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梨花淡白柳深青
这及时现身之人,生得剑眉星眸,容颜俊朗,一身利落武官服,衬得身姿越发挺拔,气质宛如皓月清风,又如渊渟岳峙,令人一见倾心,竟是之前跟无艳有过“洞房之缘”的尉迟镇。
尉迟镇跟丹缨几乎同时转头,然而反应却大相径庭。
丹缨身子一晃,沈玉鸣及时将他护住才没叫他跌在地上:“殿下!”丹缨置若罔闻,只是抬手,颤抖地手指指着前头。
尉迟镇面上惊疑之色一闪而过,旋即往前一步,沉声道:“无艳姑娘!”
无艳听了这个声音,眼睛眨一眨,道:“大人……”
尉迟镇听出她声音底下压着的颤抖之意,知道她也是害怕的,便温声道:“放心,我在此……你……你想怎么做?”
目光所及那伤处的诡异情形,若非尉迟镇生性沉稳,又屡经历练,此刻断然也是无法直视的,只见无艳左手两指,轻轻捏着的是紫璃的一段腹肠,而在那肠道之内,却似有活物在躁动挣扎,显得极为骇人。
听尉迟镇问,无艳凝视手底,长睫轻抖:“大人帮我……”
之前紫璃死了过去,丹缨几乎发狂之时,无艳却仍去听紫璃的脉,这自然是有缘由的……但纵然是做足了破釜沉舟搏一搏的准备,对无艳来说,却是头一次看到如此骇人的情形,且还要她独自面对,她虽然聪明机敏,也学过些皮毛,但毕竟没有足够经验,此时此刻,忍不住也有些慌了。
尉迟镇不知该“如何帮手”,然而虽然他不是医者,却也知道此刻正是生死存亡之时,无法迟疑或者后退,当下尉迟镇断然应道:“好!”
无艳闻言,再无迟疑,暗中缓缓吸了口气,小手抖动,握着的薄刃轻轻一划,旋即灵巧而快速地往上一挑……只见一物从割开的肠中飞跃而出,在空中扭出一道狰狞的弧线。
这一下子,沈玉鸣及身后的众侍卫也看到了,顿时之间有人忍不住爆出一声惊呼,惊慌失措惨叫道:“蛇?蛇!”
丹缨骇然之极,已经动弹不得,只是眼睁睁看着。伴随那物飞出的,还有一道溅出的血,沾在无艳脸颊边上,滚烫火热。
眨眼之间,站在无艳身侧的尉迟镇单掌一扫,那东西在空中一荡,被尉迟镇拍向床内,尉迟镇出手如电,从无艳的药箱中捏出最细的那柄薄刃,随之扔了出去!
只听得极细微的一声“吱”,那东西被薄刃死死地钉在了墙上,身躯兀自扭动了两下,才静下来。
无艳抬眸扫了眼,复低下头,飞快地放了手中刀刃,挑了那穿了线的金针,以令人咋舌的手法将方才割开的肠缝合,洒落一层药粉,旋即又将创口同样缝合,在她一口气做完这些之后,屋内的众人,还没有从震惊之中反应过来,只有尉迟镇仍站在身边,一眼不眨地望着她的一举一动。
无艳将紫璃的伤口缝合,洒了药粉,双手才停下来,停下来的那一刻,手已经无法遏制地抖个不停,如筛萝一般,不受控制地拼命颤动。
尉迟镇暗中松了口气:“无艳姑娘!”
无艳浑身战栗,没有应声,仿佛所有力气都在方才那一场中耗尽了。
尉迟镇早有准备,张开双臂将她拥住,无艳无力倒在他的怀中,这一刻,才有闲暇看向他:“尉迟大人,真的是你。”方才她听到尉迟镇的声音,还以为是太过紧张听错了,然而当时,却连转头看他一眼的空隙都无。
尉迟镇冲她一笑:“是我,无事了,你做的很好。”
无艳瞧着他温暖笑意,眼睛睁得大了些,像是惊讶,也像是要把尉迟镇看得更清楚一些。
尉迟镇看着面前这张其貌不扬的脸儿,脸颊边上,浸着汗,把头发都湿了,她的眼睛也是湿漉漉地,显得越发地……
两人对视一眼,那边丹缨终于清醒过来,受惊匪轻:“这、这是什么……为什么紫璃的腹中居然会……”
无艳听了这个声音,很不喜欢,索性将头埋在尉迟镇怀中,声音微弱道:“叫太医把伤口包扎妥当,这些他该会的,其他的,余后再说。”
无艳的声音很是冷淡,丹缨一怔,然后问道:“我……紫璃没事了?”
