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1.降三世秘法

——什么改变也没有?别开玩笑了,事情不是出现了很明显的变化吗?

这是根户真正的感想。或许其他人也都有相同的想法吧!房间充斥着透明的疑惑与怀疑,只是烙印在他们眼里的,是莫测高深的大海心象景观。这个‌“白色房间”一定也会被碎裂的浪花、露出獠牙的残暴大海所吞噬吧!阳光如刀刃闪动般乱反射,到了非常碍眼的程度,但那也不过像是到这天为止的时间,如雪崩瀑布般飞舞的短暂暮霭。

‌“从来不开放的工作室?……这真的让我很困扰!我只不过觉得好玩,在墙壁装上房门大小的三夹板和门把,没想到这样一扇假门会遭人如此利用!若硬要破门而入,可能会贯穿到隔壁的住户了,还说里面有诡异的油画……我看,虚构的部份也该结束了吧?”甲斐抱膝问道。

奈尔兹彷彿好不容易将焦点移回到这里的世界,简短回答:‌“是的。”

以往天其无邪的微笑现在已完全消失。或许在他们之中,改变最大的就是奈尔兹!其中原因何在?因为在七月卅一日的推理竞赛聚会中,称得上是另外一个自己的双胞胎兄弟之一——不,应该是三包胎兄弟之中的两位——都被夺走了生命。从那天以后,奈尔兹就再也没有露出过天真和开朗的神情了。

即使到现在,他们都还能在脑海中清楚描绘出当时的景象。奈尔兹泪流满面地宣告,到目前为止是怀着各种困惑写小说的,但从今以后写小说的目的却只是为了复仇,也就是针对杀害霍南德的凶手报仇,如此才能继续撰写《如何打造密室》。

这股残酷的决心让奈尔兹心中黯郁的枝叶更加茂密,绽放出凶恶的花朵,现在终于结成畸形的果实。此刻,羽仁把厚厚一叠朗读结束的稿纸放在白色大理石圆桌上,彷彿不断向群众辩论的殉教徒陷入了深沉的冥思,让现场笼罩在牢固的沉默之中。

八月廿五日。

霍南德死亡已将近一个月。

羽仁这个房间几乎所有家饰都漆成白色,办公桌、贴皮扶手椅和大理石圆桌是当然的,从代替书橱使用的药物柜、音响、床铺、冷气机到电话机、书架、唱片架、闹钟,都是彻底的白色,甚至连白瓷花瓶也插了纯白的白色百日草。

与其说是神经质,不如说是严格地对于‌“白色”的执着态度,唯一的救赎对象应该不仅仅侷限于一种‌“物品”,或许是已陷入了色彩所设计的陷阱。但退一步来说,至少比布濑或甲斐这些人的兄长,仅执着于黑色或黄色还好一些!

‌“可是...”

聚在这个房间的六个人里,突然开口的是甲斐.但奈尔兹似乎也预料到这个疑点,嘴角略往上翘,像在表示他完全了解。

‌“究竟怎么了?你们的神情好像在说这部小说怎么了…i但是却又说了那些话,结果毫未触及现实的事件,只是从头到尾在思考虚构的部份,为什么?我没说错吧!”

这时候,根户似乎也沉不住气了。‌“那是理所当然的吧!目前只能说,他是完全为了小说而写小说了。虽然我可以理解你想藉着把现实转换为虚构的世界,将悲伤密封在小说里,但就算这么做,也根本就是在逃避罢了。”

‌“随各位怎么解释,我只是写自己想写的剧情,其他没什么话可说了。”针对根户的发言,奈尔兹语气冷酷、严肃地立刻回答,。

揪户和甲斐面面相龇,露出狼狈的表情。就算不露声色,仓野和羽仁也有相同的困惑。

无情的声音令人以为是在苍白冰冷的墙壁回荡,但过了一会儿,根户面对奈尔兹那种冷漠的话浮现苦笑,低声说着:‌“奈尔兹,你真的变了……”

很奇怪,因为这句话晃动身躯的并非奈尔兹,而是说话的人,根户。

‌“是吗……嗯…”根户的瞳孔突然闪耀生动的辉彩,彷彿所有苦恼都已敞开,让瞬间前露出的痛苦表情,迅速忍住喜悦一般。‌“实在是愉快的巧合!”

说出这句令人不解的话之后,开始用手掌掩住鼻口,彷彿独自前往寻找梦想之索不再关口。

‌“根户福尔摩斯,你又开始陷入自以为是的思索了?”像往常一样,喜欢讽刺的布濑说道。

但根户已不再有任何反应。

羽仁立刻察斑这样的气息,‌“但实在很有意思,这次是仓野被杀害、甲斐因车祸死亡,影山行踪不明,的确是相当华丽的布局…若再配合真沼从那之后就未曾露面来推测,这部小说中被描绘的故事,就以某种形式一一实现了。曳闲被杀、真沼失踪、雏子的双亲死于意外……然后,接下来,仓野、甲斐和影山三人,最好也必须觉悟到他们的性命已进入读秒的阶段。”

‌“喂,别吓人!”甲斐伸手摸摸蓝色海滩衫胸口,回瞪了一眼。‌“小说已经刻薄地把我描述成丑男,好不容易以为已经结束了,才松了一口气,却还要被途到另外一个世界,别开玩笑了,我对这个世界还有很多值得留念的呢!”

‌“话虽如此。”仓野接着说,‌“仔细一想,奈尔兹在这四个章节所描述的内容中,有些的确已经发生了,不是吗?杏子和雏子离开东京搬回青森……”

这是其他人下意识想避开的话题。甲斐可怜地露出内心的不安,慌忙问奈尔兹:‌“那当然是她们搬回去之后才写的吧?”

但在两次的呼吸之间,奈尔兹表情丝毫不变,紧抿着嘴,那是在忽然缓和的瞬间,带着稍许的绝望神情。然后低声说:‌“这是个相信与否的问题。”

说完后,他整理好厚厚一大叠稿纸,开始放入斜靠在椅旁的咖啡色背包里。

甲斐抱头道:‌“这么说,我的生命之烛终于也将燃烧完毕?这可不行!”

想不到布濑挺起胸说到:‌“哼!只要随便写一些相关语或暗喻,以后要怎么解释都行!”

‌“但是,布濑,若这么说的话,那么谢斯特拉达姆斯(斯特拉达姆斯,Michel de Nostredame,是个法国籍犹太裔的预言家,曾以四行体诗写成着名的预言集《百诗篇》。)的四行诗、约翰的启示录不是也一样?至于你喜欢的黑魔术或练金术之类的,更是这种玩意儿的宝库了。”仓野反唇相讥。

布濑一脸不快的神情,低哼了几声,瞥了奈尔兹一眼。‌“若是那种玩意儿也不错!”

‌“布濑,”收好稿纸,奈尔兹出乎意料地间了一个谜样的问题。‌“你说相关语或暗喻很多,但你注意到了吗’.关于记忆错误与催眠术方面……”

‌“又被反将一军了?恩,那到底是什么暗号?”

‌“你这根本不能算是解答。提出问题的人是我。”

‌“喔,你是说那两个名词的意义?”

‌“没错!”

奈尔兹嘴角浮现嗜虐性的神色,但布濑也毫无畏惧,用手抚摸胡髭,薄薄的嘴唇绽放出嘲讽似的笑容。‌“那大概像是圣四文字(圣四文字,即耶和华发音的四个子音YHWH。至于木棉和布,则是一种日式的木棉布料。)与木棉和布的意思吧!”

‌“什么?”神色丕变的反而是奈尔兹。

‌“二位,又在搞神秘啊?现在是暗喻学或象徽学的上课时间吗?”甲斐忍不住插嘴羽仁也接着说:‌“反正我们读完之后,《如何打造密室》第五章也该开始进行了吧?布濑,你最好也不要尽说些怪话,到了这个时候,奈尔兹连现实都已经是操控自如了。”

‌“哦,连现实也可以操纵?不只是虚构情节?”

‌“没错!当然,是在一切结束之后,奈尔兹才写成小说内容。我终于逐渐搞懂了。在奈尔兹小说的第二章、第三章、第四章开头,应该都是从我们读过他小说前一章的描述之后开始吧?也许他小说中的诡计就在这儿。借其中的用语来说,就是第四章前半部采用的‌‘图地现象’(图地现象,这里指的就是第四章所谓的欺瞒画、暧昧固像;图指的是图案,地指的是背景,图与地互换的现象,称为图地现象。)。那是被反过来利用的诡计。这是我现在的想法,或许这部小说对奈尔兹而书,是个大型实验场……”

羽仁说到这里住口不语了。

布濑还是一副嘲笑的态度,‌“喔,实验场?这么说,从粒子回旋加速器或电浆产生器所产生出来的,不是人胎模型(人胎模型,原文采用英文Homunculus,何蒙克鲁兹,意指欧洲的鍊金术师创造出来的入工生命,就是所谓的人造人。歌德在他的歌剧作品《浮士德》中,也曾述及此一话题,在日本近代文字或漫画作品中,常有类似的角色出现。),而有可能是曳间或霍南德囉?怎么样?死亡的曳间和霍南德不只存在于虚构之中,也可以让他们在这个现实的世界里复活吗?如果可以,就让曳间的‘黑魔术师’称号让奈尔兹继承,我也不会有异议。”布濑说完,整个人靠在大椅背上。

羽仁在一旁注视仍保持沉默的奈尔兹,说道:‌“或许事实上有可能。”

‌“啊?这太令人惊讶了。你什么时候也成了《如何打造密室》教的信徒啊?”

“别乱说话……”

突然,太阳被遮蔽,感觉仿佛那一瞬间拥有瞪睨之眼的魔女穿透白色墻壁出现.羽仁也同时产生了困惑,也就是困惑于‌“自己本身也在困惑”。法式大窗外的转角看起来仿佛与隔楼突出的屋檐连在一起,再过去一些则有树梢倾成弓状的树木丛生,像是起风了。

‌“感觉上不像在东京。”甲斐喃喃说着,‌“看起来好像是森林在移动。”

绿叶浓密的树林,无声摇曳,似波浪般扭转。

‌“那风铃在小说里虽然交给了曳间,但其实应该还在根户手上吧?知道后来怎么样了吗?小说里的解说正确吗?”

‌“就像小说写的那样,那是密宗里使用的阿阙如来的忿怒身降三世真言。”根户仍旧望着窗外回答,(leon注:以下这段菩萨的没有很好的校对-_-!实在打不出那些字TAT)‌“而且通常都使用于降伏、认罪、除病等方面的别真言。一般而言,密宗最高阶的佛是大日如来,其东方是阿阔如来,南方是衡啦如来,西方是阿弥陀如来,北方则是不空成就如来,名列其位陈伟金刚界五佛。这五位如来各有三种形貌,也就是如来的形貌、菩萨的形貌,以及明王的形貌。变身菩萨时,各为般若菩萨、盒刚菩萨、金刚岁王菩萨、文殊菩萨、金刚牙菩萨:而变身为明王时,则分别为不动尊、降三世、军茶利、大威德和金刚夜叉。明王的话,其他还有很多,但是这五位明王居于最重要的位置,所以总称为五大明王。

所谓降三世乃是译自苏婆尔的名称,亦即降伏三世的三毒贪瞋痴而得名,三面八臂,火焰发倒竖,全身体黑色,脸上三眼、露出利牙的表情,呈极忿怒形貌,而且,此一明王大多被绘成脚下踩住两位男女的图案,亦即是‘以友足蹑大自在天倒地,定按其顶,以右足踏在其王妃乌摩乳房上’……真的是非常恐怖的画面。还有一说,这位降三世本来就是印度教主神湿婆神的化身,由于印度的神祇经常彼塑造成踩踏魔物的形象,所以才遗留这种形貌。”

一面聆听根户突如其来的滔滔之语,羽仁佩服似地昨舌道:‌“真是恐怖的鬼神!不过,被踩住的男女意义何在?”

‌“依密宗方面的说明,这所谓的大自在天和乌摩王妃被解释为烦恼障和所智障之比喻,都是妨碍人们到达涅盘境界的障碍。所谓烦恼障是指种种纷乱的妄念,以男性为喻而用力踩踏;至于所智障则是指无法理解正确教诲的无知,以女性为喻而轻轻踩住。还有,所谓的大自在天亦是三界,也就是欲界、色界、无色界之主,所以似乎是个相当傲慢者。”

‌“听起来有点可怜。”

‌“这才像是你说的话。”根户手掌抚摸额头,忍住笑意。‌“无论如何,所谓降三世的施法,威力极端惊人,因为在诵唱别真言时,三千大千世界发生六种震动,所有天魔鬼物皆惊惶恐惧,各自分别狂奔至明王尊前乞求怜悯……诅咒杀人时,必须搭建三角形的降伏坛,面朝南方蹲踞,边以右脚踩左脚,同时咏唱真言。通常最好是在黑月,也就是下半月的星期二半进行,另外还有柏木涂香,焚烧安息香,点燃芥子灯油等琐碎规定。将模早对象的人偶和姓名放入炉中,大声唱诵(leon注:咒语请忽略.......- -)‌‘喳、苏婆弥苏婆畔、蘗哩诃擎畔、蘗哩诃擎波耶旰、阿那野斛婆诃梵缚曰罗、晔泮咤’一百零八遍,用沙砾敲打人偶,再予以烧燬,对象即会吐血而亡。怎么样……相当恐怖吧!”

‌“雏子在场的话可就糟糕了。”羽仁苦笑说道,‌“也就是说,那个风铃上缠绕了那些血腥的怨孽?可是,在风铃上赋予明王形貌和咒文之类的风俗习惯,不是自古以来就存在的?”

‌“这我就不知道了。将真言写在纸上,贴于身体,是自古就有,另外也曾经流行当做护身符或诅咒符,但用于风铃上就……可能是制作风铃的人自己想出来的点子吧!”

根户拱起双臂凝视羽仁。

身穿白衬衫搭配白色休闲裤的羽仁,在这个房间里,犹如上了一层保护色的动物。

‌“但根据你刚才所说,咒文应该只使用于降伏的时候吧!至于认罪……那是什么意思?”

‌“重点就在这里。”根户用力敲响手指,弹身站立,分别望着五个人。‌“坦白说,那个风铃制作者真正的意思或许就在这儿。所谓的认罪,乃是披称为降二世明王三大秘法之一。当然,藉着施法,能让人坦白说出自己想知道的事。但是,此秘法最主要是让人承认某种特别的内情。那一定是来自踩踏一对男女的形像连想而来的吧!或者,与其前身湿婆既是破坏之神,也是生殖器官之神多少有点关连吧!我这么说,大家应该都明白了吧!也就是与人通奸的认罪。”

根户的视线紧盯在奈尔兹身上。

但奈尔兹的表情是一动也不动,静静接受根户的注视。然后,六个人的目光仿彿被吸住,再也没有任何移动。狂乱的时间如拖着尾巴流逝,或许只是短暂的四、五秒钟。

‌“如果雏子在场,这也很糟糕。”布濑嘲飘般的声音响起。

2.黑暗中的对话

‌“到底是怎么回事’,”羽仁的声音轻微颤抖。

从铁窗照射进来的阳光已有浓厚的黄昏色泽。圆形的大舵、罗盘、无线电、风速计、水槽、蝴蝶标本箱、断弦的小提琴杂乱摆放,爬满淡红色条纹图案。但是,羽仁睁开眼睛时,根户的上半身正融入昏暗中,无法看清他的表情。

‌“奈尔兹的事。”根户的手指突出于铁窗照入的光线中,指问握着锐利的飞镖。

镖尖的光辉也酷似杀意!

忽然,全被拉回了昏暗中。羽仁本能地感觉到危险,就在那一瞬间,锐利光辉以可怕的速度掠过他左边脸颊,同时镖尖射中背后的镖靶,发出巨大声响。

‌“哈哈,练得很准了吧!”

‌“白痴,你这样很危险的!只要一失手,就成了第三桩命案。”羽仁一面抱怨,一面用手轻摸脸颊。为了让收缩的心脏扩张,他深呼吸了两三次。‌“你说奈尔兹怎么了?”

‌“你不是注意到了么?”根户缓缓走进亮光,继续前进,仿佛穿越条纹图案底下,经过羽仁身旁,从圆形标靶中心拔下飞镖。

‌“真是的!这太危险了,别再射了!飞镖这么锐利容易伤人。”

根户不予理会,仍把玩着雪白的飞镖,喃喃道出谜样言语。‌“现在的奈尔兹神似什么人?”

他翻起白眼注视羽仁。

‌“神似…?”羽仁似乎没注意,只是微微低首。不只是因为染上薄暮色彩的光线,还有某种气息悄悄降临,从上臂到背都掠过一股不可思议的刺骨寒气。

但是,那应该还是因为铁窗射入的光线。根户全身沐浴在淡红色的晕光里,彷彿全身渗血似的站在那儿。

‌“还不懂?”

外面的风势似乎愈来愈强了,轻微的呼啸声开始传人房间。根户笑了笑,彷彿从空气里抓到拨下来的话一般低声说道:‌“神似霍南德呀!”

建筑物某处傅来窗户哗啦啦的声响。

——是老妈房间的窗户吧?

羽仁茫然如此想着。树梢婆娑如浪卷摇曳,在这儿就能想像得如此真切。已是好几年前了,他第一次发作也是在这种强风的森林里。在深浓的绿色中也有他母亲,他正在追着母亲时,突然见到世界的色彩改变了,森林在视野里倒立,他拚命忍着不让自己掉入天空的深渊里。

——为何会想起这些事呢?

羽仁无法理解。这是完全没有必然性的回忆!

‌“你应该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了吧!”根户的声音追赶着羽仁的思考般,紧接着又说:‌“奈尔兹其实是霍南德!我是这么想的。”

‌“也就是说,在推理竞黉席上遇害的人并非霍南德,而是奈尔兹?”

