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7章 废后(上)

每逢科举年的三月到四月,是京城最热闹的时候。

这原本就是一年中最好的时节, 会试刚过, 名次已经定了下来,殿试不淘汰, 只分名次, 等于说这些读书人除非是自己出了什么问题,否则都是板上钉钉的进士。

不过这神采飞扬的骄傲里又带了隐隐约约的克制,毕竟也不是没有人酒席吃太多坏了肚子,又或者太过张扬被人算计导致没法参加殿试。

再加上想跟新科进士们结亲的人家,每当这个时候, 京城的物价都能生生被提上来两成。

不过今年不一样,春末夏初的景象里,生生叫人看出来了点秋末的荒凉。

“大长公主府跟新罗勾结,运送粮食和铁器出关!”

“太长公主府要谋反!”

“可怜皇后, 原本陛下就不喜欢她,生生的被连累了!”

京中流言四起, 人心惶惶, 连整日吟诗作对的准举人们,都一个个的窝在客栈里,又翻开了殿试上根本用不到的四书五经,低着头开始读书了。

大长公主府被围住了,玉熙宫也被人围住了,连带会同馆还有楚王府肃王府都被人围住了。

御书房里头,一个神情憔悴的中年太监正跪在地上回话, 除了六斤和施忠福,还有梁顺在一边垂首站着。

“回陛下。头两次都只是两三百石粮食,您知道的,跟新罗的边关查得不那么严,再者还有联姻的人家,又是临近过年,听说新罗去年冬天没怎么下雪,今年的粮食怕是也要减产。”

“奴婢一时心软,手就松了松。”

皇帝一声冷哼,那太监一抖,急忙又道:“还收了些银子。”

六斤半低着头,不过御书房里头一切都逃不开他的眼睛,梁顺脸上难掩的得意,而且回话的这太监……一句句怎么说都是深思熟虑过的。

有小瑕疵,却难掩他的功劳。

“可正是因为给了银子,奴婢才觉得不对,他们这银子给的太多了。”

“那一片地方,无论是新罗还是咱们大魏,粮食收成都不好,咱们这边好点,因为陛下仁慈,税收得也少,所以都能吃饱肚子,可头两次加起来都五百石粮食了,奴婢当时不知道这粮食的来历,也没多想——”

他小心顿了顿,“五百石粮食运过去,给了奴婢一百两银子,这还没完,除了奴婢……下头边关的将士也得打点,为这么点粮食不值得——除非他后头还有东西要运,那个时候奴婢已经上了他的贼船,就没法下来了。”

这太监刻意的讨好,不过皇帝脸色一点都没舒缓,“继续!”

太监又道:“想明白这个,奴婢就去找孟将军了,孟将军不愧是镇守边关多年,对新罗了如指掌,他说新罗王老迈,膝下几个世子怕是争王位了。”

“后来奴婢跟孟将军商量,不如再等一等,五百石粮食可争不了王位,等抓到证据,孟将军的意思是通告新罗王,叫他们自己乱去。”

说到这儿,太监的声音就小了,而且越来越小,“没想到后来……不仅仅是粮食,还有车队,铁锅——大长公主府的管家。”

皇帝的余光扫在桌上那封血书上。

“查!”皇帝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三司会审——连着锦衣卫一起!”

没到申时,皇帝便回到了乾清宫,这样大的消息许元姝自然早就知道了,她上前挽了皇帝隔壁,道:“不是什么大事儿——”

话没说完皇帝就看她,许元姝继续道:“事情的确不小,可是陛下想想,这里头有什么难办的事儿?大魏刑法严明,该怎么办都有章程,又有什么可愁的?”

“我在后头也听见了消息,听说一共运了不到一万石的粮食,除了前头两批运了出去,后头的都拦了下来。”

皇帝听见这话,表情舒缓了许多,道:“若是找你这么说,运铁器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了?”

许元姝已经听见了隐隐的笑意,知道皇帝这个弯儿转过来了,道:“自然,运出去的才叫铁器,这没运出去的,不就是铁锅?”

皇帝果然笑了两声,又叹:“你说的不错,没叫他们铸成大错就被发现了,的确是朕的福气。这也的确不算是什么大事儿,现在不成气候查出来,总比以后查出来的好。”

“说到这个。”许元姝提议道:“听说最后压了八千石的粮食,还有不少铁锅,不如就近发给边关百姓和将士?眼瞅着就是青黄不接的日子了,也好叫他们松快松快,再者也能叫他们帮着一起盯着,毕竟以后若是都抓到了,就归他们了。”

皇帝一开始没答应,因为这粮食和铁锅是证物,上来的折子说那太监下到,后头的东西都在加紧往京城赶。

可这八千石的粮食运来……也的确是劳民伤财。

“你说的不错。”皇帝沉吟片刻,道:“他们既然都上了折子,有卫所的人,守城的将军,还有知府和太监……”

