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由于是下坡,螺旋式隧道里的光滑壁道反而变成了一种便利——既然我没有办法保持平衡,不如索性躺下来便是。
不过用单臂处理这个动作还是有些失策了,也许是不该先放右腿?总之,原先打算以坐姿一路滑到底的我,却不慎把自己弄成了一个在隧道里左右翻滚的橄榄球。
这种感觉大概就像是坐在一艘加速升空的登陆艇里,正要突破大气层的时候,左边的引擎突然爆了,船体一边打着旋儿一边在空中拉出了一个倒霉的抛物线,最后啸叫着坠向地面。
当我最终停下的时候,发现枭12正用脚跟顶住我的腰。
“哟,大兄弟,你挺会玩的嘛。”
脑袋还有些晕,可能是哪个零件给滚坏了吧,视野也模糊了,满是重影。
我艰难地支起上半身,摸了摸好像已经磨秃了的后脑勺。身后就是隧道的出口,距离逃出遗迹,只剩下最后的一座“主厅”而已了。
然而从枭12背靠壁面,小心地朝外张望的样子来看,这段路是注定不会太顺利。
“那东西……还在外面?”
“嘘,”枭12显然是知道我在说什么,“它好像是靠声音定位系统来瞄准的,与有没有光关系不大。”
这时我才注意到,他正抱着我先前在主厅里找到的那把“无主突击步枪”,并用极不相称的大手紧紧扣住,摁在胸口。
我本来想说那枪是重要的证据不许乱碰,但看着他捧着儿童玩具似的、小心翼翼的动作和神情,不禁觉得哭笑不得:
“我说你用这枪也不嫌累?”
老实说,当时敢把这枪留给他,就是因为根本就想不出他能怎么去使用。
“你说这东西?老子的鼻孔都比它大!”枭12愤愤地伸出右手中指上的小爪子,“你知道俺要多辛苦才扣得到扳机?!”
“想来你也打不准,就别浪费弹药了。”我站起身,朝他伸出左臂,“把枪还我。”
由于之前一起并肩而战过,他一定也知道我自己的那把枪损坏了吧?也就是说,这位靠出卖情报为生的遗迹猎人,手里拿着唯一的武器——而且最糟糕的是,他也明白这一点。再联想到他主动来破解R29型野战终端的行为,说现在的我不担心他反戈一击是不可能的。
但出乎意料的是,这位德美尔大汉相当豪爽地就把突击步枪抛还给了我,还吐着舌头做了个鬼脸,“什么破玩意儿!俺才不稀罕!你真应该看看俺的那把超电磁炮,被你们公司扣在军营里的那把!”
我检查了一下弹夹,还剩下一小部分,60发的样子。而时间,时间还剩下……
3秒钟?!
我开始像走马灯那样回忆起自己寥寥数年的人生——而就是这短暂到可怜的人生,毫无疑问也已经被不可战胜者折磨得破破烂烂。我怎么也不相信之前所有的外勤任务就只是我一个人在完成,但无论怎么回想,也已经想不起来还有谁曾与我并肩作战;我记起我对11054做的事——我给了它完整的意识,它脚下出现了光圈,它现在有了能够自主创造信息的能力……
我心头咯噔一下,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巨汉:现在这里连我在内,有3个可以自主创造信息的大活人,那不可战胜者又到底是依靠什么规律来选定抹消的对象呢?时间?距离?相貌?还是说完全没有规律,只是单纯随机?我作为队长却能够活到现在,又是为什么?
也许,这就是我活在世上的最后3秒钟了吧?
就在我的逻辑模块放弃抵抗、等待命运宣判的刹那,倒计时的警告突然响了,并重新跳出了一个令我战栗不已的数字——27分35秒。
“怎么了?”德美尔男人则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用依然是眯成一条缝的眼睛看着我,“你这脸色像见了活鬼似的。”
“你……还在这儿啊?”
