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1.门影之魔

‌“但是,怎么可能?”仓野带着叹息喃喃说道。

奈尔玆望着他,似乎能理解他这句话的意思,略皱眉头。

‌“我不认为应该发生这起意外,那应该只是单纯的马克思威尔之魔(马克思威尔之魔,Maxwell'sdemon,物理学中着名的假想恶魔。这是马克思威尔在一入七一年提出的一种想像实验,藉着马克思威尔之魔来挑战热力学第二定律的可能性。)所为。”

眺望着走过的街道如结晶与离子交错一般,奈尔玆没答话。虽然脑海中浮现雏于那瘦小的背影,却也在一瞬间和电车窗外的景色同时流逝。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连这么简单的一句话,他都不想让它从口中溜出。若说是失效的咒文,听起来是不错,但自己却还必须紧抓着不放,这未免也太难堪了。现在,只有座位的温暖最难得了。不,那甚至超越了暖和的程度。但奈尔玆还是有些微的颤抖。真沼就这样失去踪影,应该说还算不错吧!但雏子双亲的噩耗,怎么说也不能以偶然二字带过。事实上,这次的事件一开始就有太多的疑似巧合,而这些疑点,颓然坐在奈尔玆身旁的仓野也同样清楚。更何况,若站在与当事人不同的立场……

‌“虽然和你完成小说的日子不同,但我却是在接获消息的前一天阅读。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是神灵的托付?我总觉得这次事件最深层的某一部份,很可能永远无法解决……”

‌“关于这一点,”奈尔玆反射性地回答,擦拭一边脸颊。‌“我也一样,时而会受到强迫观念所袭。或许这次的事件全部是我,不,我的分身所为。我的脑海里存在着恐怖的杀人狂,而那个部份突然穿出我的躯体杀害曳间,然后一口气直飞欧洲,让雏子双亲搭乘的车辆出车祸……”

‌“也难怪你会有这种想法。的确,不幸的偶然重叠性太高了。算了,也别太在意,若因这次的事件而无法继续创作……我对你可是非常期待的。”

‌“恩,那是当然。”恢复开朗的神情后,奈尔玆搔搔纤细的头发,扫视车厢内一圈,彷彿仍有寒气滞留。‌“那么,仓野,你要怎么处理?事件之谜还未解开吗?”

‌“不,明天就是推理竞赛的日子,虽然没什么自信,但全力思考的结果,总算有一项论点。同时也更加佩服凶手的聪明。坦白说,这次杀人使用的诡计,在其他情况中几乎毫无意义,但是当着我们侦探小说迷面前进行的瞬间,却发挥了可怕的威力……喔,不行,详细等明天再说。虽然推理竞赛有可能延期……”仓野自顾自地点头,‌“对了,听说黄色房间又新增了鬼玩偶同伴.明明与事件无关,最近却急着和鬼扯上关联,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呵呵,干脆把一切都视为同鬼所为,或许还更加有趣呢!在易卜方面,好像有所谓百鬼夜行(百鬼夜行,相传在日本平安时代的京都,一到夜晚就有各种妖怪在马路上出没游街,目睹者将会受到诅咒而无故死亡。百鬼夜行日,指的应是诸事不宜或七月半鬼门大开的大凶之日。)日之类的,说不定如果深入调查,也许就是与七月十四日有关.下次应该请根户确认一下.”

‌“百鬼夜行……可是,事件发生在白昼吧!鬼会在大白天出现吗?”

‌“说的也对。”仓野半开玩笑似地笑了笑,然后再度回归沉默。

沉默一旦降临,奈尔玆脑海里又浮现了雏子的背影。遗体已经送回来了吗?葬礼到底会在什么时候呢?不,重要的是,雏子接下来会怎么样?各种疑问与不安合为一体,疾掠过奈尔玆的脑海。无法婉转地陈述致哀之词,大概也是因为那个背影的缘故吧!

奈尔玆轻轻地、长长地叹息出声,微咬嘴唇两端。‌“可是……对了,这起事件就算不是百鬼所为,或许也是某种非人类的魔物所为。当然,我知道这次的事和曳间被杀害的案子没有关系,但……只是为了一个人而让一切崩溃,我实在无法忍受。到了现在,我终于深刻体会到真沼所说的话有多沉重,虽然只是一些闲话。真的,绝对不能再发生连续杀人了!从那天起,已将近雨星期没见到真沼的人了,究竟是怎么了?如果真沼的尸体在哪里被人发现,我该怎么办才好?届时一定真的再也无法写小说了。”

‌“奈尔玆。”仓野摸摸少年的颈背,让他的头靠向自己,两张脸正面相对,手臂绕着头。如此一来,可以感受到对方轻微的颤抖。‌“奈尔玆,你在哭吗?”仓野低声问。

‌“笑话,我没哭。”

但是,‌“只是觉得很冷”这句话他却说不出口。奈尔玆紧靠着仓野,闭上眼睛。

每次列车靠站,就有一些上下车的乘客。在非比寻常的夏日中午,电车上肩靠肩的青年和少年,在他们眼中或许有几分异样。

时间缓缓地像纺车转动般流逝,在对面开始露出獠牙的怪物,可能正悄悄地窥伺着这里的情景吧!这样的想法应该已经成了家族之间的共同点。

噩耗在甘八日下午传来。在希腊的某条街道,发生一起交通事故。

司机当场死亡,雏子的母亲虽然只受到撞伤和擦伤,但父亲却因重伤被送往医院,随即进行手术,还使用妻子的血液输血,尽一切可能急救,却因为内脏破裂再加上骨盘碎裂的碎片刺破了大动脉,在没有实施血管包扎的万全准备下,进行了好几个小时的手术中,终于毫不甘心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母亲也在几个小时后,从医院的阳台摔落下来死亡。也不知道是因为意外或是自杀,结果,夫妻俩人真的成了名符其实的不归客。

就算知道怪物开始露出森森獠牙,在遥远的大海彼方发生的意外,也不可能将意外的真貌完全托付在一个人身上,他们能够办到的,只是好好安慰一直啜泣的雏子。面对确实扑袭而来的无形怪物,化们实在太软弱无力了。所以,在悲怆的消息传来之前,对于已经读完奈尔玆《如何打造密室》第二章结尾的人来说,这次的意外事故,是因为奈尔兹写在小说里才会发生。怒,应该说,他们的心情都有着几分这样的倾向.尽管明明知道这是荒唐无稽的偏执,但突然降临的悲惨意外,不得不让人有牵强附会的想象.更何况,这与曳间的死法不一样,因为根本就找不到有任何足以合理解释的‌“理由”。

——没错,虽然感觉上很类似真沼‌“那个”部分,但实在很像思想遭他人窃取的一种妄想。

奈尔玆又继续想。

——这种精神分裂症病患典型的妄想,似乎会在哪一本书上读过,但其中描述的是窃取他人思想的案例。那结果到底会是如何?真沼的精神分裂症逐渐严重,常会出现那样的微兆吗?羽仁的发作也算是一种癫瘸吗?或者属于一种歇斯底里?既然侦探小说迷一定会有疯狂的表徽,那说不定雏子的双亲死亡这件事,也只是自己的妄想……没错,这就完全合理了,全都是自己胡思乱想的结果。而且,若以此方式思考,那我们家族就等于是精神病患者的集合体了,而目前正在寻找其中唯一的正常人……才有所顿悟,脑海立刻又笼罩一层不可解的浑沌。对于这样的反覆念头,奈尔玆很气愤。

仓野瞇眼望着如此思考的奈尔玆,然后再次将视线移向窗外。

列车缓缓滑进目白车站月台。

最近将近一个月没下过一滴雨,接下来似乎也是晴朗日子,不像是会下雨。一片万里无云的景象,只要眺望天空,彷彿就会被这片蓝天昅入。如此连续的晴天却不觉酷热也算是非常奇妙。气温从事件发生的七月十四日突然升高,之后又是气象长期预报的那般凉夏,唯独十四日的异常酷热,又是怎么回事?走在前往仓野住处的途中,奈尔玆一直思索着这件事情。

‌“仓野,这该怎么解释?也就是气温不断上升达到某一温度时,人最容易产生杀人的冲动。一旦超过了这样的温度,反而又会丧失那种气力……”

大约走在半步前的仓野并未回头,只是凝视人行步道前方,‌“大概是布莱伯利(布莱伯利,Ray Douglas Bradbury,一九二o年生,美国科幻小说作家,此处引用布莱伯利之名,大概是一种戏譆的影射,因为布莱伯利一九五三年出版一部小说《华氏451度》,约摄氏233度。)吧!”

‌“喔,是吗?”奈尔玆点头,再度望向令人有坠落感的天空。深邃的蓝色一望无际,不知该将目光焦距置于何处。

‌“一定有很严重的错觉!”

‌“你说什么?”这次,仓野回头,并未掩饰讶异的神情。‌“什么错觉?”

‌“不是吗?”奈尔玆咽下哽住的一口气,‌“若非错觉,就不会像这样有各种的颠倒状况吧!我们一定是陷入了某种严重的错觉!没错,若能进行机械性推理,或许就能查出凶手的名字。但再怎么想,我都无法猜透必须杀害曳间的动机。”

‌“我还以为你突然想说什么,原来让你感到困扰的是动机。”

‌“没错,在小说第二章里,结尾部份还是以动机为主题。”

‌“等一下!”仓野猛然停住脚步。

奈尔玆差点儿撞上他。

会野食指按在唇上,瞪大双眼。‌“是吗?那是为了制造动机而写的?”

‌“恩.没错.”

‌“哈哈,这太令人惊讶了!这也算是一种颠倒吧!企图在虚构的小说中制造出现实上不存在的动机?呵呵,我还知道另外一件事.”

‌“喔?什么事?”奈尔玆凝视着仓野。

‌“寻找华生呀!”仓野淡淡回答。

奈尔玆接着说:‌“你连这个也知道?仓野,你真厉害,我算是彻底溃败了!”

‌“没这回事,厉害的是你……再过不久,你就会像大天使米凯尔一样,把我们挟在腋下,带到某个王国去。不,不是开玩笑,我真的是有这样的期待。”

‌“别这么说。我都觉得快无法振作起来了。”

奈尔玆踢了一下刚铺好的柏油路,往前疾走。那一带正是‌“鲁登斯”咖啡店对面,也就是布濑目击的白日梦出现地点。

现在人潮和车流虽然不停地缓慢流动,但是,当一切都停止下来的时候,另外一个世界的人会忽然在此出现吗?

‌“对了,在《如何打造密室》第二章的杀人剧里,出现了染血的方形镜子,说不定凶手就是透过这面镜子,往来于这边的世界和那边的世界吧!但问题在于,这种不可思议的能力,是来自物理学或来自心理学,甚至是恶魔学?但无论从哪一种领域来看,镜子本身就很不可思议。

坦白说,在我很小的时候,也曾经完全被镜子的不可思议所魅惑。首先,我不明白的是,映照在镜子里的影像会左右颠倒,但为何不会上下颠倒?稍微长大之后,新的疑问却是,两面镜子相对摆放,镜子本身的影像看起来像是会无限持续延伸,对吧?这也让我觉得很不可思议。我实在无法理解,如此简单的方法就可以制造出‌‘无限’吗?在我幼小的脑袋里感到困扰的是,那种无限持续的影像,真的是在镜子相对的瞬间,‌‘啪’地一下就出现了吗?因为,如果是小小的影像,应该是光线在两面镜子之间无数次往返才会显现的。但是,当时的我会经在某一本书上读过,光速是有极限的,所以,小影像应该比大影像晚出现才对。

如此一来,就会变成这样的情况。那就是将两面镜子正面相对,首先出现的是对面镜子的影像,接下来则再度互相映照出对方镜子影像中本身的影像,然后这样反覆进行,镜子的影像数量逐渐增加。让我战栗亢奋的是,若以极精密的慢动作观察,应该可以看到镜子影像增加的情形。不,就算不用慢动作摄影机也行,只要让镜子面对面、静静凝视,在那一瞬间,也可以看到在镜子深处有几亿几兆的镜子相对,不断制造出新的镜子影像,那样的情景会激起我言语无法形容的亢奋。这会让我彷彿徘徊在无限重叠的镜子影像之中。换句话说,对我而言,镜子是通往另外一个世界的门户。贪婪于可笑的享乐的我,现在就站在现实的颠倒与虚构的颠倒相对的狭窄空间之中,徒然困惑于映现其中的错综谜网里。”

不知是否故意改变话题,仓野边说边穿越马路,转入银行角落的小径.

‌“这么说,仓野,你小时候也蛮多愁善感的,蛮意外的.”

‌“也没什么好意外的吧!因为我现在也过着多愁善感的日子.”

两人说笑间,已接近仓野的住处。一切都与十四日事件当时没有改变,窗户里垂挂褪色的黄色窗帘。时刻应该也与现在一样吧!奈尔玆忽然觉得时光彷彿开始空转。

——如果这次房间里又躺了尸体,怎么办?

虽然脑海剎那间掠过这样的念头,但奈尔玆立刻打消。因为无论是半头马面或是别西卜(别西卜,Beelzubub,新约圣经中耶稣曾提到的鬼王,又名苍蝇王,因为他本是炽天使,犯了七宗罪的‌‘贪食’之后,堕落成一只不断吃东西的苍蝇。),都不该如此频繁地出现在这个世上。

奈尔玆放慢步调,跟在仓野身后走近大门。反倒是仓野加快步伐,从裤子口袋取出钥匙。

奈尔玆停下脚步,双手插口袋,鞋尖踢地面,视线落在脚下,他今天穿的也是灰色野地高统靴。若这双靴子不是单独出现,仓野只要花个十几秒观察,应该就可以确定不是这双!但奈尔玆望着自己似乎从靴子长出来的脚时,忽然开始有一种诡谲的不协调感。

——不行、不行!好像陷入了怪异的被害妄想症。

响起大门被拉开的声音,奈尔玆抬起头,彷佛要挥去脑海中的朦胧,但紧接下来,奈尔玆目睹的却是更加异样的情景。

虽然如此,奈尔玆却无法清楚感受那到底是如何的诡异,眼前只是拉开的大门,以及面向人门呆然站立的仓野背影。但也不知道原因何在,仓野的背却像冻结似地一动不动。尽管可以领略某种难以书喻的复杂感情,但仓野的身体在门前如一道墙壁般凝结不动。相传被梅杜莎瞪了.眼而变成化石的人,应该就是这模样吧!被如此不寻常的气氛搞得心里发毛的奈尔玆,慌忙打量仓野的脸。

仓野的皮肤完全失去血气,静脉微微浮现,下巴抬起,瞪大的目光焦点彷彿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东西,聚集在门口内侧昏暗而又一无所有的虚空中,嘴唇半启。全身也唯有这个部份,出现几乎无法察觉的轻微颤抖。换句话说,在奈尔玆未注意的两、三秒间,仓野看见了让他丧失表情和言语的‌“某种”事物,‌“某种”令人无以名状的恐怖事物。

奈尔玆被这样的恐怖气氛传染,打了一个哆嗦,急忙望向门里的黑暗。

事实上,那只不过是短短几秒间发生的事。奈尔玆虽然立刻探头进入门内,伹里面除了占据走道的昏暗之外,完全找不到任何东西。

当然,就算有什么躲在门后,从仓野开门到奈尔玆探头,无论身手何等敏捷,至少也该发出一些脚步声,所以门后应该根本没人。当然,若是某种身轻如燕的东西,那又另当别论了。

‌“仓野!”奈尔玆拉住会野的衬衫。

瞬间,仓野的乎放开紧握的门框,发出指甲磨擦磨砂玻璃的刺耳声音。

‌“怎么了?仓野!”奈尔兹不自觉提高了音量,身体摇晃,手臂也充满力量.仓野仍留下噩梦未醒的表情,实现焦点缓缓移到奈尔兹脸上.

奈尔兹以为仓野疯了.会不会是刚才的所谓精神病患集合体幻想,已转换成了事实?

但仓野终于清醒过来,喃喃自语之后,反手紧抓奈尔玆的肩膀。‌“没事,什么事也没有。”

‌“什么事也没有?”

‌“恩,是的。”仓野说着,跨步进入大门。

奈尔玆慌忙紧跟在后。先是环视一圈,但不像是有人躲藏。其实,总觉得若真有人躲藏,反而还是一种救赎。厨房帘幔也是拉开的,顺便看了洗手间,也没有任何怪异之处。

拉开黄色窗帘,昏暗的房间立刻充满白浊的光线。桌上排放各种药罐,散发深蓝色与茶褐色光辉。两人盘膝坐在血迹无法拭去的栀子花色地毯上。

这时,仓野辩驳似地开口:‌“我只是感到有些不舒服,真的什么事也没有。你该不会以为我看见谁了吧?事实上,你自己也看了,什么人也没有!”

‌“但你的脸色还是那么惨白。”

‌“是吗?”仓野的大手掌开始不停擦脸。

奈尔玆凝视仓野,对于他故意说出‌“你该不会以为我看见谁了吧?”这件事,总觉得耿耿于怀。一旦起了疑惑,这疑惑就会没有止境地扩散。

但怎么想都不可能有人在里面!若是有人,这个人就必须像烟雾般从现场消失。假设这个人是杀害曳间的凶手,那么他一定也拥有瞬间移动的能力。

虽然奈尔玆宣称,要解决这起命案就必须具备变格侦探小说的解释能力,但如果现实的一切都朝向非现实的方向崩溃,那么……

大门出现的阴影中,那个透明人正逐渐从胸口开始模糊消逝,甚至带着微笑在虚空中漂浮。奈尔玆的脑海虽然残留这样的画面,但除非是亲眼目睹,否则他认为这些还是不足以说明仓野那种震惊的表情。

2.推理竞赛之夜

‌“情形大致就是如此。”

‌“是吗?”

在‌“黄色房间”里集合的有奈尔玆、霍南德、仓野、布濑、甲斐、根户等,一共六个人。在根户的朗读之下,《如何打造密室》的第二章刚刚公布,但是对于奈尔玆如此的意见,众人的反应不佳。采用密室诡计的本格长篇推理,在只完成几张稿纸时,曳间就遭人杀害,虽然也因为这个原因使得构思有了大幅度的改变,但以他们的立场而论,这篇小说的本意在哪里?的确存有某些不合理之处.序章和第一章直接通过描述这一个月来实际发生的事情,从完稿页数和经过天数的关系来看,当然,他们期待的是尚未进行的推理竞赛内容,而且小说中也实际浮现了凶手样貌,也就是在小说里瓦解现实。但结果却完全出乎意料,第二章全是和曳间之死毫无关连的剧中剧!

