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015
为了这趟行程, 盛如馨做了很多准备,可是具体要准备些什么,却也不太有谱。只知道高跟鞋是不能穿了, 乡下应该没有多少好路能走,还是穿运动鞋比较方便。
可惜她为了出去旅行,提前买的那些漂亮衣服了,穿不成了。去乡村镇上, 还是穿得朴素一些比较好, 免得太扎眼。
急匆匆准备好行囊, 第二天一早就出发了。
深城距离海城不算远, 但是没有机场和高铁, 开车过去要四个多小时。不同于海城的繁华昌盛,深城只是一个内陆小城市, 发展比较落后, 县城镇上更加贫穷。
但是相应的, 没有钢筋水泥铸就的高楼大厦和各种汽车尾气, 也没有过度的开发和污染, 来杨镇那边空气很好, 天空很蓝, 山水也清澈。
虽然比不上那些世界有名的风景秀丽之地,但是这个小镇也很有原始和自然的乡土风味。
这令盛如馨颇有些意外之喜。
她很喜欢镇上那些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建造起来的土房子, 高低错落在连绵起伏的山坡上, 衬着蓝天白云黄土地,还有随处可见的茂密绿树,很有一种油画的意境。
一路上拍了不少照片, 盛如馨挑挑拣拣的,将一些画面养眼的存起来, 等回去以后可以做绘画素材。
唯一缺点,大概就是路不好走,坑坑洼洼的沥青路面年久失修,走起来十分颠簸。
终于赶到镇上,居中一条比较热闹的大街,应该算是“中心商业区”,再向四周便都是一些低矮的农村自建房,看上去有些破烂。
这次出门,司机开着一辆比较低调的黑色沃尔沃,后面两个保镖开着普通吉普。可是他们这一堆人忽然出现在这个小镇上,依旧十分突兀和扎眼。
盛如馨一下车就戴上口罩和鸭舌帽,将那些好奇与探究的目光隔绝在外面,跟着郁凇走进他选的这家旅馆。
名字很气派——山海大旅馆。
里面有些一言难尽。
看着郁凇跟店老板在那边定房间,盛如馨原本还想着要跟他一起外出过夜,忍不住多想了一些有的没的。此时看到这种情况,那些幻想中的旖旎心思顿时荡然无存。
她一点都不想住这里,若不是被口罩挡住大半张脸,肯定能看到她满脸的嫌弃。
乡下物价低,一个单人间过一夜才80块钱,店里全部都这种,没有高档房。
郁凇很快办好入住,拎着盛如馨的行李箱,领她上二楼。
狭窄昏暗的走廊两侧都是一些房间,拿钥匙打开对应的门,郁凇将行李箱提进去,回头看着盛如馨:“乡下条件有限,这家旅馆算是最好的了,将就一下吧。”
盛如馨从鼻子里嗯了声,不想说话。
郁凇:“你在这里休息吧,我去镇上看看,早点查完,早点回去。”
看着房间里那张床上铺的颜色泛黄的被单,还有墙上那些斑驳的可疑痕迹,盛如馨连忙道:“我跟你一起去!”
她一秒钟都不想在这里多待。
郁凇犹豫了一下,还是同意了,两人拿上随身物品出门。
两个保镖要跟着,被盛如馨拒绝了,看他们那一身黑,跟在后面像□□似的,怕吓到人。
从旅馆出来,已经是正午了,太阳挂得老高。
“饿吗?”郁凇问盛如馨,“要不先吃饭?”