“废话,你不是也还在这儿?!”枭12并不理解我所指的到底是什么,但说出来的话却阴差阳错地吻合了眼下的境况,让我一阵酸楚。
“对,我们还在……就表示又少了一个人……一个同伴。”
看来抹消的顺序很可能是“距离”——也许能有66%的概率。
“什么同伴啊?到这里来的不就是俺们俩……吗?”枭12的眼皮跳了几下,本能地用手去捂——他显然也已经意识到了,有什么事情不对劲,“奇……奇怪了,俺好像……有好多事都想不起来了……你……你们公司,不应该只派你一个人和一个考古学家来这里吧?但为什么……”
“好了,不要在意那些细节,我会慢慢跟你解释的,”我轻声打断他道,“现在,你只需要知道,我们还剩下27分35秒,能不能逃出去,是生是死,就在这么点时间里了。”
“哼!”枭12用奇怪的腔调打了个响鼻,“看你半死不活的模样,俺也不去问不该问的了,你就说吧,咱们要怎么跑出去?”他用大拇指比了比身后,“这个大厅得有多长?1000米?2000米?那会隐形的怪物有1000万个机会将我们射杀,而我们可能连它在哪里都不知道呢。”
“所以我们需要一个战术,而且是从存在文明时起就有了的战术。”我胸有成竹地道,“一个人做诱饵,另一个人负责掩护,在目标开火的同时将其击杀。”
“哈?就这战术还需要文明?!德美尔人还在草原上用爪牙狩猎的时候就他妈的会啦!”枭12抹了抹鼻头,“你什么都别说了大兄弟,也别说服俺,也别假惺惺地客气,就眼下这局面,显然是只有俺适合来做这个诱饵了。”
传说在德美尔的文化中,胆识是对男人最重要的评价,而“懦夫”则是最严重的侮辱。虽然此前的枭12也说不上有多勇敢,但现在这个表现倒还是真是对得起德美尔男人的名头。
“先别急着逞英雄,大块头,那机器人只不过是一个连行星间航行能力都不具备的低等文明的造物,应该和我们的科技之间有不可逾越的代差才对。”我半蹲下来,用枪托撑住身子,“动力装甲上的护盾应该是能挡住它的攻击,如果我能把乔安的……”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别指望了。”枭12不屑地摇摇手,“乔安的动力装甲被从上到下打了个对穿,动力炉肯定已经损坏了,你就算是能够坐进去也是一动不能动的活靶子。”
“听我说完,”我又站起身来,“我是让你把动力装甲的护盾发生器拆下来,以你的力气,扛着走这一段路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没有动力炉的支持,护盾发生器只有留存的一丁点儿电量。”枭12搓了搓毛茸茸的下巴,似乎是在思索,“嗯,不过就强度来说,挡一发那种液态金属流应该问题不大……”
“然后在它射击的时候,我就把它打成渣渣!”我抬了抬手里的步枪,“相信我,这次我有备而来,不可能射偏的!”
“成!值得一试!”
我必须承认,这枭12确实是个人才,只凭一把随身携带的不知道是什么的金属工具,他就在短短4分钟内将乔安动力装甲上的护盾发生器给卸了下来。这是一部新款的T9900型,大概是个小号马桶的模样,左右各有一条缆线与动力炉相连,正好可以缠绕在枭12的手腕上。
“该死,这东西看着不大,还挺沉的嘛!”
他故意把声音喊得很大,当然不只是为了让我听见。而我则尽量保持蹑手蹑脚,在约莫20米开外缓缓跟进。
时间还剩20分30秒,来得及,我对自己小声说:一定来得及!
机械怪物的身体并不会产生光圈,它并没有自主创造信息的能力,亦即是说,是个只会按照事先设定的程序运作的机器。那么,设计这个机器的人,到底给它下达了什么样的命令呢?为什么在经历了这么多孤独空虚而又绝对黑暗的日子之后,它依然如此忠实地对杀戮与破坏如此执着?而又是为什么,老陈的科考队没有被攻击?