‌“没错。”根户将飞镖随手丢在附近桌上,再度走向昏暗的对面,然后在房间内侧的圆板凳坐下,开始叙述一、两个钟头前自己从奈尔兹小说中得到的灵感。

在羽仁的父母外宿一夜的这栋宅邸,其他四个人应该还正在逛每一个像博物馆的房间!因为是抱着搜藏的目的刻意搜集,因此有刀剑、甲冑、鎗械、时钟、陶瓷器等,另外还有随性搜集来的家具、雕像、扇子、衣物篓、灯笼、菸盒、烟灰缸、菸斗、烛台、西洋棋、精密画、戒指、磨咖啡豆机、调羹、葡萄酒杯等等,大大小小的,数量极多。

其中,羽仁父亲最自豪的是西洋古董乐器收藏,全部都是现在已经没在使用的乐器,而目前仍在使用的乐器原型,例如像蛇一样长的喇叭,像小提琴一样演奏的手风琴,或者酷似大正琴(大正琴,大正元年森田伍郎发明,为日本唯一本土发明的乐器,外型与音质很像古筝,结构又像钢琴,也有键盘,目前仍有人弹奏的小型乐器。)的自动管风琴,甚至巴洛克乐器的贵重珍品,数不清地分别陈列,实在是非常壮观。

‌“奈尔兹,不……霍南德接绩的小说,并非使用困难的比喻,‌‘虚构中的凶手即为现实中的凶手’,小说中的原理就只是这样。只要朝此方向思考,不就是最简单的相等式?假设在那部小说中的凶手是奈尔兹,则现实里的凶手一定是假扮成奈尔兹的霍南德!我不必像布濑那样提出已经死亡的第三者,杀害曳间而且也杀害发现此事的奈尔兹的人,全是霍南德所为.

我们是想太多了。其实在曳间遭杀害时,不在场证明最不确定的不就是霍南德?而且,布濑在附近曾目击到奈尔兹或霍南德。只不过那家伙因为发现霍南德他们是三胞胎,因此推理路线才转移了方向。但如果正常去思考,应该就会怀疑,白日梦里曾前往仓野住处的人正是霍南德!为求惯重起见,若要再次检讨所有人的不在场证明也行……首先是仓野和杏子。这两个人从十二点到十二点半之间的不在场证明是完美的,所以没什么问题。而且,杏子从三点和我在本乡的咖啡店碰面,更不可能有问题。接下来是布濑,他从十点半到三点十五分的不在场证明同样也无可挑剔。也就是说,这两个人如仓野所说的,有最确实的不在场证明。

然后是甲斐和真沼。两人上午都在一起,十二点到十二点半之间则在高田马场流连徘徊。之后,两人再返回甲斐的住处,到了二点,你也到了。二点四十分左右,甲斐离座去打电话给奈尔兹,四十五分左右,真沼和你也外出。奈尔兹到甲斐住处是三点廿分,真沼则在四十分回来…如此一来,甲斐当然不必说,连离开甲斐住处大约不到一个小时的真沼,想在这段时问从日本桥往返于目白之间应该都很困难,所以应该无法潜入仓野住处对鞋子动手脚。顺便谈谈你好了,十一点到一点半,你参加大学的西洋棋社团活动,就算三点十分勉强赶到仓野的住处,仍然有命案当时的不在场证明。

那么,雏子又如何?她是没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但若是相信女佣的说词,她在十二点之前都在下目黑的家中,若说十二点到十二点半的卅分钟内能否赶到目白,我总觉得有点勉强。无论如何,离子杀害曳间终究是不可能的事。

影山嘛……呵呵,我会经说那家伙是虚构人物,到现在还感到汗颜,肯定是一大笑话。总而言之,他从十二点到三点之间,的确和大学同学在一起,同样也有不在场证明。

我的不在场证明也不能忘了说明。由于接获杏子的电话,十二点十分到十五分之间就有不在场证明。那么,若考虑到从我在白山的住处至仓野在目白的住处距离,这前后卅分钟左右的不在场证明也同时成立。而且,从一点十五分到二点卅五分之间,我和霍南德在一起,三点起则与杏子在一起。

这么一来,剩下就是奈尔兹与霍南德了……如何,这还要推理吗?事实上,这就是我们陷入的盲点。也就是说,认为(假设我们家族之中有人是凶手,则凶手这次引发的事件,肯定是在缜密的计划下执行杀人行动)——也因此形成了(凶手一定备妥了完美的不在场证明)这种观念,结果在下意识就避开怀疑奈尔兹和霍南德。但是,这种公式能否适用于一切状况却是个问题。假设杀害曳间照是计划性犯罪,那么,认定凶手可能备妥了完美的不在场证明,那我完全没有任何异议。然而,若是突发性的杀人行为呢?这情况应该也极有可能吧!连凶手自己也没想到会在那里杀人.没错,不见得因为他可能是计划性犯罪者,那么他犯下的罪行就全部是属于计划性犯罪.至于曳间的时间更是如此,换句话说,对凶手而言,绝对是在意外之外杀了人.

在命案发生当时的十二点到十二点半,奈尔兹几乎完全没有不在场证明。但是,三点十分左右的不在场证明,因为他三点廿分来到甲斐的住处而获得证实。至于霍南德又如何?确定的不在场证明只有到我这儿的一点十五分到二点卅五分之间。从十二点到三点十分,若有凶手潜伏在仓野公寓内的证据还有话可说,但事实上,在重要时段里,霍南德完全没有不在场证明。”

‌“但是,根户……”羽仁似乎觉得对方说到起劲处已停不下来,连忙举手打岔。‌“虽然你批评到目前为止我们的推理缺乏坦诚,但或许你自己的推理更摆脱不了扭曲事实的习惯。如果那部小说的原理是‌‘虚构中的凶手即为现实中的凶手’,则目前自称是奈尔兹的人肯定就是真正的奈尔兹,虚构部份与现实中一连串发生的事件,凶手也是奈尔兹,这样才更合理。”

‌“确实如此。”

此时,铁窗射人的阳光,已从淡红啭为带虾褐的鼠灰色,而且即将沉人暗褐色之中。在这变换期间,或许眼睛已习惯了昏暗的光线,羽仁已能在蒙胧之中看清裉户的表情。

‌“但是,杀害曳间的人必须是霍南德!”停顿一会儿后,根户如反刍似地缓缓说道。

晚风伴随呼吼声吹袭着建筑。不知房子什么地方突然响起沉重拖拉的震动声。是钟声!穿越地板、墙壁、拱廊、楼梯的回转台,浸透似地传来,像是极力压低的低鸣。

‌“那是……?”

‌“是上面楼层的祖父级大钟。”

‌“是很大型的时钟?”

根户静静聆听钟声。待拖拉的余韵完全消失之后,这才淡淡低语问道:‌“七点?”

但羽仁对此却毫不在乎。‌“为何杀害曳闸的人必须是霍南德?”

‌“道在小说中也有提及。虽然经过巧妙的掩饰,但的确曾提示过……,那是在第一章第九节的标题《给杀人者的荆冠》部份的最后,也就是七月十七日全部家族成员提出不在场证明的聚会中,借用仓野的主观描述部份,你不记得了吗?

‘此刻,仓野似乎又看到了什么。黑暗的影子,绸缎般光泽流动的头发、漆黑乌亮的瞳眸、鲜红的嘴唇、从贴身黑色T恤毫不吝惜伸出的手、展现不可思讥交错的棉织半仔裤,以及灰色的野地高统靴。仓野自己也不太清楚,究竟是其中的什么吸引了自己的视线!高统靴底似乎沾到了什么,随着腿部动作规则地摇晃,也恰似钟摆在仓野眼里规则地摇晃。’……云云。”

‌“你记得可真清楚!”

‌“别为这种微不足道的事夸我。”根户从胸口袋取出香菸叼在嘴里,用煤油打火机点燃。在拖着长长尾巴的火焰映照下,略微低头的根户脸孔呈红色扭曲。‌“请注意,这不是霍南德写的,而是奈尔兹写的。奈尔兹写说霍南德的高统靴底沾有东西!请试着回想一下……曳间被杀的七月十四日,只有那天是异常的酷热。”

‌“酷热……”羽仁宥一段时间穷于回答。

‌“如果不知道,就先继续谈一谈后面的部分吧!就在刚才我到这里时,在玄关看了一下检查每一双鞋子,不,说检查是夸张了一些,我只是把每双鞋底看过一遍,结果,有个令人非常感兴趣的重大发现。你认为是什么?”根户吐出烟雾问。

羽仁神情更讶异了,继续保持沉默。

‌“大致说来,每双鞋底都很干净,但是若仔细看的话,只有其中三个人的鞋子有少许点状渍痕般的痕迹。现在几乎都已磨掉了,只留下颗粒大小……这三双鞋子的主人分别是仓野、布濑和现在冒充奈尔兹的霍南德。渍痕的真相并不稀奇,只是沥青。”

‌“啊!”羽仁彷彿惊醒似地轻喊,一股莫名的恐惧余他不由自主地双肩发抖。

‌“终于明白了吧?”根户让烟雾在面前裊裊上升,喃喃自语似地接道,‌“小说中也写到,那天,从日白啦站到禽野的他处途中,因为天气实在酷热无比,柏油路面的沥青都融化渗出。仓野和布濑经过那儿,所以他们的鞋底会沾到沥青,这非常正常。但是,小说中也写到霍南德的鞋也沾有沥青。若向仓野求证,那家伙的证词也会一样吧!这么一来,霍南德的鞋底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沾到融化的沥青?布濑目睹的少年走的也是同一条道路,不是吗?所以假设那家伙昀鞋底同样也沾了黑色的沥青,那应该也没什么不对吧?”

‌“但是……霍南德的鞋底也许不是在同一天沾上沥青的。”

‌“不,那不可能!”根户用力摇头,‌“刚才也说过,那天的气温出奇的酷热,在那之前和之后都未出现那样的高温,也就是说,没有达到融化沥青的高温。”

‌“那我订正刚才说的,是那天在其他的地方沾上沥青。”

‌“恩,但是,那同样也不可能。”

房间几乎已笼罩在漆黑里,铁窗外射入的光线也已消失,只有吸菸时闪动橙色朦胧亮光的香菸火头,时而会让根户的表情略微浮现。但是,两人都没表示要开灯,只在黑暗中继续互瞪。

‌“我一直试着在脑海里模拟霍南德证词中提及的行动路线,想知道何处未铺柏油,结果,我的答案是‌‘没有’。”

‌“这也需要很好的记忆力。”羽仁放弃似地说着,嘴角绽出些许笑意。但是,这笑意是否传达到根户眼中却无从得知。‌“我想起来了,你对西洋棋的棋步记忆能力也非常厉害,我是完全比不上。若是一星期前的对奕,你应该能记得所有棋步顺序,然后再重现一次吧?这真的是模仿不来的才艺!”

‌“不,这类记忆,仓野应该也能办到。这种与棋戏有关的记忆,完全是另一回事,因为每一手都有其必然性,所以能记下来,千万别混淆了。如果任何事物都能这样清楚记忆,那不就是另一种形式的超人?”

‌“不过,这种游戏应该也可以训练记忆力吧?”

‌“暂时不提这些。”根户的声音仍从黑暗深处响起,‌“布濑目睹到的白日梦人物,真面目就是霍南德。好吧!就算霍南德的鞋子因为其他某种理由沾到沥青的可能性也不小,但你不觉得其中散发出‘可能的气息’吗?”

‌“身为重视逻辑的我,不想回答这类情绪性的问题,但...似乎是那样没错.”

‌“没阀系。关于现在奈尔兹的鞋底也沾有沥青这件事,把刚才在我们面前自称是奈尔兹的少年解释成是真实中的霍南德,这不是也很理所当然?”

羽仁无法回答。香菸的火光已经熄灭,如今只有完全的漆黑支配着这个房间。因为羽仁没回答,所以两人继续维持沉默。感觉上,这一切仿彿绝不可能恢复。黑暗中的沉默!

这时、不知哪扇窗户像耳鸣般持续发出声响,或许,羽仁衷心希望这沉默不要停止。

3.太大的死角

可能超过两米半的巨大老爷钟,以沉重的音调敲出七点的钟响。但是,布濑并未漏掉几乎被掩盖的电铃声。

布濑讶异地睁开眼睛。或许是突然造访的访客吧!

——响得真不是时候,如果我不在附近,声音就完全会被钟声遮盖了。

布濑急忙走向玄关。

打开厚重的橡木门,一看,这个不速之客竟是雏子。

‌“实在是稀客,刚才妳在场的话就不妙了。妳是刻意晚一步出现吗?”

‌“咦?你说什么?”劈头就是一顿莫名其妙,雏子伸手压住被风吹乱的头发,一脸困惑似地眨眨眼。

‌“不,没事。重点是,妳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过来?”

‌“因为…”雏子立刻恢复羞涩笑容,‌“大家都在单身的羽仁家集合,一定又是开始进行上次的推理竞赛吧!上回因为发生意外而无法参加,这次绝不可让机会溜掉!上次在推理竞赛进行时发生命案……虽然这样说不够慎重,但仔细想想,真的是太可惜了,如果我也在场,我一定可以立刻揭穿密室谜团,指出凶手身份!”

‌“妳也真是的,明明怕得要命,好奇心又比别人强烈!”

布濑讽刺边脱鞋边说话雏子,忍不住低声笑了。

‌“你的意思……是怎么了?”

‌“喔……推理竞赛还没有开始的迹象,说不定今天就这样什么都不做就结束了。目前大家分散在各个房间鉴赏搜藏品。”

‌“怎么会这样?”雏子难掩失望地垂下肩膀,‌“难道我白跑一趟了?”

‌“别心急,慢慢等没关系。其实,参观号称连续三代搜集的无数搜藏品也不赖!”布濑走在雏子前面带路,爬上一段楼梯,走向陈列搜藏品的房间。

‌“对了,我都还没看过这些东西呢!仓野他们经常过来,可能看过很多次了吧……”

羽仁的曾祖父会在英国居住过一段时期,号称模仿当时居住的宅邸而建造的红砖四层楼西式大宅,可能因为整体呈泛黑色调之故,给人蹲在深绿中的巨人印象,但是内部却因为后来经过好几次的改建.走廊和楼梯也都统一为明亮稳重的风格.

‌“虽然还无法与‌‘黑死馆’相比,伹这栋宅邸的气氛在日本算是很难得体会到的吧?”

布濑说着,带领雏子进入的是客厅式宽阔房间。壁上挂有黑色天鹅绒壁毯,角落摆满许多装饰品,但几乎全都是金银、玛瑙、琥珀、七宝之类,闪烁着灿烂辉煌的辉彩。

‌“到那儿坐坐如何?还有,妳一定想暍点什么冰凉饮料吧?隔壁房间里有家庭酒吧,我帮妳去拿点果汁!”也不知道为何,布濑心情愉快地说着,掀开里面的门帘,消失其中。

雏子从肩上取下肩包,放在披了绿色纹绢椅套的沙发上,走向房门对侧的窗户。这是一扇宽度很窄、却几乎高达天花板的歌德式窗户,窗外此刻只能见到乌漆黑影的森林,苍郁的影像微微随风摇曳,上空的深蓝色,漂浮着诡异的黄色月亮。

黄色的月亮!

这颜色的确不寻常。离子凝视追逐月亮一般流动的淡淡云影,意识到急辽涌升的晦暗预感。

——突然就这样离开是不行的!

雏子手指用力按在嘴唇上。

——必须尽快结束!

过不久,布濑一手端着果汁,一手端着冰咖啡回来了。

‌“私自取用拿破仑白兰地总是不好意思,所以我只好喝这个陪妳了。”布濑说着,递出手上的果汁。

‌“对不起,布濑。”

‌“怎么?声音怎么如此撒娇?”

‌“我……最好喝冰咖啡,不要果汁。”

‌“什么?”布湖睁大了金框眼镜中的瞇瞇眼,然后突然开始笑了。‌“哈、哈,没关系,那我就暍综合果汁好了。”

‌“对不起!”雏子接过冰咖啡,稍微啜了一口,但立刻恢复严肃的表情。‌“布濑,上次的密室之谜破解了吗?”

‌“嘿,终于忍不住想问了吗?对我而言,那种玩意儿简直就像初级数学。”

‌“这么说,也知道谁是凶手?”

‌“当然!”布濑露出微笑回答。

雏子也紧接着问:‌“这么说,果然是死角问题了?”

‌“死角?”布濑的表情因雏子的话,突然浮现不安的嗳昧。‌“这就有意思了,看样子妳带来了与我完全不同的推理了!若依照我的说法,那应该被称为拟态的问题。”

‌“拟态……”雏子讶异地抬头看着对方。

‌“没必要多说了。对了,与其在这里发呆等待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开始推理竞赛,倒不如我们现在在此比较检讨彼此的推理,事先发现自己推理的错误,总比稍后当着众人面前提出错误的推理来得好吧?换句话说,这是怕妳稍后没面子的长者心态吧!”对于布濑讽刺兼批判的说词,离子毫不认输.‌“正好如我所愿...不过,发现错误而得救的人应该是布濑你吧?”

‌“哼,那就由妳开始!”

‌“也好……虽然依顺序来说,应该先提出正确的推理,但请你忍耐了……首先,我认为还是从再度回溯事件概略的部份开始!”雏子停顿了二、三秒,似乎在脑海中整理。‌“这次的事件,奈尔兹在小说中写的密室,有一种完全相反的趣味,也就是所谓‌‘颠倒的密室’。在小说里,理应在密室中的真沼尸体消失了,但在现实的事件里,霍南德的尸体却突然出现在里面什么也没有的密室之中,状况是这样吧?”

‌“没错!”

