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龙武新军深驻辇
无艳一手撑伞,一手提着食盒,踏得脚下雨水四溅,飞快地跑回张家,却见张家大门紧闭。
把伞收了,无艳用力敲了几下门,门里才有人问道:“是谁?”
无艳抹了一把额头上的雨珠,道:“是我!尉迟家的事儿已经解决啦……”
无艳还没说完,门内一阵乱响,门打开,露出张发财惊喜交加的脸:“无艳姑娘,你说的可是真的?”
张发财迫不及待地把她拉入厅内,里头正提心吊胆的牛氏跟张小姐也露了面。
无艳忙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说了一遍,却并没直接说行凶的人是尉迟昆,只说自己如何被尉迟镇发现,又如何跟尉迟家达成和解协议,最后道:“所以尉迟家并没有什么害人的鬼怪,新娘子只是被一种毒所害而已,现在已经查明,以后就不会有不幸发生了。”
张家三人兀自半信半疑,正聚精会神听,全没留意厅门处来了个人。
那人见客厅中四人坐着,便抖了一身雨珠儿,笑道:“看样子我来的正好。”
张发财恍惚里看去,头皮一紧,他在青州城里厮混,自然认得来人乃是尉迟家惯常在外行走的老管家。
张发财心怀鬼胎,不知吉凶,忙笑迎出去:“您怎么来了?也没人通报声,该打该打……”
无艳也跟着走到厅门口,却见那老管家示意小厮收了伞,便对张发财道:“无妨……我奉夫人跟大公子之命前来,特告知张掌柜的,大公子跟令千金的亲事取消,从此两不相干,请张掌柜的放心。”
张发财嗷了一声,头发倒竖:“您老人家说的可是真的?”张发财虽也是个小小土豪,但尉迟家的一个大管家的腿,却也得比他的腰粗,且此事又非同小可,生意人心细,务必要个确定。
老管家笑了笑,道:“怎么,张掌柜的信不过我?放心吧,今番你是找对了人,故而夫人也才肯忍了这口气,幸好无艳姑娘也帮了我们家一个大忙,因此夫人答应,同你家之事,一笔勾销,从此就当没发生过的,你只管把心放进肚子里吧!”
张发财双腿发软,感觉像是天大的一个喜字打中了脑门,打得太重,整个人竟有些晕眩。
老管家又道:“只不过,我们家公子却也知道了无艳姑娘同您的约定,想让我说一声儿,这事儿以后尉迟家也会参与,您给无艳姑娘的用以救济孤儿的铺子所出的银两,尉迟家会添补一些,在青州府里建一所善堂,收留那些无家可归的孤儿,夫人得闲也会过问,因此让掌柜的别忘了这件事。”
张发财神魂归位,自知道这是尉迟镇怕他见无艳“好欺负”似的,免得他赖账才特意叫大管家过来说这些,张发财作揖不停:“这是自然了,如此好事,我怎会反悔?绝不敢的。”
老管家说罢,又看向无艳,笑眯眯说道:“无艳姑娘,小人临出门前,大公子还叮嘱,若是遇上了姑娘,就让我跟姑娘说:先前姑娘走的急,相处又短,以后若是有缘再见,必会好好相谢姑娘的善心热肠,江湖路险恶,风雨无常,人心难测,也叫姑娘好生保重。”
无艳怔怔听着,听到最后,一阵心暖,望着那一脸和蔼的老管家,问道:“尉迟大人这样说的?”
老管家咳嗽了声,两鬓边银发苍苍,慈眉善目道:“不错。”
无艳大为感动,叹道:“唉,尉迟大人果真对我很好。”
老管家听着无艳自言自语,含笑仔细看着她,心道:“是啊,大少爷几时如此关心过一个女子?自她离府,便颇有忧心忡忡之意,又巴巴地叫我来张府传话,我瞧着镇唬张发财是假,叫我来看看她是真,虽说这女孩儿生得有些……但她秉性至善,自此之后,不知会免了多少无家可归的流浪儿倒毙街头,少爷虽只叫我说后面一句……不过我从小看着少爷长大的,很知道镇少爷是个外冷内热的,因此补上先头一句,倒也无妨。”
老管家传信之后,便问道:“无艳姑娘可有话让我带给镇少爷?”