不,等等,也许他们也同样被攻击了,就和我们可能在乔安遇袭前就已经被攻击过了一样,那个被攻击的可怜人,也许并没有立即死去,而是被不可战胜者给抹消了?而关于他的一切,也因此在所有人的记忆中荡然无存,前一秒还因为有同伴被攻击而紧张戒备的队伍,下一秒突然就又很自然地、像什么也没发生过那样继续前进?
不,不对,不会是遭到袭击而产生的记忆,因为这种袭击并不是针对某个人,而是针对科考队全体,那威胁与恐惧的情绪,并不会因为伤者被抹消就完全失去印象。那么唯一符合逻辑的推理就是——
“偷袭?”我突然惊恐莫名地念出了这个词,也就在同一时刻,似乎是刻意回应我的狐疑一般,身侧突然传来了一声像是金属敲击似的异响。
我喉咙发紧,将突击步枪上的探照灯开到最大,猛地转过身去,光线所照到的地方,空无一物,刚要松一口气时,却又突然发觉地面上有一小摊银白色的液体,似乎还在微微流动的样子。
“这是……”
诱饵,偷袭,声东击西……毫无疑问,都是那机械怪物的战术。
意识到是自己轻敌了的一瞬间,我认命似的慢慢放下步枪,又以同样不紧不慢的态度扭过头来,望向身后。
那比我们落后了上万年的机械怪物,果然已经用布满弹痕的前足踏进我的光圈,犹抱琵琶半遮面似的出现在视野之中。三颗像是眼睛的怪异球体,不均匀地分布在那锄头形的大头上,与我默默地对视。
一秒,两秒,三秒……
不知为什么,它并没有发动攻击,我如果就此放弃,未免也太对不起那名为命运的神秘眷顾和那些我并不记得的队友们了。
“枭12!!!”
我一边大喊着一边甩过枪口,并调动全身的注意力,盯着怪物头部那可能是武器发射器的地方,准备凭借本能或是运气来躲开下一击。
突击步枪的重原子核弹束与液态金属流擦肩而过,我的左边侧脸也因此被划伤,怪物的一只眼睛被打碎,简直像是感受到了疼痛一般,它畏惧地朝后缩了半步,但又用那条已经因受伤而残缺不全的前脚踢了回来。
对!这才是它发动偷袭的方式!那脚的尖端是武器!
由于被突击步枪给挡了一下,这一击倒不致命,但我还是被撞飞出去好几米之远。
“嗷呜!”
枭12像是被激怒的野兽般粗野地狂吼着,双手抱紧胸前的护盾发生器,以惊人的气魄向这边冲了过来。也正是这一声大喝,分散了机械怪物的注意力,让本该是打在我身上的液态金属流扫了一个弧线,甩向那狂奔的巨汉。
德美尔人当机立断,将怀抱里的“马桶”用力向前抛去,在一阵仿佛是惊雷似的闷响之后,护盾发生器冒着烟打着旋儿倒在一边,但它也确实阻挡了液态金属流的前进,将它化为一片炽热的红雾。而不顾灼烧之疼、甚至连绒毛都在微燃的枭12,天神下凡一般地趟过这片红雾,迎向怪物的怒视。
但他……他没有武器啊!莫非是把希望寄托在了我这边?!对!只有这种可能!
我抬起仍有些不听使唤的左臂,那突击步枪已经有些要散架的迹象,但神灵也好,魔鬼也好,西帝人也好,求求你们保佑我,只要再多开出一枪就好!
扣下扳机的瞬间,脑子已是一片空白,但枪身却只微微颤动了一下,什么也没有发生。
枪……枪果然还是坏了?!