就算这个部份才是奈尔玆所谓《如何打造密室》的核心内容,但也只是空洞的描述。反而让起首的第一章,也就是完全符合现实的部份,在剧中剧里面,只不过是依小说的设定进行故事的铺陈,这就令人很难理解,奈尔玆关心的是现实中的杀人呢?抑或只是纯粹在于小说的完成?而且更怪的是,在剧中剧里,关于曳间实际上活着这一点,有关甲斐的描述反倒令人费解。

‌“为什么只有我这样?”

也难怪甲斐在朗读之际会频频表示内心的不满。迳自被指称容貌丑陋、脾气暴躁,最后又来个有顺手牵羊的坏习惯,就算是真的懦弱而且脾气很好的人,应该也会不高兴吧!

但既然是小说中的描述,虚构的部份应该也不至于与现实完全无关吧?他们很难揣测奈尔玆的真正用意何在。更何况,他们对于这部风格怪异的小说也没什么正面的评价。

‌“喂,奈尔玆,我实在不太明白这部小说的意义!”根户率先开火。

其他人也纷纷点头露出怀疑的表情。

‌“大概是因为只完成一半吧!”

‌“这…或许吧!”

连奈尔玆的回答都好像没什么信心。

根户更是困惑了,‌“你这么说,又是怎么回事?若现实中未再继续发生命案,到第二章为止就够了吗?不,是四百五十页稿纸!想不到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写出这么多字数,而且也很佩服展现出各种不同型态的对话。但是,在这部小说中,现实的事件成了小说,而小说方面的推理则完全没有进展……感觉上就像是缺了一味,总觉得有所不足。接下来的第三章、第四章,如果故事持续发展下去,而且凶手的身份能够明朗,那还有话可说。只是感觉上一直是虚构的……也就是说,小说中描述的真实情境,完全着重于小说中的小说部份。”

‌“没错,并未明确指出这部小说的目的究竟何在?若单纯以我们家族为舞台的虚构杀人事件为主题,应该没必要在第一章提出什么实际的杀人事件。若非如此,而是以追查杀害曳间的凶手为目的,为什么又提出实际并不存在的真沼命案?对此,我有相当的疑问。”

接在根户之后,布濑也这么说,这让奈尔玆忍不住啜了一口维也纳咖啡,呼出一口气。‌“看来风评很差!可见我连一丝文学才华都没有。真是的,这十天之间,我都只是一连串的失败,但在这里却全遭否定,这才是致命的打击。”

‌“你心思很细腻,但千万别气馁,必须坚持写到最后……在第二章开头,曳间自己也说过不是吗?必须等到故事完结之后再提出批评。”根户说。

‌“难得限户说出何建设性的意见……但我们无法完全赞美他,是有其他理由的。”甲斐说。

奈尔兹皱眉,‌“莫非你是说?”

‌“没错,正是.”

此时,六人的表情再度灰暗.但奈尔兹却想一扫纠缠的气氛,以严肃的语气宣布:‌“既然有人这么说,就不得不表明了…现在说出来,或许你们不相信,但事实上,我是在廿六日晚上完成这些稿子的,这一点,仓野应该可以为我证明。”

一时之间,众人不解这句话的含意,稍后才轻呼出声。‌“啊?什么?”

这是预定进行推理竞赛的七月卅一日之事。

本来预定这天进行的推理竞赛,因为久藤夫妻廿八日的意外死亡,导致形同停顿。雏子与杏子待在目黑的宅鄙,而且像这样的日子,也不可能进行推理竞赛吧!所以只像平常聚会一样通知一声,因此真沼、羽仁与影山缺席,在‌“黄色房间”集合的只有前远六人。其中,奈尔玆与霍南德还迟到,在其他人有一搭没一搭闲聊时才赶到。奈尔玆表示,他答应的《如何打造密室》大致完成,将一接订好的稿纸丢在方形桌上。

小说内容如何?如前所远。但结尾部份,也就是杏子告知雏子不幸消息的场景,他们却不太认同。根户也是其中一人,对胗后段久藤夫妻的死亡,他感到很突兀。这样的内容如果写在第一章的最后还有话说,却绝不该放在属于虚构部份的第二章.尽管只是纯粹对小说有兴趣,但反将现实的死亡拿来装饰在小说中,他如何也无法赞同.但是,这段情节若在发生现实的悲剧之前就写好了,那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所以,也难怪他会跟其他人一起惊呼:‌“什么?”

‌“他说的是是事实,绝对不会错。我是廿七日读的,在得知噩耗时,真的吓了一跳。”仓野脸色苍白地提出证词。

霍南德也补充证明。

‌“那……这又是预言?在曳间死后,奈尔玆又准确地预告了雏子双亲的死亡?”甲斐以狼狈的语调反问。

奈尔玆神情困惑地回答:‌“应该就是这样没错!但这完全是偶然。”

‌“接连两次的偶然?不,有二就有三,接下来被杀害的说不定就是真沼呢……呵呵,但那算是开玩笑好了,只不过仓野,你也很差劲,一定是你和霍南德串通好戏弄我们的吧?”根户勉强笑了笑,想要就此打住话题。

‌“我说的是事实!”仓野非常严肃。

奈尔玆也有些生气了,‌“这种事有什么好说谎的?我是在五天前的夜晚完成这个部份,这一点你一定要相信!我很不喜欢让人误会我把一个人的死当玩具看待!”

奈尔玆这么一说,其他人都无从反驳。何况,假设这次的事故与曳间之死毫无关连,奈尔玆也没说谎的必要。

布濑抿了抿嘴,‌“这个争议就到此为止。我们回到原来的问题,这部小说到底有没有所谓的解决篇?”

‌“我想是有.”

‌“你想是有?这回答也太奇怪了吧!不过,算了!虽然不清楚你怎么想,但我们是针对第一章的杀人事件进行推理,因为这是忠实描述实际发生的案子,非常适合推理.若是从这点来说,这部小说也算是有充分的意义了。”

这番话只能算是嘲讽吧!但是,奈尔玆对于布濑的发言却未表示特别的反应。

‌“我已精疲力竭。事实上,我必须在这里参加各位的推理竞赛,但也只好请大家原谅,就用这部小说代替我的推理吧!”

‌“那么有自信?”甲斐说,‌“恩……大致上我可以知道你的看法了。也就是说,奈尔玆的观点是,依逻辑性的推理,在第二章杀害真沼的嫌犯应该只能归纳出一个人,而这个唯一无法脱身的人,应该就是第一章里的凶手吧!”

这时,根户也不等奈尔玆回答,紧接着说:‌“原来如此,这就完全合理了。但是……这会变成什么状况呢?站在我们的立场,当然必须推理出杀害曳间的家伙,但是,另一方面,我们是否也必须解决小说第二章里的杀人手法?”

‌“不,关于这个……”奈尔玆慌忙打岔,‌“破解手法的部分当然可以挪移到后面。坦白说,站在我的立场,我希望能够尽早听到各位在现实上的推理。”

这时,仓野慢吞吞地开口了,一副轮到自己出场的模样。‌“该怎么说呢?情况变成这样,看来非开始进行推理竞赛不可了。各位绝对也很想尽快陈述自己的推理吧?站在我的立场,我当然然也想尽快逮到凶手。”

‌“我也一样!我正等着看谁说出来!”虽然迟疑了一下,甲斐也表示赞成。

其他人也都露出微笑,看来没有异议。于是,为了奈尔玆的小说,聚会的气氛再度转移到推理竞赛的进行。

‌“为了让大家整理各自的推理,先给十分钟的缓冲,然后开始竞赛,如何?”根户说。

仓野立刻看着自己的手表,‌“现在是下午四点五十分,所以我们五点准时开始吧!或许会拖延一些时间,各位可以打电话告诉家人一声。”

‌“这倒是应该的。”布濑说着起身,却又忽然想到什么。‌“仓野的时刻校正乃是天下一流,比一些烂报时的电台还准确,因此,第一起杀人事件的发生时刻一定非常正确。”

‌“当然,布濑,仓野的手表是原子手表。”

‌“原子手表真不错。对了,这时候如果影山在场,关于时间,大概又要开始物理上的解说了吧?他没出席,反而有些寂寞。关于这一点,第二章提出什么‌‘黑洞’,‌‘隧道效果’的,让我也很感动,因为相当掌握到了影山的特色。”

‌“多谢夸奖!”奈尔玆模仿影山的声调和动作回答。

布濑大笑出声,用力拍了一下膝盖。

‌“不要只会谈笑,拜托!”从另一个房间的储藏室搬出沙发的仓野和甲斐,让钥匙哗啦啦的响出声音。

‌“不,我要出去打个电话。”布濑匆匆走向房内。

这天,因为很久以前就已预定,还在咖啡店假日全包下来,因此所有人都能随意行动,甲斐向大家展示自己拿手的梦幻咖啡,连威士忌和葡萄酒也上桌。此刻,黄色房间里已弥漫了朦胧的醉意。

玻璃桌前,摆放了锈有黄色椅套的沙发,两两相对。待房间的准备完成之后,众人开始举杯对酌,眺望摆饰在房内的玩偶,各自想着心事,等待时间的到来。

3.愚者的指摘

在昏暗的黄色照明中,布严各种傀儡玩偶的‌“黄色房间”的另外一个房间正中央,重新准备了刚刚冲泡好的新咖啡,推理竞赛在七月底的某日下午五点准时进行。

‌“现在的问题是陈述的顺序。怎么办?以抽签决定吧i”

‌“就用朴克牌好了。这里没有朴克牌吗?”

‌“有。不过,是塔罗牌。”甲斐回答。

‌“那更好。”布濑说。

‌“我这就去拿来。”仓野说着走向店中。过没多久,一边切着牌一边回来了。‌“我看这样好了,把这里面的小牌拿出来,用剩下的大牌来决定。从数字最小的开始,谁先来?”

最先伸手向仓野递出,结果抽到0号‌“愚者”牌的是甲斐。

‌“啊,这可不行!竟然是愚者。”

‌“但是,甲斐,在塔罗牌里,‌‘愚者’可是最好的牌呢!”一旁的根户应和着。

‌“算了、算了,没必要安慰我。而且,我也不太有自信,第一个开始也好。”

‌“不必发那么大的脾气!接下来我抽。”根户伸手抽牌。是XX的‌“审判”。大家瞄了更加不高兴的甲斐一眼,然后陆续抽牌,最后的结果是甲斐打第一棒,再来是仓野x的命运之轮,霍南德的Ⅻ‌“吊人”,布濑的XVI‌“高塔”,以及最后的根户。

已经决定当观众的奈尔玆一副轻松的样子,‌“看来相当有意思!尤其是最后以审判来总结,实在是太浪漫了。”

甲斐死了心似地摇晃矮瘦的身躯,‌“没办法!就让愚者早早开始,尽快结束吧!”

然后,他润了一下喉咙。‌“该如何开始才好呢?一开始嘛,对了,就是事件大纲!同时列举表面上的谜团……

时间是七月十四日,星期六。前一天,很奇妙的正好是十三日星期五。这天,坐在那儿的奈尔玆阁下,在‘黑色房间’预言曳间的死亡,也就是说,就在这一天,曳间的死亡已经成了印在命运之书上的决定性一行字。我清清楚楚看到一幅图画,那就是达文西的最后的晚餐。若是这样,仓野见到的当然就是彼得了,而奈尔玆小说的第二章则为复活 ,最后缀饰这次聚会的就是最后的审判,一切完全符合。暂且不说这个,今天是一日,七月十四日星期六是十七天前的事。

曳间的推定死亡时刻是在中午到十二点半之间。尸体则是在下午三点过后,由于两者的间隔很短,此一推定时刻应该可以相信!也就是说,曳间确实在这三十分钟之间遭人以利刃杀害。

问题是发现尸体的过程,但在此却集中了各种的谜团!过程始末很简单,仓野回家时,大门是从外侧锁上,进入之后,在阶梯的踏板下方,除了曳间的篮球鞋,还有一双野地高统靴。发现尸体下楼时,却发现那双靴子不见了。走向大门,刚才关上的大门却敞开着……大致应该就是这样吧!还有一点必须注意的是,事后调查,后门也是锁上的,而且曳间头部旁边掉落一本《数字之谜》。在此出现的几个谜团,仓野自己也列举出来,而且奈尔玆在《如何打造密室》中也曾经写过,就据此引用吧!呃……顺序方面由我适当考量之后做了更动,首先是‘凶手为何要等到仓野回家’,第二则是‘凶手为什么要让仓野看见鞋子’……第三是‘为什么要选择不知道会离家多久的仓野的住处行凶’。其他还有很多,仓野所推理的凶手,在门锁和钥匙上动的手脚如下,亦即凶手和曳间在一起,或是前后依序从大门进入屋子,然后打开后门的门锁外出,再从外侧锁上大门。备用钥匙放回门梁上面,才又从后门回到屋子内部,最后锁上后门,就这样等待仓野的返回……这里的钥匙和门锁被动手脚之谜,又可区分为两项疑点。也就是说,第四的‘为何必须从外侧锁上大门’与第五的‘为什么凶手连紧急逃生用的后门都锁上’……

这简直就是到处都是谜团了。其中尤其以‘曳间的头部旁边掉落一本书是否具有意义’,与其说是谜,不如说是疑问。而这些谜所牵连到的一切,虽然可以归纳为杀人事件里经常有关连的两大谜团,亦即‘动机何在’、‘凶手究竟是谁’。但是,在此还没必要急于下结论,我们还是一项一项地依序解决吧!

在这次事件中,最令人不解的疑点是,大家都知道,那栋建筑是个非密室的密室,也就是所谓的‘反密室’。正因为如此,这次的事件必须站在与一般的密室杀人完全不同的观点来分析。若是一般的密室,大门必定是从内侧锁上,后门也相同,而且凶手不在里面。先说凶手如何逃离室外好了,假设这是一般的密室,但应该从内侧锁上的却从外侧锁上了,光只是这一点,就足够让事件显得不寻常。从内侧锁上是何等的简单,与西洋式的精密门锁不同,对嫌犯而言,日本式的旋入式门锁实在是太容易处理了。在闯空门的职业窃贼里,就有人专门制造这样的工具。其实只要用两把细齿锯子,插入门与门的缝隙之间,上下夹住弹簧让其移动即可。若使用这种工具,应该可以轻易完成密室。但是,这次的事件却和这类物理性质的思考毫无关系,也就是说,这次事件中的谜团,我们必须从心理层面来观察。

首先,第一个谜团凶手为何要等到仓野回家……这就不是复杂的思考了,应该是最单纯的思考。所谓最单纯的解释是,为了让仓野看见嫌犯的行为——让仓野看见鞋子。”

所有人都发出‌“哎”的一声。当然,其中的含意很难猜测是感叹抑或嘲弄。

但是,甲斐视若无睹。‌“这就是第一个疑问被还原成第二个疑问凶手为什么要让仓野看见鞋子。若问说,让仓野看见鞋子,对凶手有什么好处?我绞尽脑汁思索的结果,列举出两种。第一种是,能够给予凶手是这双鞋子的主人的印象,这当然是重大的有利论点。虽然不知是幸或不幸,因为并未提及鞋子一事,警方很轻率就断定为自杀。可是,如果警方介入的话,最先怀疑的肯定是野地高统靴的持有者,也就是我,真沼,霍南德和奈尔兹四个人。这一点,任何人都应该想得到吧!至于另外一种可能就是,鞋子是一种暗号。”

‌“暗号?”羽仁不自觉地反问,‌“是给谁的什么暗号?”

‌“重点就在这里。我也试着从各方面去思索,如果是给共犯的暗号,那就如何也无法有圆满的说明。而且所谓的共犯,已经被上次我们订下的十诫否定掉了,因此应该排除在外。那么,这样一来,应该认为是给谁的暗号呢?在此,我这个夺取曳间位置的心理侦探甲斐良惟,藉由嫌犯让人看见鞋子,企图将怀疑转移到他人身上,因此我可以断定,这个暗号的对象乃是凶手企图转移嫌疑的人…或许这听起来太玄了,但是像这次事件一样,纯粹是由心理要素构成的事件,只要能追查出嫌犯的心理状态,真相就绝对可以大白。人在选择某种行动时,总希望能够藉由该行动来获得最合理且最大的利益。所以,嫌犯让预定的特定人物蒙受嫌疑,而且传达给对方某种暗号,可说是最为理想的推测。而且,如果剔除所谓的共犯,能够想到的就只有这种惰况。那嫌

犯在这种情况下,要留给背黑锅者的暗号,也就是某种意义的讯息,到底又是哪一种类型的讯息呢?我认为,绝对是威胁!”

‌“喔?威胁?”布濑的语调极具讽刺。

‌“没错。如果组合各种状况,结果应该就是这样。也就是嫌犯掌握了某个人的重大弱点,而且与鞋子有关。”

‌“又是个可怕的逻辑!依你这么说,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人被发现偷过鞋子?”布濑说。

甲斐的神情非常严肃,‌“真有一套!的确是这样。”

布濑反而楞了一下,‌“什么?你精神正常吧?”

‌“多谢关心,我自认为脑筋非常正常。偷鞋者,就是这样!这个人从另外那个人那儿窃走那双鞋。我还是依序说明吧!鞋子被偷的人是谁?不是别人,就是我自己。在七夕那天失窃。”

‌“啊?”讶异出声的人是根户,‌“这……但是,这不公平吧!”

‌“我承认。但各位推理不也是太偏颇?上次提出不在场证明的聚会,我并未在场,所以失去陈述这件事的机会,你也没必要太在意,或者,你的推理足以推翻这些新事证?”

‌“这家伙又开始拿翘了。好吧,我同意你的说法,继续说下去吧!”