无艳愣愣出神,旁侧张发财算是看出几分蹊跷,上前轻轻拉拉无艳袖子。
无艳这才醒悟:“我倒是也忘了一件事,如果以后能再遇见尉迟大人,我想看看他是不是真的……”
无艳说到这里,眼珠儿骨碌碌转了转,终于及时停口。
老管家跟张发财皆十分好奇:“是不是真的什么?”
无艳掩口笑道:“你回去跟他说,他就知道啦。”
老管家见她不肯说,便笑道:“也罢,老朽这便回去传信,另外……无艳姑娘要去哪里?”
无艳把手一抬,道:“我得往那边……”
老管家一看方向,眼中笑意越盛,道:“甚好,甚好。”
老管家怕尉迟镇等的着急,便先行告辞。剩下张发财一家才知道这悬命之事果真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了,张发财跟牛氏欢喜雀跃,难以自持,张爱姐更是冲上来,将无艳紧紧抱住,道:“好妹妹,谢谢你。”全没有当初初见无艳时候的些微抵触跟轻视了,只是满心感激。
无艳从小到大,没被女子抱过,闻到爱姐身上香气,趁机嗅了嗅,便道:“没什么啦,再说,你们家也许了我一间铺子。”
逼命的难题解决,张发财跟牛氏无怨无悔,道:“一间铺子值什么?我们一家子都要当无艳姑娘是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以后还得给您立个长生牌位,天天跪拜。”说罢,把爱姐一拉,三人齐齐便向着无艳跪了下去。
听闻无艳没有吃饭,牛氏忙又去厨下亲自忙活,做了一桌子菜,三个人站着,陪无艳吃了一餐,无艳饱吃一顿,心满意足,又见两个小乞丐兄弟情形甚好,以后且也有地方落脚,算是去了一桩心事,当下便告辞。
张发财一家跟小乞丐兄弟十分不舍,苦留不住,冒雨送出张府,一直随着走过了两条街,无艳一再挥别,五人站在街头,一直看到无艳身形消失濛濛雨中,才垂泪回府。
无艳撑着伞,背上的包裹里包着牛氏给她准备的一些包子点心路上吃,还热腾腾地,手中也提着尉迟镇给的点心盒子,一路潇潇洒洒,前往青州府城门。
出城之后,无艳回头看了一眼风雨之中的古城,被雨水洗刷,古城显出一种鲜明凛然之色,无艳歪头看了会儿,抿着笑意,复又转身,往前头那青山绿水之中翩然而去。
无艳离开青州府,自不知因她一行,青州府所引发的变化:张发财拨了两处的铺子,尉迟家拨了一处旧居,作为善堂住址,其他,尉迟府张夫人亲自出面,请大夫,请教习,以及负责膳食的厨娘嬷嬷等等,专门收容无家可归的孩童,编名入册,有病的先治病,身体康健的,按照年龄编入学塾,让教习负责教导。
从最初的三四人,一直到十数人,最后收容的不仅是流浪孤儿,连一些贫苦人家,也乐意把孩童送来学习四书五经。
而就在善堂建立半年后,张发财府上,又来了一名提亲的媒人,这一回,却是真真儿地朝阳街上的于小公子。
成亲夜,张爱姐跟于小公子说起结缘起始,种种起伏,末了叹道:“我本以为同你是一生的惦念,没什么指望了,没想到峰回路转……是了,我曾听闻于先生甚是瞧不起商贾之家,为何这次,你们竟肯上门提亲了?”