“不饿。”盛如馨连忙摇头,她可不想吃这里的东西。
郁凇也没再问,领着她向西边小路上走去。
他今天没穿西装,黑色冲锋衣搭配蓝牛仔裤,脚上踩着登山鞋,看起来柔和许多,不像平时那样冷冰冰的。
盛如馨跟在他后面,悄悄打量他高大的背影,失去了高跟鞋,她在他面前似乎更矮小了。
明明她也是个近一米七的高妹,却总是被他衬得像个小矮子。
前几天似乎下过雨,路上略微有些泥泞,盛如馨迈着大步,一下下踩着郁凇走过时留下的脚印,走着走着,忽然撞上他的后背。
不知道他怎么停下了,还好撞得不重。
盛如馨轻咳一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这一条小路已经走到头,前方横着另一条小路,路对面有一排排农村自建房,样式看起来都差不多。
最头上那一家,靠路的矮墙上开着一扇窗,屋顶上的烟囱里冒着烟,似乎是个厨房。那扇窗紧闭着,玻璃内挂着红红绿绿的碎花窗帘,挡住里面的光景,什么都看不到。
“那个,就是以前的张家?”盛如馨猜测。
郁凇低低地嗯了声。
“你在这稍等。”他说着,穿过那条小路,走过去敲那一家的大门。
过了好一会儿,那扇锈迹斑驳的铁门才缓缓打开,里面是位中年妇女,腰间系着围裙,似乎正在做饭。
郁凇跟她说了些什么,那妇女满脸警惕的样子,似乎害怕他是坏人。
大概是怕她锁门,郁凇抬手按住门框,又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最终那妇女摇摇头,毫不留情地把门关上了。
郁凇默默在那里站了一会儿,然后又去敲几家邻居的门。
那些邻居也多种多样,有的热情有的冷漠,也不知道他打探到了多少情况。
盛如馨站在那里等累了,于是便在路旁的一垛木柴上靠坐着,从兜里摸出手机拨弄着。
可惜这镇上信号不怎么样,打个网页都很费劲。
又过了大约半个小时,郁凇大概是把对面那一排屋舍的人家都打听过了,缓缓迈步走回来。
“怎么样了?”盛如馨站起身。
郁凇摇头:“听邻居说,那家男的叫‘张刚’,或者‘张世刚’,不确定究竟是哪个名,也不知道是哪个字。女的大概姓陈,在镇上棉纺厂打过工,别的就不知道了。”
盛如馨琢磨道:“只有这些,恐怕不太行吧?”
“我想去镇派出所查查户籍。”郁凇盯着前方,略微踌躇,“只是没有正规理由开出来的介绍信,他们恐怕不会给查。”
“先去试试吧,说不定这边镇上管得不严呢?”盛如馨提议。
郁凇点头:“中午了,派出所大概已经下班,下午再去吧。”
盛如馨看看时间,已经中午十二点多,即便她不想吃这里的东西,却也感觉到饿了。
“先去吃饭吧,将就吃一点。”郁凇四下打量一圈,领着她沿原路返回,“ 我记得这边有家老字号的油饼鸡丝汤,味道还不错,不知道还开不开了。”
盛如馨跟着他往前走,小路走到头又向右转,便回到来时那条“中心商业街”。
这边有一些种子站、理发店、成衣铺之类的,也有几家东北炒菜、拉面馆之类的小饭店,一个个门头灰突突的,玻璃上蒙着厚厚的灰尘,好像从来不曾擦过似的,墙根下趴着懒洋洋的土狗在那里晒太阳,几只黑爪芦花鸡大摇大摆地在路上散步啄食,悠闲得好像退了休的老大爷。
盛如馨看着看着,恍然有种穿越到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的感觉,令她惊讶,又令她新奇。
她打开相机,边走边拍照。尤其是那些年代很久远的老房子和店招牌,拍起来很有悠远的历史感。
正走着,只听郁凇在前面道:“到了,还在。”
盛如馨抬头看到一家小店铺,门头上挂着一块老木头招牌,上面简单明了地写着“油饼鸡丝汤”几个大字,门口有不少人在那里排队买油饼。
有风吹过来,能闻到葱花和油饼的干焦香气,看来这家老字号的确还不错,不然也开不了这么多年。
郁凇领着盛如馨走进店里,问老板要了两碗鸡丝汤和一斤油饼。
老板是个挺年轻的小伙子,手脚麻利地招呼他们,还不耽误给门口排队的人称油饼。
店里的桌椅都是很廉价的那种,泛黄的桌面上粘着一层黏糊糊的油。
盛如馨皱着眉头满脸嫌弃,刚想提议换家店,郁凇已经弯下腰,用纸巾把那桌面和塑料凳子来回擦了好几遍。
擦干净以后,他将纸巾丢到旁边的垃圾桶,回头看着她:“坐吧。”
盛如馨嗯了声,弯着唇角坐下了。
自从他们进店以后,门口排队的那些人便一直盯着他们打量。
不怪那些人好奇,实在是他们两人外形太出众了。即便盛如馨戴着口罩和帽子,单看露出的眼睛就能知道她肯定是个美女,那一头黑亮柔软的长卷发披散在肩后,太洋气了。
再加上坐在她对面的郁凇那俊得令人发指的脸和通身冷冽的气质,想不看他们都难。
“不好意思,二位稍等啊。”店老板说一口方言,笑脸道,“鸡丝汤已经煮上了,油饼还要等下一锅。他们来得早,我先给他们称。”
郁凇:“没事,不着急。”
正在排队的人也很热情,笑道:“更多自愿在叩抠君羊武二四旧零八一久尔我也不着急,先给帅哥美女吧。你们一看就是外地来的,尝尝我们这儿的油饼,香着咧!”
“那也成。”老板手脚麻利地称出一斤油饼,送到盛如馨他们桌上。
郁凇没急着吃饭,站起身走到门口,从裤兜里摸出一包烟,分给排队的那些大哥大爷们。
“你们从哪里来?”排队大哥点上烟,问道,“怎么到我们这穷山沟里来了?”