‌“……接下来的问题就是鞋子是谁偷的?这点只要稍微推理即知。嫌犯知道偷鞋的事实,向那个人显示该双鞋子。若只是藉此让那个人暗中畏怯,根本就毫无意义,也就是说,那个人势必会被迫做出对嫌犯有利的某种行动。所谓的行动,并非实际挺身而出为嫌犯做什么事情,或许只是单纯的做出某种伪证而已……各位应该明白吧?我们十个人之中很明显有人做出伪证!这几乎没有推理的必要,非常的清楚,而且是和鞋子有关的伪证……”

‌“且慢,这……”根户两眼瞪得很大,回头看着仓野。

仓野并未露出丝毫明显的表情,只是凝视甲斐脚底下。

4.走出去的假设

‌“没错,不是别人,就是你,仓野。”甲斐大声说出名字。

‌“黄色房间”里,似乎传达出玩偶们轻微的颤抖。五个人的眼睛同时望向仓野,但是仓野彷彿先采取行动、变成玩偶般,连眉根都不动,一直听着甲斐说话。

直到此刻,根户才知道,仓野的瞳孔是灰暗的深红色。

‌“从头开始说吧!我那双鞋是在十四日事件发生前的一个星期失窃的。对了,就是在奈尔玆小说‌‘代替序章的四种景象’中第三和第四场景完成之间的日子,仓野你偷了我的高统靴。而这项小小的犯罪,很不幸被企图杀害曳间的某个人看到……这次事件最可怕之处,在于利用这种几乎毫无意义的小事件手法上。十四日当天,嫌犯杀害曳间之后,找出不知藏放在何处的高统靴,摆放在曳间的篮球鞋旁,然后很有耐性地等待仓野回来。

仓野,小说里不是这样描述吗?你看见两双鞋的那一瞬间,不是‌‘有股奇妙的感觉’吗?关于这点,后来你自己说明是‌‘因为大门锁着,进来之后却发现有鞋子,觉得不太对劲,所以当时才会产生非常奇妙的感觉’。当然,一半可能是因为这样,另一半却是对于和自己偷来的高统靴完全相同款式的鞋子,竟然会与篮球鞋摆在一起而产生的些许不安吧!绝对没错,那的确是你偷来的鞋子。向警方报案后,你一定慌忙找地方,好藏匿那双高统靴吧?你在知道心中的不安成真时,我可以清楚想像你会被迫做下何种决定。是的,你绝对必须隐瞒偷鞋之事。因此,你只好保持沉默,绝对不能让只要些许蛛丝马迹就会追查到底的警方知道那双鞋的存在。嫌犯的企图就在这里!让人看见鞋子是为了不让对方说出鞋子之事……这听起来实在是很怪的论调,但关于这会导致什么样的结果,凶手也预先想到了两种状况。一是,如果利用威胁,而你还是把高统靴的事告诉警方,警方一定会认定这是杀人事件而展开调查!如此一来,警方一定马上查出高统靴是仓野你偷来的,进而认定你有嫌疑。二是,若你未说出高统靴之事,这起命案依自杀案件处里的可能性就非常高。如此一来,凶手就能完全置身事外。也就是说,无论哪一种情况都对嫌犯有利。事实告诉我们,最后的结果为后者。当然,关于警方介入的可能性,无论是否在高统靴上动手脚都不会改变,但凶手居然会做出这种事来,绝对是针对身为侦探小说迷的我们的一种挑战!

没错,若借曳间的说法,从心理学上的观点而言,这起事件绝对是侦探小说迷布下的杀人事件。接下来的第四个谜团,亦即关于‌‘为何必须从外侧锁上大门’,这只是来自凶手喜欢反对论调的嗜好,至于第五个谜团的‌‘为什么凶手要连紧急逃生的后门都锁上呢’,只能够说是犯罪者的自尊心。而从重要的第三个谜团‌‘为什么要选择不知道会离家多久的仓野的住处行凶’,可以引导出重大的推理,也就是依照逻辑性的说法,凶手一定在新宿看见仓野。因此,凶手的直觉开始发挥作用,从当时的气氛判断出,会有几个小时不回目白。以及,应该会在当天之内回家等等推论。我想,在我们家族中,要做出这样的判断绝非难事。而且,虽然不清楚是偶然或在事先的预设之内,凶手也遇见了很久没去拜访仓野的曳间。可能是在新宿前往目白的电车上吧!对凶手而言,再也没有比当时更好的机会了,他立刻邀约曳间前往仓野的住处,然后遂行杀人惨剧。

事件剖析至此,就可以知道凶手的个性了。首先,凶手是个疯狂的侦探小说迷,在此就可以从我们十一个涉嫌者中剔除真沼和杏子。非侦探小说迷即非杀人者,这是首要前提……接下来,嫌犯喜欢所谓颠倒的嗜好,根据这点,我认为羽仁也能够剔除。原因何在?若羽仁执行这项杀人犯行,一定会想创造出正常的密室。还有,虽然是理所当然,既然仓野为嫌犯所利用,所以仓野不可能是凶手!……如此一来,就剩下七个人了。布濑、根户、奈尔玆、霍南德、雏子、影山,还有我。这些人之中,若要剔除可能性较低的人,首先应该就是离子。该怎么说她呢?因为身为侦探小说迷的自尊心作祟,自己很希望被列入嫌犯名单,但这起犯罪事件,应该不是一个十五岁的小女孩能够执行的吧!关于这一点,奈尔玆与霍南德也一样……大致说来.要用刀子准确刺中心脏只剩刀柄在外,可不是十五岁的青少年能够办到的。更何况,就算死者完全疏于防患,要在毫无抵抗之际瞬间让对方致命,没有足够的力气是办不到的。

所以,根据消去法,剩下的人是根户、影山、布濑和我。哈哈,对我的推理方法抱持些许怪异念头的人应该不少吧!但是,如菲洛,凡斯断言,‌‘心理性证据与物质性证据相互矛盾时,绝对是物质性证据错误’,我从一开始就不相信所谓的不在场证明,与其调查只要与同伙稍稍配合就能制造的不在场证明,倒不如研究犯罪者的心理更有意义。

继续剖析犯罪者的心理,发现情况出现了,也就是浮现了偏执狂个性。无论对不在场证明具有何等的自信,为了让对方看见高统靴而持续等待好几个小时才会返家的仓野,只能说这种人有些微的异常。接下来应该提及的就是嫌犯的自信!没错,这个凶手对自己的杀人计划有绝对的自信。这一点特别值得一提!而最足以象微的就是上锁的后门。有很多地方让人感觉到,嫌犯似乎有一半是在享受刺激!那种喜欢接近儿戏事物的个性,肯定与颠倒嗜好有相乘效果,大幅支配了他的精神……从这些方面分析,我希望将自己剔除于嫌疑圈外。我只有对侦探小说有偏执狂的个性,对自己专注的绘画,若是倾向会给予偏执性质理性批判的萨尔瓦多,达利(萨尔瓦多,达利Salvador Dali 1904-1989,西班牙画家,因超现实主义作品而闻名于世。),那还有话说,但

我本身却是极端的写实派,而且属于推崇班尼左,戈左利(班尼左,戈左利,Benozzo Gozzoli 1421-1497,义大利文艺复兴早期的着名画家。)和丁托列托(丁托列多Tintorett0 1518-1594,十六世纪义大利重要的矫饰主义派画家。)的古典主义者,这不该剔除在嫌疑圈之外吗?不,也就是说,我可以强调,我最清楚自己绝对不是嫌犯。

这样的话,就剩下布濑、根户和影山三个人了。魔术、数学、物理学,这几方面的学习者都具备了偏执狂性质的个性。

但是,这三个人之中的影山,很遗憾,只能说他和命案毫无关连。因为他在个性方面虽然没问题,但和我们的交往太浅。事实上,影山与曳间顶多只见过两、三次面吧!那样只见过两、三次面却会酝酿出杀人动机,怎么说都不太可能,若说是受到物理学的人生观影响,为了亲眼确定生与死的意义而杀害曳间,这当然是很有趣的动机,但嫌犯必须是对仓野住处很熟悉约人,在此意义下,就不得不将他剔除于涉嫌名单之外,这样一来,就只剩下根户和布濑两人了。”

甲斐彷彿确知两人的反应,停顿下来调匀呼吸。一看,根户正将浮着冰块的玻璃杯对向微弱的照明灯光,静静凝视黄色的光芒。布濑则完全不同,他站在玩偶群中,面对一个约可一手环抱的鬼玩偶,唇际浮现淡淡的微笑。那个鬼玩偶像是用栎树或什么木头一刀雕刻而成,未上色彩,向空中伸出粗糙的猿臂,嘴巴裂开成半月形,似乎正朝眼睛看不到的某种东西怒吼。

‌“接下来,这个二选一问题的重要关键是什么?”甲斐面向奈尔兹问道。

奈尔玆微微扭曲红润的嘴唇,‌“这……最后应该还是以物证为决定性关键。”

‌“但是。所谓最后的关键却正好相反。”

‌“相反?”奈尔玆不懂对方话中之意,忍不住反问。

‌“哈哈,也就是说,在嫌犯的心理方面,如果存在着重大的颠倒嗜好,身为侦探者也必须应用同样的方法。若问我这是怎么回事,我会告诉你,嫌犯既然可能如此大胆行动,那就可以确定嫌犯一定有铜墙铁壁般牢不可破的不在场证明。重点就在这儿,换句话说,嫌犯绝对是拥有不在场证明的人!而符合这项要求的,是两人之中的你,布濑!”

‌“不简单!”很令人吃惊的是,最先这么叫出声的竟然是布濑本人。‌“不错,原来如此!最主要的是,在你的推理方法中,从一开始就排除一切的物证与不在场证明。”

‌“是的,那是因为一般所谓的不在场证明,只要全力追究都可以推翻。徒心理学方面来看,这起犯罪事件的凶手,布濑,很明显就只有你。妄自尊大的自信、偏执狂的个性、对于不属于这个世界却可以窥探这个世界的魔术所产生的强烈嗜好,换句话说,是对于颠倒世界的偏好,这说法应该没错吧!……所谓十一点到三点二十分之间在‌‘鲁登斯’的不在场证明,如果仔细分析,其实也是极端脆弱,就算有其他客人能够证明,实际的对奕对手也只有老板一个人,所以如果两人串通好……”

‌“厉害、厉害!”也不知道为什么,布濑非常高兴,边鼓掌边说。‌“那么,动机呢?”

‌“难道还会有其他的吗?你那般执着于所谓的魔术,又拥有黑色房间的象徽性房间,但是‌‘黑魔术师’的绰号却被曳间夺走,内心绝对充满憎恨。事实上,在我的感觉中,你在有关魔术的造诣方面,绝对不会输给任何人,只不过你虽然是很好的魔术研究家,却终究无法成为魔术师……没错,就是这样。但曳间与生俱来就是魔术师,他拥有你所缺乏的天赋资质。你无法原谅这一点,我也说过好几次,在这起犯罪事件里充分显露出凶手扭曲的自尊心与偏执狂的个性。”

布濑的脸瞬间僵硬了,但脸上的笑容仍未消失。

‌“就是这样!你扭曲的自尊心膨胀到愚蠢得想让曳间停止呼吸的疯狂程度。你终究当不了魔术师,在奈尔玆的小说里,不也明白写到了这一点吗?关于这一点,最有深刻感受的就是雏子!没错,魔法的季节已宣告结束,而你却袍持不想承认的心情杀害了曳间!”

甲斐最后这段话低沉得令人沉郁。不知何故,他的控诉在根户胸口留下隐约的痛楚!

但布濑并未退却,当甲斐的说明结束时,他更是兴奋地接道:‌“哈哈!没有比这样的结果更令人愉快的事了;能够从错误的地点建构出错误的逻辑,最后终于形成恍如事实的完美体系,的确是完美的范本。但是,再怎么完美,也只是空中楼阁,真是悲哀!这样的逻辑到了最后的重要部分却陷入了自我矛盾。知道吗?你所以能说得头头是道,完全在于设定共犯的存在吧!但事实上,对于使用这种姑息的手段制造的不在场证明,你认为我会这么有自信?”

‌“没错!”一直保持沉默的仓野,语调沉重地开口了。‌“我用自己的双腿不断四处调查各位的不在场证明是否属实,但非常遗憾,甲斐的推理与事实完全不符……布濑的不在场证明是完美无缺的。除了店老板,我还接触了另外三位客人……顺便一提,杏子和我也如警方所调查,有男女服务生的证词,因此关于不在场证明方面,绝对不会有问题……还有,虽然无法提出证据,但我不知道你们是否相信我说的是实话。那双靴子并不是我偷的!之所以未提出反驳,纯粹是考虑到甲斐的推理具有诱导出一分真实的可能性。但希望各位相信,我并未偷那双野地高统靴。”

‌“我明白,仓野。”一直频频暍着白马牌威士忌、已经醉眼朦胧的根户安慰道,然后搔搔头上的短发。‌“所谓的偷鞋贼,虽然也是诡异的犯罪,但应该与这次的事件无关吧!绝而言之,很遗憾,甲斐的推理只是自圆其说,还是早早出局好了,换下一位吧!”

‌“看来就这样了。”霍南德脸色也带着些许的苍白,‌“那接下来就是仓野了。”

‌“喔!”仓野无力的回答,在犹豫着如何起头时,奈尔玆忽然有一股被刺的预感。

房里六个人大概也感受到了这样的预感!奈尔玆再次苦涩地回忆起两星期前真沼说过的话。

甲斐深深埋坐在沙发里,闷不吭声。他的态度仿彿表示,无论别人怎么说,只有自己的推理才是正确的i

奈尔玆忽然感到害怕的是,这种方式无论是合理的解决或是不合理的解决都毫无关系,只不过总有一天或许成真的几种假设,或许哪天会像突然获得生命似地开始活跃起来。若果真如此,就再也无法挽回了!持续坚持自己是正确的几种假设,将随心所欲的窜动横行,凸显于各自的现实之中。奈尔玆曾经听说过‌“结构乃是为了保护自己而存在”的说法,但问题是,在陷入这样的事态前,我们可以让这个家族得以存续吗?或者,由于这次事件而开始的惨剧其实面貌,也许就在我们眼前!

奈尔玆想着想着,不知不觉间被恐怖的思绪所俘掳了。

5.在房门的对面

‌“关于我的推理……反正,最初在我脑海出现的是,这次事件的真相应该与曳间的行踪不明有深刻的关连。是的,首先我们必须从曳间失踪的理由开始追查。我花了大约两个星期时间,经过相当的心思,终于到达奇形怪状的门前。”

也不知他想说什么,只是中途打住,疲惫似地呼了一口气。‌“坦白说,我完全猜不透这起事件的真相何在。就像《如何打造密室》第一章最后所描述的,我完全坠入了五里雾中。只是当时奈尔兹喃喃自语的‌‘若是变格侦探小说的性质,大致上还解释得通。’这句话,很奇妙地烙印在我脑海里,这句话让我站在一扇门前时,得以从完全没有预料到的方向进行解决。那是一扇白色的门,冰冷、毫无表情……”

此时,不知道为什么,一阵痉挛之色掠过甲斐的脸庞。

‌“首先,我找遍和那家伙同一教室的人询问,虽然未能查获什么消息,但是在听取他们叙述的时候,却发现了一项有趣的事情。他们异口同声说的是,曳间平常就与许多精神病院接触,那是因为谈到相关话题时,曳间总能列举无数病患的病例,还令人惊讶地深入详违细节。当然,依我外行人的眼光看来,他在那方面的才华实在是令人瞠目,而且,最近完成的论文‌‘记忆中的刻画原则’,连教授也都称赞不已……可是,这样的才华与临床的病例知识却是两回事。结果,我整理了他们的推测,发现曳间拜访过的医院数目,顶多只侷限于五到十家。

关于这件事,他们之中的一位告诉我一件相当有趣的事实,也就是当大伙儿在论及妄想症是独立的单位性疾病,或是分裂症的变型特殊症状问题时,谈到是否具有所谓单纯的偏执妄想症。当时,曳间当场提出单纯的偏执妄想症病患的实例,而且说明得非常详细,让这个同学也吓了一跳,而且还同时想起了一件事,也就是在富山的B医院,某位病患被诊断为纯粹的妄想症的一小则新闻,而曳间所提出的或许应该就是那位病患吧!因此,我试着前往B医院,而且知道那里有一位罕见姓氏‌‘曳间’的病患时,我感觉好像后脑挨了一记闷棍!”

‌“什么?”根户的上半身忍不住前倾。‌“同姓……”

‌“没错,这是曳间的秘密。事实上,曳间有一位姊姊,就是她住院。”

房间里传出一阵微弱的骚动。连霍南德都像冻结似地睁大了眼睛,抬高下巴,像是有什么话要说。

但是,奈尔玆的动作更快。‌“这么说,曳间一直在那家医院?”

‌“不,不是这样。”仓野立刻否定,‌“曳间确实去了那家医院,次数和以前一样,每个月两次,也就是说,曳间失踪的一个半月里去过三次。只是,听那里的医师说,曳间好像也四处走访各种精神病院和各大学研究室,还说‌‘那个人奠的是学生吗?他提出的问题连身为专家的我都因此觉得研究不足。’所以我才知道这件事。因此,我再度到曳间居住的公寓,询问邻居住户。而令人惊讶的是,我本来一直相信他这一个半月不在家,但事实上,他好像都在。只不过是半夜里回来,一大早又出门,所以连碰面的机会也没有。

虽然过的是隐居生活,但曳间的活动还是很消耗精力。警方或许已经调查得很清楚,但以我的调查能力来说,这已经是极限了。所以,不得已之下,后来我只好专注于推理。

刚才我也说过:心理学系的一位同学说出这样的感想‘曳间的兴趣应该只在于所谓的记忆,和所谓的时间空间意识’。我反刍他说的话,忽然想起到目前为止会经多次听过的……对了,奈尔玆的小说里也写到,事件当天,雏子遇见曳间时也提及的所谓‘不连续线’。对于记忆与时间空间意识的兴趣,应该能以对于连续与不连续线的兴趣来代换,如此一来,曳间走过的她方,或许还真的是‘雾的迷宫’……奈尔玆的先见之明确实不简单,但应该惊叹的还是曳间从小抱持至今的‘观念’……但是,这一点无关紧要吧?因为我并非想针对曳间的精神进行分析,但我可以说的是,雏子听到的‘不连续线’这个名词,应该与这次的事件有重要的关系。也就是说,这个名词对嫌犯来说,也必须具有重要的意义。

假定是这样,其中自然就存在着奇妙的关系式!亦即,在凶手和曳间之间插入‘不连续线’这个名词,彼此站在对立位匮。也就是说,曳间正在寻找的‘不连续线’乃是嫌犯非常忌讳的东西。没错,从嫌犯的立场看来,曳间寻找‘不连续线’一定是致命的灾厄。至于是什么意思,各位应该已经明白了吧?假定对曳间而书的‘不连续线’经常是拘束人类精神之物,而且让他的姊姊因为精神病住院,那么,嫌犯畏惧的应该也与这种精神病有关。这么一来,对嫌犯而言,所谓的精神病到底是什么?”