万念俱灰的瞬间,德美尔人突然起跳,本以为应该是完全没有武器的他,突然从背后掏出那根在遗迹门口被当作开关的黑色长棍——那根被乔安称为“如意棒”的棒状物,狂呼乱叫着,用尽全力向下劈去。也就在同一时刻,怪物抬起额头,迎着捅下来的大棒,射出最后一道猩红色的液态金属流。
“枭12!”
我嘶吼起来,向那交织着的力与美伸过手去——金属流打在如意棒的末端,一部分四散飞溅,而更多的则奇妙地被反弹了回去,直接回流进怪物的口中。怪物向后猛退了几步,连接头部的脖颈处,突然炸裂开来,喷泉般的红色液体从裂口涌出,仿若热气蒸腾的鲜血。
攥着如意棒的枭12,也因为这次直击而飞出了十数米,在地上侧滑着翻滚了好几圈,瘫倒不动了。
“枭……12?”
我挣扎着起身,发觉身体倒无大碍,就是运动神经系统有些缺损。我拿起突击步枪,又试着朝怪物扣了几下扳机,虽然没有任何效果,但看到这金属丑物静静趴伏在地,完全没了之前的戾气,才放心地丢下步枪,三步并作两步地向德美尔人冲了过去。
看来那液态金属流的冲击力果然不亚于任何现代枪械,由西帝材料制成的如意棒当然毫发无损,但它另一头却从约莫是肾的那个部位深深扎了进去,贯穿了枭12的身体,鲜血在地面上拖曳出老长的一条,乍看就像是鲜红色的瀑布。
我听说德美尔男人的体内都有一套备用的器官,也许损失一个肾、肺或者胃并不要紧,但看这个伤口和出血量,说老实话,用“九死一生”来形容也并不为过。
“枭12……”我试着想要将他扶起,却不知从哪里下手,“你……你没事吧?”
“啊……俺他妈的……”他竟然马上就有了反应,“竟然……要用棍子……用冷兵器……去灭那个怪物……明明是俺们的科技更先进呀……”
“但你成功了啊!枭12!你成功了!那怪物被你打倒了!就用这根棍子!你太牛了啊!你太牛了!”
看他随时都有可能失去意识的样子,如果不让他兴奋一下的话,说不定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好了,大个子!起来!”我轻轻踢了一下枭12的脚踝,并试着用手搀扶那挣扎着的巨汉,“你是孬种吗?这么点小伤就能把你打倒,嗯?!”
最后这句刺激似乎有了效果,枭12突然狂暴地大吼一声,将我狠狠推开,猛地站起身来,但也许是因为动作太大,大量血液又从伤口中不断涌出。
“啊……头好晕……这时候……要是能喝一瓶酒……家乡的老酒的话……”
“行啦行啦,”我扶住已经摇摇晃晃的枭12,“再坚持一小会儿吧,等这次任务完成,我请你喝到爽!”
“哈哈哈……”
他大笑着,喷出一口老血,但只是抹了抹嘴巴,便又继续前进。插着如意棒的左半边身体显然是伤得不轻,才走两步就摇晃起来。
“啊……这东西……碍事啊!”
说着他就要动手把如意棒拔出来,被我赶紧拦住:“你疯啦?!整个儿穿过去了!现在拔出来的话就死定了!”
