着西装跟我玩极限运动?”

萧九韶微笑:“那要看对手是谁。”

眼前的两个钢圈连接在一起,中间另有钢索穿过,利用力的作用将圆环不断升起,直到顶点。

褚青蘅下车就换了轻便的平底鞋,把外套脱掉,扣上安全绳:“你真打算西装革履陪我走钢圈?”

“试试看吧,反正也没试过。”他把西装外套脱下来,随手扔在汽车的引擎盖上,稍微活动了一下关节,也扣上安全绳,“开始。”

褚青蘅不知道他当时跟沈逸不吊安全绳走完十米高的钢圈是什么心情,虽然她现在急需找到情绪发泄口,但是也不敢跟他们那时候一样做出那样出格的举动。她踩在钢圈连接部位,迈开了第一步。

这项极限运动对于身体的协调能力和双方的配合度要求极高。她现在有一个好对手,但是在踏出第一步的时候脚步还是晃悠了一下。

萧九韶站在跟她遥遥相对的位置,配合着她的节奏迈步。

“你不问我,为什么我要来做这种事?我以前从不玩任何极限运动。”

“你想说了,就自然会说,我为何一定要逼问?”

褚青蘅看着脚下的钢圈渐渐升高,便不再往下看:“那件事以后,我就是上高速都很少开过110码。”她顿了顿,又提高声音,“因为我怕死,因为我想活着,我想等到揭开真相的那一天。”

萧九韶听见她承认怕死,不由得笑了笑:“你以前不是问我为什么会对你感兴趣?”

“为什么?”

“就是你的表现,倔得要命,碰到障碍也不肯绕过去,宁可直接撞上。”

褚青蘅想想也是,那场爆炸案后,卓家立刻就绕过困难,重新来过,当她身边的每一个相关的人都move on,而她却还是不肯就此开始新的生活:“……这难道不是缺点?”

“的确是缺点,明明知道是注定失败的事,却还要去做,你觉得这是优点?”萧九韶又是笑,“当我静下心来想,如果我连你的缺点都感兴趣,那么怎么可能还不爱上你?”

“你在表白?”这简直比他们交往时候的那次正常多了,正常得都让她有点不适应。

“我在安慰你。”

果然还是不正常的。

褚青蘅盯着他的脚下,等待他的皮鞋滑那么一下,他们就算结束这场钢圈对战。但是遗憾的是,他始终走得不紧不慢,步履沉稳。

钢圈慢慢地升高,上方的风也越来越大。褚青蘅好几次差点直接摔下去,而因为她的失误,脚下的钢圈一直在半空中晃荡。她知道自己运动神经不行,就连当初考进法医时的各种跟运动相关的测试都是一塌糊涂。

“你突然想安慰我是不是因为知道我去找那位分尸案的罪魁祸首,并且被他耍了?”

萧九韶看着她的眼睛——尽管他们的距离隔得有些远,可她居然在这一瞬间有一种奇妙的感觉,他看着她的眼睛,透过眼睛看到她内心的投影:“那位先生精神不正常,你要是能够理解他的意思,那你起码也得不正常。”

“我就是精神不正常。”

“那好,你往下看,有什么感觉?”

褚青蘅依言往下看,此时他们已经把高度提升到极限,这样望下去,简直都让她有点晕眩。她要是心理素质再差一点,估计就直接腿软地一头栽下去。

“觉得很危险是不是?而不是刺激。”

褚青蘅看着他,笑道:“很危险,也很刺激。”

“哦?”萧九韶露出有点恶劣的笑容,“那我跳下去了?反正有安全绳。”

“别。”褚青蘅顿时紧张得要命,“你敢往下跳!”在理论上有安全绳是可以保障安全的,可是如果他跳下去,钢圈失去平衡,她就得体验高空坠落了,她对这一点兴趣都没有。

“你说我敢不敢?”

褚青蘅脸上发白:“不准跳,你敢跳我就再不理你!”