‌“在黄色房间的聚会房间里什么部没有,这一点从不同的人从相对的两扇房门钥匙孔朝内部窥视,已经获得离定了。那个时候,位于中央的房间里并无霍南德的尸体,但等到再度停电后,大伙儿破门而入挤进中央的房间,里面却躺着霍南德的尸体……而且,从挤进房间到发现霍南德的尸体为止,只有极短暂的时间。所以,让人错觉是破门而入后将尸体搬入房间,或是一开始尸体就在房间里的诡计,无论从时间上或空间上来说,都不可能……也就是说,这里出现了一起不可能的犯罪事件。到这儿为止,应该没什么不对吧?”

‌“非常完美!”布濑语气亢奋地回答。

‌“但是,只要是人类双手执行的犯罪,就必定会有破绽的存在。但破绽到底在哪里?若是如此思考的话,应该会发现,在出现答案之前,会先产生一个疑问,亦即,凶手为何要把根户禁闭在后面的储藏室?是的,根户被禁闭在后面的房间,当然是凶手所为,这是无可置疑的事实,会如此认为的唯一理由乃是,需要有人从储藏室的钥匙孔窥探!这主要是为了让人确认中央的房间并无霍南德的尸体!你应该也知道,魔术师最常使用的手法,就是取出奇怪的盒子,先掀开盖子表示里面空然一物。就和这个道理一样,让人以为空无一物,其实其中放有各种东西……故意让人从两侧的房间钥匙孔窥视,这手法完全一样!其实,尸体就存在那个房间里。”

雏子的长睫毛眨了几下,然后两眼斜视,让她说的话更具震慑力。

在如此的气势下,布濑稍微装出狼狈的神情。‌“从这儿开始,我们就朝不同的方向走了。不过,妳思考的方式很有条理……但错误就是错误!因为是从死角问题开始,会有这样的结论或许是理所当然之事,但我还是感到很遗憾。妳的推理内容,我立刻猜测得出应该是这样吧!从钥匙孔窥视有角度的限制,所以,如果不可视部份与可视部份相互交叉,则在两侧房间钥匙孔的等距位置就进入了死角。这样的话,霍南德的尸体或许就堂而皇之地躺在房间中央。是的,房间中央有死角!妳一定想说,那不仅是纯粹的死角问题,同时也是心理上的盲点问题吧!妳一开始应该是想这样说明……凶手从以前就注意到‌‘黄色房间’存在从钥匙孔窥视的死角,于是企图与密室杀人结合在一起,便事先在店内的电路总开关动手脚。也就是说,只要装上可以握在手掌中的无线开关控制器,随时控制灯光熄灭或亮起的回路即可.然后,凶手静静等待机会。结果,正好霍南德走向外面的房间。凶手估计好时机,按下掌中的开关,制造暂时停电的状态,然后匆促将根户推入仓库,锁上房门,将钥匙放在桌上...在此,应该注意的是,他在钥匙胖放置了另外一根与外面房门钥匙酷似的钥匙,这就是密室诡计的真相。

凶手的活跃从这时候才正式开始。他假装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和其他人一起走向靠外侧的房间,在那里,他在黑暗中迅速找到霍南德,利用藏在身上的绳索让霍南德无法出声将他勒死。等到确定霍南德断气之后,再将尸体搬到中央的房间,依计划放置妥当后,他用真正的钥匙锁上房门外出,在一切准备周全之际,先让灯光亮起...接下来没什么好说明的了。根户开始嚷叫,大伙儿认为不寻常,便从钥匙孔窥探,确定中央的房间里什么也没有之后,凶手再度切断电源。大伙儿认为事态严重,撞开房间门冲入时,凶手立刻修正尸体的位置,同时调换真假钥匙。这根假钥匙甚至不需是备用钥匙,反正距钥匙孔有一段距离,只要外观相似,应该就足以被当成是真正的钥匙。股后,凶手悄悄拆除装住保险丝上的回路,一切就告结束……如何,妳的推理应该就是道样吧?或者妳以为死角是沙发或壁橱后面?若是那样,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布濑脸上浮现促挟的笑意,结束他的发言。

但出乎意料地,雏子神色平静地反问:‌“没什么好说的了?为什么?”

‌“就是因为没置身现场,这才令人困扰。要知道,像这样的怀疑,我立刻想到的是,实际到现场试试,看看两个钥匙孔窥视的死角是否真的存在,结果,我确定并无所谓的死角,连阴影后面的死角,或是从两个钥匙孔看不见的空间死角,都完全没有。沙发或桌子底下,从钥匙孔也看得到,壁橱密贴于墙壁,连一丝缝隙也没有。也就是说,那个房间里并不存在足以藏匿霍南德尸体的死角!”

‌“我说,布濑,”面对着自信满满的布濑,雏子浮现爱丽斯般的微笑。‌“我刚才所谓的死角问题,可以改为另外一种说法,也就是太大的死角问题!”

‌“什么?”布濑两眉之间的皱纹加深了。

雏子确定之后,从窗边走回先前放置包包的沙发,手撑在桌上,再度转身望向布濑,然后啜了一口冰咖啡,用手指摸着浮在玻璃杯表面上的水滴,焦躁似地缓缓开口:‌“布濑,从钥匙孔窥视那个房间,是否真有死角并不重要,而是,如果全都是死角会如何?这不是什么比喻,也就是说,难过不能认为,大伙儿从钥匙孔窥探到的景象本身具有死角的功能。”

‌“这可是惊人的见解!但我对内容还是很难理解,可否请妳再深入说明?”布濑手扶窗框,低声催促。

‌“那当然。”雏子再度辍了一口冰咖啡,‌“我的意思是,当时在现场的人目击的房间内部景象完全是假的,你要知道……在一般状态下看东西,和透过钥匙孔看东西,有个决定性的不同之处,那就是有没有闭上一只眼睛。若是有,理所当然会引导出的结论就是,透过钥匙孔窥探的景象就欠缺了某样东西。我这么说,接下来应该就很简单了吧!因为若只使用一只眼睛,景象的远近慼会消失。没有远近感的景象,简直就像是照片!

像仓野那样否定自己目击鞋子的存在确实太极端了些.但我们通常对自己眼睛看见的东西,都会百分之百相信而深信不疑,不是吗?其他感觉还有话说,但人类对视觉总是绝对的信任,所谓百闻不如一见嘛!但根据各种错视的图表可以清楚明白,即使是视觉,也并非如此确定.从这样的观点而论,这次的事件或许可以说,未置身现场的我,有远比置身现场的人具备了进行正确推理的更有利条件……布濑,你的推定大致上都正确,但有关死角这一点,却出现了偏差。我的结论是,大伙儿从钥匙孔窥见到的景象只不过是照片。”

‌“照片?”布濑呆住了,身体微微后仰。‌“妳的意思是说,那钥匙孔后面贴了照片?”

‌“没错,这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错误。”离子仍是一副冷漠的语气,‌“正确说来是使用小盒子类的东西。照片是幻灯专用的负片,贴在筒状盒子一端,另外一端盖在钥匙孔上,如此一来,室内灯光亮起时,就会浮现影像。其实,当时霍南德的尸体早已放在中央的房间。后来再次停电,房门在黑暗中被破坏时,凶手才不动声色地从两扇房门上拆下照片装置。”

‌“精采!”布濑几乎是跳起来用力鼓掌:‌“实在是太可怕了!由于只说到‌‘死角问题’,感觉上应该非常简单,想不到竟然是这样……对此,请妳原谅我的愚蠢。但是妳的推理,应该也可以订正如下吧!其实能利用这种诡计的也只有通往仓库门的钥匙孔,也就是说,会受骗的只有根户一个人,霍南德的尸髓置于靠外侧房间的门后方,凶手在破门而入后,急忙将尸体的位置移动到沙发旁。怎么样?妳不认为这么做的成功率更高吗?”

尽管布濑指出不同之处,离子仍不为所动,立刻否定道:‌“那可不行!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若只有一侧使用这种诡计,从你们这边的钥匙孔就会看到对侧房门上的伪装物。”

‌“喔,原来如此。”不知何故,听了这句话,布濑愉快地笑了。‌“但是,雏子,这个答案却也全盘否定了妳的推论。”

几万片树叶相互碰触、摩擦,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这次,终于轮到雏子颦蹙双眉了。

‌“此话怎讲?”

‌“这就是未置身现场的致命伤!若必须在两边房门钥匙孔上都加上伪装,这样的推理本身就必须被视为谬误。理由何在?因为凶手不可能拆下外侧房门钥匙孔上的伪装物。那扇门是朝中央房间内侧倒下,因此若要拆除,就必须略微抬高房门。但我们在那以后到灯光亮起,都站在倒下的那扇门上,而且灯亮之后,是我抬起门靠在墙上的,明白吗?所以没有人能拆下那东西,既然如此,就表示那东西本来就不存在,也就是说,妳的推理完全错误!”

雏子本来想说‌“那就是布濑你拆下的!”但也忍住了,沉默不语。

因为,布濑不会是凶手。

雏子紧闭双唇。风声狂吼,呼啸不停,彷彿就这样栖止于雏子耳朵深处般永远在绕圈子。

4.犹大的罪孽

‌“妳要明白,这次的杀人事件绝非如此寻常。在最初曳间被杀害的事件中,是在不知道仓野何时返回的条件下进行,虽然也许掺有相当偶然的要素,但第二起杀人事件,从状况看来,很明显是有缜密的计划。”布濑甩动的双手此时在背后交握,接着忽然转为喃喃自语的口吻。‌“先说别的好了...七月三十一日晚上,曾提出四种推理.甲斐和仓野的推理没什么可讨论的,根户的推理也很快知道有错,他本人也承认了。但我的推理则无法否定!希望妳务必牢记这件事,我的推理表面上虽然好像对奈尔兹的情绪性因素加以反驳,但其实他什么也无法否定,针对三胞胎大哥已经死亡的证据,他也并未提出来。

第二起命案的凶手应该还是叫森的那个少年!这是我提出的独一无二的答案。妳应该大致明白我刚才说的‌‘拟态的问题’了吧?霍南德的尸体其实并非尸体,而且也不是什么霍南德。”

布濑在此打住,似乎在打量雏子的反应似地舔了舔舌头。雏子静静坐在披着暗绿色纹绢的沙发中,一动也不动。

‌“我按照顺序说明好了。这场推理竞赛聚会,从一开始就有另一位访客在场,也就是奈尔兹和霍南德的哥哥,名叫森的少年。但是他始终躲在‌‘黄色房间’附近,一直等待机会。

然后,推理竞赛开始了。尽管不明白他们之间究竟做出什么决定,反正,霍南德和奈尔兹在会议中途到最外面的房间,不久,奈尔兹独自回到中央的房间,影山随后也到了。杀人行动可能是之后发生的吧!片城森利用极短暂的时间,以藏在身上的绳索,勒毙应该称之为他分身的同卵三胞胎弟弟片城兰,也就是霍南德。”

瞬间,雏子感觉自己遭那个少年勒毙一般,打了哆嗦。

布濑见状,才首度露出满意的笑容。‌“接下来就麻烦了。他或许把霍南德的尸体藏匿在洗手间里,然后冲向总开关,切断整栋建筑电源,房间里突然笼罩一片漆黑。这时侯,突然将根户推进最里面的仓库,锁上门加以幽禁的人是奈尔兹。仓库钥匙放在桌上,进行先前说过的行动,但同时也将最外侧屏门的假钥匙排列于一旁。大伙儿心想,到底出了什么事?于是走向店内……这部份正如我刚才说的,唯一的不同是,发现了房门被锁上,大家聚在门边,灯亮了之后,能够窥视房间内部时,中央的黄色房间里其实还没有霍南德的尸体。

第二次停电时,众人认为这样下去不行,撞破房门,魔术就是在此刻进行。破门后,众人一窝蜂涌入到甲斐发现尸体,其间时间非常短暂,要费力扛起尸体、放在沙发旁,这完全不可能。但若只是酷似霍南德的人趁机脱离众人耳目,躺在该位置上,这就比较可能了。而且肯定是利用绳索绑在手臂根部,让脉搏停止跳动!无论如何,所有人都被这个魔术手法骗了,导致出现了不可思议的尸体。当然,奈尔兹也趁此时调换真假钥匙,于是,密室成立了。

利用人类心理的弱点到几近于可恨的程度者,却是从这时候开始。甲斐发现尸体,奈尔兹哭着说那是霍南德,紧趴在尸体上。在那种情况下,其他人一定会有所顾忌不去碰触尸体吧!这就是他们的目的,一切都经过巧妙的计算。反正,魔术的真相就在这里,直到当时继续装死的少年悄悄爬起来,离开房间前往藏匿霍南德尸体处,这次才真的扛着尸体回来…这景象只能说非常诡异,霍南德的尸体爬起来,扛着完全酷似的霍南德尸体到处走动,我愿意用搜藏的‌‘新青年’全卷交换,也希望能亲眼目睹这画面,所以很后悔我没有一对能在黑暗中看东西的眼睛。

待尸体移放到预计的位置之后,他回到总开关,接上电源,离开。怎么样?这样一来,所有证据都被带走,完全不存在,也就是说,世上极不可思议的犯罪,至此已彻底完成。”

‌“你的意思是奈尔兹也协助杀人?”离子这时首度开口,声音带着些许的颤抖,很微妙地与布濑心中某种感触同调。

‌“应该是吧!”布濑冶冶回答,‌“但奈尔兹的涉案程度有多少就不清楚了。无论如何,从霍南德以身体不舒服为藉口离开房间可知,最初在三兄弟之间一定商量好某种计谋,但是在杀害霍南德的真正计划中,奈尔兹是否全面参与就很难说了。或许奈尔兹也有某种程度的受骗。”

‌“可是……就算具有森的存在,为何必须杀害三胞胎中的弟弟?不,不只是这样,在最初的命案里,又是基于什么理由,不得不杀害曳间?”雏子拚命提出质疑。

布濑也未再坚持,‌“只有间他本人才知道了。但第二起命案也许可以推测,霍南德发现奈尔玆是杀害曳间的凶手,因此责怪奈尔兹。但这些可能都无法超出幻想的领域。”

雏子沉默片刻,‌“可是…这样的共犯论却无法获得认同,因为违反了最初决定的十诫。”

‌“我并非断定他就是共犯。”布濑淡淡回应。

就在此时,风吼声中突然听见混杂其中的恐怖尖叫。是临死前的那种尖叫!但听起来似乎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并无很大的回荡。

两人毛骨悚然呆立。从头到脚完全冻结的战栗掠过全身,在瞬间不停来回流窜,同时也感觉短暂的轻微晕眩。回过神来,叫声已自风吼声中消失,只是如幽灵般渗透到耳朵深处,令他们不由得怀疑刚才听到的恐怖惨叫只是单纯的幻听。两人互相牵制似地凝视对方,待确定刚才的惨叫是现实之后,两人的表情再度僵硬,雏子甚至连嘴唇也苍白了,身体终于开始轻轻颤抖。

‌“哪儿傅来的?”

布濑未回答,视线回望四处,也从窗户探头进入黑暗,好像还是找不到答案。

‌“是这栋屋子里吗?”雏子再次用语尾含糊不清的声音低语问道。

沉默再度降临。惨叫并非特别大声,却能清楚听见,其他人是否也压低声音正在观察?由于这屋子本来就和一般建筑不同、隔音功能非常好,反而成了可怕的际寂。

‌“说不定那声音是……”包不知道是否应该说出口来,雏子有些踌躇:‌“仓野的……”

此时,布濑立刻默默走向房门。虽然金边镜框中的玻璃镜片泛光,无法看清表情,但雏子受对方动作的影响,也慌忙跟着站起身来。

‌“等等我!”

来到走廊,听见不知何处的楼梯传来慌乱的跑步声。

——是凶手吗?

雏子意识着剧烈的心跳,来回巡视左右延伸的深长走廊。来到这栋宅鄙时,觉得相当明亮的走廊,但在习惯房间内的照明之后,却只看见整体漂浮在朦胧的黑暗中。

布濑似乎已有判断,以小跑步快速走向右手方向。

雏子为了怕跟不上,匆促地紧跟在后。

‌“现在几点?”

‌“七点四十分。”布濑背对着雏子回答。

另一条走廊,再度响起有人跑步的脚步声.

在走廊的昏暗中,台座上摆放的是莫里哀或卡拉克拉的石膏像,雏子每经过一尊尊的石膏像前,就觉得呼吸更加困难。

到了建筑最里侧的楼梯,两人遇到了从楼下上来的根户。

‌“雏子!”根户惊叫道,立刻转向布濑:‌“你听到了?”

‌“恩!”

根户的表情也僵硬得惨白,呼吸急促地打量楼上的昏暗。‌“我和羽仁在一起。羽仁听见声音时就从房间冲出,我稍晚一步,先看遍一楼的房间,却好像都不是……也不在二楼吗?”

‌“我觉得应该在更上面!”

‌“因为听起来感觉很远,会是在四楼吗?”边爬上昏暗的阶梯,雨人同时交谈。‌“这建筑太复杂了,也许从拱廊那边傅来也不一定,因为那儿过去还连接楼栋。哎?那声音是……”

雏子也注意到了。是从不怎么远的某处传来的清楚巨响,彷彿是物体碰撞墙壁的恐怖声。

‌“就在上面!”根户大喊,以惊人的速度奔上楼梯。

布濑也紧接其后跳起来开跑,立刻拉大了与雏子的间隔。雏子还来不及说出‌“等等我”三个字,随即受到难以书喻的恐怖侵袭,只是拚命紧追过去。

‌“甲斐,”

‌“啊,根户!”