于小公子笑道:“说起来,在庙里那时我也瞧见了你,然而我自也知道是你爹克扣了那外地人,因此心里更有几分瞧不起你家,谁知道后来,你家里居然肯出两间铺子来建立善堂,救济那么多的贫寒孤儿,免了他们死于街头不说,让他们学习四书六艺,却是有利千秋后代的大大好事。连我爹都称赞你父亲,说岳父虽是商贾,但颇有‘豪侠之风’,才肯舍弃门第之间,答应你我的亲事。”
张爱姐怔住,内心悲欣交加,没想到他们两人,因为一点蝇头小利之纠葛而结缘却阴差阳错,却又因为无艳从中行事而得佳偶天成……张爱姐叹念几声,靠在于小公子胸前,转头看向梳妆台上放着的一面长生牌位,上面刻着一行字:
恩人无艳姑娘,长宁安康。
青州府外,城南不远,便是大名鼎鼎地云门山。
山并不高,但山势棱峻,陡崖峭壁,更兼松柏苍苍,风起时松风呼啸,令人观之忘忧,山中又多飞禽小兽,山如笔法画卷,穿行其中,却又处处生动趣致。
无艳出城之后,雨小了许多,变作淅淅沥沥。
无艳并不着急赶路,慢悠悠地走走停停,渴了喝口水,饿了便吃点东西,又不停游览观看周遭精致,雨后山景也是焕然精神,空气亦是清新无比,因此颇不寂寥。
渐渐地,无艳将上了山顶,越是往上,风越大,风吹得松树上的雨滴纷纷落下,宛如急雨,无艳紧紧地搂着食盒,一手撑着伞努力往上而行。
这云门山顶上,有一洞窟,贯穿南北,风起雾漫之时,石洞朦朦胧胧,宛如仙境,因此又称“云门仙境”,历朝历代,有些好佛道之人,因喜这境地,便在山上凿刻许多的佛像,还有好些风流才子,游览至此,留下若干墨宝供人观赏。
因风大,路也有些陡峭,无艳一时也没心思游山玩水,她自不知自己竟误打误撞地来到了云门洞前,反而十分忐忑,生怕自己走错了路,若是天黑之前翻不过这座山,她可就要在山上过夜了。
一念至此,无艳忙加快了步子,谁知刚走了四五步,便听到有人喝道:“什么人,站住!”
乍闻这忽然而来的声响,无艳先是吓了一跳,然后却又一喜。无艳万万没想到这空旷山中,落着雨的此刻竟会遇到“同路人”,但既然有人,那边好办了,总强过一人乱闯的好。
无艳忙抬头,想要问问那人可知道翻山的路如何走,谁知抬头一看,却瞧见面前站着个玄衣的彪形大汉,看来有几分眼熟,无艳呆了呆,道:“啊……你们……”
这一刻,彪形大汉身后又有一人跃来,身形十分敏捷:“何事?”
先前拦路的大汉回头躬身,低声道:“禀告沈统领,是个……”
沈统领双足落地,定睛一看,却也一惊:“是你?”原来两方是认得的,这拦路的两人,竟是在青州城里无艳茶楼檐下避雨之时,跟随在那白衣少年身侧的护卫之人。
无艳望着面前的青年侍卫,喜道:“大叔,你认得我?你们怎么在此?是了,我有些迷路了,不知道这是不是翻过山的路径?再不急走,天就要黑啦。”
沈玉鸣双眉一皱,还未开口,便听到身后有人暴声喝道:“谁在叫嚷?滚!”
无艳一惊,随即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面前沈玉鸣闻言,大为忌惮,忙压低声音道:“小姑娘,此地禁止通行,你速速离开!”
无艳奇道:“怎么了?难道这里不是翻山的路么?”
沈玉鸣回头看看,才又小心翼翼道:“别多话,今日你先下山,改日再……”
无艳哪里肯依,忙摇头:“不行!我好不容易上来的……”
这边正在说着,便听到云门洞处,传来一声细细呻吟,若有若无,若隐若现,如这洞内飘出来的缕缕雾气。
无艳敏感地竖起耳朵:“这是……”
随之,先前那人却又厉声喝道:“为何还在?若还吵嚷半句,便给本王即刻杀了!”
雨雾交织,山气氤氲,云门洞处白茫茫一片,果然不愧“云门仙境”之称,看去就像是一扇登天的大门洞开,只要从彼处入内,便能身至天界一般。
听得那边异样声响,伴随着厉声暴喝,无艳耳朵动了动,便伸长脖子往那边看去,只可惜什么也看不到。
此刻沈玉鸣将她挡住,焦急道:“听到了么?这里是你不能惹的人,识相的就快快离开,不然的话谁也救不了你……”
无艳正欲说话,就见自云雾中又出现一人,正是沈玉鸣的同僚,名唤韩日。韩日快步到了跟前,扫了沈玉鸣一眼,压低嗓子道:“厮缠什么?这样一个丫头,叫侍卫打发了便是,快点回去看看吧,小殿下情形不妙。”
沈玉鸣拧眉,商议道:“这荒山野岭,又没有其他大夫,不然,先返回青州府?”