无艳合了眸子,声音更低:“得再过两三时辰才能知道。”
丹缨目视无艳,欲言又止,他方才所做差点杀死无艳,却没想到,无艳真的是在拼命救紫璃。然而此刻要说什么?心中有些愧疚,可是以他的身份,“对不住”三字,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丹缨的目光从无艳身上看向紫璃,复后知后觉看向尉迟镇。
尉迟镇瞧出丹缨眼中疑惑,便沉声道:“卑职乃是山西道靖州守将尉迟镇,见过东平王。”
丹缨略微动容,而后点头:“原来是尉迟将军,早闻大名。”
尉迟镇道:“无艳姑娘刚劳累过度,需要歇息,卑职先带她离开片刻,等她醒了,再跟殿下详谈。”
丹缨见他举动不卑不亢,气度沉稳大方,真真大将之风,一时也来不及问他跟无艳是何关系,便道:“好。”
尉迟镇将无艳打横轻轻抱入怀中,复向着沈玉鸣韩日两位一点头,便出门往旁边僧房而去。
丹缨回头目送尉迟镇离开,才又到了床边,看看紫璃,又看那被钉在里头床板上的狰狞丑物,见那物其实不大,只有小半截手指长短,如蛇如虫,首部扁平,隐约可见有细碎利齿,通体透着一股邪恶。
丹缨心中惊悸未平,道:“这是什么东西?怎么会在紫璃腹中?”沈韩两人齐齐摇头,自也不认得,丹缨越看越觉得堵心,咬牙道:“速速拿去烧了!”
韩日俯身取了那东西,沈玉鸣犹豫了会儿,倒也没说什么。
太医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只小心地把紫璃的伤口包扎妥当,又把了紫璃的脉搏,喜形于色,小心翼翼道:“殿下,小殿下有脉了。”
丹缨微微点头,沈玉鸣道:“殿下,等无艳姑娘恢复了,一切便自明白。”
丹缨叹了口气:“只能如此了。”
尉迟镇将无艳抱入旁边的僧房,小心放在床上,见她双眸紧闭,昏昏欲睡,左边脸颊跟两只小手上却沾着血渍……尉迟镇出门,唤了僧人,叫打了水来。
顷刻水到了,尉迟镇把帕子浸水,拧干,回到床边,先小心将她脸颊边儿上的血渍擦去,又握了无艳手腕,用湿帕子将她手上的血渍擦拭干净,如此换了几盆水,才将那沾血的小手擦的干干净净。
无艳显然累极,闭着双眸,长长地睫毛静静地,一动不动,尉迟镇看了片刻,门口有人唤道:“尉迟将军?”
尉迟镇回头,却见是沈玉鸣,便起身迎了:“沈统领何事?”
沈玉鸣道:“殿下叫我来看看无艳姑娘如何了。”
尉迟镇淡笑道:“睡着了,也不知是受惊了还是累坏了,且让她睡会儿。”
沈玉鸣见他面色如常,话底却藏着锋芒,便尴尬一笑,道:“紫璃殿下是丹缨殿下最疼爱的弟弟,再加上……当时那情形实在惊世骇俗,是以殿下才差点伤了无艳姑娘……”
尉迟镇却若无其事道:“沈兄哪里话,我并没说什么。”
沈玉鸣碰了个软钉子,便道:“是了,尉迟将军怎么认得无艳姑娘?”
尉迟镇道:“无艳姑娘对我有恩,幸好这次老天庇佑,我赶得及,才没做了那恩将仇报的事儿。”
沈玉鸣又是一阵尴尬,尉迟镇自是没有做恩将仇报的事,但是丹缨却好像才做过。
沈玉鸣心道:“这位尉迟将军好厉害的嘴。”他摸不着尉迟镇的底儿,不敢跟尉迟镇多言,只陪着笑道:“既然是故交就好了,此处有劳将军照料无艳姑娘……只是若姑娘醒了,还请……”
尉迟镇笑道:“沈兄误会了,无艳姑娘对我有恩,只有她吩咐我做事的份儿,我可不敢吩咐她。”
沈玉鸣又吃一记,心中哀叹了声,然而这也是丹缨自作自受,沈玉鸣干笑道:“既然如此,我便先回报殿下了。”
沈玉鸣离开之后,尉迟镇回到床边,低头看看无艳,见她如同昏迷又像是熟睡的容颜,轻喟一声,拉了张椅子坐在床边。
尉迟镇坐了半晌,不管外头各种声响,只默默出神,不知不觉中,目光却落在无艳身上,渐渐地便停在她的脸上。
正好便看到她脸上那团印记,尉迟镇看了会儿,微微倾身往前,屈起手指,垂落她的脸颊之上。
指尖传来异样的触感,似曾相识……尉迟镇沉吟之际,无艳却动了动,尉迟镇见她即将醒来,忙蜷起手指,握进掌心。
无艳睁开眼睛,眼神茫然,看到尉迟镇之时,才道:“啊,大人……”
尉迟镇微笑,若无其事道:“怎么这么快醒了,觉得如何?”