那是楼梯尽头右手边第一个房间。甲斐正拚命用身体冲撞房门,企图撞开。

‌“快过来帮忙,房闸门锁上了,里面大概是……”

‌“没问题,我来啦!”布濑也上前,三人合力撞门。

羽仁气急败坏地几乎和雏子同时赶来。一看,他手上紧握着大铁鎚。

雏子吓得身子略微后退。

‌“你带来了好东西,好,一切看我的。”身材最高的根户接过铁鎚,用尽全身力气挥下。

巨响在走廊尽头回荡。

‌“我猜测大致的方向,来到这个房门口,听见里面传出轻微的呻吟,但因为房门锁上,只好回去拿这个过来。”羽仁继续用力深呼吸说道。

三人多次以身体撞门,釦环已稍微松脱,这次再加上铁鎚攻势,没几下房门就开始发出霹哩啪啦声,又继续敲击四、五下,房门终于从门钮处弹开,发出惊人的破碎声。

这回和第二次杀人事件时不同,房间里亮着灯。他们在进入时,几乎同时注意是否有人趁机从房内跑出来。

是个陈列无数盔甲的房间。除了近门位置,整个地板几乎都铺上醒目的白色棉布,冲入的瞬间,在眼前一团白色之中,看见一朵巨大的花散发出世上罕见的奇妙芳香,不禁都吓坏了。

那是众人共同的幻视!

在凶恶花朵的鲜红血滩上,仓野躺在其中,因痛苦而扭曲身体弓着背。左半身朝下倒地的仓野尾椎上,深深刺入一把小刀,但是,从他们站立的位置,却无法看见仓野的表情。

最先跑上前去的是根户。他蹲下来轻触仓野,静止不动。接着突然大叫:‌“还活着!”

‌“真的吗?”羽仁也慌忙跑过去。

‌“是真的,还有微弱的心跳。”

‌“快叫救护车!”羽仁跳起来,以可怕的速度奔离房间。

甲斐和布濑也走近那片不忍卒睹的血滩,伸出脖子,默默注视。雏子在距离自己脑袋很遥远的某处感知到那种景象,同时在意识表面让无数摸不着边际的思维飞驰。在改建为日式风格的房间里,十几副盔甲有的凝然站立,有的静坐地板,从隐藏于眉缘底下的虚无中,彷彿持续传出威吓的目光。而且,脸颊上的嘴继续不断扩大扭曲,似乎正投射出类似咆哮的冷笑。

雏子失去发出尖叫的机会,只是痉挛似地颤动身躯。

‌“这种手法太残酷了,到底是刺了几刀?”

‌“这把刀怎么办?”

‌“且慢,最好别随便拔出来,一旦引发大出血,就没得救了。”

三人交谈时,脸上的血色也完全消失。

仓野身上的衬衫已鲜血模糊,看不出本来的色泽,可以想见从被割开的胸腹,以及小刀滦深刺入的尾椎一带,还有鲜血不停流出。被压在左半身底下的布料,仍然在吸收新流出的血液,丝毫没有凝固的样子。

布濑在呻吟中起身,或许是为了怕因为血腥味而窒息吧!

仓野可能也很痛苦地在挣扎吧!脸上和挛缩的手都沾满了血污,小刀的刀柄也染成红色。

‌“太惨了,嘴里也吐血……”

‌“别再说了。”根户略显困窘地说着,走向站在入口附近、全身不住轻轻颤抖的雏子。

‌“雏子,不要紧吧?”根户边说,但是视线却好像穿透雏子肩膀,盯着房门方向。

雏子察觉了,怯怯地转头望着身后。

不知何时走进来,那儿站着神情同样苍白、嘴脣紧抿的奈尔兹。雏子认为,他简直就是不声不响、从虚空中突然出现。

‌“奈尔兹,你上哪儿去了?”根户像在庇护雏子,语气严厉地问。

奈尔兹表现出不想回答的态度。

根户立刻接着说:‌“坦白说,应该可以叫你霍南德吧!虽然你们巧妙地互换身份,但也是到此为止了。是你刺杀仓野的吧。,”

听到根户令人意外的问题,雏子本能地抬头望着手搭在自己肩上的根户脸庞。

少年这才缓缓移动凝视虚空的眼睛,讶异似地斜视根户。

‌“真令人意外!根户福尔摩斯。”布濑慢慢走入两人之间:‌“你认为这个人是霍南德?”

‌“没错!他已经杀害三个人了!”根户闪动锋芒锐利的眼睛,未曾离开少年身上。

这时,说完电话的羽仁出现在房门被拆的门口。

‌“奈尔……”他生生咽下一口气,停住脚步。

‌“我和羽仁在一起,布濑也和雏子在一起,那么,你呢?哼……答不出来了吧!”

‌“根户,”甲斐为茫然不想回答的少年打岔道,‌“你错了,奈尔兹和我在一起。”

他边说边蹲下,抬高倒在地面上的房门,另一侧的钥匙孔并未插有钥匙。

‌“和你在一起?”根户脸色一沉,‌“但是……”

‌“根户。”布濑笑了笑,浮现僵硬仍未消失的神情。‌“我大概可以猜出你的推理内容,但你得知道,这一连串事件,若非像我当时断言的,假设第三位三胞胎兄弟是凶手,那么结果一定无法说得通。例如今天在这栋建筑里,除了奈尔兹之外,一定潜伏着第三位分身,就是那家伙杀害仓野!不,甚至此刻在我们眼前的这位少年,谁又敢说他不是片城森?”

布濑说到最俊几乎已是嘶喊了,隔着眼镜片,充满血丝的眼睛瞪视着少年。

四个人对他的控诉无法有任何回答,只能凝视茫然站在他们中间的少年。如果真的如布濑所说,眼前这个人是片城森……他们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的美少年。

羽仁甚至产生妄想,认为眼前这头身材纤细的野兽似乎立刻会露出獠牙攻击围在四周的人。但出乎意料之外,所有人都未曾一动。忽然,强风继续呼吼颤动窗户,他们体验了此刻最安静的静寂,如化石般默然站立。在警方牴达前的几分钟里,静默就这样持续着。

或许那就是一种结束!在他们之间若无其事地昂首阔步,甚至彼此不知已有多少次相互交谈的隐形‌“犹大”,现在就要在现实里被拆穿真面目了。虽然不能算是完全的破解,但那位少年受到严厉讯问,露出其颠倒形貌应该也只是时间上迟早的问题吧!

结果,房间里找不到钥匙,这次,已经可以确定并非密室杀人。

经过漫长的侦讯,他们才终于从疲劳的深渊中脱身。就在饱受讯问折磨的漫长时间里,他们也接到了仓野因出血过多在医院里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消息。

5.被逆转的密室

‌“但我实在很想说,这太没面子了。这次的命案究竟是怎么了?”布濑愤恨地开口,‌“别说颠倒,连密室都没有!只是第三次,就想不出密室诡计,未免也太难看了,就像蜻蜒被剪断尾巴莫名其妙就结束了!”

布濑脸上的表情一定很苍白。但是在这个‌“黄色房间”里,大概也无从确定吧!甲斐与根户也不想掩饰精疲力尽的表情,茫然听着布濑说话。

‌“或者这次的命案是突发事件?应该不至于吧!既然会潜入羽仁家宅邸,杀害仓野肯定也记在那家伙的计划表上……可是,又该怎么说呢?实际上却只是在杀害仓野之后,从外侧锁上房门之后逃走……这也太一般了!在曳间和霍南德的事件里,的确有不少相当令人佩服的地方,但毕竟也许只是小孩执行的计划性杀人,这样或许已经达到小孩的极限了。”

布濑说到这儿时,根户突然指着装饰柜上,低声说:‌“就是那个玩偶吧!”

那是法国生产的人偶,眼眸恰似潜下浅滩,透过晃漾的睡眠仰望天空一般,也撞死当时的色彩直接凝成彩虹。沐浴在黄色光线下,虽然失去人类光泽肌肤的色彩,但就光泽和眼眸的神采,以及约略可见的小贝齿,很客易便察觉到,那是以魔法变幻成人偶形貌的少女。

‌“不只真沼,仓野和奈尔兹也都很欣赏这个人偶……”根户将双腿伸直,翘放在桌上,忍住了疲累已极的笑声。

一夜天明的甘六日,三个人同样未曾闭上眼睛。从漫长的侦讯获得释放,他们为了躲开记者的注意,进入这家‌“黄色房间”店里。

根户忍住一时的笑意,‌“呼”地深深叹息。‌“看到新闻报导,家人绝对会吓坏吧!”

‌“那倒无所谓!但昨天的杀人手法也太粗糙了。”

‌“又来了。看来,这次的事件严重牴触了你的杀人美学!”

‌“当然!”布濑将视线从法国玩偶上移开,‌“总不会认为完全不是密室就是一种颠倒吧!提到颠倒,根户你应该知道克卜勒吧!也就是德国的天文学家约翰,克卜勒。”

‌“那当然,因为他同时也是数学家。”根户回答后抬头,‌“在他的功绩中,最着名的就是将记述太阳系行星轨道的三法则予以公式化。但即使在纯粹的数学领域,他也有几项极大的尔献,例如,他为了计算酒桶内盛放的葡萄酒体积而展开研究,结果发现了求出旋转体体积的方法,也就是积分。一般认为,微积分学的创始者为牛顿和莱布尼兹,但如果根据这一点,他算得上是她们的先驱!不…你为什么忽然提到克卜勒?”根户说到一半,突然摇头表示不解.

对此,布濑彷彿随箸室内黄色空气轻微的气流,以非常细微的动作挪动身体的位置,似是朝四周排列的玩偶诉说。‌“他好像也喜欢形而上的思考。十七世纪初,他就提出这种纯朴却有趣的疑问,亦即‌‘映在我们视网膜上的外界影像,上下左右完全相反,可是,我们为何没感觉那是颠倒的影像’。”

‌“什么,.”根户傻住了,‌“我是第一次知道。呃……那是为什么?”

‌“你也觉得有疑问?”布濑突然以站在讲台上的姿态回头,‌“我认为这是非常有趣的问题!你也尝试解答吧!”

‌“也好……”根户头垫在扶手椅椅背上,弓起身子。‌“这样你觉得如何?因为来自视网膜的神经在到达大脑之前,会再度恢复原来上下左右的位置关系,一条一条地颠倒交叉……”

‌“的确有一套!”布濑拍了拍几下手掌,露出海市蜃楼般摇晃的笑声。‌“你想到的论点,几乎是所有人类都会如此思考的最单纯解答,而且,最初应该也是这样的想法,而将这个问题简单解决。但在解剖学上,却无法认同这样的交叉状态。”

根户立刻接道:‌“若是那样,作用区就不在视神经,而是在大脑里面,也就是……我想起来了,视神经在进人大脑时,应该会通过所谓视神经交叉的位置,但这与此无关吧!”

‌“连这种事也知道!但所谓的视神经交叉,简单的说,只是让来自右眼球的视神经和来自左眼球的视神经交叉而已。”

‌“既然如此,就是在其他地方了。通过视神经交叉的神经……这我也只是模糊记得,亦即在大脑深处的视床与四丘体上丘处重新接续细胞后,最后通往视觉中枢后头叶的视觉范畴.所以,如果在途中的某处,枧觉影像再度反转过来颠倒交叉……”

‌“这更令人惊讶了!虽然不明白你为何记得住,但你的记忆力实在很可怕!”布濑正好抬头到镜片能反射黄色光线的角度,因反射光辉,看不清表情,只知道略显肯定的动作。‌“事实上,如果这种想像可以限制,也不算是完全偏差,视床的一部份和四丘体上丘将神经细胞重新接续,你说的完全正确,至于接续的方式,却不是以左侧穿过右侧的顺序,而是在一个一个接续点有如镜子反射般,也就是逆转的接续。但仔细想想就知道,问题并非这样就能解决。也就是说,映在视网膜的影像是上下左右都逆转,但镜子反射的影像只有左右逆转。

如果将存在于你观点底层之物彻底模型化,就可以见到从嵌入视网膜的每一个视觉细胞伸展出的神经,与相对的脑细胞连结,恰似在脑海里银幕映照出影像的方式,画面方向已受到决定。但这样的说明不能算是说明!因为就算在井然有序排列的脑细胞银幕映出影像,为了能感觉,仍必须存在可以看见该影像的其他物体。这么一来,就会陷入为了说明而说明的循环之中。

若只把话题限定于映像的‌‘方向’,则该从背面观看银幕,或是从正面观看?该影像的左右方向会完全相反;再来是,从站立方向看或者倒立方向看,上下方向也完全相反。这样一来,将会连‌‘站立’或‌‘倒立’的基准何在都无法确定。情况就是这样!没错,映在视网膜的影像确实是颠倒的,但那只是对外界影像的颠倒,而在本质上则无从比较我们所感觉的映像‌‘方向’和外界的‌‘方向’。也就是说,两者属于完全不同的层次,即使相互比较也毫无意义。”

布濑说到这儿,停顿了两、三秒,似在试探对方的反应。

‌“说到这里,大概可以掌握了吧!以结果论,我最初提到克卜勒‌‘映在我们视网膜上的外界影像,上下左右完全相反,可是,我们为何没感觉那是颠倒的影像’的问题,乃是基于‌‘外界影像与被感髓的影像是同一方向’所谓独善性质的前提而成立。因此,从本质上而言,这个问题是个错误的问题、没有意义的问题!若还是不明白,或许可以这样比喻,假设我们对刚出生的婴儿动手术,让一对眼睛的视神经一根一根巧妙连结于一八〇度的相反位置,让看见的影像和一般人完全逆转,如果……对于已经充分发育者突然实施这种手术,理应能感觉外界简直是完全颠倒的影像:但在婴儿时期实施这样的手术,在这种条件下抚育成长的人,一定不会意识到自己看到的是颠倒的影像。正确地说,应该认为自己感觉到的影像才是正常的。只是他的影像和一般人的影映像会上下左右相反。现在假设接受过这种手术的人A和普通正常下成长的人B,B不知道A接受过这种手术,A自己也不知道;如果这两个人共同生活,他们彼此之间会产生对方的视觉影像或许和自己正好相反的怀疑吗?

这是个简单的思考实验,答案是否定的,他们彼此可以毫无不便地共同生活。就算两人都知道手术之事,但他们也绝不会试图使用什么方法来确认对方的视觉影像和自己完全颠倒,也就是说,在这一点上,他们是完全同等的人,从外观无法区别这两个人有何差异。

这么一来,又会产生另一个疑问,先前我说过,接受过这种手术的人,会看见与正常人视觉影像正好颠倒的世界,但是否真的每个正常人都看见同样‌‘方向’的影像,还是很大的疑问。事实就是如此,毕竟这是无法互相确认的事.结果,我们对于所认识的视觉影像‌‘方向’,是外界影像直接映在视网膜上面?抑敢是颠倒影现?根本就无从得知。没错,以此类推,任何人都不会产生自己看见的红色,对别人而言很可能是完全不同颜色的疑问。主观世界的‌‘方向’并非绝对的,但人类却能不直接让‌‘眼睛感觉的影像’和‌‘世界’重叠。结果,这就是克卜勒提出疑问的真相。但人类或许依每个人各自完全不同的‌‘方向’看着影像,却是相当有意思的,不是吗?”

得意洋洋不断说明的布濑,在这儿忽然闭口,只是耸耸肩膀。

但根户仍未忽略,布濑表情中依然交缠着阴影。这也让他一时之间有了犹豫,咽下本来想说的话:真是一场奇妙的颠倒解说课程!

这时候,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进来的,那个眼镜猴般的影山无声无息地滑入,出其不意地从布濑身后用压低嗓子的声音说:‌“可是,最后那段话却毫无意义!”

“影山!”甲斐惊怯道。

‌“你说毫无意义是什么意思?”布濑只是稍微转头,美术灯的灯光离开眼镜,只剩下眼睛注视影山的身影。

听了布濑的话,影山推高黑框眼镜,‌“就与光触媒的存在一样。”影山悠然走近桌边,‌“被假设为传播光的媒介物,充满整个宇宙的光触媒,虽然随着相对论的出现而被否定它的存在,但其间的原委,各位应该也知道吧!牛顿确立的古典力学,因为是立于绝对时空的假设之上,若将光触媒视为绝对空间,那么一切都解释得通,光触媒的存在也会被视为无可置疑的事实。但是,因为现实上实在无法确认其存在。光触媒是否存在的论争,反覆进行了漫长的一段岁月,而相对论却为它划下休止符。话虽如此,却并非积极否定光触媒的存在,只是就算光触媒存在,这件事本身也毫无意义。是的,在物理学上有项原则,即若确定某论述与既存的理论或实验结果不存在矛盾,则无法证明该论述的真伪。而且,若无法从该论述导出其他新的预言或建设性的理论,则该论述就不具备科学理论上的价值。事实上,光触媒是否存在,已被确认对力学体系没有任何影响,因此谈论它的存在,本身就被视为毫无意义。所以在此意义下,刚才布濑的说法,结果也是同样的评价……人类或许很可能因为不同的个人而看见完全不同的影像,这的确是无法否认,但也是绝对无法验证是否正确的一种假设吧!而且,从中若无法导出某种有意义的问题,那么先前所言不正是毫无意义?”影山谄媚似地露出笑容,手轻放桌上。根户发现影山站立的位置正是昔日霍南德尸体躺下的位置。

布濑疲累似地扭曲嘴唇。‌“若将你的观点扩大,那么,在现实中实际发生,却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结束的事件,也会披认为毫无意义了。”

影山并未回答,只是突然抬头。‌“对了,布濑好像已经向警方叙述过自己的推理,也就是一连串的连续杀人事件,都是奈尔兹他们三胞胎兄弟的长兄片城森所为。”

‌“没错。”

‌“我听警方说,这个人早就不在这个世上了。到奈尔兹他们出生的医院查询得知,同卵三胞胎之一在出生后一个星期,就因一种不良于再生的先天性红血低形成症而死亡。”

突然,空间好像冻结了.

感觉上,玩偶中某个玩偶噗嗤笑出声来。布濑像是被这瞬间的沉默所慑,喃喃说道:‌“怎么会这样?”嘴角不断轻轻颤抖。

——无人知晓的情况下结束的事件,也会被认为毫无意义……

根户和甲斐同样感到强烈的困惑,两人像求助似地彼此互视,然后再怯怯地移开视线。

这时,房门突然被猛烈推开。四人楞了一下,循声一看,冲进来的是神色丕变的羽仁。

‌“你们听说了吗?关于仓野的解剖内容!”