韩日叹了口气:“这一下山,最快也要半个时辰,只怕殿下不肯,还得看殿下的意思……”
两人说到这里,韩日便看向无艳,皱眉道:“这不是先前见到的小姑娘么……怎么出现此地?罢了,速速离开!”
无艳道:“你们说什么殿下……什么情形不妙的?”
沈玉鸣还未及说话,韩日喝道:“这哪里有你说话的份儿?还不快滚!”说着,不耐烦地在无艳肩头一推。
无艳站立不稳,加上山风吹拂,身形晃动,往后倒去,沈玉鸣见势不妙,忙探手握住无艳手腕,将她拉了回来。
无言惊魂未定,看着沈玉鸣,道:“多谢!”
沈玉鸣皱眉一点头:“快走吧……不然的话……”
韩日见状,冷笑说道:“你跟她多说什么?你倒是好心肠,然而惹怒了殿下,你我都讨不了好!”说着又对无艳喝道:“赶紧滚开!”
无艳见他动手在先,若非沈玉鸣相救,只怕她要跌下去,山势如此陡峭,恐怕非死即伤,他竟还全不以为意,反而继续恃强凌弱。
无艳便道:“你这人太过霸道了,你凭什么这样凶?”
韩日没想到无艳竟敢还嘴,反而向前一步,瞪着无艳道:“你再敢厮缠,老子就杀了你也是使得的!”
沈玉鸣探臂将他拦住,道:“算了,别跟小孩子一般计较。”
无艳向着韩日怒道:“你这人太坏了!你当我会怕你么?我偏要把这里走,害着谁了?横竖这座山又不是你家的,你拦我试试看!”
韩日闻言,目露凶光,沈玉鸣暗暗叫苦,正要说话,便听到身后云门洞处传来的呻吟声更大了些,渐渐地,呻吟成了哭叫,一个稚嫩的声音高叫道:“哥哥,好难受!哥哥救我!”
之前暴怒大喝那人叫道:“紫璃,紫璃!你怎么样?……人都死到哪里去了!”末了竟又大吼一声,声音凶狠暴戾,但隐隐地却又透出几分惊慌绝望之意。
沈玉鸣跟韩日一听,来不及再多说,双双转身,往云门洞处掠去。
那先前驻守的侍卫倒不曾随他们而去,但却也转头,呆呆地看向云门洞的方向,无艳见两个拦路虎忽然离开,她眨了眨眼,便也迈步往前。那个正张望着的侍卫发现她走过身边,一怔之下,忙欲叫住,然而耳畔却又听到一声似哭喊似愤怒的声音,吓得他嗓子口一紧,竟没顾上拦阻无艳,再晃神的功夫,已看她走了过去。
沈玉鸣跟韩日掠回云门洞中,却见洞内一侧的岩石上,铺着一床锦被,其中躺着个小小孩童,正是当日在客栈中想跟无艳讨点心、名唤紫璃的孩子,旁边却坐着那白衣的少年,一脸冲天的恼怒跟透骨的慌张交织,战战兢兢想去抱紫璃,却又不敢,手指虚点,颤抖不已。
一见沈韩两个回来,白衣少年丹缨扭头,咬牙切齿道:“现在到底如何是好,紫璃到底是怎么了?”
沈玉鸣为人稳重,略一踌躇,看向跪在地上的太医,道:“殿下,如今还是依照太医之见,不如暂时先……”
不等沈玉鸣说完,丹缨重吼道:“住口!这个庸医,全无用处,本王要杀了他!现在无法给紫璃止痛,山路颠簸,往下这么一走,岂不是要活活疼死!只怕青州府还未到,人就给你们折腾死了!”
太医瑟瑟发抖,沈玉鸣见丹缨情绪十分激动,只好闭口。
丹缨回头,却见紫璃情形似稳定了些,不再高叫腹痛了,但是丹缨的心却仍高悬着,回头看向韩日,道:“韩统领,你是什么意见?”