萧九韶慢条斯理地帮她理清思路:“所以你只是觉得危险,而没有觉得刺激,这就是正常人的思维。”

当他们慢慢返回地面的时候,褚青蘅终于失去平衡摔下钢圈,身上的几根安全绳立刻绷直,将她安全送到地面。

萧九韶也随之落在她面前。他解开绳扣,走到她面前,伸臂抱了她一下:“现在觉得如何?”

褚青蘅回味了一下感觉,回答他:“感觉不太好,有点后悔来玩这种野蛮运动了。”

她回到车上,都觉得四肢虚软,便转过头看他:“你那时候走钢圈连安全绳都不用是什么感觉?”

“我那时候想,如果我安全下来估计会被你谋杀,但是我又不想被人抬着出去,很难取舍。”

褚青蘅趴在方向盘上笑了一会儿:“你有时候的幽默感简直冷到南极去了。”

“你现在心情算是好了?”

褚青蘅点点头。

“那好,我饿了,晚饭你请。”

褚青蘅从包里取出钱夹,打开来展示给他看:“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她点了点其中几张卡,“你的卡都在我这里,我不请你吃饭,难道你还有钱请我吃饭?”

萧九韶显然有点措手不及:“你什么时候拿的?”

“哦,昨晚,随手一拿而已。”

“褚大小姐,你拿走我的卡没有问题,但起码也得给我留一张吧?”

“以后……”褚青蘅合上钱夹,一脚踩下油门,“我每个月给你发零花钱好了。”

隔了好一会儿,等他们的车速慢下来,等待前方红灯变绿灯的时候,萧九韶轻笑出来:“我怎么觉得……我以后的日子会过得很惨似的?”

褚青蘅转头看他:“听你这么说,这次请你吃饭得别致一点,庆祝你即将到来的悲惨生活。”她趁着红灯的间隙拿出手机,在通讯录上找了一下,拨了一个号码,轻声跟对方说了几句话,很快就把电话挂掉。

“就是上次你跟莫雅歌去过的私人会所,我跟主厨打好招呼,他说今晚预约的人数还不算多,可以把我临时加进去。”

“你不是不喜欢那家?”

“趁着我现在还能去得起,赶紧再去一次,说不定以后都没机会了。”

“嗯?”

褚青蘅打了下方向盘,拐入左转车道:“前几天我去星展集团拿资料的时候,卓琰问我有没有兴趣当他的投资人,我现在决定了,可他对上的人可是大魔王谢允绍,我很可能会落到倾家荡产的地步。”

“卓琰?”显然,萧九韶唯一有兴趣的就是这个完全陌生的名字。

“啊,他是我父亲从前的同僚卓叔叔的儿子。”

“你跟他很熟?青梅竹马?”

褚青蘅趁着看后视镜的时候看了他一眼,见他神情有点古怪。她有时候觉得萧九韶这人挺成熟稳重的,可是每次涉及跟她认识的男性的时候,他就超级幼稚,吃这种没影子的醋:“没你跟莫雅歌熟。”

“那很有意思。”萧九韶道,“你跟他不熟,但是却帮着他跟谢允绍作对,你这是因爱生恨?”

褚青蘅忍住笑,学着他惯常说话的口吻:“第一,虽然我被退婚这件事有点损害我的名誉,但是也不至于让我因爱成恨,更何况从来就没有爱过;第二,如果我签了合同,卓氏就会召开媒体发布会,我就可以上新闻,即使不是主要人物。”

萧九韶沉吟道:“所以你是想以此引出暗花?”

“你不是说他很关注我吗,现在有这么大的事发生,他要是还不出现,也太对不起我了吧?”

“你是不打算跟我商量,直接先斩后奏,最后通知我一下?”

“我这不正在跟你商量吗?我还没跟卓琰通过电话,我打算晚点说,免得让他觉得我很好打发。”褚青蘅停顿了一下,问道,“你觉得我这么做没有意义吗?”