冰冷的预感支配着他们,四个人无法回答地默默摇头。

羽仁难过似地继续深呼吸,擦拭额际冒出的汗珠,表情因恐惧而僵硬。‌“那个房间的门钥匙在仓野的喉咙深处被发现,也就是说,仓野吞下那个房间的钥匙!”

这时,四周的玩偶仿彿发出哄然笑声,如海啸般汇流而来的哄笑声,在充满黄色昏暗光线的房间里回荡,像在嘲笑无能的人类,化为带着疯狂气息的嘶吼,倾注在他们头上,如暴风雨般的剧烈,但根户的双脚却像是被固定住,无法挪动。

玩偶一一曝露出真面目了!

布濑不知何时双膝跪地,泪水突然沿着脸颊滴落,不自觉地用手遮蔽,却已是渍堤的泪水,不断流下,止也止不住。也不知道为何流泪!

布濑几度忍住哽咽。但是,愈是想忍,愈是哽咽出声。玩偶低头望着这样的布濑,更加疯狂地哄笑起来,感觉上似乎永远都不会结束。

密室藉着逆转而完成了。

所有的谜团又被甩了回来,事件的真相被封印于牢固的匣中,如奈尔兹所言,可能被沉入深不可测的海底了吧!在让黄色空气颤动的无数玩偶哄笑声中,感觉上似乎只有这件事化为明确的影像,在眼前展开。

6.拉普拉斯之魔(拉普拉斯之魔,Demon de Laplace法国数学家拉普拉斯在一八一四年提出的一种科学假设。)

街道沉入紫色的灰暗里。杏子停住视线,紫色景象逐渐使焦点模糊,疾驰而过的车辆尾灯与华丽流泄的灯光交杂,给人产生某处遥远的北欧城市错觉,当时的夜景就是这样既浓密又透明。杏子就在焦点模糊中,置身于奇妙黄昏笼罩的街道上,想要见到黑色的双层马车、远处耸立的绿灰色仓库,还有玩着白色蝴蝶结和跳绳的少女。

‌“结果,还是密室。”

漫长的沉默之后,根户说的话传人她耳里,但是,她就这样维持原状、视线动也不动。她内心有一股疑似的愤怒:为何必须如此拘泥于这种事呢?街道包围在几近哀伤的澄清空气里,杏子不禁联想到费里尼或是谁的电影场景。

‌“结果,杀害仓野的人就是摆放在房间里的盔甲武士。也就是说,若非盔甲内的空间突然不知从何处潜入恶灵移动盔甲,用小刀刺杀仓野,否则实在说不通...虽然警方严密调查过那个房间,但因为那是陈列最宝贵搜藏物的房间,窗外嵌着坚固的铁格子,玻璃窗也从内侧严密锁上,羽仁家人异口同声表示没有备用钥匙。房间门也没有一丝缝隙,想利用绳索的诡计完全不可能。另外,门上的钥匙孔并不是内侧和外侧直通的款式,不可能用奈尔兹小说中所写的开锁器……妳并未读过…反正,无法藉钥匙孔动手脚就是了。所谓钥匙在仓野的咽喉深处被发现……这简直是瞎扯!重点是,仓野那家伙为什么要吞下钥匙?”

根户一旦开口就停不了似的,搔抓着短发,继续接着说:‌“我认为,这次的事件无论是一个人或几个人,都不是人类干下的,也就是非人类——不论是先前我所说的恶灵、鬼、恶魔通通都无所谓——亦即若非某种我们无法掌握的东西所为,应该就无法说明这种情况。”

‌“马利欧。”杏子的视线总算从窗外移回店内,嘴角微露冷笑:‌“这是你们的专长吧!”

说着,杏子眼里射出凌厉的光芒。

对于杏子的这种眼神,根户显露相当困惑的表情。他试着反驳:‌“我虽然是研究者,却不是施术者。”

杏子仍旧扳着冷漠的脸孔,‌“不是没多大的差别吗?”

‌“可是……”

‌“反正你从一开始就不相信有那种东西。”

话被打断,根户一时之间无言以对。他瞄了店内一眼,幸好附近座位并无客人。他悄悄重新凝视杏子。

‌“你本来就是彻底的合理主义者,什么密宗或阴阳之类的,纯粹只是表面装饰。”

‌“错了。”

‌“是吗?”杏子讽刺地说着,视线再次移到窗外。

根户完全莫名其妙,为什么必须进行这样的对话?

——女人大概就是这样吧!

根户苦涩地望着杏子的侧脸,内心无尽的感情彷彿被调换,忽然脱口说出怪问题:‌“对了,妳说过自己还是婴儿时,罹患过贫血症吧?”

‌“不是我,是我姊姊。”

‌“什么?是雏子的母亲?”根户嘴角略微扭曲,摸索着上衣内口袋,想掏出香菸。

‌“怎样?难道我就没关系?”

‌“没必要这样赌气嘛!”根户抽出一根好不容易找到的香菸,叼在口中,划亮放在座位上的火柴。‌“只不过……同样是生病,名叫森的孩子却死了,让我感到极端讽刺。如果森那孩子现在还活着,奈尔兹他们维持三胞胎状况成长,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根户边说边缓缓吐出烟雾。淡淡的酪酊感忽然爬升脑海,一时之间,根户贪婪地静静享受那种愉快的感觉。

‌“姊姊是靠着爸妈的血活下来的。”

‌“如果那样也活不下来,世上就不可能有雏子存在吧!”

‌“就是这样!这些都是小事。”

根户听了,脸上忍不住浮现恶意的笑容。‌“小事?妳的口气好像完全明白一切,若是这样,那么之前发生的连续杀人事件也都微不足道了?”

‌“没错,全都是微不足道的错误。”

‌“妳硬要这么说,我也没办法。”根户无奈地让背部靠在坚硬的椅背上,注视着已经不冒热气的咖啡,‌“若照是这样的话,不知道……”

说着说菩,声音突然中断。但根户自己也不明白到底是为何而犹豫。

——微不足道的错误!

感觉上好像曾经在哪里听过类似的一句话,是在哪里?奈尔兹的小说吗?

他忽然感到一股莫名的恐怖,全身冒出鸡皮疙瘩。他猛然抬头,瞬间,‌“它”似乎就从自己眼前经过。

——错误、错觉!

但是,就在他准备伸手的瞬间,‌“它”却转向逃至不可触及的地方了。根户拚命紧迫在后,喃喃自语:‌“或许‌‘它’才是正确的。”

他有一种预感萦绕过脑海,只要再前进一步,就能戳破那半透明的膜状物,让眼前展开不同的明亮景象,只是他依然无法掌握那突破的缺口位置,只能遗憾摇头。

‌“对了,甲斐怎么了?”

‌“喔,他的情况也很怪。”根户很不耐烦地蹙紧眉头,‌“虽然警方要求他不得出门,可是那家伙却经常不在家。”

听到这句话,杏子仍旧望着窗外,突然忍不住开始笑了。

根户怀疑自己的眼睛,‌“有什么好笑的?”

杏子美丽的笑脸还是望向一旁,‌“因为这实在是太令人觉得愉快了!大家一个个消失,三个人死亡,真沼和甲斐搞失踪,而我和雏子马上就要离开东京了……”

‌“喔?”根户不禁拿下叼着的菸,‌“已经决定了?”

‌“决定什么?”

‌“离开东京呀!”

‌“之前不就说过了吗?”

‌“可是……真的……”根户结结巴巴说着。

杏子怜悯似地笑着面对他,‌“今天是廿八日,所以三天后……就这样。”

这时,根户注意杏子的唇膏颜色和平常不一样,而说着‌“就这样”的嘴唇动作看起来像慢动作在脑海中旋绕,蕴含着湿濡似的艷丽光泽的嘴唇,很微妙的比平常增加了红色深度。

根户被烟严重呛到,却仍在推测唇色的意义。‌“那不就和奈尔兹的小说一样?”

‌“怎么可能!奈尔兹的小说又有进展了吗?我还没读到,雏子应该也是吧!”

瞬间,根户感到眼前一片昏暗。他继续呛咳,突然掉下一滴眼泪。

这真的太出乎意料之外了!

他慌忙低头,但是,动作究竟是在掉泪之前或是之后呢?他自己也不太清楚。他勉强继续装咳地胡思乱想—杏子是否发现自己掉眼泪了?看她还是保持沉默一句话也不说。或许,最可悲的生物就是贝类吧!而我们会像这样如杏子所说的走向崩渍之路吗?甲斐虽然不见得会就这样不见踪影,但如果事情成真,那就只剩下羽仁、布濑、影山和奈尔兹四个人了。

或者,一切情节在如果活着应该也会成为家族成员之一的片城森十五年前死亡当时,就已经决定了会有这样的结果?一切的一切,聚集在那里的人,一举手一投足、以及从他们怀抱的思想到他们坠入地狱的深渊为止,完全都被组合、决定、执行?

‌“妳知道拉普拉斯之魔吗?”根户抬头问。

‌“不知道!若是路西法(编按:最美丽的天使)或别西卜(圣经中的苍蝇王)倒是听过。”

‌“拉普拉斯是十八世纪的数学家,他认为这个宇宙发生的事物万象都受到完美的因果定律所约束,他在自己的着作上叙述说‌‘例如,假设知道在某个瞬间,存在着能够知道作用于大自然的一切力量和构成该力量的一切物体的相互位置的知性,亦即足够充分分析那些资料的巨大知性,应该就可能将宇宙最大的天体运动和最轻的微粒子运动,包容于同一个微分方程式之中。’简言之,只要在这个宇宙中所发生的森罗万象,都是因为微粒子与微粒子的相互作用而成立,而那只是根据物理法则运动的微粒子运动的累积,若是可以正确掌握该微粒子的状态,因为其运动方式应该只有一种,因此能够完全预测其行动,所以,如果可以知道存在于这个宇宙的所有微粒子的位置与能量,藉着根据这些的计算,就可以了解从无限的过去到无限的未来有关宇宙的状态,换句话说,发生在宇宙中的一切事物,都能藉由物理法则限定其过去到未来世界末日。”根户像是被恶魔附身般接着说,‌“当然,人类实在无法调查所有微粒子的行动与位置关系,但若如刚才所说的,假设拥有能够预估其动向的巨大知性的‌‘某种东西’,就可以了解宇宙到消灭为止所发生的一切事情,因此,这种巨大的知性后来被称为拉普拉斯之魔。这个恶魔可以预估一切事物,所谓的人心也只不过是化学反应和电力反应的累积,因而也能够预测人类从出生开始到死亡为止,到底在思考什么……这就是拉普拉斯之魔。”

‌“我明白你想要说什么了,马立欧。”杏子轻轻让手在桌面上滑动。

根户这时又注意到,杏子身上的香水也与平日不一样。

‌“主要是这次的事件也一样,全都由于不存在这个世上的某种东西,一开始就已决定……你终于也走到宿命论的地步了?必须这么做,好说服自己,你这个人也实在很可怜。”

‌“谢谢。”根户无趣地笑了.‌“但我非常确信这个说法。坦白说,机械性的因果定律在目前的物理学上已经被否定了。但我还是能断言,拉普拉斯之魔这种东西仍存在我们头顶上方……我可以打赌!若非如此,为何会这么多的偶然?连妳和雏子八月卅一日要前往青森之事,都已经如奈尔兹在《如何打遥密室》所预告的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杏子有些不懂根户为何如此热心,反问。

‌“事实就是如此。”根户点燃第二根香菸,‌“里面描述妳们两人搬回青森亲戚家的情节,连日期都写明了。”

‌“之所以是八月卅一日……”但杏子轻轻颦蹙的表情却不是很深刻,或许,杏子自己目前身处于某个晦暗的城市而无法挣脱。

突然问,根户再度被激起了残虐的冲动。‌“而且,奈尔兹小说中还写了更多有趣的事呢!也就是妳和他有过多次肉体关系的情节……”但是,话一出口,根户就有些后悔了。

这次杏子的表情出现明显的变化,而且是绝对无法恢复的冻结。好不容易,她反问:‌“奈尔兹这样写?”她的表情深处确实强烈表现出否定的意思,但更深处却又隐藏着完全不同的莫名感情,似乎有所顾忌。

根户虽然略慼心痛,但既已脱口而出,就像滚下坡一般无法停止。‌“很有意思!根据内容,妳好像热衷于让奈尔兹觉得差赧……”

潜藏在杏子表情深处的顾思更浓厚了,甚至已渗透到她的肌肤里了。

根户彷彿面对雄伟的壁画,能够眺望画中生动的浸蚀景象,像是一场不可思议的战斗,又像是压倒性的黑暗降临。

‌“那又如何?一切都已经结束了。”杏子尖锐的语气如同诅咒一般。

根户认为杏子这种刚强的表情非常美丽,同时也觉悟到仿彿一座寺庙已完全崩裂瓦解。由于这样的觉悟来得太突兀,导致那一瞬间没有太强烈的感情冲击,因此得以轻松克服,而且也因为这样,以后再也没有什么好悲伤的了,或许会有更严重的崩溃在他面前等待,但是,那对他却已经不会有任何影响了。

杏子已准备起身。根户然法动弹。

——我只剩下复仇了。

根户这样想。他好不容易忍住差点说出口的‌“再见”二字,望着背向自己的杏子,也不明白为什么地问道:‌“最后……妳能告诉我今天的香水名称吗?”

这句话让杏子停止背对的姿势,只是头子转向根户,用已经恢复原先看起来有如植物表情的侧脸,淡淡回答:‌“拉菲特·迪,札尔。”

——时光的流转——

根户坐在椅子上,在店内独自反覆唸着这几个字。没有其他人。有箸能够眺望异国风情的窗户店内,在这样的时刻,应该已经没有任何人了!

7.吹拂而逝的风

羽仁撩高前额的头发,像熊一般绕圈子踱步.

九月一日,甲斐终于还是没露面,结果与真沼一样失踪了,警方也开始调查,但还是无法掌握消息。同时,‌“黄色房间”也暂时歇业,重新改装。

他们的空间很快就被撕裂、蹂躏,现在漂浮该处的只有被阳光照射出的奇妙白色稀薄空气。那是历经惨剧之后自会到访的必然结果。但是他们却固执拒绝似的,在根户的住处集合。

羽仁停止踱步,缓缓环视房间内部。

布濑从那个时候以来,陷入命人惊讶的沉默。对任何人都一样,奈尔兹不用说,根户也是从刚才就坐在椅子上,一句话也没说。

只有影山和平常一样,斜眼望着这样的三个人,绉起眉头回头看着羽仁。‌“小说和现实在本上还是有所不同的。坦白说,我是完全吓坏了,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对我而言,最不可解的是,虽然说过多次,但我还是要说,那就是,这一连串的命案并无丝毫动机。没错,当然我和各位的交流很浅,较深入的情形不太了解,没资格谈这件事……关于这点,各位觉得如何?”

‌“你说的没错。”羽仁再度搔抓头皮,‌“我也一直无法了解这一点。曳间、霍南德、仓野不得不被杀害的理由,无论假定谁是凶手都说不通。这就等于凶手一开始就毫无动机杀害他们。若凶手只是基于杀人的冲动,三个人也是随机选为被害者,那么凶手肯定是彻底的杀人狂!”

羽仁愤恨说着,影山也补上几句:‌“这样的见解若是正确,那么杀人行为或许还会持续进行也说不定,反正,凶手应该是我们五人其中之一吧!”

这句话让其他默不作声的三人微微颤动。

‌“其实也不能说只有我们五个人,失踪的真沼和甲斐也有同样的条件。但……重要的是,我对于你的事相当无法释怀。”首度开口的根户这样说着。

影山毫不在乎的表情此刻转为迷糊模样,‌“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因为你从一开始就预测到这次的一连串事件,不是吗?”

影山脸上的笑容并未因为这句话而消失,‌“你是指那个暗号?”

‌“是的。”

明亮的阳光不断从根户背后流泄进来,让人很难看清楚表情。那是柔和的阳光,看起来也像是细小的水滴如喷水般被吹高碎裂,化为更微细的水雾飞散。

‌“我在七月卅一日的推理竞赛中,对于暗号只了解一半。当然,应该已经稍微说明过了。我在提出影山是虚构人物之后,你却立刻出现,所以那个论点就这样结束,我也稍显情绪化了……但仔细想想,所谓影山是大家捏造出来的虚构人物,最终的结论虽然错误,但在出现错误之前,我的推理是无法否认的。不仅如此,因为那个暗号之谜依然未获得解决,我又重新振作试图解读剩下一半的部份,这几天第二次让大脑苦恼。具体而言,那些文字背后是一幅奇妙的圃案。

关于那个八角形框架,我自始就确信那一定是九星术的方位盘,却不明白那九个字的意义。正中央是鬼,然后由上往左是宏、币、么、木、亿、人、厶、口……这究竟足什么东西?话虽如此,我却大致上有了一个发现,既然是配置于方位盘,每一个字一定是表示某个人!”

‌“根户,”羽仁突然打岔,‌“对于那幅图案,我也试着从各种方向思考。‌‘ム’这个字读音写成‌‘ツ’或‌‘ボウ’,表示‌‘我他或某人’之意,另外,可能只有日本才会使用的法则是,写成(leon注:中略 读音实在太难打出来了- -)真有这种字吗?”

‌“恩,那是……”根户舔舔舌头,‌“如果只说字本身的意义,仓野应该也可以立刻了解,这是围棋用语上的字。所谓围棋本来就是以棋子围出自己的阵地,依照阵地的大小来决定输赢的游戏,如果黑棋和白棋的阵地大小完全相同,就使用这个‌‘节’字。本来读音是‌‘便’或‌‘免’,也就是相等的意思。围棋用语中还有其他几个独特的用字,诸如‌‘征’、‌‘劫’。这且不谈,不过,既然是和围棋相关的文字,因此刚开始的时候,我以为这个字是指仓野。”

‌“原来如此。”羽仁无力地笑了笑,‌“又是围棋又是麻将的……那么,麻将方面指的是谁?最厉害的应该是你或真沼吧!”