韩日沉默片刻,道:“殿下,距离此处不远,就是云门寺,这天马上就黑了,天气又不好,不管是回青州府还是下山,都要颠簸跋涉,不如今夜先借宿云门寺中,属下听说寺中有几位有道高僧,佛法无边,或许对小殿下的病大为有益呢?”
丹缨听得心头一动,忍不住点了点头,正欲下令,忽地听到有个小小声音道:“现在移动他的话,对他可是全无好处……”
这声音清清甜甜,突如其来,在这雨雾交织之中,宛如一股甘泉,极为动听。
被人插嘴,丹缨本极恼怒,然而听了这个声音,心中却一震,转头看去,正看到一个小小人影走到沈玉鸣身侧,望着岩石上的紫璃,又道:“还是让他静静地躺一会儿为妙。”
丹缨一看她的脸,心中那一震顿时转作无限嫌恶,皱眉道:“怎么是她!”
沈玉鸣见无艳竟忽然现身,他自深知这位殿下的性情,怕无艳惹祸,忙将她拦住:“姑娘,休要在此造次!还不退下!”
韩日却哼道:“好个不知死活的丑女。”
这句话却正中丹缨心头,丹缨正欲发作,忽地听紫璃又低低呼了一声,丹缨扑到岩石边上,握住紫璃小小地手,只觉那小手冰凉,丹缨正无计可施,急需找个替罪羊迁怒,当下转头看向无艳,怒道:“世间怎会有如此巧合之事,一而再地相遇,紫璃又无缘无故腹痛难忍,是不是你暗下毒手?”
无艳吃惊道:“你在胡说什么?”
丹缨一听,越发愤怒:“你这妖女居心叵测,无礼犯上,本王要将你千刀万剐!”
无艳皱眉道:“你这人实在不可理喻,人皆会生病,岂不闻‘病来如山倒’?你不想着如何才能好好救人,反而只想伤及无辜,先是要杀太医,现在又想杀我,你的戾气怎么这样盛的?”
旁侧侍卫皆听得心中颤抖,他们跟惯了丹缨,知道这话虽然很对,但说出来却是大为不对,因为以丹缨的性子,必然会惹来杀身之祸。
沈玉鸣壮着胆子道:“姑娘,快向殿下请罪。”
无艳道:“请什么罪?莫非我说的不对么?”
韩日冷笑道:“沈统领,你对这女子倒是很另眼相看,屡次为她开脱,莫非你对长相如此奇特的也有兴趣?”
沈玉鸣面上掠过一层薄怒,道:“韩统领,你非要在这时候口出不逊么?”
两人争执之间,无艳却往前一步,低头看向锦被中的紫璃,仔细打量他的脸色,垂在腰间的手不知不觉探出,探往紫璃细瘦的手腕脉上。
丹缨正警惕地看她,见状一把打开无艳的手:“大胆!”
沈玉鸣跟韩日一怔,底下太医却瞧出无艳手法不俗,当即叫道:“小姑娘,你莫非也是医者?”
这太医倒霉,遇上个坏脾气的主子不说,偏又遇上小主子生病,又在这个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地方,真真除死没有别的路,忽地看到无艳方才露出诊脉的手法,顿时如见救星,不管好歹,都要试一试。
果真,听了太医叫嚷,众人都静下来,丹缨不可置信地看向无艳,目光之中满是怀疑:“你……”刚一张口,便见岩上紫璃缩起身子,复又大叫一声:“疼死我了!哥哥,哥哥!”
丹缨听着紫璃声声呼唤,扑过去将紫璃抱住,撕心裂肺:“紫璃!”低头一瞧,却见他小脸上满是汗,抬手一摸,冰冷如雨。
沈玉鸣走到无艳身旁:“姑娘,你当真是医者么?可知道我们小公子是怎么了?”
韩日道:“你是狗急跳墙还是病急乱投医,这样一个女娃儿,能是什么医者?”
丹缨心浮意乱,大叫道:“都别吵!”低头看着紫璃,却见他小脸苍白,毫无血色,却又哭道:“紫璃,你到底是怎么了?老天!为什么你要折磨他,为什么不是我替了他!”