“说不好,太过激进冒险,我并不觉得这是上策。”

“可是有你在啊。”

褚青蘅下了车,把车钥匙交给侍应生让他代为泊车,然后抬手挽住萧九韶的手臂,待他们两人走到长廊的壁灯边时,她忽然道:“上次你就站在这个位置,看我被泼了一脸酒。”

“我只亲眼看到你泼了别人一脸酒。”

褚青蘅抬头看了他一眼:“那你当时在想什么?”

“你真想知道?”

褚青蘅在想知道和不想知道这两个答案之间徘徊犹豫,最后还是做出了决定:“你说吧。”

“我以后惨了。”

“啊?”褚青蘅一下子都反应不过来,正常的回答不是应该针对她的行为给出评价吗,怎么会扯到他的身上。

“以后跟你在一起,只要惹你不高兴,你就会立刻泼我一身酒。”

到了预订的座位,戴着白手套的侍应生拉开屏风,将餐桌和回廊隔出独立的空间。回廊外的布景是各色花朵,显然也是空运过来的。

萧九韶走到她身后,为她拉开椅子,等她坐下了,才在自己的座位落座,抬手示意侍应生:“六道主菜,再加餐后甜点,请先询问女士忌口的食物。”

褚青蘅十指交握,支着下巴,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忌姜蒜,不要禽类内脏,不要青椒、水芹菜、西兰花、生菜、青豆,剩下的就问这位先生。”

萧九韶彬彬有礼微笑以对:“暂时就这样。”

侍应生显然对她今日的口味有点不适应,但是出于礼貌还是没有表现出他的惊讶来,收起点单牌就走了。

褚青蘅还是支着下巴,笑容甜美:“你那时候这么想,难道是知道会跟我在一起?”

“这是很大概率事件。”他才不会告诉她真相:就凭他精确计算了他们两个的契合度和制定了追求策略来说,他怎么可能还会留下翻盘的机会给她。

“那么——”褚青蘅伸手跟他放在桌上的手背重叠在一起,他很快翻过手掌,握住她的手。她轻轻地用指尖摩挲着他的手心,还慢慢地画着圈,“我现在是不是可以放心把我的安全问题交给你了?”

萧九韶语气平静:“你以为我会被美色所迷?”

褚青蘅差点就想望天翻白眼,这真是浪费她的表情,但她还是不屈不挠地保持微笑:“当然从美色的角度上来说,我可能还不如你呢,不过你真的不接受?”

萧九韶垂下眼,然后又抬起细密的睫毛:“我接受贿赂,回去以后,你把我妈买的情趣睡衣穿上。”

“……那不是情趣睡衣。”褚青蘅直接用指甲刺进他的手心。

显然他觉得有点疼了,脸上的表情微微抽动了一下,然后淡定地回答:“那不是吗?对我来说都差不多。”

回程的路,依然是弯弯曲曲的盘山道路。褚青蘅看着底下那座不夜城,灯火通明,交错勾勒出整座城市的轮廓。从那间会馆出来,难免会有从中世纪走向现代繁华的冲击感。

萧九韶以不徐不疾的速度在盘山路上一圈圈环绕下来,抽空还看了她一眼:“你在想什么?”

“我在告别。”她侧过脸微笑道,“你以前有句话说对了,有些事已成既定事实,而我也必须往前走,如果我这次这么做仍然失败的话,我会放弃。”

萧九韶默不作声,车厢内只剩下空气似的安静。隔了许久,直到开进了地下车库,萧九韶才道:“是为了我?”

“才不是为了你。”褚青蘅下了车,便往电梯口走去,语带笑意,“你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萧九韶疾步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你既然这么信任我,恐怕我也不能再让你失望了,不是吗?”

褚青蘅停下脚步,转过头看着他,他脸上的表情第一次变得有点急切,她甚至都能感觉到他手心里的潮湿:“你的意思……是不是说,之后你的个人行动都不会把我排除在外?”

萧九韶笑道:“要是我能把你排除在外,早就做到了,何必等到现在?”