‌“不,羽仁,不愿朝那方面去想虽足理所当然之事,然而,如同表面的暗号文字并非字面上的意义一样,事实上这也与文字本身的意义无关,重要的乃是文字的形状。”

‌“我真的不太懂!”羽仁边说边回头望着影山。

和平常一样,不断露出似是谄媚笑容的影山,一面搔抓波浪状的头发,一面露出像是恶作剧被发现的孩童般表情。

‌“主要在于加法和减法!那只是藉着在周围八个文字加上或减去中间的鬼字,让人名浮现而已。我之所以发现,乃是因为注意到八个字之中,部首为‌‘厶’的字有四个,而且,中央的鬼字也一样。于是,这绝对有某种关系存在,才终于解开谜团。减掉鬼的宏是久,加上鬼的市是兰,减掉鬼的么是甲,加上鬼的木是根,减掉鬼的亿是羽,加上鬼的人是仓,减掉鬼的厶是曳,减掉鬼的的口是布。节字的巾当成门的简体字虽然有点勉强,不过以鬼字为中心,我个人觉得已经相当不简单了。我就把这些恢复为容易了解的图形吧!”

根户说着起身,从书桌上拿来纸笔,开始在桌上画了起来.

‌“以北方在上,则是……”

除了影山之外,其他三人茫然望着图形。不知何故,羽仁觉得根户手中似乎开始施展出不可思议的咒法。

‌“喔,这个嘛……”最先注意到的人是布濑,他瞇起眼镜底下的眼皮,‌“这等于是实际居住的方向呀!”

‌“不愧是唸法文系的布濑。”根户说出似曾相识的说词,‌“这的确是以图形来表示以某处为观点我们各别的住处方向,我曾经比对东京的地图调查,发现若是以‌‘黄色

房间’为中心,一切都完全吻合。若说是偶然,也的确是奇妙的偶然,但我们彼此的住处存在着不可思议的位置关系,在解开影山的图形之谜以前,居然完全没有发现,也实在是太粗心了!”

果真如此的话,影山是在参加道个家族后不久,就注意到这种奇妙的偶然吗?三人慌忙将目光集中在仍不想破坏这种愉快气氛的戴黑框眼镜的瘦小男子身上。

‌“既然已经了解到这个地方,后面的部份就简单多了。在九宫之中嵌入九星术固有的数字和颜色,再运用‌‘凶’的概念即可,而‌‘圆形是黑暗的印记’也才有它的意义……这么说,各位应该可以明白了吧?在我们眼前已经堂堂提示出‌‘白色房间’、‌‘黑色房间’、‌‘黄色房间’三种颜色,若将此嵌入持有者居住的位置,就可更加清楚应该抵达的途径……中央是黄、北方是白、西南是黑,这么一来,这就是中央出现五黄的定位盘了。假定真是如此,则周围的颜色也同时决定了,由北向左旋转是一白、六白、七赤、二黑、九紫、四绿、三碧、八白。如果我们实际一一去印证,又会是什么情形?

羽仁的地方是‌‘白色房间’,所以一白没有问题。仓野的地方应该是六白,但是根据另一种说法,这个六白是指从黄色到橙色之间的颜色,所以这边应该也算是最合适的。曳间的地方是七赤,但不要因为那家伙的房间根本就不是什么红色,就认为完全不符合,各位应该都很清楚,他住的公寓名称是‌‘红庄’。接下来,布濑的地方是二黑,亦即‌‘黑色房间’。久藤宅鄙应该是九紫,而雏子的房间布置乃是以紫包的色调为主。”

羽仁听着根户的说明,感觉到一阵轻微的晕眩,直到这时候,他才第一次明确意识到无形之物的诅咒。

‌“霍南德和奈尔兹的房间鯆着绿色地毯,壁纸也是枯草色,所以也符合接下来的四绿,更何况,霍南德又特别喜爱绿色。甲斐的地方是三碧,这也合乎他的房间是以蓝色为基调。最后轮到我…属于八白的这个房间如何,应该是不逊色于羽仁的‌‘白色房间’吧!”

羽仁感受到强烈的不安,偷偷瞄了影山一眼。然后,他怀疑自己的眼睛有问题了,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影山的表情仿彿道接反映了羽仁的不安一般,漂浮着一种暧昧的阴影。

‌“影山,到了这里,我完全知道你确实预测了一切。把我们譬喻为鬼虽然没什么意思,但应该嵌入方位盘的数字绝对是图形上所写的‌‘四鬼’。也就是说,我们的本命星若为四绿木星,那么对照方位盘,则四绿之兰——霍南德进入本命杀(煞),其对宫的仓野则进入的杀(煞)。”根户刻意漠视影山似地继续说着,‌“另外,我也试着思考相反的状况。亦即,或许所谓‌‘四鬼’乃是暗示中央的鬼嵌入四绿。若嗅如此,周围的框架由上往左转就是九紫、五黄、六白、一白、八白、三碧、二黑、七赤。我调查的是五黄杀和暗剑杀这组,但有趣的是,即使适用我的观点,仓野进入五黄杀,对宫霍南德进入暗剑杀,状况几乎是一样。虽然我不知道你的意图何在,但无论如何却明确预告了霍南德和仓野两人头顶上方,凶恶的死神将挥下大镰刀……当然,五黄杀有表示逼近眼前的不幸特质,暗剑杀则具有表示不断涌来的不幸特质,所以瞬间遭勒毙的霍南德是暗剑杀,相反的,因为出血过量痛苦而死的仓野则为五黄杀,仓野之死的这种解释,应该更接近本命真相。”

在洋溢柔和光线的房间里,布濑丝毫不想隐藏苍白的脸色,打岔道:‌“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曳间的死又是怎么回事?”

事实上,脸色苍白的不只布濑一人,奈尔兹、根户、羽仁,甚至连影山的脸上都是毫无一丝血色,彼此茫然互枧,简直就像一群白画聚集的幽灵。有一段时间,羽仁充分领略到某种事情即将被揭开的期待与恐惧!

‌“这又是怎么回事……”根户敲击似地把铅笔用力摔在桌上。‌“这是此次事件无法了解的重点。七月卅一日的推理竞赛当时,如果可以理解的话……坦白说吧!未被预告死亡的曳间,为什么会遭杀害?而且命案现场是在仓野的房间,理由何在?”

‌“根户!”布濑呻吟出声,‌“那是……那是一种错误,纯粹的错误!”

羽仁好不容易忍住想捂住耳朵的冲动,却因为有一席话和他内心某个部份似乎产生了奇妙的共鸣。并非直接的记忆,而是后来听仓野所说,奈尔兹的小说中也写到的一句难堪的话。

(没错,杀害曳闸并不记载于凶手晌杀人计划表上,曳间是被误认为是仓野而遭杀害。)

这是完全崭新的景象!笼罩眼前的厚厚雾霭忽然散去,前方出现的深邃视野,不由得令他们微微颤抖。

‌“我们也可以这么想。仓野外出时,曳间来访,随后而来的凶手在楼梯上叫人,等房门一打开,便立刻用短剑刺中心脏。当然,凶手绝对没想到房里的人会是曳间,因为窗户紧闭、窗帘也拉上,光线相当昏暗,凶手误以为曳间就是仓野。这样一来,也可以解释犯案之后,凶手等待仓野回家超过三个小时的理由吧!并不是为了让仓野看见靴子,只是为了要夺走仓野的性命!”

‌“可是,仓野并未遭杀害……”羽仁不表认同地说。

‌“这就是奇妙的犯罪心理。”根户不感兴趣地说,‌“凶手犯了错杀对象的错误,对于再次杀人产生了恐惧,加上往烤箱似的热气中持续等待仓野返回,虽然最初应该打算矫正疯狂的杀人计划,但是到了最后的执行阶段,终于开始犹豫……道么一来就已经完蛋了。在犹豫不决之间,发现曳间尸体的仓野回来了。就这样,虽然只是瞬间的犹豫,却令他逃离凶案现场。留下了世间不可思识的‌‘不是密室的密室’。当然,从外侧锁上大斗,主要是为了防止仓野以外的人闯入,更是为了消除仓野的防备心。”

‌“那么,凶手是……”直到此刻,奈尔兹才淡淡开口,声音沙哑。感觉上,此刻在房间里坠下的巨大恶意阴影,与窗外流泄而入的初秋阳光完全不搭。奈尔兹的喃喃低语,当然是紧跟在根户说话之后应有的疑问。

‌“应该和影山为何能如此准确预测被害者的疑问重叠吧!不可能是偶然的理由在于,相对于雏子和杏子同样简称为‌‘久’,而片城兄弟则称霍南德为‌‘兰’。由此可知,影山得以正确指出彼害者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进行杀人计剀并且付诸行动的人就是影山自己……”说着,根户慢慢抬起头来,其他人也随着他一起动作。

他们见到的是茫然如幽灵般伫立的影山岛影。

‌“大致上,和我们相交最浅的是影山,家族之中发生杀人事件,他没道理可以预测被害者会是霍南德或仓野。但是,如果凶手是影山本人,要暗示自己预定的被害者名单就容易多了……像霍南德遇害当时,仔细想想,影山,你是最后见到他的人,对不对?你进来我们所在的房间时,假设是在勒毙霍南德之后,情况又会如何?没错,若是将我推入储藏室的人是你,则打造密室的人一定也是你。即使在羽仁家宅邸时,你也随时可以潜入……”根户的语气攻势不断。

影山表情依然苍白,却似好不容易恢复镇定,眨动眼睛。‌“这根本就未接触到所谓的诡计!而且……我有不在场证明。曳间遇害时我有、仓野遇害时我也有,警方全调查过了……”

影山结结巴巴地好不容易反驳,突然,像忍住疼痛似地扭曲脸孔,一面从咬紧的牙缝中发出轻微的呻吟,一面以微弱语气低声说:‌“我……完全搞不清楚了!”他再度抬起头,‌“虽然那是我的恶作剧……”

最后,影山转身冲向房门,瞬间消失在根户的住处。由于发生得太突然,其他人几乎连声音都还来不及发出。

只是,影山开门的瞬间,在变成通风道的房间里,他们只清楚意识到一阵风掠过。

此后,影山再也没有回来过。不只是根户的住处,从那天以后,影山从未出现于他们面前。

从那之后,时光的流逝还是没有停止脚步,不知觉间,一星期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但是当时那阵风的感触却生动地残留着,而且,在他们眼前,被封闭于深深浓雾底层的钝色世界,伴随着压倒性的重压感在他们眼前展开。

8.追溯解谜

试着翻阅报纸或周刊杂志,那时候,有关在他们之间发生的一连串事件报导,在版面上已经找不到了。或许对他们而言,坚持不透露有关家族内部的详细状况,应该是他们唯一的胜利。

警方的调查毫不松懈,但事件的真相和凶嫌的真实身分却始终成谜,一连串的谜团逐渐陷入胶着的状态。

此外,与他们有关的是,真沼和甲斐依然音讯全无,影山虽然不算是完全失踪,但是从九月一日以后,就未曹在他们面前出现过。

就这样,小酒馆‌“黄色房间”完成了重新装潢,店名也改为很一般的‌“归路”。据说,当时搜集的无数玩偶也全都卖掉了。而且,直到十月初旬,他们才接到甲斐良一寄来重新改装开幕的邀请函。明信片上印着形式化的文章之后,还加上类似‌“请勿在意舍弟之事,请如往常一样惠顾光临”的字样。

其中,受到伤害最严重的是奈尔兹,即使不知雏子在他内心占有何等重要的位置,仅只是十五年前失去了分身之一,现在又失去共同生存至今的另一位分身,即可得知现实是如何沉重地苛责着他了。更何况惨剧是以奈尔兹自己写的小说为引爆点,逼迫着展开现实与虚构的激烈竞争。

他们只能对现实中的陷阱如此深不可测的巧妙而颤栗。陷阱四处张开恐怖的裂口。不,或许他们只是一直走在已吞入一切的虚搆之中。

‌“有句话叫做胎内循绕,大概就是类似的状况吧!”

在店里,发生命案的特别室房间也已毫无痕迹,色彩也以清爽的中间色调为主,昔日的不祥气氛几乎被认为是一时的恶梦。另外增建了新的二楼,四个人确定那儿没有客人后,于是要求挂出‌“二楼准备中”的牌子,挑了靠窗的一张桌子坐下。

十月五日。从窗户眺望的行道树也染上黄色,外面的世界已为秋日换上新装。两次台风通过日本上空之后,之前的异常气象成为过去,强烈蔓延于世上的末日思潮也急速消失,季节的变迁再度恢复顺畅的步调。

‌“真受不了!完全不知道会持续到什么时候?或许,死者到达的虚无世界也是这样吧!”根户回话时,奈尔兹的肩膀突然颤了一下。

这句意料之外的话,也让羽仁颦蹙眉头,‌“你说死者怎么样?”

‌“我的意思是,存在和自己的想法无缘的场所,无论生者或死者并无多大差别。这只是当作参考……”说着,根户从胸前口袋掏出黑色记事本,砰的一声丢在桌上。

‌“这是……?”

‌“死者之书。”根户的表情露出促挟的笑意。

羽仁的神情也缓和了。‌“喔’.死后世界的导览手册?看起来不像是用古埃及的纸写的。”

‌“因为负责记述是神官或黑魔术师的工作。这是曳间的记事本,上次我向他家人借来的,你看看吧!”

‌“曳间的记事本?”羽仁翻开一看,全是密密麻麻的片段字句、文章,以及看起来像是没画好的魔法阵图形。‌“很遗憾这并非日记。写的是那家伙专攻的心理学名词,他往往有了构想,就一定会写在记事本内。所以,尽管和事件本质毫无关连,但若从头阅读的话,却也很有趣……当然,里面写的可能只是在他脑海中逐渐构成的片断思想,可是如果全部联系在一起,应该可以略微窥知恐怖的全貌。我自己是愈读愈觉得刺激、惊颤……他谋的是割时代的理论系统,让教授们惊讶的‌‘在记忆中的嵌入原则’也不过是其中一个环节。我认为,若纯粹以数学的领域而论,应该可以将曳闲比喻为伽罗瓦(加罗瓦,Evariste Galois 1811-1832。史上最天才、最才华洋溢的法国数学家,年仅廿岁。)。”

‌“又来了!一大推莫名其妙的话。”布濑摸着胡髭打断似地说着。看来他好像从暂时的忧郁中走了出来,成了昔日的嘲讽者。‌“但是,我认为邢不仅与事件的本质无关,和死者抵达虚无世界或什么的好像也没太大的关系。”

‌“你这么说,我就很难回答了。”根户搔搔短发,‌“反正,你就读读看最后部份的文章!应该不能硬说是毫无关系吧!”

布濑一听,立刻翻开记事本,里面记述着如下的内容——

(我进行不知多少次的反覆思考实验,每次都发现有略微的出入。为了补强这种差异,我几乎是绝望地进行尝试。没锚,我很清楚在那上面稍微调整不会有效果,因为其中存在着发丝般的缝隙,高塔必须再次被推倒。连这样的地方也蔓延了不连续线。

人究竟可以共同拥有哪些事物、如何共同拥有?我和你部这么想,所以我悄悄告诉你吧!事实上,所谓的人心,也只不过是脑内化学反应和电力反应稍微复杂的累积。就是这样没错,不连续线虽然因诅咒而准猜,却不必等待身躯能呈雁字型飞行,就请直接跨越过去吧:雷电多次想要摧毁高塔,但是,新的高塔每次一定又会再度重新屹立!我这些无力的低语,你可能会笑它矛盾吧!)

接下来,令人痛心的空白一直持续到记事本结束为止。

‌“如何?这是唯一吐露心情的部份。”

‌“的确不错。”首先开口的是羽仁,‌“他留下的事情太多了。”

但是,正想继续时,奈尔兹忽然以激烈的语气说:‌“事实上,谁都一样!”

羽仁楞了楞,深吸一口。根户和布濑也忍不住傻眼。

在他们丧失言语之际,紧绉眉头,咬紧下唇的奈尔兹体内,分不清是不耐烦或绝望,在光泽鲜艳的皮肤底层,不断喷出蓝白色火焰。‌“你们那是什么表情嘛!我说话一向如此,奇怪吗?别开玩笑了!像这样遭到致命一击,还能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他再度狠狠说道,用力在膝盖上打了一拳。

羽仁又有一种惶恐的预感,似乎现实又将再次改变了。

缓缓低下头去的奈尔兹,声音也突然变得有气无力。

‌“这……一切都决定好了……也该到了关键时刻吧!”

‌“你到底在说什么?”布濑好不容易开口。

奈尔兹掩嘴回应:‌“为什么你无法从一开始就理解?我一直这样想……仓野被杀害时,我并没有不在场证明。”

‌“什么?”

三人异口同声惊呼。从那一瞬起,彷如屈服在他们眼前的躬腰少年,似乎才一眨眼的工夫,就完全变幻为‌“恐怖的凶手”!

‌“这么说,你是……”

‌“别急着下结论!我并未杀害仓野。只是,如果我没有不在场证明,那么,还有另外一个人也没有不在场证明,不是吗?”奈尔兹像是在出谜题。

‌“甲斐!”根户带着叹息,‌“但是,你……”

‌“那是对我的一种惩罚!我在心底一直由衷祈祷有人可以指出这一点来,能够注意到我和甲斐的奇妙共犯关系。结果,雏子虽然提出控诉,却没想到会以这种情况受到曳间的致命一击。”说到这儿,奈尔兹停顿不语,深吸两口气,像是在抑制亢奋的感情。‌“坦白说,杀害仓野的绝对是甲斐。甲斐当时受到根户与布濑错误判断的追究时,曾经向我求助过,说他是和我在一起。那时候我就已经非常确信,杀害仓野的凶手就是甲斐!”

