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九天阊阖开宫殿

高楼之上,孙锦堂坐在靠窗的位置,清楚地看到长街上两人拥吻之状。孙锦堂蹙了剑眉,一拍桌子,怒道:“真真不像话!混账尉迟镇,亏老夫觉得他还可靠……竟然当街作出如此之事,岂不是让我的外孙女儿没别的可选?!”

老仆人笑道:“您还想给小小姐选什么别的人?小小姐明明跟尉迟大人两厢情愿,瞧他们两人在一起,何等其乐融融。”

孙锦堂道:“我的小星华这般出色,怎么能跟着他这样的迂腐不堪之辈?当初在玉关他做的事儿老夫可记得清清楚楚。”

老仆人道:“您是说……尉迟将军说服各位统将出城将沙匪们一举击破的事儿?这可是人人称道的好事儿呢,您麾下那几位大将,有几个眼高于顶的,经过此事后,都对尉迟大人很是信服。”

孙锦堂大摇其头:“我说他迂腐,便是迂腐到这点上,尉迟镇他对得起全天下,但对得起我的小外孙女儿么?我的小星华如此可人疼,他居然狠心不第一时间前去救援,唉……”

老仆人道:“您只说尉迟大人,那倘若换作是您,又会如何处置呢?”

孙锦堂语塞,面上却流露几分伤感。老仆人自觉失言,便道:“我只是随口说说……老爷你别介意。”

孙锦堂转头,望着长街上的两个人影,尉迟镇抬手将无艳轻轻地搂在怀中……远远看来,都觉得两人似天作之合,郎才女貌,然而……

孙锦堂低声道:“正因为我的珍儿没了,没想到上天没有全把我这个冷倔的老东西忘了,把小星华又送到我的面前来……我……我自然得多为她着想,想要把全天底下最好的东西都给她。”

老仆人点头,道:“老爷你说得对,每个为人父母的,又何尝不是这么想的?有您给小小姐打算,是好事,省得别人以为小小姐无依无靠的,低看了她……我听人说,那青州府的尉迟家也是大族,大家子的人都是很难对付的,倘若真个儿嫁了过去,那边以为小小姐是个孤零零的,对她不好可如何得了。”

孙锦堂咬牙切齿,仿佛真个儿看到无艳被欺负的惨状,一时气得瞪了眼睛,怒道:“他娘的!谁敢对我星华不好?老子抄他的全家!”

老仆人吃惊之余,含笑摇头:“这不是私底下说说嘛……也未必的,您又忘了小小姐叮嘱您少动肝火了么?”

孙锦堂反应过来,忙深吸几口气,道:“罪过罪过……我最气有人对星华不好……罢了罢了,消气……”

老仆人倒了一杯茶,孙锦堂接了过来,转头看向街头那两人,悻悻地又道:“说起来尉迟镇也是个混账,进了京,居然不赶紧去参拜老夫,偏会在这光天化日之下拐带坏我的孙女儿,亏得他还是什么大族的出身,我看也跟那些吊儿郎当的兵没什么两样。”

老仆人道:“说起来这瑞阳王倒是很识相,居然知道来笼络尉迟大人。”

孙锦堂道:“先帝看人还是极准的,把尉迟镇留下来给他的儿子们用,尉迟镇如今丢官罢职,过几日不管是谁继位,首先要做的便是封他,尉迟镇所受的是新帝的封,承的是新帝的恩,自然会对新帝感恩戴德,之前先帝将尉迟镇削除官职,便是在替他的儿子们准备后招啊。”

老仆人动容:“先帝……竟然不惜如此……怪不得当初尉迟镇救驾有功,先帝却不大肆封赏……当时我就觉得古怪了,原来是留待新帝启用。”

孙锦堂叹息道:“是啊,所以我说先帝看人是极准的……”

老仆人忍不住问道:“然而先帝驾崩之前,肯立顾命大臣,却不肯立太子……这又是如何说?”

孙锦堂道:“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对先帝而言,他再英明,却也是人父,要看人,不免有失偏颇,又因为之前太子的事,二王爷的事在先……先帝是怕棋差一招啊,故而才特意召我进京。”

老仆人恍然有所悟:“这是不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之意?”