仓野轮流望着坐在沙发上的五个人。

就在那一瞬间,奈尔玆忽然轻‌“啊”出声,站起来。‌“这么说,仓野,嫌犯也有亲人罹患精神病,为了掩饰……”

沐浴在昏暗的黄色光线中,奈尔玆的脸看起来像黏土捏成的一样干涸。当焦点集中在奈尔玆脸上时,其他人可以感觉到他仿彿是沉浸在混浊污泥底部只有一半实体的海怪,那大概都是因为这个色彩的缘故吧!根户用力按压眉头。

‌“奈尔玆,你错了。”仓野淡淡回应,‌“那不是动机!这点我非常清楚,从那时候就……第一眼见到曳间的姊姊时,我就明白了。”仓野浮现忧郁的表情,轻轻叹息出声。

——这应该是一种震撼手法吧!

根户忽然这样想。奈尔玆小说的第三早结尾写的是,让活着的曳间出现在推理竞赛席上,最害怕的肯定是杀害曳间的凶手。仓野可能因此联想到运用这样的方法,从心理方面震慑嫌犯,刺探对方反应,藉此查明真相吧!

心中如此思索时,根户受到莫名的恐惧侵袭,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嗉。

因为黄色光线,布濑、甲蜚与双胞胎兄弟的脸色变化都变得很难分辨,不仅如此,甚至连表情都看不清楚,如果仓野的目的真如根户推测的在于心理胁迫,只能说挑选这个‌“黄色房间”当作遂行场所并不合适。那么,根户的疑问可能只是他自己单纯的推测吧!

——是的。大致上说来,今天这个聚会本身就不该进行推理竞赛,所以仓野若有奸计,应该会在推理竞赛全员到齐时改到别处举行,以便能够更符合条件。他实际上并没那么做,可见是我胡思乱想吧!

但是,令根户仍无法释怀的是,从刚才开始,甲斐感觉上有点不安。奈尔玆以平日惯有的天真脸孔,边听仓野说话边点头或摇头;霍南德埋坐在沙发上—布濑仍然维持妄自尊大的态度地坐在那儿,只有从甲斐脸上得以窥见一丝坐立不安的姿态。

然而,仓野似乎漠视根户的想法,迳自低头喃喃说道:‌“没错!而且,看见她的那一瞬间,我也知道谁是凶手了!”

‌“怎么会有这种事?”奈尔玆状似勉强想制止某些事物被揭发一般,低声说道。‌“不可能有这种事的!或者,仓野,你想要说的是,曳间的姐姐被神明附身,道出凶手的名字!”可能是对一一被揭开的奇妙现实感的困惑,奈尔兹不自觉地揶揄了仓野一番。

仓野一脸慵懒表情,‌“呵呵,或许很接近这种说法。”无力笑了笑,从翻毛夹克取出香烟。

根户感到很困惑。的确如奈尔兹的疑问所示,见到发疯的曳间姐姐那一瞬间,立刻就知道谁是凶手,这是古今任何名侦探都办不到的事,现实上可能完成吗?而且,如果能推查出动机,那么,真的如奈尔玆所说的是神明附身指示吗?

‌“她叫理代子,长得非常漂亮。”仓野呼出一口嬝嬝轻烟,回忆似地开始诉说。皮肤被染成死人般的颜色,嘴唇看起来紫色泛黑,或许因为这样,仓野的声音感觉上也不像是人类的声音,而是非常无机的回响。

‌“知道曳间有个生病的姊姊时,我感觉到自己似乎窥见了被隐藏起来的悲惨一面。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住进精神病院,而且是女性,也难怪会想隐瞒这个秘密不让他人知道。我想我闻到了一股悲戚残酷的气息,情绪非常低落……但我完全错了。推开灰色房门,进入那个大房间,正面有一扇大窗,白色大圆桌斜对面,她身穿白色礼服坐在那里。睫毛又黑又长,窗户照射进来的柔和阳光,在睫毛上细细反射,简直就像弹动彩色玻璃珠一般。在贴着网纹图案细皮面的椅子上,正襟危坐地坐着,对于进入房间的我,她彷彿见到不可思议的东西,略以侧脸面对。我好几次揉起眼睛审视,这个女人真的疯了吗?

她以询问的表情,将视线集中在我的眼睛上。那真是一双漂亮、没有一丝黯郁的眼眸!在那样的眼眸静静凝视下,我开始坐立不安了。医师为我们介绍,一听说我是曳间的朋友,脸上突然绽开笑容。我从未见过那样灿烂的笑容,是的,简直像是从她全身吹起一阵柔风的感觉。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泪水当时忍不住几乎夺眶而出。

是的,当时我可能见到了曳间异于一般解释的不连续线。我与她之间存在着一道绝对无法跨越的高墙,而邢道高墙今后也会永远立在那儿。虽然不清楚在哪里、如何分隔,但无论如何,就是有一道看不见的高墙,而且我就是无法跨越。我对曳间起了一些忌妒之心,若撇开事件不谈,我更痛切地体会到自己不该见到她。

听说是破瓜型(破瓜型,正确名称为‘青春型’,俗称破瓜型,多半发生于青春期,一开始会感到孤单寂寞、注意力无法集中,睡眠品质不佳、学习成绩落后,几乎一整天封闭在自己的幻想世界里自言自语。)精神分裂症,那对我无所谓,尽管没说出来,但我在想的是,若她真的疯了,那么,她什么部分是异常的?什么部分是正常的?如果她未受到疾病侵袭,或许不会令人感受到如此战栗般的美丽吧?我知道她那偏离正常人类的光辉,是因为来自病魔的缘故,我都觉得难受了,因此也能理解曳间为何保密的真正理由了。是的,对曳间而雷,她反而是无可取代的珠宝!即使我有那样的亲人,一定也不希望被任何人看见,而是让她独自静静地耽溺在自己遥远的冥想之中吧!以结果论,那座被森林环绕的僻静医院,就等胗是曳间回归的乐园。”

‌“喂,仓野,”搔抓扁平鼻子的布濑打岔,‌“没必要在这上面打转了。重要的凶手怎么了?若是像你说的,看到她就知道凶手是谁,难道你的意思是,她就是杀害曳间的凶手?如果因为爱而杀害比谁都爱自己的亲弟弟,那倒是很浪漫有趣。但是,离开富山的医院,前往你的住处,这也未免太脱离现实了吧!”

‌“不,这点你可以放心。”仓野未理会布濑的讽刺,神情再度转为黯然。‌“凶手不是她!我所谓看一眼就能想象凶手是谁,这是有相当理由的。”

‌“真让人心急!究竟是怎么回事?”根户追问。

仓野浮现微笑,‌“虽然完全出乎意料之外,但是,曳间的姐姐虽然不如奈尔兹与霍南德那般的彼此酷似,却很像某个人,你们认为是谁?就是杏子.”

所有人惊呼出声:‌“啊!”

根户不禁回头望着甲斐。或许只是瞬间的错觉,甲斐用未曾有过的凶恶眼神瞪视仓野。在充满黄色光影的房间里,只有甲斐的眼睛绽射出蓝白色光芒。

6.突变的陷阱

仿彿恶鬼冷笑一般,在黄色的光线中,突然充满命身体摇晃的气息。

——不、不对!

究竟谁知道真相?说不定杀害曳间的人也没完全看清楚真相!

‌“有一股‌‘是这样吗?’的声音一直在我脑海里不停回响。甲斐,你明白我要说什么吗?没错,能够查到这样的程度,很明显,你绝对不只是知道理代子的存在,你之所以对杏子狂热,一定也是因为在她内部见到了理代子。没错,你恋慕的是理代子!

但那只是虚幻的恋情,因为对方并不存在这个世界,你只能在名为现实的奇幻世界眺望她。就是这样,她无法属于任何人,只存在自己的世界里,你只能抬头仰望她。

听说她在十五岁病发。当然,应该是从更早以前就出现霉兆了!所以你认识她时,或许已经确定你的恋情不可能会有结果。两年后,她住进那家医院,你更是被迫陷入痛苦。

坦白说,我也曾去过金泽的曳间老家。虽然听说他父亲在他唸高校时去世,但家中还有他母亲,只是感觉上太寂寞了。所以,她老人家见到我非常高兴。喔,对了,她也很感激你参加曳间的葬礼,说是尽管来去匆匆,无法多谈,但还是要我务必向你致谢。虽然我是抱着很复杂的心情答应她……

面向栽种紫菀草的庭院回廊,你很清楚才对,每到秋天,都会被淡淡的紫色包覆,再加上正对面的深蓝色沼泽背景,实在是非常漂亮,有时甚至会因此陷入幻想之中。在那儿,我听到了各种事情,当然也包括理代子的事。一提到她,伯母也不住频频眨眼,彷彿忍住泪水一般,即使这样,她还是连同对曳间的回忆一起告诉我不少事情。伯母忘不了的是,只要是尖锐物品,臀如钻子尖、雨伞尖、搁笔尖都行,理代子会将尖端朝上,做出企图将玻璃珠或乒乓球放在上面的不可思议行为。当然,圆物不可能放在上面,但不论掉下来多少次,她会几次、几十次、几百次地持续重复同样的行为,而且丝毫不会露出不耐烦的表情。问她为什么要反复这样的行为?她也只是回答,等物品放在上面而不会掉下来时,世界就能得救。她的表情非常认真,让伯母看见都感到无比圣洁,似乎就是现代版的‌‘薛西弗斯的神话’(薛西弗斯的神话,希腊神语中,神祇惩罚狡猾的科林斯国王薛西弗斯,要他在冥府推一块巨石到山上去,但每当巨石推到山顶上时,又会顺势滚下山,因此薛西弗斯就必须不断将巨石推上山。)。但我认为那或许并非开玩笑,就因为有人持续做出那样的空洞行为,或许这个世界才获得些许的救赎。

话又离题了,但是,甲斐,根据她母亲所说,当时你经常到曳间家,也经常帮她一同做那种重复的行为。所谓无法获得回报的爱情,应该就是那样吧!不,也许你在当时感受到了最强烈的幸福也说不定,因为对你来说,她就是天使……”

根户在听取仓野说话时,背脊掠过一阵强烈的恐惧。甲斐表情的扭曲程度确实是前所未见,眼眸凝聚了一股邪恶的光芒。那绝对不是错觉!根户慌忙在脑海里翻阅记忆的笔记,想要比对某种相似的记忆,但能想到的只是布兰姆,史托克(布兰姆,史托克,Bram Stoker 1847。1912,爱尔兰籍英国小说家,着名作品为《吸血鬼德古拉》。)的《法官之家》中登场,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恐怖怪物的眼神,如果懦弱的甲斐隐藏在表面之歹偷偷豢养如此凶恶的怪物,那么人类的本性到底又是什么?不只是曳间的姊姊这样的女子,现在像这样露出沉睡中狂暴性格的甲斐,以及让狂暴甦醒的仓野,难道不也都发疯了?

根户颤抖地咬紧牙根,悄悄将视线移到甲斐脸上。

甲斐勉强抑制感情般地缓缓夹起冰块放入玻璃杯,低声回答仓野:‌“有意思,真有意思,仓野,你确实不简单!那么,你想说的大概就是,我是杀害曳间的凶手吧?在你刚才说话时我就有许多话想说,但就算我承认你说的一切好了,问题是,我为什么、又是如何杀害曳间的?”

冰块在根户的玻璃杯中慢慢溶化。仓野和甲斐两人可怕得互相瞪视。同时,整个房间像是受到挤压一般,充满两人的对话声音。

有人轻轻咳了一声。可能是趁此机会,仓野呼出一口气,手按眉头,再次开口:‌“首先,我希望你记住的是,只有一个人知道你爱上了理代子,不用说,那当然就是曳间。他应该很久以前就已注意到了吧!就算没有,你介绍一个酷似他姊姊的女子给他认识,说是你最近密切交往的朋友,再怎么迟钝的人应该也能联想到。是的,曳间知道你的心情,这是个前提。

你和理代子的替身杏子交往,这样的结果如何?这也是大家都知道的,情况对你似乎并不理想。虽然在我们眼里,杏子看起来是在应付你,但真相如何就不知道了。反正,你的爱恋失去了应该受到接纳的地方,那应该很痛苦吧!当然,你不会希望听到这样的谈话。

但是,人类实在是很有趣,在一开始就知道必须放弃时,无论任何结果都可以忍受。然而,一旦从不同的角度看见合适的徽兆时,就已经无能为力了。你和杏子邂逅时的心情,我可是几近痛心的暸解。你一直压抑内心深处、完全未留下任何痕迹的某种东西,后来失去了控制,转眼之间膨胀扩大,让你内心充满了玫瑰色彩,根本没必要由我再说明……你当时的心情都直接投影在你的油画作品上!认识她以前,你的画作在摸索写实主义,而且大部分具有强烈的巴洛克风,但是从去年夏天起,你的画布上开始洋溢着抽象画的要素,调色盘上准备了更接近原色的是色彩,笔触也从以前的‌‘涂抹’转为‌‘滑动’、‌‘晕散’的感觉……当然,最近又再度恢复原样。

说真的,人类的抑制心对于稍微来自不同方向的作用简直非常脆弱,你立刻变得欣喜若狂!虽然已无从得知曳间是以什么样的眼光看这件事,但或许从介绍认识杏子时,他就感受到某种的幻灭。没错,无论曳间是何等优秀的心理学者,应该也无法预测后来会如何吧?但是,以结果而论,幻灭出乎意料地提前来临……”

根户的肩膀激烈晃动。

从预定举行推理竞赛开始,就有某种程度的预测,这样的三角关系总有一天会被置于俎上接受评论,但根户却没想到会是如此痛苦的情况。

‌“结果,因为我的关系而引起突变?”根户捻掉沙发上的黄色毛球,‌“……但是,仓野,你刚才叙述的那件事,在现代数学上若以一般的模式来表示,会是如何?”

‌“怎么说?”仓野颦蹙眉头。

根户敲着桌面,‌“恩,就来谈谈数学吧!不是别的,我指的是着名的‌‘突变理论’。”

布濑一听,因酒精而稍显苍白的脸也转了过来,不以为意地喃喃说着:‌“哦,好像聪过。”

‌“你这样说就太瞧不起这个理论了。所谓的突变理论是为了解开这个世界发生的一切现象而诞生的现代数学奇迹,并非隐密哲学或密术,而是从数学这种最合理主义的学问所产生,因此这个理论才有价值。你仔细听我说,首先,成为这个理论支柱的定理是这样的,也就是说,‌‘在四度空间连续体上、一切现象出现的不连续激变的型态,都属于七种型态的其中之一’。简单说,就是自然界的一切现象只有七种类型。为求惯重起见我额外说明,在这项理论中使用的‌‘突变’这个名词,指的就是不连续线的激变,因此,无论那是什么都行。譬如,膨胀的汽球爆开、繁荣的经济突然陷入恐慌、发生地震、功课很好的家伙忽然成绩大幅退步、专攻数学的人突然对密宗产生狂热、婴儿像是被火烧伤般开始痛哭,某处爆发战争……等等,仔细想一想,这个世界上所有地方都反覆出现无限的突变、剧变,而且,其中当然也包括本来很温柔的人突然犯下杀人罪行。

这些全都纳入七种类型,听到的人可能会认为这是胡扯!但在数学上确实是这样。在此我避免说得太详细,只提极端的类型,各别名称分别是折叠突变、尖顶突变、燕尾突变、蝴蝶突变、双曲脐突变、椭圆脐形突变以及抛物脐形突变七种。不,这可不是胡说八道,是真正的专有名词。

这样口头说了一大堆,你们可能也无法理解,所以根据仓野刚才说而想到的,以图解表示!这是突变或说是剧变的七种型态中,根据第二项尖顶突变曲面所表示的形状……”

根户翻开取出的记事本,开始在上面画出奇妙的图形。

除了甲斐之外,其他人都受到好奇心的驱使,探身向前,头靠头,想仔细看清楚那幅图形。

‌“你的意思是,这个图形表示杀人事件的真相?”布濑讽刺似地说。

奈尔玆接着也说:‌“这图画得真是烂透了。”

‌“哼,不要随便乱说话!各位也看到了,图中有三条主轴。”

‌“什么,是座标问题?这我就没办法了,我投降。”

‌“且慢,奈尔玆,别性急!这三条主轴分别表示恋爱倾向、放弃倾向和杀人倾向,也就是到达这个位届时的爱情强弱状态。这条旁边的轴,左侧是放弃状态,右侧是没有抑制心的状态,而与这条怪异曲线垂直交叉的就是重要的杀人倾向轴,上方是没有杀人,到了下方则是杀人倾向转为强烈。”

‌“若是这样,听起来就有意思多了。那接下来情况如何?”奈尔玆眼睛发亮,把头挨近。

根户用钢笔在桌面上敲打,‌“这也就是甲斐心理的尖顶突变曲线模式。你们看,甲斐在认识杏子之前,也就是他仍在暗恋理代子的时候,在这个平面上放弃的强烈状态假设是从A点出发,那么,如果对理代子的爱情无论有多么强烈,以这张图来说,也只是被拉向前方,所以最多只会循这条粗线:前进,不会转变为犯下杀人案件的心理状态。

那么,杏子出现之后又产生了什么改变呢?是这样的,最初是在放弃程度很强烈的A点,但是因为简直和理代子有如同一个模子出来的一般相似,而且杏子是什么毛病也没有,这会将甲斐的心理导引向这个方向,同时朝x轴右侧可以不需放弃的方向走,如此一来,甲斐的心理因为有两个方向的牵引结果,于是就到达粗线b了。各位应该都看得懂吧!