无艳喃喃道:“好累……吓死我了……”忽然想到什么似的,猛地坐起身来:“对了……”
尉迟镇起身将她扶住:“累那就好好睡会儿。”
无艳摇头,道:“我得去看看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对了大人,你怎么会在这里?”
听了无艳问,尉迟镇便回答:“我是请了假回来的,如今事情既然已经了了,自然要回军中去了。”
无艳奇道:“那你不娶亲了?”
尉迟镇见她双眸乌溜溜地看着自己,便故意叹了声,道:“不娶啦,已经是第四回了,若再第五回,别人不烦不怕,我自己却烦了怕了。”
无艳心性单纯,见尉迟镇流露忧愁之态,便信以为真,安抚道:“你别担心,我都跟他们说了,新娘子亡故跟你没有干系,以后若是娶亲也都会好好地平安无事,你要娶几个都可以。”
尉迟镇听了这话,着实忍不住,便笑道:“什么娶几个都可以?一个便够我受的了。”
之前说到尉迟镇红鸾星运奇差无比,娶妻三回,皆是悲剧告终,一直到了此回,无艳插手,才找出了其中症结。
无艳去后,张夫人自兴高采烈,当下便要趁热打铁,给尉迟镇再张罗一门好的。没想到尉迟镇却说要回军中,张夫人哪里肯答应,便道:“你也已经二十有六,换作其他人家,早就孙子孙女满地跑了,你却还是光棍一条,叫你娘我怎么面对青州府父老百姓,怎么向尉迟家列祖列宗交代?如今也都已经查明,症结不在你身上,娘即刻给你找个好的!这回怎么也得替尉迟家开枝散叶才行。”
尉迟镇笑道:“这青州府的人见了娘你应该都怕了吧?索性不去招惹这嫌,娘你也消停些,再过一年半载,老四也都好娶亲了,不如且向着他使劲儿。”
张夫人佯怒道:“胡说!老四是老四,你是你,你毕竟是尉迟家的长子,自要替娘生一个长孙出来。”
尉迟镇道:“真是姻缘赶不走,不是姻缘莫强求,之前我全凭娘做主,结果三个进门,三个出去,白白害了别人家女孩儿,这次幸亏是无艳姑娘解了这疑惑,以后娘就别为我操心了,顺其自然罢了……”
张夫人怒道:“不行!你倒是顺其自然了,害你娘我被四邻八舍笑话,骂尉迟家无后!你别打量之前的事儿我不知道,那第三个进门的黄家庶女去哪了?”
张夫人像是抛出杀手锏,得意洋洋看向自家儿子,没想到尉迟镇却分毫不慌,反笑道:“我也知道瞒不过娘……不如这样好了,娘如果告诉我这次为什么会选中张家的女孩儿进门,我就跟娘说黄家的女孩儿是怎么回事,如何?”
洞房花烛那夜,尉迟镇跟无艳说过之前三位新娘子之事,但尉迟镇重点是说前两位,第三位黄家的庶女却一笔带过,让无艳以为这女子也是误打误撞死于毒药。
尉迟昆所用的那毒,并非是剧毒,春药的功效之外,还有令人神智恍惚产生幻觉的功效,第一位进门的新娘子,身体本就虚弱,喝了掺药的茶水之后,承受不住暴毙。但是第二位新娘,却是因为听闻了传说,又中了毒,产生种种可怕幻觉吓死了的,至于第三个,却是另有内情。
那女孩儿本是黄府的庶女,平日不受父兄待见,这次只是为了跟尉迟家攀亲,才不惮那些吓人传闻把她打发过来的,成亲当夜,尉迟镇因经历了前两次的“不幸”,故而特意派了个近身随侍去新房盯着,那侍从见黄女哭泣不止,以为她害怕,不免出言安抚,两人你言我语之间,不免都吃了茶……
正乱作一团时候,尉迟镇回来。黄女跪泣,欲一死了之,尉迟镇本想打发她回府,黄女却道若是打发她回去,必然会不容于父兄,还不如死在这里,反正自她出阁之时,黄府的人都以为她必死无疑了。
那侍从便替黄女求情,愿意代死,尉迟镇见状,叹了声,索性打发他两个悄悄离开,成全一对鸳鸯,对外也只说黄女暴毙而已。
此事尉迟镇谁也不曾说,却仍瞒不过张夫人的双眼。
尉迟镇想到这里,便问无艳:“无艳姑娘,你可认得一人,中年文士打扮,白净脸,瘦长身形,看来颇为干练精明?”