‌“那密室诡计昵?”布濑以诘问的语气追问。

奈尔兹彷彿就是在等他这句话,伸手向一旁的包包,在里面摸索了好一会儿。‌“破解那个诡计的也是雏子。”

他边说边取出一封信。

‌“若要我为各位口头说明,不如自己阅读这封信,因为里面包括密室的破解,以及对于相关的详细指控……对了,刚才也稍微透露,这封信是对我的指控信函,我昨天才接到,为了尽早甩脱与甲斐之间的共犯关系,我把这封信和曳间的文章……”

奈尔兹仍继续说着,但在羽仁的脑海中却逐渐模糊了起来,因为他的视线已开始专注在奈尔兹递上的信件内容。

搬到此地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在你小说里有‌“时间彷彿是缓缓落下堆积而成的”一语,最近我也经常有这样的感觉。在宽敞的房间里一人独处,感觉上一切都成了恶梦!即使在这样茫然发呆时,也会想到,会不会突然从梦中醒来,一切都回复往昔呢?只是从梦中醒来时,我将会置身何处?究竟怎么了?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做着这样的恶梦?我完全无从得知。抱歉,尽是一些胡说!不过,我当然不是只想着这些,不仅不是,我还终于成功破解了仓野遇害当时的密室谜团。

听到仓野的惨叫,最先赶抵现场的是羽仁,但房门上了锁,因此他回头去拿铁鎚准备破坏旁门。随俊赶来的甲斐利用身体冲撞,企图破坏房门。然后根户和布濑也赶到了,三人开始一起撞门。最后是我,羽仁也回来了。结果,房门终于当着五个人面前被控破。

从听见惨叫到破门为止的经过始末大致如此,不过,这次的密室秘密完全隐藏于其中。当我们到达房间门前时,甲斐一面撞门,一面慌乱喊叫‌“快过来帮忙,房间门锁上了”,因此任何人都信以为真,并未想要确定是否真正上了锁。可是,实际上如果没有上锁,将又会是什么情形?撞破未上锁的房门,根本是滑稽的闹剧,但却是事实。

既然这样,羽仁赶到时应该锁上的房门,甲斐当时为何能够脱因而出到门外?

你应该很久以前就知道了,不是吗?甲斐不必使用特殊的器材或操作,就可以走出那个房间,也就是说,那扇门从一开始到最后,完全没有锁上过。

那么,是羽仁和甲斐联手做出伪证吗?不,羽仁并未说谎,他想转动门把时,门把的确是动都不动,因此才会认定房门是锁上的。事实上,当时是甲斐从房间内侧牢牢抓紧门把固定,让门把无法转动。我这样说或许像是在骗小孩,但绝对是比利用绳索或镊子之类的诡计更为实际的方法!也许就是这种单纯,反而成了我们的盲点。

明白了这一点,后面的部份就没必要说明了。你也在场,应该记得甲斐抬高房门,让大家确认门上没有插着钥匙吧?或许在那个时候,他偷偷拉开了固定钮,让房门恢复锁上的状态也说不定!在此同时,密室也宣告完成。之后,只要等待钥匙从仓野的身上被发现就行了。造就是有关密室之谜的一切!

我至今仍相信这是独一无二的破解方法。有关密室之谜,如此就已足够,但是,面对由此追溯导出的结论,我必须在此稍稍打住。

有三件事情我无法明白。第一件是假设至今为止的说明是真相,那就应该不是计划性的犯罪。因为当时大家应该分别在各自不同的房间,所以最先赶抵现场的人是羽仁,而且他想到要拿铁链,暂时离开房门前。接在他后面抵达的人,无论是甲斐或什么人,应该绝对无法预料,或许羽仁不会离开,也或许在他转头回去拿铁链之前,有其他人到来也。毕竟,也有可能不是羽仁一个人最先赶到,而是大家同时一起来到门前……是的,最重要的是,肯定无法保证有让甲斐如此顺利进行的情况。这么一来,就成了完全是在偶然相助之下的犯罪事件?像如此狡诈的杀人凶手,会在丝毫无法确定成功机率的情况下去杀人,我实在无法相信!这一点,我无论如何也猜不透,甲斐这次究竟马什么会毫无计划地,甚至是冲动地杀害仓野呢?

第二件是,仓野为何要吞下钥匙?听说并无被迫插入咽喉深处的迹象,最主要是,钥匙的位置必须是仓野自己吞下去才可能到达。但我总觉得,这说法仍脱离不了幻想的领域。

最后不明白的是,奈尔兹,这和你有直接关系。假设你的推理正确无误,那就是你做出了伪证……当时,甲斐说‌“你错了,奈尔兹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你并未想否定。是的,当然,在当时的气氛中,那是免除你受到怀疑的救星,解释成你无法当场否定也无所谓。然而,问题并非这样就可以解决!因为你听了甲斐说词的同时,应该醒悟到甲斐就是杀害仓野的凶手,而且为了洗刷你自己的嫌疑,竟然未否定甲斐的证词,这一点我实在无法理解。

或许我犯了严重的过错……我很害怕自己会坠入眼前展开的幻想地狱!

至此是我对你的结论。我想要忘掉一切,开始努力凝视崭新的自己!那么,我可能从现在开始,将持续等待未来漫长又几乎令人窒息的时间吧!

抱歉,写了这些言不及义的内容。

信函内文至此结束。信笺最后剪掉了一小部份,或许还有些许的内容,如果是这样,应该就是属于隐私的部份了。

‌“雏子的推理是正确的,杀害仓野的凶手是甲斐。”估计读完后,奈尔兹隔了一会儿说。

布濑看准机会,立刻接道:‌“原来是这么回事!结果,还是仓野的推理最正确。杀人的动机是曳间的姊姊和杏子之间产生的恋爱感情纠葛,而在杀害曳间后,行为已经失控。霍南德的部份虽然不太清楚,但仓野的部份则可说是他的推理成了自己的致命伤……的确,曳间遇害时,三点十分的不在场证明就有些奇怪。霍南德遇害时,破门而入后,最先冲进房间的人也是甲斐……”

布濑轻声说完,转身面向奈尔兹。

‌“若说三点十分的不在场证明有问题,那我也应该受到怀疑。”奈尔兹冷冷回应,‌“反正那也难怪,因焉都怪我自己不好。可是……我可以再次对着大地神明发誓,至少我对大家并未做出积极的伪证。”

三人脸上再度净现不解的表情。

‌“但是,如果甲斐是凶手的话…”羽仁无法抑制发抖。

‌“所以,从那里开始就是个错误。甲斐绝对不是这一连串事件的凶手!”

面对楞住的三人,奈尔兹只是略微摇头,然后缓缓继续。脸庞兴奋得抽动,鲜红的嘴唇和鼻翼旁腊般的嫩皮上扬,长睫毛下的视线来回移动,此刻,连气氛都神似霍南德的奈尔兹,那股洋溢光辉的美丽,完全覆盖了外表。内心深处、应该由他自己透露的事件真相,以其他人的眼光看来,绝对是无法窥知的。

‌“各位要知道,像这种充满‌‘颠倒’色彩的事件,解决篇的部分,应该也必须具备颠倒的特质才行吧!换句话说,这是追溯解谜……问题的解决必须是回溯过去的过去逆向进行……”

9.国王不在

根户忽然像是从白日梦中醒来似地摇摇头,望着仍充满明亮阳光的窗外景色,街区位于清爽的大气底层,抬头一看,上方是这个季节特有,只要陷落其中就再也无法逃出的无底苍穹。

‌“甲斐杀害仓野,但甲斐并非凶手…这或许是个奇妙的反论,但事实就是如此,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为什么呢?因为甲斐必须杀害仓野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报仇’!”

‌“报仇?”

其他三个人一开始还搞不懂奈尔兹在说什么。

‌“八月廿五日晚上发生了什么事?要不要我说出自己的想像?应该八九不离十吧!首先,甲斐带领仓野进入那个藏放盔甲的房间,甲斐的目的是想要弄清楚一件事。我相信在那个时候,甲斐还没打算杀害仓野,因为我刚才也说过,那完全是冲勤型杀人。我猜,仓野大概也略微察觉究竟要谈些什么事吧!所以仓野才会从内侧将房间门锁上,让谁都无法在途中进入。但是,这却成了问题的核心,甲斐同样在不让仓野发现的情况下,偷偷将门锁打开。

之后,两人之间发生严重的口角,结果甲斐抽出身旁的小刀,刺伤了仓野……不,仓野当时还活着。全身血淋淋的仓野,尾椎间插着小刀站在那儿,当着甲斐面前将钥匙吞下。没错,仓野不知道甲斐已偷偷打开门锁,所以他当然认为,只要吞下钥匙,甲斐应该就无法外出。也许,这个行为是在无意识中进行的。是的,对仓野而雷,会有这种想法是很自然的事。但是因为甲斐事先已打开门锁,整个事件才转移了方向。

甲斐眼见仓野浑身鲜血痛苦挣扎,由于恐惧而无法离开现场,就在犹豫不决之际,出乎意料地,羽仁迅速赶往那个房间,而且清楚传来他跑上楼梯的脚步声。于是甲斐慌忙冲到门边,拚命用力扳住门把。门抖虽然有人转动把手。但不久似乎就放弃了,脚步声逐渐远去。甲斐松了一口气,确定外面无人之后,小心翼翼开门外出,然后如刚才所说的,演出史上最伟大的一齣戏……只是,事件如果就这样结束,一切都将非常顺利,但甲斐始终想要有自己的不在场证明,舍不得放弃假装想帮助受到各位苛责的我,反而能让他的不在场证明成立的绝佳机会……这一点,也就是甲斐之所以为甲斐的地方。不,或许他认为我是真的害怕,完全为了庇护我而做出伪证……真的,从各种角度来说,甲斐是个温柔的杀人者,好心肠的杀人者。”

‌“等等!我总算明白问题的所在了,但你的意思是,一连串事件的真正凶手是仓野?”根户结巴地打断奈尔兹说话。

奈尔兹未回应,伸手取来根户从胸口丢出来的菸盒,挑选似地从中抽出一根。在众人呆滞的眼神注视下,他叼在嘴上,拿起一旁的火柴,双手包覆点火。三个人难以透信地凝视火柴的火炎混杂着些许的蓝色,快速移到菸头前方。

整个过程就像是一种仪式。他们也是第一次见到奈尔兹抽菸。‌“甲斐质问仓野,事件的真凶是你吗?而仓野应该是回答说,曳间和霍南德确实是我杀的。甲斐之所以会偷偷打开门锁,一定也是基于实际面对杀人者的恐惧心理。”奈尔兹以出乎预料的习惯动作吐出烟雾,伸手端起冰冷的咖啡。几乎令人眼睛刺痛的白磁咖啡杯,在少年的手掌中奏出可爱的声音。

‌“那么,接下来依照追溯的顺序,应该转移到霍南德身上了,就是七月卅一日的惨剧。”他说着,用看起来非常优雅的手势,将咖啡杯移至嘴边。‌“在此之前我想补充一句,那就是,各位或许还半信半疑的疑惑,认为当时遇害的其实是奈尔兹,现在站在你们面前的则是霍南德。看了我的态度和说话方式,也难怪会加深这样的疑惑。现在的我,简直就像是以前的霍南德……但我却想说,我兄弟俩的个性差异本来就不是那么大。不,说得夏清楚一点,我们的哥哥在出生后不久死亡的时候,剩下的我们两兄弟,在个性上本就不该有如此大的差异。至于我们两人之所以有各位所熟知的,有如阴与阳的相反外观,主要是我与霍南德之间彼此约定的一项原则,为了让我们看起来更像双胞胎,藉着推理竞赛时也说过的理由,我戴上开朗活泼的面具,而霍南德则戴上喜爱孤独、冷笑性质,完全相反的对比面具。失去霍南德之后,再也没必要区别谁是谁的时候,我恢复了本来的个性,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吧!没错,很可能这就是我真正的个性!仔细想想,我的面具比霍南德更充满了欺瞒,只是这样而已…

接下来是仓野杀害霍南德的部份。我要特别提醒的是,这是一桩从头到尾都是以彻底的缜密计划为主而付诸执行的杀人戏码。而且,构想的确来自我小说中的虚构密室事件。希望各位要注意,仓野是在推理竞赛之日的四天前阅读我的小说!当时,我的小说意图是所谓的制造动机,但同样的虚构情节,对仓野而言却具有完全不一样的意义,而且,仓野的肩上应该承受了绝对的使命,也就是让这起命案完全合理化,换句话说,他无论如何都必须在颠倒的密室里杀害霍南德,所以,他反着利用我的密室手法,企图藉此完成计画。

我听过雏子和布濑的推理,两者的说法都相当动人,令我感到非常佩服的部分是,雏子提出的‌‘死角的问题’,而布濑则是‌‘拟态的问题’。然而…在这方面,雏子的推理是更接近事件的本质,因为终究还是‌‘死角的问题’。问题就在于雏子就是差那么一步无法触及真相,密室中遮蔽视线的并非寻常物体,却也非雏子所指的‌‘虚假景象’,还有其他……其中一种是,尸体隐藏在完全的黑暗中,但那个房间并无这种场所,因此不是问题。唔……还有一种可以考虑到的完全相反的状况,那就是因为光线而忽略了尸体。”

‌“这么说,奈尔兹,”羽仁挺直身子,本能般叫道:‌“你的意思是,那盏美术灯是死角?”

根户在那瞬间重新体验到了全身冻结的恐怖,脑子一阵麻痺,升起轻微的晕眩。但是,他好不容易站稳脚步,尝试重现当时的情景。确实,当时在美术灯上看不到任何东西!然而,那到底是不是因为黄色灯光的缘故,根户还是无法辨别。想凝神细看,那情景却像是拒绝暴露在他视线底下般地摇晃,正以为要变清晰了,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根户虽然浑身焚火似地难过,但最后还是不得不承认奈尔兹的说法。

‌“在保险盒装上开关自如的控制装匿,我想布濑的说明没错。按下控制器让室内处于停电状态后,仓野先是将根户推进仓库幽禁,充分确定根户绝不会立刻喊叫,那是因为根户脑子里有大家联手共谋的疑惑。事实上,根户也如仓野预料的无法立刻叫出声来。接着,仓野摸黑回到霍南德身旁,在迅雷不及掩耳之下用绳索勒死他。对霍南德来说,甚至连出声的机会都没有……在黑暗中,他就在我们身边杀人。或许霍南德是在瞬间昏迷,然后就在黑暗里滑入死亡的世界。

仓野确定霍南德死亡之后,扛起尸体进入中央的黄色房间,放在美术灯上。他之所以冒着危险,实在是因为时间不够。因为如果当时根户发出叫声,一切就都泡汤了。但不知是幸或不幸,根户仍然在无止境的黑暗中继续瞪视虚构的杀人者……关于钥匙的诡计,布濑的推理也很正确,仓库钥匙与外面的钥匙非常酷似,就这样置于桌上,仓野回到店面之后,便用真正的钥匙让密室成为双重密室,只要等到根户忍不住恐惧而大喊出声就行了。就这样,估计好适当的时刻,再开启电源。当然,在那之前,店面的照明开关也切断了。此时,中央的黄色房间露出灯光,从两侧房门的钥匙孔得以窥探中央的黄色房间时,不可思讥的密室就已完成了一切的准备。

他再度关闭电源。接下来则不可拖拖拉拉了,众人已撞破房门,最后的工作能否在紧接着的几秒钟内完成乃是关键。跟在甲斐身后进入房内的仓野,推开前面的甲斐,以电光火石的速度迅速跳到桌上,从美术灯上拖下霍南德的尸体,让尸体躺在沙发旁。钥匙方面,之后再换回来就行了。对仓野来说,有利的是,其他人气势如虹地破坏房门,可是对于冲入完全漆黑的黑暗中,不知何故,动作却相当缓慢……若要找个心理学上的理由,那就是,我们主观的时间流动具有想要配合我们自身行动和步调的特性,就算仓野的动作再快,顶多也只有三、四秒的时间,感觉上也几乎只是一瞬之间。当然,三、四秒,甚至是十秒,在撞破房门之后,绝对不可能将尸体搬进中央的黄色房间,关于这一点虽然不会有所改变,却足够让尸体彷彿是在密室里突然出现的演出效果,发挥到最大的极限,而且接下来我又趴在尸体上痛哭,因此众人的内心更加受到干扰,于是产生扩大混乱的作用。”

奈尔兹说到这里的时候,羽仁晃动身子。‌“原来如此,一切都在精密的计算下进行,仓野看清了所荷人的心理微妙动向,藉此一一巧妙搭配,建构出那奇妙的‌‘颠倒的密室’。结果,我们完全按照他拟定的情节,忠实扮演各自的角色。”

然而,奈尔兹只是报以眨眼即逝的讽刺微笑,慢慢点燃第二根菸。

‌“无论如何,”他略带犹豫,‌“剩下的只是简单的事后处理。换回外面房间的真正钥匙,趁黑拆下总开关保险盒上的控制装置就行了。反正不久一定会有人注意到房门敞开……而控制开关装置和遥控开关,应该是在警方人员赶牴前藏在店外吧!也可能是绑上汽球让它飞走,或是系在小鸟脚上飞走丢弃,或是其他湮灭证据的方法。这就是第二桩密室杀人戏码的真相。”

烟雾裊裊地从奈尔兹手上的香菸缓缓往上飘。根户难以置信似地凝视烟雾轨迹。然后,当他注意到白烟循着双曲线幻灭时,坐在对面的布濑开口了。

‌“恩,确实是很完美的一手将军。”说着,轻轻瞄了根户一眼。‌“但棋盘上最重要的国王已经不存在这个世界了……虽然有点讽刺,但仔细想想,或许这也是理所当然之事,因为在这盘棋戏里,我们已经输了……”说完,露出有气无力的苦笑,完全不似平时的布濑。

在根户内心深处,激起了一阵无奈的共鸣。

‌“那么以追溯的顺序来说,最后便是曳间的事件!”羽仁破除沉默似地,‌“但有些地方我还是无法认同。假设曳间的命案凶手是仓野,那么凶手躲藏到三点十分的证词便是捏造的,我们可以完全忽视也无所谓。因为从推定死亡时刻的十一点至十二点半为止,仓野不是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吗?如果与他在一起的杏子做出伪证还有话说,但是为他做出不在场证明的,是咖啡店里的服务生或女服务生吧?对此又该如何说明?”