但是,就算一直持续这种状态,线b也绝对不会酿成行凶杀人的状态。然而,若是甲斐与杏子的关系突然——无论是什么原因--遭遇到某种障碍,结果又会是如何?换句话说,到目前为止累积的恋爱能量,突然之间幻灭……

当然,这时候的条件必须是线b充分横切过Y轴之后,也就是甲斐的抑制心完全获得解放之后。例如,来到B点的位置时,突然发生那样的情况,则甲斐的心理状态则会再退回到线b,甚至还可能到达A点的位置。不过,事实上不会这样!这就是刚才仓野所说的人类心理很有意思的地方。若要问究竟怎么回事,那就是恋爱程度可以不论你愿不愿意,都有办法被拉回到原点O,但是,所谓的放弃程度或抑制程度却不会有如此剧烈的变动。结果,因为恋爱程度急远地冷却下来,从B点的心理轨迹会到连几乎与Y轴平行的粗线c,形成接点。

必须注意的是,一直延着线c前进的话,最后终于会到达平面折曲的边缘。而在该处,到底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呢?即使来到边缘,朝X轴方向牵引的力量仍旧不变,于是就发生了各位所期待的突变,或称之为剧变,也就是说,很简单,甲斐从边缘突出的心理状态,会钻半角尖地颠倒坠落,在下方的平面上等待。在此,各位应该也已经发现才对,若将其坠落处的C点和Z轴相对照,就可一目了然即将陷入行凶杀人的状态。就因为如此,甲斐的坠落处正好是地狱的深渊!于是,平日温柔的甲斐,杀害曳间的突变宣告成立……明白了吗?”

根户说完,舔着嘴唇环顾桌子周围一圈。

最先开口的是奈尔玆,‌“可是,根户,若移动点并非受重力牵引,向下坠落还是有问题。”

‌“奈尔玆,你可能错把这个认为是悖论的问题吧?这个图形只是单纯表示那样的观点,你可别以为甲斐的脑子里具有这种奇奇怪怪类似纸条的东西,而心理状态就在上面爬行或坠落。我只是在叙述,人类的感情变化正好也符合了属于突变的七种模式之一这件事,如果你还无法理解,可以将这个平面视为能够从正上方俯瞰的控制平面……”

‌“但是,根户……”保持沉默的霍南德制止了还想在图形下方再画上什么的根户。与身穿蓝色衬衫的奈尔玆不同,霍南德今天穿黄色衬衫,在黄色灯光下,完全感觉不到色彩。‌“你所说的并非只是单纯将仓野的假设模式化!没错,当然啦,若能以各种具体实例为基础,决定各别不同的数值或关系系数,据此操作此一模式,证明甲斐处在不得不犯下杀人案件的状态下,那还勉强说得过去,但我觉得从你刚才叙述的话里,却无法产生任何结果。”

‌“呵呵,正是这样没错。我只是想纯粹基于数学上的立场来改变仓野的假设内容,因此,我也没必要再囉唆了,就此退场。仓野,接下来想说什么随便你。”

根户说完回头,见到奈尔玆神情困惑,有话想说的视线移回仓野脸上。

仓野还是不改懒散的表情,忽然露出微笑:‌“哈哈,根户,真有你的,也只有你才会这样牵制别人!”

但是,见根户不想回应,仓野再度转脸望向默默无语的甲斐。‌“虽然话题的内容显得有一些错乱,但总归一句话,最后感情幻灭了。当你醒悟到自己和杏子的关系无法顺利进展,因此又必须再次触及与理代子之间的问题。”

‌“但你不觉得有点奇怪吗?真是如此的话,甲斐应该会去杀害根户吧!然而,遭到杀害的却是曳间。”

‌“不,不是这样!如果选择根户为杀害对象,那么甲斐就是背叛理代子了,因为这么做,问题会完全转移到杏子身上。”

甲斐似乎无法忍受这句话,硬挤出声音,‌“那……那么,我到底为了什么必须杀害曳间?为什么不是其他人,而必须是曳间……”

‌“这就是问题点。即使陷入了执行杀人的心理状态,但选择曳间为对象,仍必须要有相对的决定因素。你发现理代子的幻影杏子终究只不过是个幻影,因此不得不再次回头尴尬地面对你对理代子的暗恋,这究竟要克服哪一种障碍?……已经失去抑制心的你,无论如何都要让关注在理代子身上的恋情开花结果,否则你的精神会无法平衡。而心理失去平衡的结果,就是你会发狂,或者完全获得规律的解放,进而贯彻更庞大的欲求,这是来自无意识、潜意识领域的绝对命令。

但是,你眼前却存在着虽以直接实践此一欲求的绝对条件。这时候,到底该怎么做才好?夹在两种绝对之间,只能静静等待精神的崩溃?不,并非如此,就算无法直接达成欲求,但问题仍在于欲求的满足,也因为这样,对理代子的情愫就得加上某种操作。也不知是取代或转换,反正就藉由该项操作,进而解放扭曲的冲动,让最初的欲求能够达成。

这时候,造成问题的就是甲斐的个性。在心理学上,个体因为某种障碍而使欲求的满足受到阻止时,这样的状态就称为挫折、或是欲求不满,对欲求不满的反应大致上依人的不同,可区分为自罚性反应和外罚性反应两种类型。如果是自罚性反应型的人,最初的欲求若是被某种状况扭曲,则伴随着罪恶与自责的感情,攻击冲动会朝自己本身发动,如果冲动愈大,就会化为自杀冲动表现出来。但是,甲斐的情况如何?他那扭曲的操作一定被诱导朝外罚性反应的方向发展。

根据罗森史怀克(罗森史怀克,Saul Rosenzweig 1907-2004,美国着名心理学家,在挫折情境的反应研究上,有独到的研究成果,其中罗式挫折图片研究( Picture-Frustration Study简称P-F Study)更被广为应用。)的说明,所谓对逆境或欲求不满的外罚性反应,攻击会转向环境,同时也伴随着愤怒与憎恶。在这种情形下,对于理代子的情愫,究竟会如何扭曲……我得到的结论是,他无法抑制对理代子的爱恋,而且几乎完全得不到爱恋的回报。因此,甲斐若将这样的情绪化为憎恨自己以外的人,那就只有曳间可以当成发泄对象了。没错,这是很重大的颠倒!当时,对于理代子的爱,被扭曲转化为憎恨最爱理代子的人。喔,也许你自己并没有这样的自觉,也不知道自己脑海中由于某种构造产尘的纷扰而受到扭曲,只是一心一意想要实践那件事……没错,你为了保持自己精神的平衡,因此无论如何一定得杀害曳间。

也许,曳间在看到你和杏子的情形时,就已经注意到了吧!所以才会隐藏自己的行踪,以便获得时间上的缓冲,让你被解放的攻击性冲动可以再度受到抑制。也或许你的精神状态本身,对曳间而言是非常有兴趣的对象,尤其是人类会从企图杀人的状态转为不想杀人的状态,其中变换的那一瞬间是在什么地方,他对这个问题绝对非常感兴趣!

换句话说,那应该也只是一种‌‘不连续线’吧!我可以想像,曳间告诉雏子那番话的意义应该也是那样。什么?他可是绰号叫‌‘黑魔术师’的曳间呢!虽然不知他是否会应用突变理论,但事实上,他一定可以判断那个时期到底会在什么时候发生。而且,突变对他而雷又是个很大的陷阱。只能说,这一切都非常讽刺吧!

没错,曳间犯了一项重大的错误,否则怎会如此轻易被一刀刺中心脏呢?正因为他相信自己的推测,因此即使在我的住处,他都认为拥有和甲斐对峙的机会!甲斐,你是什么时候和曳间约好在我住的地方碰面的?而且,又是谁的建议?这我并不清楚。但是,我却却非常了解你的杀人冲动已超越了曳间预测的界线,而且甚至膨胀到正常的抑制力无法发挥的程度。你是何等地深爱着理代子,而且也因为这样,导致最终不得下杀害曳间……”

仓野说到最后那句话的声音里,可以让人清楚感受到怜悯的意味。

曳间仍旧低着头,肩膀不停轻微颤抖。至少,根户是这样认为。

但颤抖的肩膀逐渐化为亢奋的不自然动作,仿佛被吊在虚空中,痉挛了两、三下。

‌“喂,甲斐!”根户再次叫道。

甲斐极力忍住想笑的冲动,克制住不发出声音的笑意,最后还是忍不住发出轻微的声音,随即立刻转为爆笑。

7.杀人狂想曲

被甲斐的爆笑吓到的人应该不只有根户吧!但其中只有仓野能完全保持平静。这反而令人觉得有点虚伪!

此时,根户注意到霍南德的表情很怪,似乎想不通什么似地紧咬下唇,膝盖上交握的手掌,双手姆指的指甲互相碰触,持续发出喀喀的神经质声响。

坐在对面的布濑似乎觉得刺耳,看看霍南德又看看甲斐,突然怒叫:‌“喂,控制一下吧!”

体内酒精愈多脸色愈苍白的体质,在旁人眼里看来,本来就不太舒服,尤其是布濑,细瞇的单眼皮周围逐渐沉淀蓝黑色,相对的,只有白多黑少的瞳孔奇妙地转为湿润,更令人不愉快。

甲斐以为布濑的怒叫是针对自己,于是停止爆笑。‌“仓野,你实在了不起,只不过根据一个切入点,就可以描绘出如此完美的长篇大作,真该向你顶礼膜拜。是真的,你是我遥不可及的心理学侦探,我脱帽致敬……那接下来当然要开始说明行凶手法了吧?”

面对这番充满挑衅的言语,仓野连眉头都未动一下地慢慢回答。但是,内容却意外地谟其他四个人都吓呆了。

‌“关拾实际的行凶手法,我完全一无所知。”

对此,甲斐也无书以对。

慢了一拍,布濑叫着:‌“什么?”几乎就要站起来,‌“这是怎么了?你这样根本就完全无助于事件的解决嘛!唯有指出合理的行凶手法,推理才有意义!”

但是,听到这种责怪言词,仓野仍旧只是露出疲倦的笑容。‌“但事实就是如此。证明甲斐不在场证明的有真沼、羽仁、奈尔兹三个人。当然,推定死亡时刻时间带的不在场证明,他只说是和真沼一起在高田马场闲逛,只要深入调查,就算真沼并非伪证,或许能查出一些破绽。但是,关于三点过后的部份,就绝对必须三个人都做了伪证!当然,若委托第三者杀人,事情就很简单了,但只要没有共犯,就不可能指认甲斐行凶……我知道在推理的诫律中,提议排除共犯俘在的人是我,即使现在,我还是没打算要撤回这条诫律。”

‌“那你到底想说什么?那你刚才说的不都白说了?”布濑紧逼不放。

‌“恩,或许也可以这样说。”仓野仍然若无其事地回答。

布濑终于忍不住,额冒青筋,大声嚷叫:‌“仓野,你把我们当成白痴吗?你是想不出合理的解决方法,对吧?如果是,难道不能简洁扼要叙述出来?”

但是,根户反而觉得,就算仓野捏造连自己也不相信的假设,刚才却又兴致勃勃地提出各种指责,这还是很不可思议,布濑湿润的瞳孔仿佛刻意拒绝被人看穿自己的思绪。突然,他脑海掠过‌“究竟为什么”的疑问。不过,这个疑问却也被仓野接下来的话给抹去了。

‌“坦白说,也并非没有唯一的合理说明。”

‌“什么?”正准备伸手抓住逃生索的奈尔玆紧接着追问。

仓野扭曲嘴角,‌“也就是说,在我返回住处时,屋子里什么人也没有。”

‌“这么说,鞋子消失和应该是上锁的大门被打开,都只是机械上的诡计?”

‌“但是,”布濑也接着奈尔玆挤出声音,‌“关于这方面,我也试着绞尽脑汁思索过。除非瞬间烧成灰烬,或者使用够大的巨型汽球从空中吊走,否则鞋子无法消失。何况,就算使用这种手法,又如何能不留下痕迹?”

‌“是的,机械性的诡计恐怕也不可能。”仓野同样干脆地肯定回应。

布濑全身的血液再度往头上冲,用力一拍桌子,大叫:‌“你说清楚!究竟想说什么?”突然,玻璃杯全跳起来,其中,霍南德的杯子滑脱手掌,砸在地板上。

‌“啊!”霍南德轻呼出声。

紧接着,砰的一声沉重的声响,果汁在黄色地板上飞溅,像是鸡蛋掉落一般。

——奇怪!

虽然也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奇怪,但根户确实有这样的预感。

仓野的声音岔入预感之间,‌“若要说清楚的话,就是这样,当时在阶梯踏板前,应该没有灰色的野地高统靴。”

听到这句话,这次轮到根户忍不住发出奇怪的声音。‌“什么?仓野,你……”

‌“不,等一下!我绝对不是把你们当白痴,我只是在叙述这样的事情罢了。也就是说,如果我认为甲斐是凶手的这个直觉,与有关支持这种直觉的动机,在推理上正确无误的话,那么显然我目睹那儿有靴子的说法是有错误的。虽然提出‌‘心理性证据与物质性证据相互矛盾时,绝对是物质性证据错误’论点的人是甲斐,但是,这可以视为是极端的例子。”

‌“可是,这也太扯了吧!你现在才说靴子不存在,难道打算否定之前所说过的话吗?这是不应该的,否则,我们究竟应该根据什么来进行推理?”根户紧咬不放。

仓野接着说:‌“不,希望各位别误解。我的确看到那双靴子,大门也的确应该是锁上的,这一点,即使现在我仍能确定。至于刚才说的只是假设,也就是说,那些会不会只是幻觉?”

‌“呵呵,这可就妙了!以你自己所过说的话来说,你又不是在模仿曳间的姊姊,想要把圆球放在针尖上。你是企图全盘否定自己体验过的、确信过的事囉?”布濑歪斜着右眼讽刺道。

仓野毫不在乎,‌“就是那么回事。”

‌“但是,这确实太扯了。因为若否定事实也无所谓,那我们就没必要继续推理竞赛了。”

‌“应该是吧!”仓野淡淡回答。

奈尔玆大概也火大了,语带谴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仓野一向不是这样的!”

仓野忧郁的表情更深沉了,出乎意料地、却又很明确地感到遗憾似地回答:‌“奈尔兹,你会说出这样的话实在让我感到意外,我一直以为你能懂得其中的含义……我希望你仔细想想,我为何会这么说?写出那部小说的你应该了解才是。”

也难怪奈尔兹紧皱眉头,因为,其他人也同样困惑地凝视着仓野。连被指称为凶手的甲斐,似乎对于事态的转向,也不知道该如何解读,只好闷不吭声地再度埋坐在沙发里。

但布濑却无法忍受沉默。‌“要我像牡蛎那样紧闭嘴巴?其实也无所谓。在心理动向的演绎部份,的确相当完美,但很遗憾,结尾却乱成一团。我再确认一次,你确实看到那双鞋子吗?”

‌“恩。”仓野点头。

布濑接道:‌“那你的论点必须和甲斐的论点一样,视同不足取了。接下来是霍南德!”

正在用纸巾擦拭果汁的霍南德被这么一叫,楞了一下,抬头看着布濑。

——或许那是霍南德的失策。

根户会明确地这么认为,乃是因为霍南德的表情申明显可以窥见困惑之色,这是霍南德平常不可能出现的反应。很可能是没听见布濑所说的内容,只是对自己名字的反应而抬头吧?但是,他张开的嘴唇却不像是要发出声音,也并非被冻结,而是恰如缓缓漂浮一般。身体微微颤抖,有好一段时间的犹豫。

‌“我……”

‌“怎么了?没什么好顾虑的。别拖拖拉拉了,快发表高见吧!”布濑催促道。

霍南德终于死了心做地回答:‌“我弃权!”

最感到惊讶的应该是奈尔玆吧!他嘴里叫着,同时忍不住站起身。‌“霍南德,你怎么了?”

即使有人在耳畔叫唤、摇晃肩膀,但霍南德却像是两眼发呆,拚命在启动思考回路。看起来就像在浪潮线上堆砂堡的小孩……感觉上似乎能够了解,这个少年内心组合好几次的东西已经逐渐崩溃了。

‌“不舒服吗?要不要到对面房间休息?”奈尔玆担心地追问。

霍南德终于轻轻点头,彷彿忽然回归现实,朝向前方微微张开嘴唇,用几乎听不清楚的声音喃喃说着:‌“到底有什么打算……”

‌“咦?你说什么?”一旁的甲斐反问。

但霍南德已不回应,被奈尔玆带出房门,到其他房间去。

布濑耸耸肩,‌“一个一个的到底都怎么了?难道真的要开始演奏狂想曲了?不,或许诙谐曲更合适吧!真是的,结下来实在不该出现让人过度紧张的发书了,最好是所有证据全指向某一个人的论违,但看来我们家族的各位,好像都是很差劲的侦探……既然如此,我是非登场不可了!无论是甲斐或仓野,他们的着眼点绝对不差,也就是说,在这次的杀人事件里,绝对必须重视心理性的证据,能注意到这一点,已经不简单了。但为什么两人都犯了判断上的错误?原因在于,所谓的心理学性质的推理方法,往坏的方面说,很容易陷入演绎推论的过程,所以若是没注意其中的危险性,就很容易造成像他们两人引导出可笑结论的结果。也就是说,所谓的陷阱就密布在赖以引导前进的罗盘之中。

我干脆说明白好了。甲斐,你的构想从头到尾都太钻半角尖了,思考方式也缺乏一贯性,甚至漠视事实,整个解谜方法毫不足取。至于仓野的构想,当然从曳间秘而不宣的姐姐罹患精神病开始,是有几分可取之处,但从视甲斐为凶手起,物理性的事实仍然受到逻辑的影响……”

根户边听边打量甲斐的反应。但是,甲斐的表情只剩下没有邪气的单纯气愤。那么,先前的邪恶之眼究竟是什么?根户甚至以为那会不会只是自己的幻视?脑子里的齿轮出问题的,其实就是自己。这样的想法随着恐惧掠过脑海。

——这不是开玩笑!如梦野久作的《脑髓地狱》一样,一切看起来像是现实,却不知何时一脚踩进了疯狂世界的我,瞬间在脑海里描绘出妄想或恶梦。

感觉上,若不这么认为的话,那么在场所有人似乎都发疯的情况,如何也无法说明。而且,这样一来,就和奈尔玆《如何打造密室》第一章结尾的‌“若是变格侦探小说的性质,大致上还解释得通。”极为符合。根户咬着下唇,视线在充满黄色空气的房间里游移。

——都是因为这个房间!

根户再次这么想。在住了无数异形住户的‌“黄色房间”,或许的确有能使身在其中的人精神暂时失控的力量也说不定!只不过现在的根户,能依靠的只是随着自己的推理前进。

他抬头望着大得可笑的美术灯。微弱的黄色光线蒙蒙扩散,让房间的每个角落恍如被吞噬于黑暗之中。

8.另外一席空位

‌“要知道,你们二位为了不犯同样的过错,到底该怎么做才好?其实非常简单,那就是必须从浮上现实层面的矛盾开始推理。也就是说,不可以从高统靴的失窃或曳间的姊姊这些本身不包含任何矛盾的事情开始。说得更明白些,你们简直就像拒绝反应似地避开重点从旁经过。但事实上,我们必须以生动浮现的矛盾为构想的核心……应该明白我指的究竟是是什么了吧?没错,就是我所目睹的白日梦!