无艳想了想,摇头:“不认得啊,什么人?”
尉迟镇道:“说来奇怪,是这个人对家母说,若是要我婚事顺利,就得娶张家的女孩儿,因此家母才动用手段,跟张家结亲的。”
“是吗?”无艳眨了眨眼,道:“啊,你不说我倒忘了,我听张发财说,也是有这样莫名其妙地一个人,指点他找我帮忙的。”
两人说到这里,忽然听到“咕噜”一声,尉迟镇看向无艳,问道:“你早上没吃东西么?”
无艳摸摸肚子,点点头。尉迟镇忍了笑,起身叫了小沙弥,吩咐送了滚热的茶来,才把门虚掩,回身道:“我带了点吃食,你就着茶水,先吃一些。”说着,便把随身包袱解开,又小声道:“有四喜肉丸子,佛门净地本不好如此,然而瞧你脸色不太好,吃点这个对身子有好处,趁着没人,悄悄地吃几口。”
无艳眼睛发亮,道:“你给我带的点心我还没吃上呢,还有牛夫人给我做的包子,也还有两个,你吃不吃?”
尉迟镇又笑:“我清早吃了饭出来的,不饿,你吃罢。”
尉迟镇将油纸包着的丸子打开,又递了筷子给无艳,无艳冲他嘿嘿一笑:“那我吃啦。”夹了一筷,只觉得入口即化,十分美味,便道:“好吃,为什么叫四喜肉丸子?”
尉迟镇道:“是我们青州喜宴上都预备的,有四个大肉丸子,取个吉利。”这自然是他“婚宴”上的菜色了,如今婚事又告吹,王夫人气不打一处来,尉迟镇临出门,就特意吩咐丫鬟卷了几个肉丸子给他带上。
尉迟镇见无艳吃的香甜,便又笑道:“喝口茶,本来热的更好吃呢。”
无艳心满意足,冲他一笑:“大人,你对我可真好,这次又多亏了你救了我,我该怎么报答你呢?”
尉迟镇听到“报答”二字,心头一跳,却面不改色道:“无妨,这也是……你我有缘……”
若说缘分,可就巧了,昨晚他一夜辗转反侧,听窗外风雨声不断,便不停地想无艳会歇在何处,是否已经下山,一夜难眠,今日起了个大早,便上山来,走到中途,遇到云门寺打水的和尚,尉迟镇谨慎,便问了句,果真知道端倪,他特意往云门寺绕了一段路,才正好及时将无艳从丹缨刀下救出。
现在想想,多亏了他多心绕了这段路,不然的话……
尉迟镇想到这里,便蹙眉道:“之前那种危险情形,你很该自保才是,为什么竟全无抵抗?”
无艳嚼着丸子,道:“我好不容易捉到那异种,若是放手,紫璃就死定啦,而且那时我只顾救人,也不知道那个王爷真的要杀死我。”
尉迟镇微微一笑,眼角余光往门口处扫了眼,仍不动声色道:“世间如无艳姑娘这样仁心仁术的医者太少了,只可惜世人多是忘恩负义之辈。”
正在此刻,却听得门口有人咳嗽了声,而后道:“本王来的唐突了么?”
尉迟镇一听,便站起身来,回头行礼道:“见过殿下。”
门口上站着的,正是东平王李丹缨,身后跟着一个随侍。
丹缨若不发脾气,倒是翩翩美少年,若璀璨明珠,光彩照人,引人注目,然而自他出现,无艳却只看了一眼就垂了眼皮,连动也没动,仍坐在桌边,夹了一筷子肉丸塞入嘴里后,又悄悄地把盘子往自己胸前扯了扯,似怕别人来抢似的。
丹缨见无艳如此,也知道自己之前做得过火,便又咳嗽了声,客客气气道:“之前叫沈玉鸣过来看,说是无艳姑娘小憩中,如今是醒了么?”
尉迟镇垂手旁立,并不多话。
无艳嚼着肉丸,含糊道:“明知故问,你自己不会看么,难道我是睡着了在吃东西?”
丹缨双眉一皱,却仍矜持笑道:“无艳姑娘倒是风趣,是了,还烦请姑娘去看一看舍弟,他至今还未醒来,我甚是担心……”
无艳不等他说完,便道:“不去!”