丹缨正哭着,没留神身边多了一人,无艳握住紫璃手腕,垂眸听了会儿,又看他的脸,看完了脸色,便去掀他的眼皮瞧。
丹缨抱着紫璃,本想把无艳呵斥开去,不知为何,看着她镇定的神色,却又没有出声,绝望之极,也无心发火了,只是身子颤颤地忍着哭。
无艳又捏开紫璃的嘴,嗅了嗅,眉头微蹙,丹缨望着她认真之色,心中慢慢地竟萌生一缕希望。忍不住问道:“如、如何?”
无艳垂眸思忖片刻,低头从袋子里翻了翻,找出一个红色布袋,摸出一枚药丸,便塞向紫璃口中。
丹缨身子一抖,便将她拦住:“你干什么,这是何药?”
无艳道:“试一试总是无妨的。”
丹缨一听这话,气不打一处来:之前本以为是小病,因此也没当回事,然而一路上山乃至停在此处,随行的太医不知喂了多少药,扎了多少针,都无济于事,他才急了的。
如今听了如此轻描淡写的口吻,自然复又大怒。
无艳见丹缨阻止,便道:“你到底想不想救他?”
丹缨对上她的双眸,却见那双清亮如水的眸子里竟透出几分肃然,丹缨一怔,迟疑着把药丸接过去,却又咬牙道:“好……但是、若是害得紫璃更不好了,我、我不会放过你。”
无艳不以为意,低头仍在布袋里找什么。
丹缨扫她数眼,把药丸掰开来喂给紫璃,沈玉鸣奉了水,送了药下去。
无艳掏出一枚金针,小心翼翼地在紫璃身上数处穴道扎下去,那地上的太医本是想捉一根救命稻草的,然而看着无艳不疾不徐地落针,下针的穴道,看似无理,但几处合起来,却极为玄妙,那惶恐的脸色不由地转作惊艳,才知道果真是遇到救命高手了。
雨雾缭绕,众人聚在云门洞中,仿佛置身天庭,外头传来滴滴答答地雨落声音,却是尘世声响,近在咫尺,因云雾隔着,却又仿佛远在天涯。
丹缨震惊地望着无艳动作,她的一举一动,都仿佛牵动他的心魂,令他惊心动魄,针起时,带着他的魂飞,针落下,更是钻心疼痛,他几乎忍不住想叫无艳停手,但是她的脸色很是平静,无悲无喜,有种超脱悲欣之意,云雾朦胧中,只有双眸依旧清亮冷静,让丹缨躁动不安的心绪逐渐平静。
奇迹的是,紫璃也不再呼痛,原本急促不定的呼吸也逐渐平稳,看脸色,也不似之前的可怕了,又一会儿,竟睁开眼睛,看到丹缨之时,微弱叫道:“哥哥!哥哥……不疼了……”
丹缨大喜,小心将紫璃抱入怀中:“没事了,紫璃,没事了。”
天色渐暗,已经有侍卫打了防风灯笼,挑在旁边,沈玉鸣见状,大松一口气:“殿下,天黑了,方才韩统领说附近有座云门寺,不如且先去那处借宿。”
丹缨许可,又向沈玉鸣使了个眼色,沈玉鸣心领神会,便对无艳道:“姑娘,天黑路难走,不如也一块儿跟我们去云门寺吧?”
无艳却也答应了,丹缨在侧听了,徐徐松了口气。
当下一行人启程,便往云门寺而去。宋太医死里逃生,对无艳很是感激,同她走在最后,喜形于色,道:“小姑娘,不知高姓大名?尊师是谁?这次真真多亏了你才救了小殿下……”
无艳却叹了声,道:“大叔,你可知道你们小殿下是怎么了?”
宋太医愣神,随即道:“不是寻常腹痛么?现在已经给姑娘医好了。”
无艳摇头:“就算寻常腹痛,是因为吃坏肚子,或者中毒,或者其他……都要有个原因,可是我看不出究竟是为何而腹痛的,想必大叔你也没看出来,既然找不到原因,又怎能说是医好呢?”
宋太医刚放下的心又高高悬起:“姑娘,你的意思……是……”
无艳道:“这孩子的病,还没好呢。”
宋太医脑中一昏,差点晕了过去。
细雨翻飞交织,黄昏的山上,一行人默默而行,前头已经隐约可见云门寺的形状,无艳抬头,却见前方一人正也回头看来,借着朦胧灯笼的光,隐约可见伞下斯人如画,冷如清雪,正是殿下丹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