“唔……现在回营地的话……”他又湿咳了一声,“拿上……野战医疗包……”
时间还剩17分钟,以我现在的运动能力,很难说能在17分钟里往营地跑个来回,再逃出遗迹——何况我也不确定人类用的野战医疗包是否能治愈枭12,我可没有学过德美尔生理学。
“不!不行!”我用肩膀撑住他好像就要倒下的脊背——可真是够沉的,如果不是合成人的体质,说不定要被压垮了,“我……我不知该怎么解释,但现在真的不够时间再回去了,你必须相信我,唯有前进,方是生途。”
我能感觉到枭12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说了你可能不信……俺这辈子啊……见过太多太多的怪事……”他顿了顿,像是下定决心似的再次迈开脚步,“……信任同伴……才是俺活到现在的……诀窍。”
“别吹牛了,”我扶着他壮硕而愈发迟钝的身子,一步一步向前,“我倒是听说,你们这些赏金猎人各个都是背信弃义的好手,时常耍两面三刀的小手段。”
“所以……他们才……才不如俺……俺……”
“好了别说了,省点力气。”
枭12紊乱的鼻息渐渐有规律起来,但在每一次左脚着地的时候,又会激疼似的轻吸一口气。不得不说,德美尔男人的体质着实惊人,在没有任何急救的情况下,伤成这样竟然还能走动——事实上,我觉得即使我不去搀扶他,他也可以凭自己的腿脚走出遗迹。
这段路走得很慢,但好在离出口已经没有多远,而且枭12似乎也感觉到了我的焦虑,有意识地加快了脚步,渐渐地,气喘如牛。
终于,在时间还剩下最后4分55秒的时候,我们穿过了整个儿主厅,来到那个球形的巨大空腔底部,这时才发现了最大的挑战——我尚且不谈,以枭12现在的身体状态,要走过这区区100米的光滑弧面简直是天方夜谭。
“啊……让俺先坐下来歇会儿……”
恐怕枭12他自己也明白吧,要像来时那样四足着地地爬过这里,是有些不太现实了。
但我实在是等不起了。
“对,你先坐下,我把你推到中间,这应该不难。”
“然后呢?”
“然后再说呗。”
枭12没有异议,实际上,我根本就没有去推,他自己像小孩子玩滑梯那样两腿绷直,以坐姿滑下弧坡,很快就到了底。我也跟着滑了下去,差不多50米的距离,就像一阵风吹过那样快。
“好了,现在,”我挠了挠头,“你试试看把鞋子的摩擦系数调到最大,看能不能站起来。”
“啊……不用了……”枭12索性仰躺下来,“俺真的累了……就让俺……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吧……”
“不行!”我用力抵住他渐渐向下仰躺的身躯,却没有成功,“起来!大家伙!在这里睡下?你疯了吗?死定了好吗?!混蛋!”
枭12弯起嘴角,笑得就和熟睡中的猫咪宝宝一样:
“你知道吗……我们德美尔男人啊……从古时开始……就渴望在战场上……慷慨赴死……”
“好了,闭嘴!”我愈发焦急,可单凭一条左臂,也当真是什么也做不了,“有这个力气胡说八道的话,还不如赶紧给我站起来!就差50米了!再坚持一下!”
“听好了!”他突然伸手抓住我的脚踝,露出骇人的狰狞,“俺好歹也出身于武士世家,这点直觉还是有的,”他紧了紧喉咙,“有什么……厉害的东西在追着你吧?不是古代机器人那种金属垃圾……而是某种……更厉害的东西。”
确实是了不起的直觉,但现在真的没有什么时间解释了。
“算是吧,但现在只有不到4分钟了,等我们出去再……”
“不,你听俺先说,”枭12又重喘了口气,“这个救援队啊……怎么想……也不会只有你和乔安两个人……所以说,应该是发生了什么吧?那个厉害的家伙……应该是把他们都弄消失了吧……”
多么单纯而又正确的推理啊,可拥有逻辑模块的我,为什么在之前就没能想到呢?在一个一个队友接连消失的情况下,明明是稍微换个脑筋就能够想到的事情,为什么到现在这步田地之下,还是依靠一个糙汉——一个被认为是低智人种的德美尔糙汉的提点,才恍然大悟呢?
如果……如果能稍微早一点,早哪怕半个小时考虑至此的话,或许现在站在这里的,就能多一名穿着动力装甲的战士,一位精通医术的专家,或者一个,一个能把枭12从这滑溜的坑底搬出去的夏姬共生体。
只是最后的50米而已了——我看着不远处的洞口,无力与无奈涌上心间,化成绝望与悲伤,和一声长叹:
“唉——”
“另外……如果俺没记错……”他指了指自己的腰间,“这根棒子……好像是‘钥匙’吧?”