褚青蘅在更衣间里纠结。

虽说答应了他要试穿那条高开衩、露肤度极大的吊带长裙,可是她怎么看都有点无法面对这跟她一贯风格完全不符的装扮。她穿着这样风格的裙子,有点像女学生故意要打扮得成熟风情来吸引人的眼球。

她犹豫片刻,还是推门出去,只见萧九韶背对着她站在落地窗前,凝望远景。他听见身后的动静,回转身来,看见她的时候眼神一顿,又上下打量了一遍,笑道:“第一次看到你这种打扮……”

他上前几步,站在她面前,低下身来优雅地做了个邀请的动作:“美丽的小姐,能否请你跟我跳支舞?”

褚青蘅把手放到他的手心。他站直了身体,一手扣在她的腰后,一手握住她的手:“其实那时在游轮上就很想这么做,可惜我的身份比较尴尬。”

褚青蘅将额头抵在他的身前,耳边是他的心跳声:“这样真好。”

他们旋转到钢琴边上,萧九韶松开扣住她的腰的手,单手翻起钢琴盖。褚青蘅在琴凳上坐下,弹了一段音阶:“以前都是看你个人演奏,这次要不要看看我的?”

萧九韶坐在她身边,轻声道:“什么曲子?”

“德布西的《月光》。”她弹了一小段,脱离琴谱再加上很久没练习,并不算太流畅。

萧九韶靠在她身后,跟她合奏。褚青蘅笑道:“你原来连钢琴也弹得这么好。”

萧九韶看着她:“我还会像弹钢琴一样……”他忽然一下子把她抱起,只听底下的琴键发出“咚”的一声轰鸣:“……弹奏你。”

褚青蘅吓了一跳:“现在都几点了,会被人投诉的好不好?”

“那你就定力高一点,不要乱动下面的琴键。”

“真是美好的建议。”褚青蘅说完,对准面前的颈项狠狠地咬了一口。萧九韶闷哼一声,握住她的腿环上自己的腰:“那么,开始了?”

她恐怕从此对钢琴都会有心理阴影了。

褚青蘅对着他的颈动脉观察了许久,正思忖着如何下口,从这里入手,一定会很解恨。萧九韶闭着眼,忽然道:“别看了,我就长这个样子,你再怎么看也不会变。”

褚青蘅冷笑:“我在看衣冠禽兽长什么样。”

那条并不太适合她的裙子正缩在角落,从外面映射进来的微弱的路灯光倾泻在上面,那五彩斑斓的花色,像是停歇的蝴蝶羽翼。

萧九韶道:“如果你愿意把你后面准备对我开腔的脏话都收起来,周末我就带你去一个很重要的地方。”

褚青蘅却没有想到,他说的很重要的地方竟然是上次他们流落的孤岛。

那个孤岛的位置尚在海域内,并不属于公海,只要有合理的报酬,那些小渔船其实很乐意带他们走这一趟。

她踏上那块土地,只见朝阳倒悬,挂于空中。那片如血一般的朝霞,似乎正在祭奠故于海难中的无辜的人。

萧九韶一踏上实地,便像是熟知这周围的一切般先在海岸边走了一圈——这里是当日他们游到岛上的着陆点。然后他就沿着既定的路线,直接来到了那个山洞。他一言不发把整个山洞都看了一遍,又踩着丛生的草丛往前走。

褚青蘅跟在他身后,见他走了一段路,又折转向左,隔了一会儿停在浓密的灌木丛边。他弯下腰用登山杖拨开灌木,只见灌木之后竟有一个山洞。那个山洞的洞口并不大,若是萧九韶这样的身高,需要弯下腰才能进去。

他在外面等了一会儿,似乎要等山洞也许会有的浊气消散,然后弯腰钻了进去。山洞内的高度并不像洞口这样低,反而可以站直身体。

褚青蘅拿着手电照了一阵:“这里……竟然会有人迹,我那时一直以为这里就是一个孤岛。”虽然现在的山洞里已经是空荡荡,可是角落里的枯草和毯子说明这个岛绝不是他们曾想的那样与世隔绝。

萧九韶用手电把每一块石壁、甚至山洞里每一个角落都照了一圈:“这个山洞的存在是李珍告诉我的。”

褚青蘅一下子都没反应过来李珍是谁,片刻后才记起她就是那个被自己的男友在关键时刻踩入海中的年轻女孩子:“什么时候……她告诉你?”