丹缨一惊:“什么?”
无艳哼道:“我又不是你随身的大夫,凭什么要听你的?何况若是做得不好,便随时都会掉脑袋,如今我仁至义尽了,才不去管你的事,你走吧!”
丹缨闻言,心凉之余,又气又怒,他是为了紫璃才肯来亲自请无艳的,自诩已经很是低声下气,没想到却被无艳毫不留情地一口拒绝,丹缨当下变了面色,道:“你把紫璃弄得半死不活,就要不管了?”
无艳道:“若我不插手,他早就死了,或者说,如果不是尉迟大人及时赶到,不仅是他早就死了,连我也一块儿死了!都给你害死了!连半死不活都不能够,是不是?”
丹缨面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你……你竟敢这样跟我说话?”
无艳飞快地把剩下的丸子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边吃边说:“我就是说了,又怎么样?”
丹缨气的鼻孔冒烟,若无艳不是那救命的人,此刻肯定要立刻杀了。
室内气氛一时紧张,寂静里,尉迟镇的声音缓缓响起:“殿下,无艳姑娘是慈航殿的人,朝廷有令,慈航殿弟子在外行走,相当于五品以上的官员,就算是王爷,也不能随便处置的……之前王爷,的确是有些冲动了。”
丹缨一听,尉迟镇似落井下石,顿时又瞪向他。无艳却顺势道:“是了,我正要说这个呢,我不计较你意图谋害我就已经罢了,你不要得寸进尺仗势欺人,哼哼,我才不怕你。”
丹缨碰了一鼻子灰,把出生以来没吃过的“气”都给吃尽了。看看尉迟镇,又看无艳,心中怒涛起伏之余,面上却反而冷静下来,丹缨道:“的确是我做错了,故而亲自来请无艳姑娘,若姑娘还责怪我,本王向你道歉便是了。”
无艳见他居然没有再发作,反而有些意外,便哼了声,不理不睬。
丹缨又缓缓说道:“然而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慈航殿行走世间,便也是济世为怀之意,何况,本王有错,自有本王一力承担债孽,万万不可连累他人,姑娘以为呢?”
尉迟镇见他这么快就平静下来,且说的也在情在理,不由心中微动,想道:“这位王爷小小年纪,倒是颇有城府,这么快就能压下怒气,能屈能伸,若是年纪再大一些……”
丹缨说罢,无艳才看向他,道:“你可真会说话,明明是你的错,如今说的反像是我不对似的。对了,取出来的那只虫呢?”
丹缨道:“已经叫人烧了。”
无艳睁圆双眼,叫道:“烧了?”
丹缨一怔,有些忐忑:“如何?不行么?可是做错了?”
无艳叹息了声:“本来想好好地看看的,这个东西,很罕见呢,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见到。”想到之前动手之时,兀自心有余悸。
尉迟镇看出无艳的不安,便温声问道:“那究竟是何物?”
无艳听他出声,便道:“那叫‘噬虫’,是西域传进来的种,后来经过改造,便成了一种很残忍的蛊,会进入人的肚肠内,一旦破封而出,就会食尽……”无艳说到这里,皱着眉,含含糊糊一掠而过,只又道:“若是破封的话,那宿主自必死无疑,但表面却看不出是为什么,也不会有中毒迹象,多半人都以为是急病而死罢了,起先是我诊脉听出他脉象里似另有一道异脉……”
丹缨脸色惨白,这才明白紫璃“死”后无艳上前诊脉以及解开紫璃衣裳观他腹部是为什么,当时他气怒之下什么也看不出,却原来她所做都是救命之举。
丹缨只以为自己是气怒之下才没看出什么,但事实上,就算在场的太医跟沈韩两位侍卫都也看不出什么,那蛇蛊实际上极小,又蜷缩肠道之中,动的有限,只有无艳才能看出肌肤上那细微的异动而已。
丹缨咬了咬唇,道:“紫璃体内……怎会有这种东西?”
尉迟镇旁观不语,有些事儿,外人不便参与,尤其是涉及皇族。无艳却不解这些,反道:“这种邪物是极罕见的,养育也麻烦,因此绝不会是误食。”
丹缨抬手捂住嘴,脸色如雪,喃喃道:“难道、难道……”他来不及多说,转身如风似地掠出门去。
尉迟镇走到无艳身边,轻轻拍拍她的肩头。无艳抬头看他:“尉迟大人,他又怎么啦?”
尉迟镇对上她清澈的双眸,心中一叹,道:“王爷大概想到……是谁给小殿下下这种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