孙锦堂赞许地看他一眼:“你这份见识,比朝中那些只懂得吵翻天各为其主的臣子们要高明多了。”

老仆人笑道:“哪里敢,这也算是近朱者赤,跟着老爷,耳闻目睹了些,便学的聪明了。”

孙锦堂呼了口气,道:“之前瑞阳王派人相,虽然是有笼络尉迟镇的意思,却还因为知道了星华跟我的关系,想要借机讨好。瑞阳王,的确是个聪明人,之前太子锋芒毕露的时候,他按兵不动,在太子跟东平王之间左右都不得罪……殊不知,太子的倒台,也跟他脱不了干系,如今正是分胜负的时候,成王败寇在此一举,瑞阳王自然不敢放松。”

老仆人道:“听老爷的口气,仿佛……觉得瑞阳王不错?”

孙锦堂道:“是不错还是不对,再等几日就可以了,瑞阳王忍了太久,只不知道他在这关键的几天里,还会不会进退得当……”

老仆人心头一凛,孙锦堂望着楼下人头攒动,好一派繁华盛世景象,不由说道:“先帝命我进京,意图是我在军中的威望以及安西军的军势镇住面前的局面,不然的话,两虎按捺不住相争,却不是两虎之间必有死伤了……而有我在,不管是瑞阳王还是东平王,都不敢轻举妄动。”

老仆人忍不住问道:“那您看,东平王如何?”

孙锦堂双眸微闭,道:“东平王……匣内宝剑,石中美玉,只不过……未出鞘却锋芒外露,须知过刚易折……若是好好雕琢的话,未尝不是……”孙锦堂说到这里,转头看向窗外,忽然面露诧异之色,道:“咦,那是……”

老仆人正入神听着,见孙锦堂欲言又止,便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然而他身子毕竟不如孙锦堂强健,眼神也大不如,只隐隐看到尉迟镇跟无艳身前,仿佛有个人影站立,老仆人道:“老爷看到谁了?”

孙锦堂笑道:“乱纷纷你方唱罢我登场,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老仆人眯起眼睛仔细一看,却见底下那青年衣冠整齐人物出色,一袭白衣在阳光之下仿佛反光般,隐隐地遍体生辉,殊然出众,老仆人脱口道:“是东平王!”

孙锦堂眯起眼睛:“不错,正是他。”

老仆人道:“这样巧?不过我听说,东平王仿佛跟尉迟大人和小小姐都有交情。”

孙锦堂面上全无笑意,道:“交情这回事,对皇家来说,是能利用跟不能利用的区别。”

老仆人笑道:“何止皇家,现如今天下何处不是这样,肝胆相照意气相投的便是极少。”

孙锦堂也随之笑笑:“你说的是……”

老仆人道:“那不知道东平王是真的偶遇呢,还是……”

孙锦堂道:“咱们就静静看戏吧,先帝把他的两个儿子赶上戏台,让他们各出法宝,演得好的,演得不好的,一目了然……”

老仆人想了想:“您别忘了,还有一个小王爷呢。”

孙锦堂挑了挑眉,不以为意:“临江王紫璃?他还不过是个小毛头,自会知道满地抓土玩耍的年纪,也看不出才学道德等,怎么说也越不过他两个哥哥。”

酒楼上孙锦堂演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长街上,无艳跟尉迟镇乍然看到丹缨,都是一惊。

丹缨的神情有些不太自在,目光从无艳面上一扫而过,便对尉迟镇道:“尉迟将军,这么巧,你回京了?”

这些话却是明知故问,尉迟镇望着东平王殿下脸上那一闪消失的尴尬之色,回答道:“正是,尉迟镇奉先帝召入京,殿下最近可好?”

丹缨神色稍微正常了些,淡淡道:“嗯……尚可。父皇驾崩,近日才得出府。”

尉迟镇微微一笑,他跟这位王爷似乎也没什么共同语言,当下见冷场,便看向无艳。无艳见了丹缨,唯一所想的一件事就是紫璃,见尉迟镇似示意自己开口,无艳当即便道:“丹缨殿下,你好啊。”

丹缨听她主动开口,才似发觉无艳在场一般,转头看向她,道:“无艳姑娘,久违了。”

无艳点点头,道:“丹缨殿下,紫璃殿下现在好吗?还跟你住在一块儿吗?”

丹缨见她出口便问紫璃,不由面色微变,道:“阿璃很好,现在也跟着我。”

无艳闻言,有点欢喜,便笑笑,忍不住问道:“他长高了吗?”