你们仔细想想,每个人的证词与现实之间出现分歧,但在我看来却是唯一的。而且,我之所以目击那件事,因为完全出于偶然,所以几乎无条件地相信浮出现实层面的分歧应该没错。虽然所谓的相信分歧,是一种嗳昧的表现方式,但实际上真的是那样,亦即所谓‌‘因为是偶然,所以我相信’。如果借用影山的说法,那就是,我似乎窥见了凶手希望组合的虚构四度空间连续体的切面吧……呵呵,但是,那两个重要的人还没回来,究竟是在干什么?”

布濑说着,目光移向黄色房门。如他所质疑,房门没有忽然被推开的迹象,彷彿被吞噬在半明半暗的黑暗里,静静地立在那儿。忽然,他们置身的房间里,一股不安随着些许的空气摇晃,而且悄悄地逐渐扩展。根户在想,说不定无数玩偶的呢喃,目的就在这一瞬间!与所谓的气氛有很大的差异,和所谓的动静也有所不同,与人类感觉功能只差一步而建构的玩偶交流……但是,在根户眼中,不安仍像一滴油的滴落,油膜在水面扩散一般弥漫。

如果能看见这种如碎浪般扩散,不,应该说如果能实际握住超越视觉的部分,那么他一定也可以跨越这难解的谜团,脱身到达充满白色光辉的彼方吧!当然,那里很可能就是从这个现实世界坠落之后才能抵达的失乐园,没有归路的失乐园。

‌“算了,那两人不在场,或许比较方便。”

布濑完全不懂根户在想什么,移回湿润的眼睛,继续推理。‌“无论如何,对于不应该出现的人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这一点我们必须更仔细地去分析。如奈尔玆小说第一章所述,我在十七日提出不在场证明的聚会席上,违及从两人的证诃中发现一项关键……”

布濑说到这里,根户以毫无表情的声音打岔道:‌“别故做姿态了,反正,你主要是说他们两人之中有一个是凶手吧!”

但意外的是,布濑似已算准会有这样的反应,脸上浮现猎物自动跳入陷阱的笑容。‌“哈哈,你以为我会那么无聊再说一次那种理所当然的事吗?真的很可笑。”

‌“什么?”甲斐略显困惑地反问。

布濑的神情更形得意了。‌“呵呵,其实这也没办法!因为在那个时间点上,连我都只是单纯的直觉……但现在我终于能够确信了,根据奈尔玆的小说,也只能是那样了。”

‌“喔?”根户忍不住质疑。

根据布濑的口气,好像一切的解决关键都隐藏在《如何打造密窒》小说内文中,但是,真有那样的一节内文吗?他慌忙搜寻记忆,却无法立刻想起疑似的文章。

‌“怎么了?突然有气无力的,是因为各位都猜不透吗?哈!真是一大堆杰出侦探……好吧,我稍微提示一下。当然,那是小说中的小说的部份,也就是出现在后半的第二章……这提示不够吗?尤其是仓野,你这样毫不专注可不行!其他人没注意到还可原谅,唸药学系的你会忽略,这未免就太不应该了。”

‌“你说什么?”

情况一转再转,现场气氛已完全在布濑的掌控下了。其中,连沉溺于自己思考中的仓野都楞楞地转过脸来,让布濑的得意可谓达到了顶峰。

‌“还不明白?脑筋实在太不灵活了。我都已经这么说了,总希望各位能够领悟到,所谓的关键和药物学有关。”

‌“药物学?这么说,是所谓的视觉物质之类的吗?”根户伸长了脖子。

布濑缓缓摇头,‌“很遗憾,答案是‌‘不’。”

‌“那么……是爱哥宁或生物硷吗?”

‌“啊哈,终于想到了?但是,客观的看来,这一段没让各位留下特殊印象吗?哼……看来也没必要再抱怨了,所谓其中蕴含的意义是……”布濑轻笑,‌“不,这一段我还是想当作谜题。毕竟已经暗示到这个程度了,后面还是让你们自己去思考吧!”

布濑拿起桌上奈尔兹的小说,乍看似是随手翻阅,但他却说了:‌“是9的‌‘犯罪的结构式’吧?没错,就是这里。”

他指的是先前大家亲眼确定过的爱哥宁物质的结构式。

甲斐,仓野与根户几乎是头挨着头地注视着。

‌“啊?这就表示这次事件的翼相?”众人低声喃喃说着。

但根户却几乎无心思考。他打量仓野一眼,发现仓野眉头紧皱,专注凝视那张图。可能是基于药剂系的尊严吧!思考之际,仓野忽然露出更加紧蹙眉头的态度,用力点头。

‌“反应真快!发现了什么吗?”布濑问。

‌“思,这张图有些部份很怪。”

‌“什么?”甲斐与根户不禁低呼出声。

‌“是吗?难怪我们无法理解了,哼,真不该白费脑筋。”甲斐表示不满。

仓野接着道:‌“也不能这么说!这张图中怪异之处,连外行人都看得出来,各位看,就是这个R2的部份……”

仓野开始说明时,布濑立刻打岔:‌“没错!就在R2的部分这一列,如果是爱哥宁则为OH,若是古柯硷则为OHC3,若是神经毒性古柯硷,虽然同样是OHC3,但是…这该怎么说呢?两者的R2根都带着氧原子吧!妙就妙在这里。本来,所谓的结构式或分子式,应该更加简单的表现,也就是,在这张图上应该如此表示才对。”

布濑说着,在图下方画出的是与原图只有一部分不同的图:

‌“像这样,以R2为例,正确应该是H、CH3,这CH3才是正确答案,明白我要说的吗?”

根户虽然嘴上说‌“原来如此”,一时之间却无法理解布濑话中真意,反问:‌“那么,这究竟又是怎么回事?”

这句话对布濑而言,似乎又是绝佳的回答,他露出夸张的绝望表情,‌“唉,这么多糊涂的家伙聚在一起,我都觉得难堪了,你们好好加把劲儿吧!要知道,我现在说的乃是隐藏在奈尔玆写的小说里破解事件之谜的关键!这个结构式具有何种必然性而被写在此处,请各位再度冷静回想一下……也就是在前面书页中,曾出现重新检讨我们家族成员的场景,大致上应该进展到……若将它改成图示,则酷似这个爱哥宁的结构式。也就是说,此结构式以类似我们家族的一种象征般登场。但妙的是,现在却明白此结构式中有一部分被故意扭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算了,只要看看我们家族成员的结构图,应该就可一目了然。就是这样!”

布濑指出,‌“就是这里,这个奈尔兹和霍南德的位置,必须还有另外一席空位!”

布濑环视三个人的表情。

‌“这么说,你的意思是……”

‌“没错,他们不是双胞胎,而是三胞胎兄弟从布濑口中传出。”这句话与刚才完全不同,几乎是窃窃私语地

还有另外一席空位!

根户看了一眼自己身旁。感觉上这可笑的空间被占据了,在仅能容纳一人的陌生空间里,或许他们之中有人就在那儿,偷偷地想要靠近吧!

‌“说到这儿,各位应该可以明白我看见的人,就是三胞胎兄弟中的最后一个吧!正是如此!七月十四日的十二点半左右,在仓野住处附近徘徊的,正是与霍南德、奈尔玆长得非常酷似的第三位少年。”

‌“但是,事情变得如此突兀……”

‌“没错,从未听闻有过这种事!最主要是,这所谓的第三位少年住在哪里?或者那位美丽的母亲是否也联手来欺骗我们?”

‌“关于这一点,首先,我必须说明我是如何得到这样的推理结果。这是起因于平日就存在的某个疑问。这次推理竞赛的主要旋律看来应该是心理学性质的侦探方法,而我就试着模仿!若要问是怎么回事,依我之见,所谓的双胞胎,一般来说彼此之间并不是那样对等的立场,虽然是双胞胎,但彼此间的关系,还是有所谓的兄弟意识在强烈发挥作用。

同卵双胞胎的状况,因为意识着彼此互为分身,反而严格构成了所谓的上下关系。但是,奈尔玆和霍南德的情况又如何?很令人讶异地,简直完全相反,因为两人之间根本看不到那样的上下关系或主从关系,对不对?看起来完全没有意识到谁是哥哥、谁是弟弟。

也许这两人是双胞胎中的极端例外。反正,我就是抱持这样的怀疑态度。就在此时,发生了这次的事件,我在现场附近目击了分辨不出是霍南德或奈尔玆的少年,而且在提出不在场证明的聚会时,两人都坚决否认我的目击。那时候,我之前的疑问又再度具有某种意义而浮现了,应该没错,假设存在有第三位兄弟,那么我偶然目击的人只要认定是那家伙就行了。而且,对奈尔兹和霍南德来说,那个人是最年长的哥哥。如此一来,同时也得以圆满说明两人之间并不存在有兄弟意识的原因,因为他们上面还有哥哥!

明白了吧?在十七日提出不在场证明席上,我说发现一项关键时,就已经有此推理。当然,在奈尔玆的小说中,是预料我的推理会以奈尔玆或霍南德为凶手。但这也未免把我看得太扁了。当然,那一定是奈尔玆对我的一种心理牵制。我对奈尔玆的心理了若指掌,只要梢有嘲讽,就很难对两人造成心理威胁,至少无法让他们想起自己是三胞胎兄弟,但为时已晚了。

哈!你们的表情好像还有什么话要说。呵呵,我当然明白,你们一定认为那只是纯粹没有根据的幻想,为了让我目击的白日梦现实化而虚构……但是,认为我只能以那样的幻想为基础,叙述出这样的推理,那我也太没面子了。上述情况并非虚构的证据是,我确实求证过,如果我说是一张纸条……各位应该就可以了解吧?没错,在户籍誊本上,确实登记了片城家的儿子,在成与籣两人上面,还有一个名叫森的同卵三胞胎长男。”

众人发出轻微的叹息。

另外一席空位的确存在,而且确实坐着应该坐在该席位上的人!那是无法撼动的事实。

根户略感晕眩。彷彿被泼土黄色溶液的房间里,无数的玩偶彷彿在吃吃窃笑。

这么说,受到异常热气包覆的那天白昼,杀害曳间的人真是外貌与霍南德和奈尔玆长得一模一样的第三位少年吗?根户完全不明白这次事件的贲情了。煞法留住不应该存在的魑魅魍魉,容许它们如此拔扈的地方,具的是可以称为现实的世界吗?根户实在找不出其答案。

‌“当然了,根据文件内容,森这位少年在出生不久后就夭折死亡,就法律面来说,我目击的仍是白口梦吧!但依眼前的状况看来,那三胞胎之一事实上并未死亡,虽然不知原因何在,至少到今天还活着吧!也可能像以前一样,过继给人家当养子,反正其中绝对有不幸的原因!这且不提……少年到了十五岁时,一定在什么时候与奈尔玆、霍南德重逢。但是,他们并未让母亲知道这件事,只是很不可思议地持续私下见面,进行人物的替换,在旁人眼中永远只是两个人存在的幽会。不难想像,对他们而言,不知不觉间成了一种奇妙的乐趣,没错,这种带着些许狼狈的游戏,形成了他们之间的一种娱乐。

在这次的事件中,他们的诡计之所以非比寻常,主要是在事件发生很久以前就已安排妥当,这三个能自由装扮三人双角的家伙,藉此轻易利用本来应该不存在的分身,这也算是一种魔术!我佩服的是,在奈尔玆的小说里,隐藏了几项诡计的关键内容,当然,爱哥宁的结构式也是其中之一,虽然中间插入奈尔玆和霍南德分别乔装彼此人格的幕间剧,但邢也只是这次事件的暗示,甚至应该说,奈尔玆是为了提示此一暗示才写下这部小说。真沼在我住处消失的设定,也是为此而捏造的。无论如何,站在奈尔玆的立场,可能是因为很早似前就提出诡计的狼狈,也可能是希望享受优越感,所以绝对是为了暗示解决关键的目的,所以才撰写这部小说吧!对了,这次事件的重要诡计并不是只有三人扮演双角,另外还结合了另一项心理诡计,那也就是这次事件的基调风格‌‘颠倒’的开始。

与一般的杀人嫌犯应该采取的行动完全相反,第一发现者回到现场之前,嫌犯在现场停留了将近三小时,这种情况违反了一般概念的不在现场证明手法,也意味着凶手应该并未前往现场以外的地方。但无论是甲斐或仓野,都深受这一点所苦恼,因此,这种不可思议的逆向推演,只要满足,为了让他人见到就会接受的‌‘颠倒’印象更加深刻,于是刻意在门锁和钥匙上动手脚。如此一来,一切都非常完美,完成了世上最不可思议的‌‘颠倒的密室’。”

布濑像喝醉了一般,话声最后含混不清,消失于虚空。然后,用同样被染成黄色的斗鸡眼,突然靠近桌子,紧接着压低嗓子喃喃说道:‌“我不知道森在何处,若质问那两兄弟,应该就可以知道吧!知道一切的事情,以及少年的真面目,不,我甚至怀疑。或许今天我们看到的霍南德,就是森那家伙也说不定。”

布濑此刻就像个魔术师那样喃喃自语,其余三人若有所思的眼神,偷偷望着通往外面房间的房门。没必要布濑点出,大伙儿也看出霍南德今天的样子颇为怪异,但谁能想到那居然是……

实在是可怕的瞬间!

——奈尔玆他们……的确太久了些,他们究竟在干什么?

根户突然心跳加快,类似在梦里被人追逐时那桓剧烈的不安,也预感似乎已经发生无法挽回的事了。

‌“我推测,杀害曳间的或许是森自己一个人的计划。当然,我也考虑到上次聚会时订下的十诫,但即使没有那些诫律,尽管那家伙努力想制造逆向的不在场证明,无论是奈尔玆或霍南德的不在场证明,就算是刻意称赞,也说不上是完美。也就是说,他们两人并不知道那时候发生了杀人事件。哈哈,这样一来,最后剩下的就是动机问题了,关于这一点,我个人认为,最好由他们自己亲口说出……”布濑完全不在乎根户的不安,持续不停地说着。

甲斐自言自语似地问:‌“那么,高统靴也是故意被看到了?”

这时,房门好不容易响起门把的转动声。

四人愕然回头。一看,回来的只有奈尔玆一人。尽管不如这个房间彻底,但是,外面的房间也不愧为‌“黄色房间”的店名,仍以黄色为主要色调装饰。因此,门一打开,对面也同样展开黄色的世界,给人一种异样的恐怖。根户不记得什么时候曾听说过,在黄色房间停留的时间太长,里面的人会因此疯狂。也曾有过类似的强迫观念,亦即,绝对无法逃出那种疯狂世界。对了,从刚才起,根户甚至就感觉到有些微的头痛!

——黄色果然很可怕!

根户摸摸额头,思考起这些事情。

‌“奈尔玆!”最先开口的是甲斐。

根户看到奈尔玆身躯略微摇晃。不知是否敏感地感受到现场异样的气氛,突然颦蹙眉头,身体前屈,摆出防备的姿态。

‌“奈尔兹……你们真的是三胞胎兄弟吗?”甲斐接着问。

奈尔兹似乎立刻明白兄弟俩不在时,其他人在谈论什么内容。从头到脚仿佛一片暗影霎时笼罩着他,就像他的小说序章里描述的,当时正在熟睡的真沼颈子上也曾浮现这样的阴影。

‌“是呀!”奈尔玆轻声回答,‌“但已死了。真的,出生后不久就死了。”说着斜眼凝视着前方,这时的他已经与霍南德无从区别了。

根户意识到刚才的不安再度涌上喉头。双重、三重的疑惑伴随着焦躁不安的痛楚,从黄色昏暗底层潜进体内,接着似乎又沉入更深处。

‌“但是,那……”

‌“甲斐,”奈尔玆以严肃的口气制止甲斐说下去,染成黄色的嘴唇里,可以窥见略微蠕动的舌头。‌“我没骗你!我们的确有个名叫森的哥哥,不过他真的是一出生就死了。你们究竟是如何推理的?一定是布濑说出来的吧!我大致上可以了解内容,但我哥哥绝对不可能活着。如果不存在的人能够像棋子那样随意移动,那当然是件好事,只不过,我希各位望不要只因为这是比较方便的理由而嫁罪于死者。”

奈尔玆的语气坚决,布濑也无法保持沉默了,嘴角翘起反问:‌“这么说,奈尔玆,为什么你以前从未提过这件事?这种事情告诉大家应该也没关系吧!恩,其中必定有什么理由让你们选择不说出来。”

‌“因为有没有说出来都无所谓。不,坦白说,不说出来完全是为了家母。”奈尔玆忽然深深呼出一口气,‌“家母一直认为家兄的死亡是她自己的罪孽。详细情形我不清楚,但是,身体原本就很虚弱的家母在临盆时更严重,有一段时间,连母体性命都非常危险!胎儿是在血崩的状况下被取出的,而且都是未足月的早产儿。就因为那次生育,家母现在仍持续罹患贫血症,而且已经无法再生儿育女。我们实在不忍心看着家母想到生下来没几天就夭折的哥哥时那种悲伤的样子。是的,家母经常摸着我们的头,说:‌‘那孩子如果活着,应该和你们一模一样,而且也像你们这么大了。’家母在我们面前,总是看着另外一个儿子!看见她的模样,真的无法忍受告诉别人有关家兄的话题。所以,我们无论在什么时候、面对任何人,都只说自己是双胞胎兄弟,不让别人知道曾经有过哥哥。没错,我们必须永远是双胞胎,那也是我们之间的一项沉默契约……根据汤玛斯,特莱恩的恐怖小说《呼唤邪恶的少年》,为我们取绰号为奈尔玆和霍南德的是羽仁,我们也觉得名符其实,无论到什么地方也都使用这个绰号,因为只要使用这个绰号,我们永远都只是双胞胎兄弟。”

——换句话说,正好与小说相反!