“从海城来的。”郁凇道,“过来……找个亲戚。”
他说着,又问道:“大哥,你认不认识后五巷最头上那家,以前住着姓张的?他是我表叔,来找他有点事,没想到他已经搬走了。”
“哦……你说张刚啊,他家搬走老久了。”
郁凇客气道:“那您知不知道他家搬哪里去了?”
排队的人纷纷摇头,都说不知道,没听说过。
后面一个排队的大娘突然道:“他家是偷偷生孩子去了。他家婆姨肚子多少年都没动静,后来又有了。突然搬走,肯定是躲到乡下生孩子去了。”
“他家那个女娃不是抱养的吗?”后面有人问,“他们自己再生一个,镇上管超生的也管不着吧?”
“什么抱养的,那女娃是他们偷偷买来的。”那个大娘一脸神秘道,“还不是怕计生办去查,他们连夜跑路了。”
那大娘说完才想起来,旁边站着的郁凇似乎是那个张家的亲戚,当人家的面说坏话,顿时尴尬的有点臊脸。
郁凇自然不会生气,又问那大娘:“那您知道他家那个女娃后来去哪了吗?”
“不知道。”大娘摇头,目光躲闪,“肯定跟着他们搬走了。”
见那大娘藏着掖着,不肯再说实话,郁凇将她请到一边,低声道:“大娘,不瞒您说,我们这次来就是想找那个女娃。您要是还知道什么,麻烦一定告诉我吧。”
他说着,又从兜里摸出一叠粉红色的现金,卷成一卷,塞到大娘拎着的菜篮里。
“哎呀!这怎么使得!”大娘连忙拒绝,要把钱还给他。
后面那些看热闹的人悄悄瞅着,都艳羡坏了,纷纷嚷嚷着让大娘知道什么赶紧说。
可是大娘却有些害怕,一劲儿地要还钱。
郁凇按住大娘的菜篮,诚恳道:“大娘,麻烦您了。我是张刚家的亲戚,那女娃是我妹妹。我真不是坏人,可以给您看身份证。”
看到他拿出的身份证,上面的照片的确和他本人一样,也或许是被郁凇那满脸的期盼打动了,大娘拉着他的袖子又走远了一些,悄声道:“你那个表叔啊,可不是什么厚道人。他婆姨怀孕以后,他们就暗地里打听,要把那个女娃送走。听说他婆姨七个多月的时候去医院照过,是个男娃。他家搬走以后,那女娃还不知道送去什么地方,我是真不知道了。”
郁凇眉头紧拧着,一时间难受得说不出话来。
大娘见他脸色不太好看,连忙又要把钱还给他。
郁凇按住她的菜篮,默然道:“大娘,您就踏实拿着吧,谢谢您跟我说这些。”
他说完便转身回到店里,鸡丝汤已经上来了,满满两大碗摆在桌上,热腾腾地冒着白汽。
盛如馨看他神情落寞,便知道他没问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见她盯着自己,郁凇很快缓和面色,拆开一次性筷子递给她:“吃吧。”
盛如馨接过筷子,摘下口罩,慢吞吞地拨弄着大碗里的几根鸡丝,实在有些下不去口。
她平时要保持身材,很少吃油饼和鸡汤这种东西,而且还是在这种卫生不敢保证的小店。
见她似乎不想吃,郁凇又站起身,去后厨那边要了两个还热乎的水煮蛋,然后从旁边货架上拿了一瓶牌子比较常见的纯净水。
“吃这个吧。”郁凇走回桌边坐下,将鸡蛋和水放到盛如馨面前。
她有些意外地嗯了声,拿起鸡蛋在桌边敲碎,慢慢剥蛋壳。
郁凇低着头吃东西很快,但是看起来丝毫不粗鲁。
只见他大口吞咽着,不一会儿就把鸡汤喝了半碗,油饼也吃了不少。
盛如馨剥完鸡蛋,咬了一口没滋没味的蛋白,看他又喝了一口汤,忍不住问:“真的很好吃吗?”
郁凇抬头看着她,用下巴点点她面前的鸡丝汤:“要不你尝尝?”
“这应该是用土鸡熬的汤,味道不错。”
听他这么说,盛如馨决定尝试一下。她把鸡蛋放到一旁,微微俯身,凑到那只大海碗旁吹吹热气,然后撅起小嘴,轻轻嘬了一口汤。
清清淡淡的味道,但是别有一种鸡肉的鲜香,似乎没用任何调味品,完全靠火候熬出来的鸡汤。
味道当真错。
她点点头:“好吃!”