丹缨皱了皱眉,似不太愿意回答这种毫无意义的问题,但却仍答道:“还好,我跟他朝夕相处的,也看不出来高是没高。”

这种实话给他略有点冷冰冰的语调说来,叫人听着有点扎耳。

尉迟镇见无艳一团热情也渐渐地有被丹缨殿下浇灭的势头,当下咳嗽了声,道:“殿下出门,必然是有事?我们便不耽搁殿下了……”

无艳也跟着说道:“啊……是……”无艳有心说改天若有空的话,想去看看紫璃,可是见丹缨那冷峻的神情,舌头便不知为何竟动不了。

丹缨见两人赫然流露出“端茶送客”的姿态,脸上的神情便越发古怪,他看了会儿尉迟镇,又看向无艳,最后竟露出一种恼羞成怒般的表情来,道:“好吧!我也不打扰两位了!”

丹缨说罢之后,眉端一扬,拔腿迈步便走。

无艳愕然,望着丹缨挺直的背影消失眼前,不由问道:“镇哥哥,你瞧他……好像我们又说错话得罪了他似的,我已经尽量少说话了呀。”

尉迟镇似笑非笑,道:“正好相反,恐怕丹缨殿下正是因为你跟他说的太少了。”

无艳挠挠头,道:“我不懂,反正丹缨殿下性子很古怪,当初在天龙山庄也是,动不动就发脾气走开……我都不知道哪得罪他了。”

无艳不知不觉说到“天龙山庄”,忽然之间神情一变,便想到了上官兰台。

尉迟镇见她表情异样,笑容陡然全无,自然知道她在想什么。尉迟镇凝视无艳的脸,舌尖上有一句话很是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跟她说。

原来,就在下山离开慈航殿的时候,尉迟镇遇到了叶蹈海,他悄悄探问叶蹈海下崖底之事……叶蹈海踌躇片刻,看左右无人,才道:“这话你休要跟师父说,也不要告诉星华……我下去细细查探过,并没有五师弟的行迹,我不死心,多留了段时间反反复复找寻,后来上来的时候,却看到昔日跟随五师弟的那个女子……她也没动手,冷冷地看了我一眼便走了。”

尉迟镇有些怀疑上官兰台没死,但是叶蹈海都亲口叮嘱他不让他告诉无艳了,只凭崖底未曾发现他是尸身又别无其他证据,尉迟镇怕给了无艳虚假的希望,若有一天证实上官兰台真正身死,岂非徒增她的心伤,因此只将此事埋在心底,不肯跟她说明。

无艳正有些恍惚,却见尉迟镇往不远处一看,忽地笑道:“原来咱们在这京城中的熟人竟也不少,你看那是谁来了?”

无艳顺着尉迟镇所指转头看去,却正对上一张可堪如画的绝美容颜,他笑微微地,桃花眼烁烁,顾盼神飞,所到之处,惹得路人纷纷转头竞相侧目,只为多看他几眼。

无艳一怔之下,才反应过来,叫道:“薛……啊,遇之!”

原来这逍遥而来的,正是百草药堂的少主薛逢,薛逢笑意盈盈,望着尉迟镇跟无艳之时,也毫无诧异神情,显然便是冲两人来的。

无艳顿时便跳起来,向着薛逢招手,叫道:“遇之,遇之!”

这还是两人分别后,无艳首度以本来面目面对薛逢,任凭薛逢心如止水,望着那向着自己笑意嫣然的绝色,还是忍不住意乱神迷了一刻。

原本无艳在尉迟镇身旁,十分低调小心,路人匆匆之间,也不去留意一个过客生得容貌如何,但无艳一时忘情跳了起来,顿时引得路人震惊,原本盯着薛逢看的那些人,也都纷纷地盯着无艳,其中多半竟停下步子,忘了原本要做什么,去往何方,只顾一味痴痴地看而已。

尉迟镇见势不妙,便把无艳拉了回来,道:“嘘,你以为你现在还是之前那副容貌么?早知道出来的时候你该遮掩几分才是。”

无艳醒悟过来,忙低下头,道:“我、我忘了,你该早点跟我说说。”

这会儿薛逢已走了过来,见无艳埋首之态,薛逢便笑道:“真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星华,你这样儿我都认不出来啦。”

无艳见他站得极稳,行动自如,却也替他高兴:“遇之,你的腿都好了么?”无艳说着,便俯身伸出手去,毫不客气地拿捏薛逢的双腿,想检查他的恢复情况。

薛逢忍着笑,道:“其实还有点酸痛,左腿处有些不太灵便……”

无艳面色凝重:“左腿?我看看……”她说做就做,当下便蹲下身去想要查看,却不妨给尉迟镇一把拉了起来。

尉迟镇瞧着薛逢一脸狡黠的笑意,道:“他骗你的,偏偏你这实心的丫头中计。”

薛逢道:“哟,护花使者,用不用看的这样紧?之前小丫头也不是没给我看过……说起来我浑身也给她看光啦!”