虽然不能确定具体的原理和方式,但我当然记得在遗迹入口处的奇遇,但这也就是说,如果要离开这个遗迹,最后的一道关卡,就一定要使用那个插在枭12身体上的如意棒。
一个完美的死局。
而仿佛已经看出了我正纠结于这难以破解的死局,枭12突然从腰上拔出了如意棒,甚至连一声呻吟也没有发出,而是疯了似的狂笑着,将仍然沾血的棒子狠狠丢给了我:
“一命换一命……不亏的……”
我看着手里的如意棒,连着张了几次嘴巴,都没法说出一个字来。身为合成人的理性告诉我,他的所作所为不只是勇敢,而且是绝对的正确,但另一种微妙的感情,却又让我只能责骂起他的愚蠢:
“你在干吗啊?!你这傻猫!不要命了吗?!”
“呵呵呵……”
而他只是躺倒在地,笑而不语。
没办法了,再说什么也已是枉然。还剩下3分钟,无论如何我应该都是够时间逃出去了,但在我刚迈出第一步时,突然想到了一个……也许能算得上是“临终关怀”的问题。
“我说,枭12,有件事得和你坦白,虽然你可能不太懂。那个你说的‘厉害的东西’,可以消除人的记忆,你如果被它杀掉,那么就不会再有人记得你了,但如果……”我的牙齿打了两下战,“如果在那之前你就死去,它便拿你没什么办法,至少你的家人会缅怀你的曾经。”
“呃,”枭12好像完全不在意似的哼了一声,“所以呢?”
“所以,”我半侧过身,深吸了一口气,“如果你需要我帮忙的话……”
“俺就问你一句话,那东西,真的厉害到你们人类都对付不了吗?”
“对付不了,应该说,所有已知世界联合起来,都对付不了。”我顿了顿,“西帝人就是败在它的手上,整个文明都完了。”
“你……你说什么?!”
仿佛中了什么起死回生的魔法一般,枭12突然捂着腰,翻身坐起:
“灭亡了西帝人的……它打败了西帝人?!所有的?!”
“对。”
“俺的十二个老婆和娘亲啊!”他激动地张开双臂,背对着我,面向着我们刚刚经过的洞口,“这是多么伟大的时刻!死在拥有灭世之力的敌人之手!一对一!这份荣耀!”他别过头,“你刚才提到的什么倒计时?是它吗?它过来还要……还要多久?”
“两分钟,”我的声音发抖,“不到两分钟。”
“唔……有点难,不过我坚持一下……”枭12用尽最后的力气挺起胸膛:“两分钟……应该没问题。”
“只是为了荣耀的话,那么你要……失望了,”我摇摇头,“不会有人记得你——你的荣耀,你的一切,就算我现在看着你,当那不可战胜的敌人降临之时,我也不会记得你曾经与它一对一地独战,你的这份荣耀,根本就不……。”
“你们这些人类,愚蠢!”枭12嘴里喷着血花,“将死之人的荣耀,何需别人来证明?!难道你们铭记了西帝人统治银河系的伟大,就能让他们的荣光重现于世吗?”他用力地喘了几口大气,“这……这一刻,俺知道自己带着无上的荣耀,在强敌面前含笑死去,已经足够欣慰和骄傲,省着你的同情给你自己吧!娘炮!”
我被这番话喷得哑口无言,只觉得整个人生观都在动摇。我既没有想过要怎么去死,更没有考虑过什么将死的荣耀,只是单纯觉得,这个叫枭12的莽汉,那无力瘫坐着的身躯,就像是一座巍峨的巨山,必须要仰视才能看清。
“那我陪你,”明明瞪大了双眼,视线却还是有些模糊——而我知道,合成人是不会流泪的,“就让我分享一下,你最后的荣耀吧。”
“哼,可别眨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