羽仁探身上前说话时,一旁的奈尔兹困惑似地将拿着菸的手按在嘴上,然后像是在挑选适合的诃汇,陷入短暂的沉默。不久,眼神坚定,仿彿下定了决心,低声说出意外之语。‌“仓野并未做出任何伪证,因为仓野并未杀害曳间。”

10.匣中的失乐

店内流泄的曲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从情调音乐转为巴洛克音乐.这时,随着通奏低音飘进耳中的是阿尔比诺尼(阿尔比诺尼,Albinoni。Tomaso Giovanni 1671-1751,义大利巴洛克音乐作曲家。)的《G小调慢板》,但他们或许并未注意到,因为奈尔兹喃喃低语之后的只是永无止境的沉默。

‌“究竟是怎么回事?”根户耐不住性子说道。

羽仁接着说:‌“我实在搞不懂!这么说,杀害曳间的凶手是另有其人?可是……你刚才不也说过?甲斐在陈列盔甲的房间质问仓野,间出了仓野承认自己杀害曳间,所以甲斐才对仓野挥下复仇之刀……”

‌“是的,仓野当时应该确实说过自己杀害了曳间与霍南德。在清楚听见这句话之前,尽管怀疑,但还是无法相信会走到杀害对方的地步……但就算如此,仓野还是没杀害曳间!”

‌“我真的糊涂了!这么说,仓野等于是供出自己犯下了自己并未执行的杀人案?”布濑问。

‌“没错!因为仓野杀害霍南德的理由,只能从那一点导引出来。”奈尔兹的语气热切,立刻用豹一般的眼神快速瞄了三个人,他眼睛里有微徽的血丝。

根户忽然怀疑,眼前这个少年是不是已经疯了!

‌“杀害霍南德的动机是什么?”

‌“仓野说他为了承担杀害曳间的罪孽,所以才杀害霍南德。”

沉默再度降临。三人彷彿在凝视奇妙的物髓,一动也不动。若是电脑的话,一定会不停地吐出‌“无法解读”的字眼吧!

奈尔兹看到这种反应,微微扭曲嘴角。‌“从这种表情看来,你们好像很担心我的精神状态,其实这也难怪……那我就把话题带回具体的部份吧!还记得进行推理竞赛七月卅一日的前一天,也就是我们前往雏子家悼唁那天的情形吗?我在小说里也有详细描述……”

奈尔兹在确定三人都点头之后,接着说:‌“我去了雏子家之后,归途,因为仓野要回日白的住处,我不自觉地跟着他顺便前往。在公寓入口,仓野从门梁上取下钥匙,开锁后,拉开大斗。这时,在我移开视线的一瞬间,发生了某件事…没错,看到他因恐惧而僵硬的表情,我绝对确信仓野看见了‌‘什么’,于是我立刻冲入脱鞋间走道,确定了那儿什么也没有。可是…我的直觉仍旧没改变。你们认为会余仓野如此恐惧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奈尔兹轮流望着三人。

这时,羽仁声音微微颤抖,缓缓回答:‌“也就是,你想这么说吧……另外杀害曳间的凶手在那里留下某种记号,仓野因此而知道真相,同时为了庇护那个人,于是体会到自己不得不承担杀害曳间的罪名。”

‌“也就是说,”间不容发之际,布濑接道:‌“三起命案分别是由三个不同的人所为?但是,杀害曳间的人是……”

奈尔兹急忙伸手放在桌上,‌“且慢,那是错误的。坦白说,仓野看到的并非某种特定物件,开门的时候,仓野看到的是某个严重的错误,以及交缠在一起的某种图式。”

‌“图式?”三人不禁异口同声。

‌“这一连串的事件,一开始就是因为某种重大的错误而起,一种愚蠢可笑的错误……如果没有那样的错误,根本就不可能发生什么杀人事件!但是,错误发生了,尽管愚昧可笑,然而一旦发生了错误,一切都像滚下坡的雪球一般,陆续卷入了其他的东西不断膨胀,霍南德也就是因为这样而死。”

根户听着奈尔兹的独白,再次觉得彷彿曾经在哪里听过相同的话。错误、重大的错误……根户拚命搜寻记忆,但途中笼罩着深沉的浓雾,在记忆中持续的只是陌生迷茫的景物。

崩溃之后,眼前瀰漫的就只是后悔吧,根户静静等待奈尔兹继续开口。

‌“那真的是很无聊的事……各位请回想一下仓野住处的大门吧!就是装设在大门上的门锁。那是插入钥匙后,藉着转动钥匙,用以开关房门的扭入式门锁,与一般的门锁不同,就是只会在这种门锁上出现的特殊现象,发生了这一项错误。所谓的特殊现象是这样的,那种斗锁是否已上锁,除非插入钥匙转向开锁方向,否则是很难判别的。一般门锁插入钥匙后转动,如果门开了,那就表示先前是上了锁;反之,也只要经过一次错误尝试后,就能够正确判别是否上过锁。但那种扭人式门锁,无论上锁与否,插入钥匙后都可随意转动,反正结果还是能够开门,所以判别的基准完全只能靠手感。当然,若是我们的话,应该也都是这样吧!但仓野使用那种门锁已有三年时间,利用‌‘手感’判别的能力应该相当正确。但也无法算得上是绝对正确、各位明白吗?

七月十四日下午三点十分,仓野从新宿返家时,那扇门其实并未上锁。

当时进门后,看到踏板前有两双鞋子时,仓野曹说过他有股奇妙的感觉吧!其实,那只是下意识的疑问,也就是眼前有鞋子,难道入口大门没上锁?当时,这种想法若爬上意识表层,应该就可以终止错误!但仓野的情绪却偏向于有人来访的喜悦。待事后回想时就已察觉,大门是上锁的,有鞋子是非常奇怪的一种逆转解释。换句话说,认为大斗上锁的错觉,在那个时候已经化为完全的事实了。所以,那日的情形,各位应该也能明白吧!或许当时他也是忘了锁门就迳自前往雏子家,待返回住处想用钥匙开门时,这次注意到了‌‘手感’不同,只不过在那一瞬间,应该也没多说什么吧!但是当他拉开大门时,那种‌‘也许……’的想法如闪电般掠过,他感到一阵恐惧而当场呆住了。没错,仓野当时注意到自己犯下的错觉!

那么,假设十四日下午三点过后,仓野返家时,外面的大门并未上锁,情况会有什么样的改变呢?只要冷静思考,就应该能够了解。第一就是,那并非什么‌‘颠倒的密室’;第二是,高统靴的主人是杀害曳间的凶手的可能性非常小;第三——这是最重要的——则会怀疑那桩命案究竟是否为杀人事件。没错,坦白说,曳间并非遭人杀害,他只是亲手结束自己的生命,是自杀!”

三人感觉上似乎已陶醉在奈尔兹的说明中,已经没人想回答。但他们清楚地意识到,此刻正在继续重大的审判。

‌“换句话说,关于最初的事件,警方的判断最正确。例如被利刃刺杀的尸体,要判别是自杀或他杀,利刃刺入的位置与伤痕的角度关系就非常重要。自杀的状况,通常是由下往上刺;至于他杀则正好相反居多。警方乃是根据这种科学性的观察,再经过该方面的专家透过各种检讨之后所下的判断结果,因此信任他们应该是没问题……当然,这只是结果论!

说明至此,各位应该已经都明白了吧!那双鞋子的主人是霍南德。当然,布濑目击三点左右前往仓野住处拜访的也是霍南德。霍南德发现了曳间胸口插着利刃死亡,是的,他的情形恰好与仓野是相同的状况。当然,霍南德也受到凶嫌还躲在建筑内的恐惧所威胁,想要逃走而慌忙跑下楼梯,但正巧仓野回来了。问题是,霍南德并不知道,还以为可能是凶嫌返回现场,所以慌忙躲进厨房的窗帘后方,等仓野过去之后,也没好好穿妥鞋子便慌忙逃离仓野的住处。

亦即,在七月卅一日前的时间点上,知道曳间是自杀身亡的只有霍南德一个人。他最初当然很困惑,但是,看着案情的进展,警方似乎也认定那是自杀,所以他就更加确信。重要的是,那起命案对我们来说之所以必须认为是他杀,主要是来自大门从外侧上锁,而且还故意让人见到鞋子,以及躲藏于现场的凶手印象。这让一开始并未在场的霍南德,很容易便可推论出那是自杀的结论。十七日聚会时,我虽然对于霍南德不像是平常的他感到有些疑问,但若认为他知道一切,而且抱着观赏余兴节目的态度,以窥视大家的反应为乐,这也同样能有圆满的解释……只是霍南德由于兴奋过度而犯了一项重大的错误,为了让一切更加有趣,说出‌‘犯行必须是连续杀人’之类的话,结果这成了他的致命伤,他应该连做梦都没想到,荆棘之冠结果还是回到自己头上。

但是,仓野注意到自己的错觉了。若考虑他在那一瞬间的心理,我实在不忍目睹……他在曳间的尸体前流泪,发誓替他报仇,认为只要能找到与曳间的死亡相对应的杀人手法,他会不惜一切去执行的这种精神状态却在现实中碰壁,完全粉碎。他失去了秤量曳间死亡的天秤另一边的秤锤,同时那也成了他的精神破绽……推理竞资席上,仓野叙述的推理,只不过是诉说他自己的心理状态,若将内容中的甲斐改为他,曳间的姊姊改为曳间,恋爱感情改为复仇感情,整个推理内容就是他自己的心理告白了,这只要确定根户提出的突变理论图形就知道了。若一开始就知道曳间是死于自杀,仓野当然也不至于杀人。然而,一旦执着于替曳闻的死亡复仇为目的,对仓野来说,就不得不把自杀的真相推向虚构的一面了。

无论如何都需要凶手存在!因此,将自己塑造成凶手最方便,也就是自愿担任凶手!所以,为了让他的信念成为无可撼动的事实,他就必须杀人。是的,这就是一种仪式,而霍南德被选为活牲虽然有各种理由,但最重要的理由是,仓野确定鞋子的主人是霍南德,因此必须封住知道曳间死于自杀的霍南德嘴巴。在杀害霍南德时,他巧妙地让现实和虚构柑互交替,剩下的就只是理想的杀人事件了。而且,宣称‌‘犯行必须是连续杀人’的人成了恐怖杀人恶魔的诱饵,不是更具备了无上的魅力情趣?而且,以我们的绰号来说,应该也有某种意义……只不过,为了让杀人具有理想性,因此也需要有极端的不可能性和深不可测的谜团。而且,从我的预言开始,偶然出现在曳间死亡状况中的表面性‌‘颠倒的密室’主题曲,也必须在霍南德的命案中演奏。令人惊讶的是,符合这一切条件的杀人剧计划,虽然仅在一日之间就拟妥,但是这却反而证明了他疯狂的思考力在碰壁之后,在寻找其他出口的同时,他内心并发出受挫的感情冲击力道是何等的强烈!

在此,我们必须看看霍南德的心理动向。卅日发生之事,当天晚上我告诉他。他听了之后,应该立刻就想到仓野已发现曳间是自杀身亡的。如果仓野发现了,那么这场游戏也将会结束。就这样,接下来卅一日在‌‘黄色房间’聚会时,推理竞赛于焉展开。霍南德本来打算旁观竞赛的进行,因为他认为,仓野应该会揭穿曳间是死于自杀的事实。是的,霍南德当时确实在等待仓野亲口宣告游戏的结束。

但实际进行的状况却完全出乎霍南德的意料之外,仓野非但不想让游戏结束,甚至还积极地组合错误的推理。当时,霍南德一定是不知该如何是好,因为他当时第一次感受到不祥的气氛。虽然不知道他是否完全理解仓野推理内容的意义,却醒悟到现实开始往预料不到的方向发展。这对霍南德而言,是恍如悬吊在牟空中难以书喻的恐怖,而且,仓野感觉上似乎有了自己的计划,连叙述推理的顺序都刻意安排合乎自己的犯行。他是利用他带来的塔罗牌来决定顺序的,当时他利用一项魔术手法,魔术用语称为‌‘force’,亦即假装很自然地让对有抽出一张牌,事实上却是让对方抽到自己意图的特定牌的技巧。仓野就是藉此来决定众人进行推理的顺序。甚至,他还在此暗示了自己准备使用的杀人诡计!各位应该还记得,霍南德抽到的牌是Ⅻ‘吊人’。没错,因为他就是被吊在美术灯上……当然,我们不知道仓野会有那样的特技,但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羽仁应该知道吧?”

‌“嗯!”羽仁寂寞似地瞇上眼睛,点头。‌“虽然不确定他拥有这种技巧,但可以确定的是,那家伙的确非常喜欢朴克牌魔术和玩牌游戏。当然,上了大学之后,就已经不太接触朴克牌,因为他坚持‌‘不受原则性、偶然性左右的游戏最美好’……当时我不在现场,对仓野而言,或许也是个大好机会。”说着,他以手掩面。

布濑紧接着说:‌“结果,真正认真的人只有仓野?对了,回想七月十七日聚会当时的情形,或许确实可以这么说。”

布濑说到这儿时,奈尔兹突然以令人不禁倒抽一口气似地说出尖锐言词。‌“但是,我绝对无法原谅!”

根户睁大了眼睛。奈尔兹双手握拳置于桌上,不住愤怒地剧烈颤抖,略微下垂的眼眸凝视虚空。但根户轻易就察觉到,那眼神绝非停伫在现实的世界里!待奈尔兹的憎恨从拳头到瞳孔,然后似乎从头顶上倏地滑失后,奈尔兹接着说:‌“刚才谈到我的罪孽,以及我和甲斐的共犯关系,这到底意味着什么?我告诉各位吧!听清楚了,杀害仓野的凶手是甲斐,而让情势转变成如此发展的人却是我!”

‌“什么…”羽仁发出结巴似的呻吟。

根户有一种仿彿被木楔劈开的感觉。

‌“我在霍南德遇害时发过誓,绝对不会让杀害霍南德的凶手就这样逍遥法外,一定要在凶手的头上砸下报复的铁鎚!没错,到现在我仍然坚持这个誓言。无论是谁、说了什么,我到现在仍旧坚定不移。杀害我的影子、我的分身、我的另外一半霍南德的家伙,就算他有任何理由,我也绝对无法原谅。我当时说过,那部小说只是为了复仇而写,但在绞尽脑汁之后明白了一切原委,于是我开始在文字上执行我的誓书。详细过程不必赘述,但那部小说的第四章,是为了对杀害曳间的凶手、也就是对仓野展开的复仇而加上去的,具有教唆甲斐杀人的功能。我是在不断反覆思索的情况下,写下了那些情节。

就算我这么说明,各位应该也无法认同吧!没错,那或许是卑鄙的行为,自己不直接亲自执行,却像操纵傀儡那样操纵别人的心理,藉此完成自己的复仇行动。是的,确实如此。然而,我必须给予杀害霍南德的仓野如语言所形容,在意义上真正的‌‘自灭’才行—让为了使曳间的死亡正当化,进而杀害霍南德的仓野,明白他自己的理论乃是严重的错误!我至今仍不明白,是仓野的做法正确呢?或者是我的做法正确?甚至两个人都错了…但是,到底有什么人可以担任最终的审判?因此我只能够继续吶喊!没错,我赌上自己剩下的一切,拒绝接受那种审判!”

根户面对说完漫长告白的奈尔兹,意识到自己也陷入了深沉的悲哀之中。或许已经太迟了,但是,他如今才清楚领悟到,我们这群人昙的是同一族类。

——找们是在密室中生存过来的。

突然,一团炽热的感觉从心底往上冲。从胸口一举冲上鼻腔深处,根户本能地用尽了全身力气忍住。

——打从生下来的时候就是这样!我们总是在自我的密室中成长。没错,而这件事却在不知不觉中成了奇妙的喜悦,也正因为如此,这个世界肯定只是一座失乐园。

——可悲的一族!

——然而,我们或许必须在这个一无所有的密室中永远承受这种失乐吧?《如何打造密室》到底提出了什么样的质疑?我们到底必须品尝这种匣中的失乐到什么时候?

没有人开口。四个人各自抱着不同的真相,似乎随着沉默就这样一道持续到永远!

但在这个时候,仓促的脚步声突然袭来。从楼梯方向传来。根户连忙回头,原来是店老板甲斐的哥哥!他摇晃着福态的身驱,平日慈祥的容貌此刻苍白僵硬,站在楼梯的尽头。面对四个人疑惑的表情,他用略带颤抖的声音传达悲伤的讯息。

‌“我弟弟的尸体好像找到了,在金泽海边,似乎是自杀!”

那是最后的审判,没什么可说的了。

终于,现实中的过程完全依照奈尔兹小说的内容一般落幕了。这是虚构与现实完全转换的瞬间吗?此刻的四个人,彷彿再次听见了如今已不存在的玩偶们嘲讽的哄笑。

几千几百个黑夜降临,而且在秋日的阳光会经洋溢的房间里,他们的心恩恍如被巨浪攫取似地,丝毫不留痕迹地洒落在世界的另一边。

也像是静谧、颠倒的祭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