尉迟镇很不喜欢他如此开玩笑,便皱眉道:“薛公子,这是大庭广众下,劳烦你留意些。”

薛逢道:“我说的是实话,你当时又不是没在场,那时候怎么不拦下小丫头呢,如今这干醋可是吃得晚了些……”

无艳见他两人见了就拌嘴,便道:“不要吵啦,遇之,你的腿是真的酸痛呢,还是骗我的?”

薛逢低头,看她认真严肃的眸色,不由有些窘迫地咳嗽两声:“其实已经好了……但有时候天阴下雨的时候,还是会酸痛的,所以也不算完全骗你。”

两人说了这几句话的功夫,周围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许多人,任凭尉迟镇天生沉稳,此刻也忍不住有些头大,没想到薛逢是个奇葩,被这么多人围观却面不改色,兀自谈笑风生。

尉迟镇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另寻他所。”

薛逢道:“来到京城自然是去我那里了,走走。”薛逢说着,竟不由分说地握住无艳的手,尉迟镇不悦道:“薛公子……”

薛逢冲他笑道:“尉迟镇,丫头现在可还没有嫁给你呢,你就看管的她这样严?将来若是她跟你成了亲,你是不是得金屋藏娇?要知道丫头可是个大夫,若是她想给人看病的话,难道你也不许?啧啧,星华,我瞧你很不该嫁给他……”

尉迟镇天不怕地不怕,光明磊落,极少憎恨一个人,听了这挑拨离间的话,忍不住却瞪向薛逢。无艳听了,也有些担心,就扫向尉迟镇,小声道:“镇哥哥?”

尉迟镇望着她担忧的眼神,又看看薛逢一脸看好戏的表情,迫不得已道:“薛公子就是爱开玩笑,无艳又不是笼中鸟金丝雀,我又怎会捆绑她的手脚?她自然是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但是……如果遇上似薛公子这样的‘病人’,我可真的要让她敬而远之了。”

薛逢做东,邀请无艳跟尉迟镇到府中略坐,他所居的地方仍是药铺的老宅,然而此刻的薛逢跟之前的那个,神态举止,却判若两人。

宾主落座,无艳见到薛逢,算是旧友重逢,自然欣喜。可尉迟镇面上放松,心底却打起十万分精神戒备,遥想当年,薛逢也是以类似“鸿门宴”的手段,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缠住尉迟镇,骗了无艳进宫……虽然世易时移,可是此番无艳身份比之前更有不同,且隐隐涉及二王相争,作为跟皇宫有密切联系的薛逢,真的只是要叙旧这么简单?

无艳可以一片赤诚信任相待,尉迟镇却不敢丝毫怠慢,倘若再度重蹈覆辙,那么他这护花使者从此再也不必当了。

薛逢瞧出尉迟镇的外宽内严,却并不说破,只跟无艳说笑,尉迟镇见无艳待他很是不防备,越发暗中气闷,他本不是个小心眼儿之人,不知为何,对薛逢却很是不喜,尤其是看他跟无艳状甚亲密。

薛逢便问无艳别后遭遇,无艳便只把自己去玉关,跟外祖父孙锦堂相认的事儿说了,至于上官兰台,却是一字也没有提。

薛逢也没问别的,听闻无艳跟孙锦堂相认,便举杯大笑,连称恭喜。尉迟镇从旁看着,越发觉得此人虚伪,以薛逢之能,大概早八百年,在圣旨还未曾传召孙锦堂入京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内情了,他是知道无艳要去玉关的,玉关内外,必然也有他的眼线。

薛逢跟无艳说笑了会儿,便看尉迟镇,道:“尉迟大人仿佛嫌弃此处的酒菜,怎不见你畅饮?”

尉迟镇道:“喝酒误事,还是少饮为妙。”

薛逢便对无艳道:“丫头,尉迟大人怕我这酒里有毒,担心我迷晕了你之后,把你送到奇怪之处,你也如他一样担心么?”

无艳笑道:“如果有毒,我当然会看出来的。”

薛逢道:“还是你最懂我,那你但不担心我卖了你?”

无艳道:“你为什么要卖我,谁要卖我?”