根户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才好。如果没有这次的事件,这个被隐藏的秘密,也许永远都无法知悉,如今就这样公开了。这情形就和曳间的姊姊一样,而且,帮忙这么做的人之中,还包括他自己在内。

在短暂几秒钟的黄色沉默之间,根户似乎再次听到玩偶们的哄笑。

9.五黄杀杀人事件

‌“也对,仔细想想,布濑的推理也没有任何物证,换句话说,仍是停留在幻想的阶段。但他某部分的幻想确实相当厉害,可以看穿奈尔玆他们是三胞胎兄弟。不过,让户籍上已经登记死亡的人突然登场,坦白说也太过份了一些。无论如何,我相信奈尔玆说的。”根户受不了永远保持沉默,于是开了口。

‌“我也希望是这样。”仓野淡淡表示赞成,‌“既然奈尔玆自己这么说,我认为可以相信。毕竟,我常常在想,所谓的杀人者必须有纯洁的另外一面,如果自己的犯行被揭穿得几近体无完肤的程度,那么他就必须谦虚地承认才行,所以,我希望可以相信奈尔玆说的。”

甲斐接着说出一番怪话,‌“若是无法信任别人,一切就完了。”

根户像失去了全身气力,‌“对了,霍南德怎么了?还是不舒服吗?”

这么一问,奈尔玆双肩的力气也消失了,侧着头说:‌“也不知道怎么搞的,看起来好像是身体不适,但这次一直沉默不语,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所以过来这里……有很多事我完全不明白,但感觉上霍南德好像在害怕什么。”

‌“害怕?”甲斐神情讶异地反问。

‌“是的,不过……有点奇怪!”奈尔玆喃喃自语。

布濑神情再度转为严肃,‌“可不能被骗了。就像我推理的,那家伙并不是什么霍南德,而是名叫森的少年!由于虚荣心与好奇心,出席了推理竞赛。但问题是,再怎么说他也只是个十五岁的青少年,所以无法忍受自己可能被指为凶手的紧张……”布濑明确地推论对方的心理状态。

‌“是吗?布濑好像还不相信。”奈尔玆露出与其说哀伤,不如说是怜悯的表情,低声说着。

结果,布濑的眉头挑得更高了。‌“我并不在乎。如果我的推理错了,就当成错误好了。只是宪法有保障思想的自由,我可以表示自己想说的话。”

布濑说完,一副无视他人的态度,跌坐在沙发上,摘下金框眼镜,开始擦拭镜片。

‌“呃……那么……那暂时就算相信奈尔玆说的吧!接下来终于到了必须揭开真相的时候了,如卡片所示,‌‘最后的审判’应该出现了。”根户这样说着,停顿下来,让情绪恢复平静,但是在找到如何开头的第一句话之前,却意外地耽搁了很长一段时间。‌“虽然各位讲得口沫四溅,但最初的部份所谓的事件真相,到现在还是雾里看花。但在某个时候,我忽然注意到一个奇妙的巧合,于是这次事件的谜团,便逐渐得以解开。不,愈想愈觉得这次的事件,乍看之下充满了甚至令人感到滑稽的巧合,让我不得不怀疑这次的命案其实只是个恶惠的玩笑。哈哈!你们认为这个巧合到底是怎么回事?其他人怎样想我不管,但奈尔玆应该可以理解!因为那是数学。”

‌“哦,数学?提到数学……”对于拿数学没辄的甲斐,发出生硬的声音。

‌“各位如果读过《如何打造密室》,就可以更加清楚。我最初觉得疑惑的是,仓野,你和雏子在围棋对弈中形成的所谓‌‘三劫’。很不巧,我因为只下将棋,也有了相当水准,所以对所谓的‌‘三劫’究竟何等重要,至今仍未能明白,但是,反正如你所说的,‌‘三劫’乃是凶兆的传说完全正确,就因为如此,曳间很不幸地遭凶手以利刃杀害……

接着令我无法释怀的,你认为是什么?在这次的推理竞赛中,完全没有人提及相关话题,让我感到非常不可思议。彷彿大家彼此商量好似的,很敏感地将话题内容避开那个部份……我这么一说,应该想起来了吧?当然,就是来自影山的暗号。呵呵,我明白各位漠视那封信的理由,主要是因为无法解开暗号之谜。因为无法破解,所以把暗号视为与这次的事件没有直接关系,各位也太独善其身了吧!至少必须要有谦虚的态度,把那封信继续当做分析的对象之一。对此,身为数学家,本人根户福尔摩斯算是最有面子了。哈哈,这样自我标榜别说是谦虚,听起来简直就是傲慢,是不是?不过,话说回来,请各位暂时先继续听我说明。

请各位回忆我无法释怀的部份,回头仔细看看《如何打造密室》的序章,这样就会浮现不可思议的巧合。各位要知道,有一个入针对不连续线进行分析,而友爱数的成对特殊数字出现时为两个人,‌‘三劫’出现时在场的是三个人,四波罗密与四鬼的名称登场时有四个人……怎么样?是一、二、三、四。如此一来,接下来应该就是五的出现吧?仔细想想,这个数字正巧是出现在曳间的尸体旁!那本书名为《数字之谜》的黄色封面书籍。也就是当时掀开的书页中,以黑色大铅字印着(5之页)的(5)字。我就是那时候想起‌‘五’这个数字所隐含的意义……,话虽如此,那与我专长的数论范畴又有极大的差距。也就是说,那是距今三千余年前,古代中国夏禹王朝时代开始,被称为‌‘九星术’的一种不可思议的占卜术法。

关于九星术,农历中大致上都有这个方位表,应该有人知道吧?没错,讲白了,影山来信中的图案,就是九星术所使用的方位表。上面虽然配置了一些奇怪的文字,其实那被区分为九块的部份,都能够依照特别的顺序,填入从一到九的数字。其最基本的排列乃是,中央为五,其周围由上开始逆时钟是九、四、三、八、一、六、七、二,而这样的排列特别称为‌‘定位盘’。方位表中包括这个模式,全部有九种,随着正中央的数字从一至九依序改变,周围的数字也会随之改变。那么,途中被区分成九块的部份究竟表示什么?则如其名称所示,代表方位。但是,在此必须注意的是,其方位的方向,和一般我们所使用的表示方法,简直是完全相反。呵呵,这里也出现了一个‌‘颠倒’。但是,九星术的方位表,也就是在九星盘上的方位,乃是上南下北,这是依循自古老的习惯,无法改变。

若问这种九星术使用这种方位表的目的是什么?最主要就是方便了解方位的吉凶。若要继续往下谈,就不得不说明其原理。但是,请放心,这其实非常简单。根本思想乃是天有九宫,九星循环其中,其作用是为居住在地上的人类生活带来影响与吉凶祸福。九宫若以九星盘来看,中央为中宫,然后由北,亦即定位盘的一开始左绕,各自是坎宫、干宫、兑宫、坤宫、离宫、巽宫、震宫、艮宫。旋绕九宫的九星,在九星术中也有特别的名称,一是白水星、二是黑土星、三是碧木星、四是绿土星、五是黄土星、六是自金星、七是赤金星、八是白土星、九是紫火星,这些星曜时时刻刻,或是每日、每月、每年持续不停旋绕九宫,其变迁从过去到未来都是固定的。

而与之相对的,每个人各自有所谓出生的星宿,也就是说,在一白年出生的人,终其一生都受到白水星这颗命运之星所控制。在九星术中,进入中宫的星称为本命星,而控制每个人的星宿也是这个人出生年的本命星,在这种意义之下,在九星术中,日时的本命星和每个人的本命星配合的好坏,就决定了这个人的命运。所以譬如是二黑之日,观看进入中宫的方位表,再对照自己的本命星,就能判断各个方向的吉凶。大致上就是这样……接下来的内容就进入有趣的部份。

也就是说,所谓的九星术其实是很可怕的,几乎认为三呈的概念并不是很重要,重点多半层于‌‘凶’的概念上,也有只考量吉凶之外的倾向。那么,如果问九星术主角的凶方究竟是什么情形,其中也存在各种状况,诸如本命杀、的杀、五黄杀、暗剑杀、受克杀、交剑杀、都天杀、劫杀、灾杀、岁破、月破、日破、死符、病符、白虎,以及来自八将神与金神的神杀,八门吉鬨等等,非常之多,令人担心几乎根本没有吉方的存在。而其中最一般,同时凶的作附也很强的,就是最初的四个吧!本命杀与的杀、五黄杀与暗剑杀各自成对,分别亘相在相对的方向出现,本命杀也称为灭明杀,是在该日或月的方位表中,当事人的本命星进入该宫的方位。的杀也称为穿心杀,通常位于本命杀的相对方向,即使这样,有趣的是,发动当事人自己支配的本命星所在的方位为凶!仔细想一想,这是不是很可怕?哈哈,但是,我从刚才就真心想说的是,以下的五黄杀和暗剑杀这一组。”

四个人默默听着根户曲折不断的说明。甲斐神情呆滞,布濑一样是朴克脸,仓野与奈尔玆则露出很慼兴趣的表情。根户身在其中,肢体动作与手势分别在虚空中画出八角形的图案。

‌“知道吗?在九星术里,五这个数字有如一张特别王牌!九星盘里,轮到五这个宫的方位为五黄杀,正对面的方位则为暗剑杀,这两个同是九星术凶兆之中最险恶者,而且这两个凶位具有不同的个性。五黄杀有因为自己的过失而招致必然性灾厄的性质,其不幸意味着委婉规戒之类的慢性病;相对的,暗剑杀容易招致只能称为不幸的突发灾厄,这种不幸正如其名,意味着在黑暗中出奇不意为利刀所杀,就像是急性病。有趣的是,这两种最凶险的闲位与其他凶位不同,只是因为五的存在,毫无艰涩的理由或逻辑,纯粹就是这样的设定。而且,刚才也说过,九星术中,九个数字由七种颜色组合,其组合也只有一种方式,一是必然有白,二是必然有黑结合在一起。而且其他颜色都是各只有一色,但白色却有一白、六白、八白三组,怎么想都觉得不合理,倒不如改成深蓝、褐色或灰色来得合理,但事实却非如此,让我觉得很不可思议。然而,我对于没有逻辑或什么的,只是完全像那样依命运而决定的事物并不讨厌,反而相信那种不合理的部份。现在,依其原则,所谓五这个数字乃是黄色具有命运般的同价性质,如此一来,七月十四日在仓野的住处,掉落在曳间尸体旁的黄色封面书籍,以及明显浮现的黑色‘五’这个数字,应该就是象徽投影该处五黄杀的奇妙推理谜团吧!而且,那个房间虽然不像这里如此彻底,却也有栀子花色泽的地毯、褪色的黄色窗帘,加上书橱与壁橱也说得上是黄色,如果没有这家店,也可以如羽仁的‘白色房间’、布濑的‘黑色房间’一样,把仓野的房间称为‘黄色房间’了。而且,这里有个重要部份,所谓的今年七月十四日,乃是七赤金星之日,若是观看九星盘即可得知,东方出现五黄杀,亦即曳间是在不知不觉中,被不可思议的力量引导至最凶恶的方位。

走在萩山町通往目白的道路上,在被黄色包裹的房间里,曳间在五的数字旁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这样的事实,看起来不过是完全没有意义的事物集合,但是,从拥有三千年历史的九星术观点来看,却是充满了近乎恐怖的暗示……这么说来,杀害曳间者并非在布濑所谓的白日梦里,而是突然投映在这个世界的五黄杀推理谜团。只要往这个方向思考,就可以了解曳间的死亡乃是三千年前就已经决定了。

不,事实上我也觉得,黄色这种色彩具有神秘的力量。简单说说这个房间好了,记得会经听说过,一旦被关在全都漆成黄色的房间里,里面的人最后终会发狂。事实上,一直待在这个房间里,我的情绪也逐渐怪了起来,现在甚至也感觉有点头痛了。眼前一切事物都是黄色的,难道各位不认为是一种难以忍受的环境吗?搞不好甲斐的哥哥为了提升顾客的流动率,所以才将这家店改成如此的色调。呃……这当然是开玩笑的。但所谓的黄色,从色彩学来说,也具有一些怪怪的特徽。譬如,上美术课的时候,在看色票系统模型(票系统模型,Munsell system,藉着色相、明度、彩度三种属性,以十进位法表示,色相是H、明度是V、彩度是C。)时,黄色是在模型的上方,也就是在接近白色的位置,突出偏离最中心轴的部份,亦即彩度提高至接近明亮。其他色彩的亮度愈是增加,彩度愈是后退,只有黄色有如燃烧般更加鲜艳。从心理色彩学上来说,黄色乃是个性最强的颜色、前进的颜色、看起来有放大效果的颜色、从远处就能明显看见的颜色。重点在于,黄色具有与其说最强烈烙印在视觉里,不如说是烙印在知觉精神上的特质,而且这种强烈作用会显着发挥令精神不耐烦:心情不安的效果……我开车时就经常思索,号志灯在变成红色时并未如此强烈,但是当灯号突然从绿色转为黄色时,会令人视觉为之一亮。在经过几秒钟后,仍会残留眼底,这或许是与黄色本身的性质有很大的关系。果真如此的话,则为了唤起人们注意的黄色,很讽刺地,反而造成了驾驶的精神不安。或许出乎意料之外,推理谜团总是像那样到处都有开口!无论如何,假设具有如此不祥特性的黄色,和五这个数字重叠,对人类所产生的凶险作用,曳间牺牲在那种不可思议的力量之下,大概也不奇怪了!各位可要小心了,这里可是道地的‘黄色房间’……而目前在这里的,除了霍南德之外有五个人……”

‌“根户!”甲斐似乎再也无法忍受静默聆听,矮小的身驱摇晃了起来。“你到底想说什么?你是打算将这次的杀人事件归诸于非人类所为?短剑自动刺入曳间胸部?或者,曳间是因为五黄杀的不可思议作用导致发疯,结果自己用短剑自杀?”

‌“呵呵,也难怪你会这么说!我也不认为曳间死亡的理由是由于五黄杀的条件重叠所致,应该还是有凶手的存在。只不过,到目前为止我所指出的事实,绝对合有重要的暗示。另外,首先我们需要注意的是,我已经反覆说过多次来自影山的暗号。上面既然画了九星盘,就表示舆这次的事件应该不会无关……不,事实上,我已经破解了暗号之谜。”

这次,其他四个人同时轻呼出声。奈尔玆则瞪大了眼睛走近根户。

‌“真的吗?根户,你是在了不起。从上次之后,我一直绞尽脑汁思考,却还是无法理解。”

所谓人类的优越感大概就是在这时候达到巅峰吧!根户在沙发上动了动,回答:‌“不,这种暗号只要了解即可,没什么大不了。”

他环视众人一圈,浮现‌“怎么样,厉害吧”的表情。事态急转直下,此刻,现场的主导权已经落在根户的手中了。

果然不出所料,布濑这时已无法忍受,神经质地推高眼镜。‌“呵呵,这么说,你是成功地把那首诗加上了自己合适的注解?”

其中或许有诱导的意味吧?但根户不予理会,慢吞吞地点燃香菸,接着才以得意的女性音色说道:‌“为求惯重起见,我再次向各位提示影山来信的内容吧!也就是,只要能看一张这部小说的原稿就好……恩,就是这个:

欲望下,

谁宿德,

初春的伯劳,

熟知得已经厌烦。

铺四波罗密,

排列七曜,

拟影。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明白的人请举手。”

布濑挑衅似地将玻璃杯底砰的一声敲在桌上。

‌“别瞧不超人!我现在就可以指出你想到的解释,需要我说出来吗?首先……乍看这首有如诗句的文字,就可知道‌‘初春的伯劳’似乎意味着凶手,因为所谓的伯劳是有将青蛙之类的食饵刺在树枝上的一种奇怪习性的鸟类。动机应该是在于他‌‘已经厌烦’吧!这件事你们这些有德望的各位是否注意到了?应该是一种讽刺。至于一开始的‌‘欲望下’,则是反问式的强调吧?不、不,所谓的欲望应该不是那么没有意义的东西,也就是说,凶手受到想从周遭人们‌‘已经厌烦’的立场超脱而出的欲望所驱使,最后导致他去执行杀人行动。如果是这样,那么所谓的‌‘铺四波罗密’,若配合你口若悬河叙述的九星术加以推测的话,大概也可以想像出其中的解释了。所谓的四波罗密,在你专攻的密宗上,应该意味着在金刚界曼茶罗中,画在大日如来四方的四位女菩萨吧!提到四方就是东西南北,也就是显示方位,若考虑画在背后的图案,这应该指的就是所谓的九星术了!如此一来,最后的两行也就自然而然有了意义,‌‘排列七曜’、‌‘拟影’可以认为是能让现实显现某种未知之物,可称之为‌‘奇妙大地’,也可唤做‌‘推理谜团’,反正那是在提示我们,凶手是个只要能将现实扭曲就能自我满足的家伙。怎么样?你想说的大概就是这样吧!”布濑得意洋洋,露出微笑,嘴角上扬.

因为已经厌烦的杀人计划!这是个令人背脊发麻,忍不住联想到精神异常的观念。

但是,根户的回答却轻而易举就推翻了布濑的解释。‌“太可笑了!若是这么简单,解释几个内容就能破解,还算得上是暗号?开玩笑。布濑,这个暗号的真正内容和表面完全不同……看来眼前是没人能够明白了。解读暗号的关键在于这首诗的最后两行,也就是七曜这个名词。”

‌“啊?最后两行的墨水颜色完全不一样,我就知道绝对另有文章!这是所谓的关键字吗?”

‌“正是,奈尔兹。诗的结构是七句七行,也就是想破解这个暗号,一定也必须拘泥于七这个次,终于发现将七曜拟影的方法。此处不可拘泥于意义,在此我们先将拟影改为假名‌‘かげきどきにす’,如果我说其中嵌入了七曜的字谜,听起来一定很怪吧!但各位必须知道,所谓我的发现‌‘かげきどきにす’,这几个字就等于是火月木土金日水,火月木土金日水……如此,应该就可了解关键字句的意义了吧?七曜,也就是将日月火水木金土,更改为火月木土金日水的顺序排

列。若是将此规则嵌入最初的五行里……”

‌“根户,你太厉害了!”

‌“谢谢夸奖。这样,最初一行的‌‘欲望下ょくぼぅはげか’依规则替换,就变成了‌‘ぼくはかげょぅ’。依此要领到最后,结果如下:

内容就是这样。能够读为

我是影子,

逐渐留下身影者,

图案是黑暗印记,

花纹是沾上的渍痕。

大概就是这样!所谓‌‘我是影子’,当然指的是影山自己。所谓‌‘图案是黑暗印记’,指的是这信笺背面的图案。在此,话题必须岔开,就是有件事我实在无法释怀,奈尔玆,是关于你自己所说的话,以及和这部小说有关的事。”

‌“我?”奈尔玆皱眉看着根户深具含意的脸,淡色瞳孔清楚映出黄色光线。‌“什么事?”