萧九韶端着手电,看着那块毛毯:“那次去云乐镇,我跟她聊了聊。她告诉我这个山洞是她离开同伴悄悄发现的,她那个时候已经不再信任自己的同伴,所以就没有告诉别的人。”

褚青蘅一个激灵,忽然想起那时在孤岛上看见那截断裂的树桩,她那时候曾怀疑过,这树桩的断口看起来并不像自然形成,倒是有点像人为破坏。她便把这件事跟他简略说了一下,萧九韶的回答倒是很平静:“这是我早就想到的,为何苏小姐会被刺伤,为何会有人带头往这个岛的方向游去,这些都是事先安排好的。”

“你是说,有人……不,暗花他提前设计好,游轮失事后就会游到这里?可是游轮失事的方位离这里尚且有很长一段距离,万一无法游到这里,岂不是就会葬身海底?”

萧九韶关掉手电:“这段距离也是设计好的,对他来说并不是无法办到,但是对绝大多数人来说是有巨大的困难。”他顿了段,又道,“这里没有线索,出去吧。”

他们花了一整天,都几乎把整个孤岛翻过来。

时光每流逝一些,他脸上的表情便更为冷冽,她甚至都不敢跟他说话。

到了夕阳西下时,船老大跑过来找他们:“哎,你们两个小年轻,到底还准不准备回去了?现在正在风带上,要再不走,等下碰到大雨,就没办法回去了。”

他话音刚落,头顶便有大滴的雨点落下来,船老大尴尬地笑:“看我这张嘴……现在可好,恐怕要等雨停了再走,你们也回船上去吧。”

回到船舱,他坐在窗边,外面瓢泼般的大雨落进来,把他的半边肩膀和发丝都打湿了。褚青蘅站在他身边,低声道:“就算岛上没有你想要的东西,我们其实还有一次机会,我已经跟卓琰联系过了,他本来就打算利用这次地产计划为卓氏造势。”

萧九韶没说话,只是摇摇头。

“那天李珍被她的男友当作浮木拖进水底,最后她还是碰上回潮,最后被海浪推到沙滩上。天无绝人之路,有些事还没有到达那一步——”褚青蘅看见他倏然抬起头,正直勾勾地盯着她看,剩下的半句话顿时也忘记了,“我的脸……有什么不对吗?”

萧九韶站起身,猛地拥抱了她一下,语气急促:“不,你很好,你的脸也很漂亮。”他转过身去,抓起放了装备的背包,“你留在船上,我去去就来!”话音刚落,他已经动作迅速地从船板上的栏杆翻下,稳稳地落地,朝前奔去。

褚青蘅莫名其妙,怕他受刺激太大又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来,只得拿起背包就跟着他跑。

船老大正美滋滋地对着瓶口喝白酒,见他们一前一后跑出去,忙喊道:“现在雨这么大,你们要去哪里?”

褚青蘅很快就被他落在后面,只是这个孤岛也不大,来来去去就那么一点地方,她要找人也不难。她见追不上人,索性便放慢了脚步,远远地看着他跑到对着海的山崖那头,又看见他在这附近挑起草木寻找什么。

很快地,他解下背包,从里面拿出登山绳,挑选好固定的支点,又戴上攀岩手套,扣上安全扣。

褚青蘅浑身湿漉漉地跑到近处,雨声把说话的声音都掩盖了许多,她只好提高音量喊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朝山崖下示意了一下:“下去看看。”

“你疯了!”