薛逢道:“尉迟大人担心我把你卖给某个王爷,好讨好他们从中谋利。”

无艳望天,仔细地想了想,才摇头说:“我觉得不会。”

薛逢问道:“为什么不会?我之前可是干过这样的事儿呢。”

无艳眨了眨眼,道:“之前是因为你对太子有心结,其实我知道你也不想卖我的,只是你太恨太子了,不然的话也不会走投无路到宁肯投水……但是现在不同……”

薛逢听无艳说这番话,面上的神情得很奇异,他的嘴角丝丝颤抖微微下抿,仿佛是要哭出来的样子,但却又拼命地撑着上挑,努力做出笑容,他握着酒杯,问道:“是……是么,现在……又怎么个不同?”

尉迟镇冷眼旁观,察言观色,心头些许震动,便也不插嘴,只听无艳回答。

无艳皱眉说道:“就是不同啊,当初我叫你薛公子,现在我叫你遇之,在大人毒发的时候,你不顾性命也要救我,那些都不是假的,那些才是真的遇之。不是吗?”

薛逢的手微微发抖,他举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才低下头,肩头抖动,仿佛在笑,又仿佛在哭,无艳道:“遇之,你怎么啦,你喝多了?”

薛逢抬头,桃花面上泪水狼藉,道:“我是喝多了……你这丑丫头,我见了你便喝多了……”

无艳张口结舌:“怎么怪我?你哭什么?”

薛逢把酒杯一扔,探身过来,不顾一切地把无艳抱入怀中,道:“谁说我哭了,不过是酒从眼里流出来了而已。”

无艳乍然被他搂住,此刻便感觉到他不对劲,无艳一愣之后,又担心又有些气愤地问道:“遇之,是不是又有第二个太子为难你了?你不用怕,如今我外公是大官儿啦,如果是三王爷或者四王爷对你不好,我让我外公不选他们当皇帝就是了!”

尉迟镇从旁一听,浑身冷汗,不由地后悔曾跟她说过什么叫“顾命大臣”了,要知道这些话若是给有心人听到,这可是有大逆不道的嫌疑啊。

幸好薛逢这厅内并无闲杂人等,只有薛逢的剑仆,悄然无声地站在门口,对室内的或哭或笑,一副充耳不闻视而不见的模样。

同时尉迟镇便看薛逢,倘若薛逢真的是哪位王爷的说客,毫无疑问这个时候正是最佳时机。

薛逢听了无艳的话,大哭之际,忽然大笑三声,笑过之后,却又呜呜地哭了起来,竟十足地失态。无艳不知所措,只好抱着他,道:“你到底怎么啦,不要总是哭,跟我说说啊,难道真的是有人欺负你?”

薛逢摇头,抱紧无艳,喃喃道:“没有人欺负我,没有人敢欺负我,连我父亲……我二弟,他们也都不敢、不敢小觑……欺负我半分啦,反而要看我的脸色行事……我只是,太高兴,又有些太难受了……”

无艳拍拍他的背:“为什么高兴,又为什么难受?”

薛逢道:“我高兴,当初我本来是护城河里一具沉尸了,不料却被你这丫头所救,阴差阳错,报了仇,又治好了残疾的双腿,如今就像是重获新生了一般,可我又难过,为什么,像你这样的丑丫头、好丫头,居然不喜欢我,不能跟我在一起?我好不容易有真正动心喜欢的人,却又得不到,你说我难不难受?”

无艳听得震惊,却又有些心酸:“我哪里好啦,我又丑又笨……其实一点都不好。”

薛逢将她紧紧抱住,泪都落在无艳身上,他叫道:“你就是好,不然的话为什么尉迟镇要紧抓着你不放?”

尉迟镇起初听薛逢说出心声,隐约知道他今番不是来算计无艳的,正松了口气,又有点感触,没想到薛逢又借酒发疯,对无艳十分轻薄,尉迟镇忍无可忍,便道:“薛公子醉了,不如扶去休息吧。”

薛逢道:“我没醉……尉迟镇,你以为你真的就能得偿所愿了么?我告诉你,你这趟来京,便是错了,我没有资格跟你争丫头,可是有人比你来头大……”

尉迟镇乍然听了这句,陡然一震,不由重看向薛逢,想看他是真醉假醉,是酒后吐真言,还是解酒透什么绝密于他。

薛逢却长叹一声,站起身来,念道:“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长天,下有渌水之波澜……长相思,摧心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