说着,她又埋头喝了一口汤,然后又伸筷子,尝试着夹起一块油饼,咔呲咬了一口。
她眯着眼睛,将整块油饼都塞到口中,嚼得腮帮子鼓鼓的,然后又低头喝了一口汤,满足地咽下去……郁凇淡淡看着她,然后移开目光。
从店里出来,两人去了镇上的派出所,路不算远,但也走了挺长一段时间。
蓝顶白墙的二层小楼,外面圈着一个不大的院子,看上去还算正规。
虽然还没到上班时间,但是窗口柜台有值班的警员,听说他们要查户籍,便问他们有没有介绍信,没有的话不给查。
郁凇与那名警员协商了一番,看能不能通融一下,结果警察同志铁面无私,说不行就不行。
没办法,两个人只能束手无策地从派出所出来了。
“先回去吧。”郁凇道,“我找闫铮帮忙,让他给开个介绍信。”
盛如馨琢磨道:“要不去学校看看?你妹妹肯定在这边镇上读的小学和初中,我记得我爸在这儿捐赠过几座教学楼,说不定去找学校的校长,能看看学生的档案。”
郁凇沉吟着,面色显然是期待的。
盛如馨摸出手机给父亲打电话,简单说明一下情况。
盛老爷子听说郁凇还有个妹妹,当即惊讶了,连忙让秘书联系这边的学校。
十多分钟后,盛如馨接到一个陌生电话,是一个中年男人的浑厚声音,普通话不太标准,带着些方言口音。
“今天是周末,我们学校不上课,档案室里也没人,你们明天再过来吧。”
问清那人是镇中学的副校长,盛如馨向他道谢,约好明上午去学校。
“麻烦你了。”郁凇向她道谢,“还有盛伯伯。”
听着那句盛伯伯,感觉有些刺耳,盛如馨忽然间就没了来时的兴致。她淡淡道:“没事,你不用和我这样客气。”
下午不能去学校,要等明天,左右闲着也没事,郁凇便提议:“南边有条河,景色还不错,你要不要去看看?”
盛如馨是挺想去看的,却又有些别扭,两手揣到兜里,不咸不淡道:“不用了,我累了,回去吧。”
然而返回旅馆以后,不到一分钟,她就后悔了。
看着灰扑扑的水泥地,水龙头生锈的卫生间,漏雨发霉的天花板一角,还有颜色发黄的床单和被套……盛如馨感觉快要无法呼吸了。她连个坐着的椅子都找不到,不知道要怎么在这个房间里熬过一夜?
正在她浑身难受的时候,身后响起敲门声。
她打开门栓,看到是郁凇。
他手上提着一个袋子,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给你换个床单。”
他走进房间,先把床上的被子和枕头卷起来,然后从袋子里拿出一个灰白方格的床单,抖罗开来,铺到一米五宽的小床上。
摊平床单,他又把枕头套上同款的枕套,被子套上同样灰白方格的被套,一一叠好,放到床上。
“是我的旧床单,前几天刚洗过,你将就一下吧。”
他说着,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没见有可疑的摄像头,然后又走到窗边检查那些窗扇的插销,走到卫生间里确认太阳能开关能放出热水,最后抽出卫生纸,将洗手台擦干净。
“看电视吗?”他指着挂在墙上那个24寸大小的老款电视,问盛如馨。
“不看。”盛如馨轻轻摇头。
“那你休息吧。”郁凇道,“房间我检查过了,没什么问题,有事你叫我,我就在隔壁。”
盛如馨嗯了声,送他出门。
等他走了以后,盛如馨把门关好,把插销插上。回头看着这间小小的屋子,莫名就心跳扑通扑通的。
郁凇他怎么那么好呀,还会给她换床单?
他是有点喜欢她呢,还是仅仅出于责任,把她当恩人的女儿仔细照顾呢?
盛如馨猜不到答案,只是看着眼前的房间,之前还觉得哪儿哪儿都不顺眼,现在却又觉得其实也没那么差。
虽然房间很小很破旧,但是打扫得还是挺干净的,被子蓬松柔软,带着一股太阳的味道,显然也是晒过的。甚至那窗台上还摆着一盆仙人球,圆头圆脑的,十分可爱。
她哼着歌,拿出她的洗漱包,去卫生间里冲了个热水澡,然后换上睡衣爬到床上,准备睡个有点迟的午觉。
早晨为了赶路,六点就出发了,她这会儿真有点困了。
拉开被子躺下,淹没在灰白方格的世界里,依稀能闻到一种幽冷的香气,好像郁凇身上别有的那种味道。
盛如馨搂住被子的一角,第一次发现这么性冷淡的配色,竟然能够这般迷人。
她朦朦胧胧地想着,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一梦黑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