他抬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瞳仁漆黑,里面像是有股莫名的火焰:“你在上面帮我看着——我需要你帮我。”

在她的视线中,他缓缓地沿着山崖攀爬下去,石壁陡峭,底下不断有海浪拍打上来,飞溅起雪花。他身手矫健,很多攀爬起来十分艰难的地方,他都安然度过,像是在半空中走钢圈一般,虽然每一步都是险境,他却还能保持不慌不乱的稳定步伐。

他很快就消失在可及的视野之中。

褚青蘅很想就这么甩手而去,她不愿意在这种地方等待,总是觉得她这方面的运气这么不好,最亲爱的人总会突然在自己面前消逝。但是她还是忍耐住了,没有直接掉头就走。

雨幕如注,海面上的雨倾盆的声势会比城市里的更加骇人。四面八方都是海水的呼啸之声,好像将会吞没掉这块绿地。

她也不知道最后到底等了多久,大概是都快对时间的流逝而麻木了,终于看见萧九韶沿着山壁爬了上来,快到实地时,他在上方凸起的石块上用力一撑,利用这力道和惯性稳稳地踏上了地面。

他们又站在同一个平面。

褚青蘅木然看着他:“我不喜欢这样。”

萧九韶看着她,最终像是有些明白了她的意思,踏前一步,伸臂将她搂在怀里:“我知道,以后再也不会了。”

他的衣领里全部都是雨水,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衣料紧贴着胸膛,透过温热的肌肤和薄薄的布料,她能感觉到他胸腔内心脏跳动的频率。

他们最后还是在船老大的目瞪口呆中回到船上,他对着瓶口咕嘟咽下一口白酒,似乎是缓过气来:“你们……该不会是跑来这种鬼地方殉情的吧?剩下的钱我也不收了,麻烦你们找别人干这个吧,我不是什么钱都赚的。”

褚青蘅只觉得哭笑不得,晃了晃手指:“那船钱再加一倍?”

船老大犹豫了片刻,毅然道:“成交!”

海面上的急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便渐渐停歇了,只有零星雨水,似乎是从别处乘着海风漂洋过海而来。

褚青蘅坐在船舱里,看着外面的景色,依旧是一成不变的海天一色的景致,看久了就会觉得昏昏欲睡。她转过头去,只见萧九韶走到了船板上,在那块地方躺了下来。黑发一缕一缕地粘在他的脸颊和额头上,他阖上眼,呼吸之际胸膛起伏。

船老大见天色不错,就返航回港口。

她听着海边的海浪声,有时候船老大还会吆喝几嗓子歌曲,他却一直很安静,好像睡着了一般。

回到港口,他们各自分开,她回家洗澡换衣服,而萧九韶居然穿着这样一身潮湿又皱巴巴得不像话的衣服去局里。他平素都是一身西装笔挺的斯文模样,现在突然这样出现,不知道会不会吓到人。

褚青蘅回到家里,给卓琰拨了个电话,是他的秘书接的。她声音甜美,回答她道:“褚小姐,卓总正在开会,过一会儿我会转告他你打来电话这件事。”

“那就帮我留言给他,就说我看过全盘的计划案,对目前的策划非常满意,希望能有合作的机会。”

秘书小姐似乎也有点惊喜:“我会转告卓总的。”

她摊开面前的那份计划书,从理论上看似乎已经到了完美的地步,每一步包括后期的媒体造势和利用免税区的优势,都全部照顾到了。她看了一会儿,突然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顿时暗道不好,她这样淋了一场大雨,倒很有可能因此感冒。

她到厨房去泡了一杯感冒冲剂,又拿起手机想给萧九韶打电话,想想他现在估计全然处于忘我状态,也许也没有空暇接她的电话,便改发短信:“你还好吗?还是去换身衣服,别感冒了。”

她相信,他这样的工作狂人,一定会在办公室的柜子里准备换洗衣服。

隔了一分钟,萧九韶便回复道:“我有些头绪了,晚回,不用等我。”

褚青蘅缩在沙发上,翻了一会儿书,便看见手机屏幕亮起,来电显示是卓琰的。她接起电话,只听他在那边彬彬有礼地说道:“我看到了你的留言,如果你方便的话,下周就来签合约。”

褚青蘅答应了,又玩笑道:“我的全副身家在此,如果你失败了,可是会连累我倾家荡产的。”

卓琰在电话那头笑了起来,又郑重道:“我也……不会容许我自己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