皇帝扬声叫了施忠福来,又叫人快马加鞭把这粮食沿途发了。

外头的事儿怎么解决,皇帝心中已经有了章程,大魏会典大魏律等等他看了也不止一遍两遍的,现如今平静下来,那股子烦闷劲儿已经没有了。

“说起来好笑,那新罗王一听说此事,立即派了世子前来请罪——”皇帝顿了顿,像是刚想到的主意,又放缓了声音,“我才刚刚登基,根基不稳……新罗王狼子野心,总有一天——”

皇帝面色冷了下来,许元姝轻轻道:“你看新罗王的这个计策,就知道他不是能成事的人了。况且他年纪老迈,想必也是给孩子铺路。”

攻打新罗这念头虽然是刚起来的,不过皇帝瞬间就有了计划,哪个皇帝不想开疆扩土?纵然是所谓的沉稳之君,也不过是面对现实的妥协而已。

“新罗王派来的质子……等新罗王死了再送他回去。”皇帝道。

那就更乱了,许元姝微微一叹,笑道:“这不就都解决了?”

这解决的只是外头的事情,皇帝皱起了眉头,“还有大长公主府——”

要说烦恼,这波人更叫他烦恼。

皇帝捏住了许元姝的手,半低着头,“原先成亲的时候,傅氏就看不起我。”

许元姝没说话,只是回握住皇帝的手,稍稍用力表示鼓励。皇帝当初在她屋里待了三天就再没去过,虽然不知道她究竟做了什么,但是不难想象这个“看不起”其实已经是较为委婉的说法了。

皇帝冷笑一声,忽然有了勇气,道:“我倒是要看看她还有什么可说的!大长公主府的胆子的确是大,连皇子都没有,就敢联络新罗王谋逆!”

倒也不一定是谋逆,许元姝心想,新罗王在那偏僻地方,冬天只有腌菜吃,又怎么可能打到大魏朝里?八成还是想买粮食,可这话她觉得没必要跟皇帝解释。

自己做的选择,自然是要自己承担后果的。

“这次会审我就不去了,要是皇帝在,他们难免要猜测要看脸色,我不去,叫他们好好的审案。”皇帝下定决心,只叫六斤跟施忠福还有梁顺三个太监一起去听了。

其实不管叫哪个太监去听,这案子都不会轻判的,案子越重,功劳就越大,虽然是梁顺手下的太监截住的粮食,可京城里的证据,施忠福也插了一手。

六斤……六斤就更不用说了。

有三法司跟锦衣卫,再加上一个想从梁顺手里抢点功劳出来的施忠福,案子查得很快。

甚至连贾氏藏在金钗里的那张有金慧贤手印的单子都找了出来。

乾清宫里,三个太监并排站在一起,梁顺跟施忠福这么一对视,都不想给对方机会,最后给皇帝禀告案情的差事就落在了六斤头上。

六斤说得很简单。

“按照已经查到的证据,还有各家证人的证词,这事儿的起因是大长公主府想让金氏给皇后当帮手。”

“为此她们付了三万石粮食一年的报酬,还有一万两银子。”

“铁器是朴成荣藏在粮食里头的,大长公主府的管家对此不知情。”

“第一批先运了一万石的粮食出去,不过等金氏去了楚王府,后头的交易就作罢了,大长公主也的确没有在收集粮食。”

“金氏跟贾氏立了字据——据金氏说,贾氏给她吃了一颗药丸,能叫女子不能有孕。”

皇帝的呼吸顿时急促了。

“金氏也证实了这种说法。”说到这儿,六斤微微一顿,显得有点疑惑,“可金氏现如今已经有孕在身了。”

“除去这个,本案没有疑点。刑部尚书觉得既然是一年三万石粮食,而且她们当初定下这计策的时候是想长久的合作的,那就更要严厉惩罚。”

“大理寺卿认为驸马不可能不知情,一万石粮食有大长公主府自己收集的,也有从外头买入的,加上运输的车队,还有派去的人手,这样的调动是要驸马的印信才能办到的。”

“另外都察院左都御史认为皇后德行有亏,勾结外族,请陛下废后。”

皇帝拿着最后的结案陈词在看,施忠福跟梁顺又对视一眼,六斤说的不卑不亢,冷冰冰的也没有什么偏向,虽然不如自己来说能捞到好处争一争功劳,不过……

至少也没偏向别人。

皇帝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甚至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不是新罗王指使的?只是因为傅芳苓想要找个帮手?大长公主府就真的敢做出此等通敌卖国之事?”

有一瞬间,皇帝觉得还不如告诉他,这是新罗王狼子野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