‌“就是那句‌‘若是变格侦探小说的性质,大致上还解释得通’。如果考虑着这句话,然后阅读这部小说,感觉上就好像朦胧浮现出你想要说的话。小说里的真沼消失事件,到现在还是没有解决。如果仍是这种设定,在物理性方面怎么说都不可能。如此一来,谈论到变格侦探小说的家伙,在此就带入了意义。没错,这部小说要说的,不就是在小说中隐藏前所未有的变则旨趣?我想那应该就是‌‘寻找华生’的旨趣……”

听了这段话,仓野最先吃惊,抬头回应:‌“寻找华生?”

‌“正是如此,不是寻找凶手,也非寻找侦探,更非寻找被害者……而是一部寻找谁是受骗者的小说!而且,和这部小说相同,这次的‌‘黑魔术师杀人事件’若解释成也是寻找华生的事件。那一切就都有圆满的说明了……当然,曳间的确已化为现实的尸体,但如果事件本身只是一齣庞大的虚构内容,情况又会是如何?”

根户的声音逐渐低沉,缓缓舔湿嘴唇。那是在继续陈述之前,房间里的玩偶彷彿开始呼吸就似乎只要开始走动兢可复活一般地极短暂的一瞬间!

‌“在此,我们必须明确分为两组,就是骗人者和受骗者。根据我的推测,属于骗人者的是奈尔玆、霍南德、布濑、真沼、甲斐、仓野六人,至于受骗者的部分,我当然是一个,另外还有羽仁、雏予、杏子四人。也就是说,除了真沼之外,这个房间集合了导演和演员。”

这时,根户突然显得极不耐烦,嘴角扭曲,声音粗野。‌“没错,各位别再演闹剧了!小丑虽然好笑,但总该有个限度吧!”

布濑正想反问‌“到底怎么回事”时,仓野抢先一步抓住他的手,制止他开口。

布濑无言回头望着仓野,然后再度埋坐在沙发中,抬头望着投下昏暗黄光的美术灯。

‌“在区分骗人者这一组成员方面,最重要的关键在于影山。我发现,这个世上根本就没有影山这号人物!布濑因社团交流而认识?因为忙碌所以不可出席聚会?寄途暗号过来?骗人、完全是骗人!在小说第二章里,虽然将影山描绘成是一个非常具有个性的人,却也因为只是虚构中的人物,所以刻意生动描绘成有如实际存在一般。现在回想起来,你们的努力真是不简单,也正因为如此,让我完全相信了有影山这个人。没错,所谓‌‘我是影子,逐渐留下身影者’乃是诉说影山这个人只不过是被周遭的人创造出来有如影子般存在的人。换句话说,见过影山的人全都在说谎。关于这一点,如这部小说里也明白写出,奈尔玆、霍南德、布濑、真沼、甲斐,加上未告知警方有关高统靴之事的仓野,没错,仓野,如果你向警方供出高统靴的事,警方必定会视本次事件为杀人事件而展开正式的调查,进而拆穿影山其实是个虚构人物的谎言。所以,没有这么做的你,应该非常清楚影山的奠面目,不,甚至可以说,鞋子的存在本身本来就是捏造的,只是为了让我们笼罩在烟幕之中。

以结局来说,这次的杀人事件根本就是谎言与虚伪架构出来的空中楼阁!总而言之,事实就是你们联手杀害了曳间。仓野在和雏子的围棋对奕中诱导对方,创造出所谓的‌‘三劫’,然后召开四人会议,提出所谓影山寄来的信。仓野的住处因为警方会搜证,所以只留下《数字之谜》这本书,但是,在你们的脑子里,存在的还是那‌‘五黄杀’的主导声音。虽然不知道是否具有供祀曳间的意义,但你们尽可能将这次的事件进行各种的装饰,目的是塑造出神秘的、有如严肃祭典般的故事。奈尔玆的小说则是献给曳间的祭花。其他人不明自其中意义也无所谓,因为整件事只在曳间和你们自己几个人之间进行……现在我害怕的是,搞不好羽仁、雏子,甚至连杏子都属于骗人者那一组……”

‌“根户!”仓野突然浮现几乎看不清楚的笑容,低声叫道:‌“我只想告诉你一件事!所谓的三劫,无论单方面何等竭尽所能想要创造,那也是不可能达成的!”

布濑轻轻偷笑。

‌“看来只有我一个人被留在蚊帐外吗?……所有的一切都是谎言和虚伪架构的吗?……我真的完全搞迷糊了。这到底又是怎么了?你们为什么必须杀害曳间?”根户不停颤抖,好像身体不是自己的,声音沙哑,说不出话来。一时之间,房间里悄然无声。‌“没错,这个房间就是‌‘黄色房间’……而且,扣除霍南德,目前这里正好是五个人……霍南德就是因为这样才离开的?为了再度形成五黄杀?”想要冷漠大笑,眼泪却突然夺眶而出,怎么也无法制止。

‌“根户!”仓野再度叫唤时,外面房间突然传来高亢的人声,像是某种仓促的应答后,声音的主人朝这儿接近,紧接着响起脚步声的同时,房间门开了。

‌“真抱歉,我迟到了。上次提出不在场证明聚会也没参加,实在很对不起。那边两位是仓野和根户吧?还是羽仁?敝人就是影山,是的……喔?发生了什么事?”

与奈尔玆在小说中描绘的风貌几乎一样的男子就站在眼前。身材不高、戴着大型黑框眼镜,看起来似乎是个相当轻浮的人。

布濑忍不住用力摔椅背爆笑。那是会刺伤人的笑声。根户恍如被冻结了僵住不动。谜团再度被黑暗吞噬,事件的真相逃往他们无法寻找的地方。四个人提出四种不同的解释,结果却完全错误,唯一得到的只是揭穿几项个人隐私,以及破解影山的暗号内容。或许,四个人像是在指掌之间留下些许砂土,只稍微抓到一丝丝真实的墙壁吧!

根户意识到自己沉入黄色黑暗。黄色的黑暗恰似很久以前他还是胎儿时代所漂浮的羊水。

10.正好相对的密室

‌“原来是这么回事!我是布濑他们捏造出来的虚构人物?若真是如此,也难怪会让人感到惊讶了。在这样的时刻登场,实在很不好意思。”影山多次低头致歉。

根户抓着短发,‌“没关系。反正也只是我推理错误。何况,坦白说,这样的推理最好是个错误!具是的,没想到判断错误也有值得庆幸的时候。虽然是以塔罗牌决定顺序,但也太恐怖了,我自己都想说感觉上像是‌‘审判’!”

‌“不,还是该怪我常常缺席!这么说,这次的推理竞赛没人提出正确答案?”

‌“不,是我的错,其他三个人也许还有人对自己的推理不死心。”根户说着,不好意思似地望着墙壁。眼里映入真沼喜欢的人偶。就像是潜入浅滩,透过晃荡的水面望向天空时的色彩冻结成彩虹那样的眼睛。

娃娃人偶全都排排推挤,恰似在俯瞰这些人。

根户忽然想起刊载在年少时读过的少年杂志上一则鬼怪故事。

某个村庄当时陆续发生离奇事件。譬如,到昨天都还很健康的人,却突然原因不明就发高烧病倒,而且几乎不久就死亡;有很多人都相继失踪,一夜之间住屋被蔓草覆盖;最后则是,坟墓底下只剩阴森的空穴,尸体消失不见。警方派遣调查小组前往该村庄追查原因,但就在当夜,调查小组投宿的旅馆,因为原因不明的火灾而被烧尽,所有组员几乎都不幸罹难。结果,一位劫后余生的残存者,在旅馆的地下室发现了一尊黄金色的羊头玩偶,害怕得将它敲破。之后,所有的离奇事件,就此完全消失,不再发生。

这是一则到处部可能存在的传说故事。但是,对年幼的根户而言,心灵上却造成了一大震撼的理由是,关于那尊玩偶的真面目是什么的说明,完全被省略掉了。没有任何理由,在根户的内心,那是一尊会带来恐怖祸害的玩偶!

同样的东西如果混在这众多玩偶之中的话……虽然是微不足道的妄想,但根户的内心却也升起了那样的希望。

‌“对了,霍南德那家伙在干什么?”甲斐担心问道。

正与仓野谈事的影山一听,猛然伸直了腰杆。‌“我想起来了!霍南德到底怎么了?独自一个人在对面的房间里发呆。”

‌“还没好啊?究竟怎么了?”甲斐起身,打算走向外面的房间。

这时,突然一片漆黑。原就昏暗的房间里,美术灯也瞬间熄灭,同时响起‌“哇”的一声,似乎有人倒在桌上,发出匡啷的剧烈声响,一听就知道是好几只玻璃杯摔落在地碎裂了。

‌“怎么了?停电吗?”布濑的声音响起。

‌“危险!玻璃碎片溅飞!”紧接着是仓野的声音。

根户也突然成了瞎子。胸腔因不安而紧缩,心跳在同一瞬间开始急促,在仿彿穿透‌“黄色房间”的地底下,整个像是突然坠落到另外一个世界般的漆黑中,根户好几次踉舱不稳。

‌“各位!应该有蜡烛才对,我马上找出来。”是甲斐的声音。

忽然有人伸手推了根户背后。

‌“干什么?”根户想叫,却发不出声音。

完全不知道是谁的手紧推他,踉舱中被诱导,在完全的漆黑中急速前行。当然,那是短短不到两、三秒的时间。

‌“蜡烛大概是在……”

说着,背后推手的力量增强,根户踉舱闯入厚重的漆黑之中,同时也感觉到众人的喧嚷声忽然远去,紧接着,脸的左半边受到强烈的冲击,他当场倒下。似乎是撞到了某种坚硬之物。就在一瞬间,眼前鲜红,但在起身之后,四周仍旧只是一片漆黑.

根户找到应该是脸去撞到的东西,伸手,但什么都没抓到。再次伸手,确实握住了一根金属细长物,好像是铁管。

——这是后面的仓库吧!

察觉之后,根户背脊顿时掠过阵阵冰寒。这绝对是刚才进来搬出沙发的小仓库没错,那么,强推我背部的人为什么要把我带进这里面?根户恐惧地回头望着身后,所有的一切仍旧被吞噬在黑暗中,只不过,灯光熄灭前的残像,这时已化为不成形的奇妙色彩,在漆黑中朦胧漂浮着。

到底是谁?目的何在?

冷汗缓缓沁出,甚至流到了腋下。

根户悄悄采取防御姿势,在黑暗中瞇起眼睛仔细瞧。仓库外确实可以听到众人的声音,耳鼓膜深处还很混杂着自己的心跳声。他拚命忍住呼吸,集中全鼻的感觉器官,想察觉或许潜伏在黑暗中的人!

(蜡烛找到了吗?)

(还没有。)

依旧是仓野和甲斐的对话——听起来格外遥远的声音。

——到底是谁?

突然一阵强烈的耳鸣袭来,大约两、三分钟之久,他一直忍住呼吸。

(我找不到!)

(喂,你们也帮忙一下嘛!)

甲斐和仓野的声音再度响起。

紧接着是布濑的声音。

(究竟是怎么搞的?其是没办法!)

两、三个人的脚步声朝外面的房间远去。

根户这时终于轻轻起身。

——到底是谁在恶作剧?

即使如此,他还是尽可能不发出声响用脚尖在黑暗中滑行,等到伸出的手臂碰触墙壁,才慌忙摸索着门把。背部感觉到一阵剧烈的焦躁,终于摸到门把时,根户用力想一口气推开,但就在那一瞬间,手被牢不可动的门把反弹回来。心跳彷彿就要停止!

房门被锁上了。

虽然想说什么,却变得口干舌燥,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被困在里面了。

脑海里不停响起这句话。似乎连思绪都融入了黑暗,无法分辨条理,成了纯粹的黑色,连自己在想什么都不知道。全身汗毛倒立,体内仿彿有小动物不停地四处奔窜。

──为什么?为什么?

一切的声音都只在更遥远的地方回荡。只要用力敲门,大声呼叫,或许可以设法推开门。但根户却连发出声音都害怕,背紧靠在房门上,冻结似地全身无法动弹。他清楚感受到汗滴一颗颗从腋下、手掌和太阳穴冒出,但思考力和判断力却完全麻痹了。从停电到现在才过了五、六分钟吧?或是超过了十分钟?他完全没概念,彷彿一切都是梦境。

是恶梦!

根户并不这么想。黏腻的黑暗完全覆盖整个房间。或许某个陌生刺客还憋住呼吸蹲在根户身旁不远处。凝神细看,黑暗中出现更浓的黑暗,化为巨大的阴影,似乎正要突袭而来。这样的幻想反覆威胁着他,他再度缓缓用背后的双手试着转动斗把,却一样动也不动。

——这样下去不行!

根户自己也想像不到地猛然转身面对房门,用尽所有力气开始敲打。

‌“喂,快过来帮我开门!”

声音一经发出,由于恐惧,再也停止不下来,他疯狂似地继续敲门。

“那是什么声音?”

“是根户的声音。”

遥远的方向传来畏怯似的声音。

“奇怪了!那家伙在哪儿?”

甲斐大叫的声音,清楚传入根户耳中,让根户的心脏几乎收缩停止。

“喂,什么时候锁上的?”

“什么?怎么会这样?……我看看……嘿,真的呢!)

“这就奇怪了。”

根户也听见厂布濑和仓野的声音。看样子,外面房间和特别房间之间的间隔门也被锁上了。这样一来,根户就等于被封闭在双重密室里了。他的恐惧达到了顶点!

“喂,影山在这里吗?”

“没错,我在这里……”

“喔,这可就怪了,根户是一个人在那里面吗?到底是怎么了啊?”

“不知道被谁关在里面了?”

“声音听起来好像很远!是在仓库里吗?”

“没错!你们那边的门也被锁上吗?”

“对。这情况相当诡异。到底是谁把那家伙关闭在那里面的?”

“根户,你再等一等。”

“甲斐,这里和对面的门钥匙在哪儿?”

“钥匙应该已放回柜台抽屉了……等我一下。”

根户内心深处,强烈的不信任感再度甦醒。这一切很可能只是一齣戏。虽然真有号称影山的这个人,但我好不容易获得的推理结果,绝不会因此而被否定!尽管他们装出很慌乱的样子,其实完全只是依照既定情节演出,何况,霍南德途中离席,很可能只是为了打开总电源的盖子。

根户停止敲门。

──我该如何判断这种妄想的真假?要怎么做才能确定何者为真?

根户无法回答自己的疑问。如果一般所谓的真实,是一种在四处环绕、轻飘飘、狡猾、尽可能不让人看见的情况,那又该如何?是的,虚伪与真实总是背靠背相互依偎,很容易就能互相交换也说不定。不,现在我限前这个所谓的现实,如果只是一群面具,又有谁能否定呢?

突然,感觉到些微亮光。是钥匙孔!根户反射动作地弯下身子,从钥匙孔窥看外面的房间。灯光虽然昏暗,却让习惯于黑暗的眼睛晕眩。从紊乱的桌子延伸到对面,是从钥匙孔能够窥见到的视野。在排列于壁橱和墙壁的玩偶注视下,房间中央静悄悄的,看不到有任何人的动静。

另一侧再过去的房间,似乎也注意到中央的房间亮起灯光。

“喂,那边的灯好像亮了,这里为什么不亮呢?”

“一定有谁碰到开关吧!”

“奇怪,钥匙不就在那里吗?”

最接近的声音这样叫着,是仓野的声音。根户突然心里发寒!从他所在的位置也可以见到钥匙,两支都在紊乱的桌上。反射黄色光芒的,的确分别是两扇房门的钥匙。

“真的!看来情况更加不寻常了,究竟是怎回事啊?”

“别再问了……喂,根户!”

可以听见仓野的叫声。

但是,根户的舌头麻痺了。

“奇怪!喔,灯亮了吗……七点十分……甲斐,备用钥匙呢?”

看来,对面的房间也有人打开电灯开关。

“没有。”

“怎么办?”

“事情严重了!这同样还是密室呀!”在各自狼狈的声音中,也能听到影山的说话声。

“只好撞门了。”仓野的语气严肃。

几乎是同时,奈尔玆尖声大叫:‌“咦,奇怪,怎么没有看到霍南德?”

“这到底怎么了?该不会是上洗手间吧!我有一种可怕的预感……好,先撞破门再说!”

“就这么办!布濑,过来!”

“这种事也要我……”

对话交错的同时,钥匙孔对面的‘黄色房间’灯光熄灭,一切又被黑暗包覆。

“哇!”

“又停电了!”

“先撞破门再说吧!”

黑暗深处,开始响起可怕的声音,两次、三次,可能是几个人同时用身体冲撞房门吧!大约在第六次,门板响起裂开的声音,门板立刻被弹飞了起来。

听到有人连跌了两、三次的扑倒声。

“这不知道要花多少钱赔偿呢!”

“仓库门也必须撞开。”甲斐说着,似乎在桌上哗啦哗啦搜寻什么,却听到他忽然开口。

“怎么,这是……”

他的声音并不寻常,根户也惊讶得从钥匙孔窥视,但外面依然笼罩在黑暗里。

“哇!干什么?是谁?”

再度响起玻璃杯从桌上摔落地面的声音。

“怎……怎么回事?……哇!”

“有人倒在这里!”

隔开这一扇房门的对面突然陷入了恐慌,恐怖的叫嚷声,有人摔倒的碰撞声,玻璃杯被踩碎的尖锐声,撞上壁橱、玩偶哗啦哗啦犹如雪崩坠落。

过了好一会儿,

“这不是霍南德吗?”

布濑痉挛的声音在回荡。

一切扰嚷突然静止,有人慌忙走近。

凝结的沉默持续了几秒钟或几十秒之后,奈尔玆疯狂嚎啕大哭。

“霍南德!”

根户气馁地缓缓靠在门上。在仓库里,虽然只能靠着声音与声响来察觉事情始末。但是,看来霍南德好像是遭人杀害了。而且,尸体突然出现在被锁上的房间里。

根户隐约感受到凶手的意图。这个密室与奈尔玆小说上所描述的正好完全相反!根户一面听着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停止的奈尔玆哭声,一面意识到眼前的黑暗绝对无法恢复。

这是一种深沉、反常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