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末日盛开的玫瑰
接下来的一切仍然安静平缓。
关凌蓝扮酷耍狠的时候完全是个女汉子,但实际上却心地善良,尤其是对那些跟她亲近而又志同道合的人。对于陈竞,她一直记挂着他曾经请她喝酒这回事,总觉得心里过意不去,所以时不时就提起这人,陆泊然为此吃了无数次干醋,顺便在心中鄙视了陈竞无数次。
事实证明船上实在是小,陆泊然刚在心里鄙视完,一抬头就看到陈竞穿着沙滩短裤和热辣巴西风情的传统T恤,坐在甲板上的咖啡厅里,施施然地喝着一杯拿铁。
窘……陆泊然心想,我现在掉头回去还来得及吗?
这时候陈竞已经看到了他们俩,非常热情地挥手招呼两人一起过去坐,陆大少一脸不情愿的样子,但关凌蓝就很开心地迈步走过去走下,陆泊然也不好站着发呆,只能跟着坐下来非常不开心地猛翻菜单。
关凌蓝对早餐的要求十分简单,一杯牛奶加几片烤面包就够了,陈竞更是只喝咖啡,只有陆泊然翻来覆去地把餐单看了两遍,然后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点了牛奶、三明治、烤鸡翅等一堆食物,跷着二郎腿坐在那里边喝柠檬水边等着。
陈竞很平静地拿着手机看股市,一手端着咖啡,完全是成功人士的精英范儿。陆泊然对此很不屑,东拉西扯地跟关凌蓝没话找话说。
关凌蓝心中还记挂着天仙局那回事,可又不知道陆泊然到底都跟陈竞说了些什么,只能时不时地往他那边瞄一眼,喝完牛奶看一眼,放下叉子看一眼,答完陆泊然的话看一眼,左一眼右一眼的,完全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陈竞虽然不怕看,但也架不住这明晃晃的目光洗礼,后来被看得实在忍不下去,放下咖啡杯长叹了一口气,笑道:“你想问什么就问吧!别憋着了!”
陆泊然在一边笑着打岔:“我知道她想问什么,她特别关心你,就怕你被骗了。”
陈竞哂然一笑,做了个摊开手的动作,弯腰欠身,语气彬彬有礼:“It’smypleasure.”
陆泊然拍了拍关凌蓝的肩膀,靠在她耳畔轻声说:“一会儿吃完早饭,我跟你细说,放心,本少爷出马,绝对没问题!”
看他说得信心满满,关凌蓝半信半疑地转头望向陈竞,见他非常绅士地单手按在胸前,点了点头,给了她一个“别担心”的表情。
关凌蓝不知道这两人到底卖的什么关子,只是看他们都一脸悠闲,显然都没把什么天仙局骗子之类的事放在心上,或许是受到陆泊然那轻松懒散的模样影响,她于是也跟着放松下来,开始享受起她的早餐来。
陆泊然吃得极为投入,秉承了他的一贯风格,每一顿都像是上辈子从来没吃过饱饭的架势。陈竞就那么笑眯眯地端着一杯咖啡陪他们坐着,阳光落在他的脸上,照得金丝眼镜框闪闪发亮,他身材高大,又坐得端端正正,一看就是威严又端庄的模样,显然比陆泊然看起来要靠谱的多。
关凌蓝看看陈竞,又看看一边差点就把头埋进盘子里的陆泊然,心想这做人的差距怎么就那么大呢?怎么看,都是陈竞看起来更有范儿一样,但是,她却偏偏选了陆泊然。
是因为他在她境况最为凄惨的时候遇见她,却让她逐渐找回曾经的自己?从澳门到香港,逃亡的路上动荡漂泊,他始终都站在她身边,从来没有放弃过。
关凌蓝就那么侧头安静地看着陆泊然,凝望他漂亮的侧脸,脸上渐渐露出平和的笑容来。那是发自心底的笑容,温暖和煦,只与心中的爱有关。
陆泊然吃着吃着感觉到有道目光盯着自己的脸,转头就迎上关凌蓝的注视,于是很骄傲地扬起了嘴角,顺便将眉毛一挑:“帅吧?”
于是一场深情款款的注视以笑场结束。关凌蓝挥着刀叉冲着陆泊然一顿比画,然后叫嚣着:“我一定要看看你的脸皮到底有多厚!”
陆泊然挥手抵挡,结果被毫无悬念地按倒在餐桌上狠狠修理。陈竞看着两人如同一对小毛狗打架一样扑腾着,也忍不住被逗笑了,只是笑得很无奈。
打够了的关凌蓝拍拍衣襟,跟没事人一样坐直了继续吃早餐,完全无视四面八方投射来的诧异目光,毕竟这船上的成功男士居多,所携带的女伴不是大家闺秀名门淑女就是交际花女明星女模特之流,气质大方优雅漂亮,像关凌蓝这个彪悍品种的,实在是罕见。
陆泊然揉着脑袋从桌上爬起来,毫无脾气地冲着关凌蓝嘿嘿一乐,然后继续兴高采烈地吃光他的早餐。
吃饱喝足之后陆泊然终于找到机会甩了陈竞跟关凌蓝到处闲逛,两个人手挽手肩并肩走向船头的观景台,邱城这时候走上甲板,无意间瞥见关凌蓝的背影,忽然一愣。
他猛然间觉得这个背影似曾相识,立刻反应过来那人是谁。虽然关凌蓝离开已经有一年多的时间,可是,这个表面娇弱但骨子里却强悍骄傲的女子,却在早已经被他记在了心里。这段日子,他曾经五次察觉她的行踪,但每次都被她狡猾地逃掉了,最近的一次在澳门,她打晕了盯梢的人,问出了是他在背后指挥,然后又一次逃得毫无音信。
是她?何可秋现在正在满香港地找她,她真的这么大胆,跑到游轮上悠哉地跟人一起度假吗?
可若不是她,这个身影为何又会如此熟悉?
邱城在心中打定了主意,决定追上去看个究竟,但刚刚迈出步去,就听到陈竞悠扬悦耳的声音:“咦,张先生,这么巧?早啊!”
邱城昨晚见过陈竞,是他和陆泊然吃过饭之后,才经人搭上话,自称姓张,是一家建材公司的老板,想要购买他的货,顺便洽谈一笔生意。
“你猜猜看,会是什么生意?”
陆泊然笑嘻嘻地停了讲述,他此时正和关凌蓝站在船头的观景台上看海,四周无人,就把陈竞昨夜的经历讲出来给她听。
碧波荡漾的海水平静之上泛着金光,陆泊然故意停在关键的地方,瞪起眼睛炫耀一样地盯着关凌蓝。关凌蓝略一蹙眉,忽然记起什么事情来,于是轻声问:“是……投资股票?”
陆泊然愉快地打了个响指,赞道:“太聪明了!”
邱城被陈竞拦住,只能留下来和他攀谈,陈竞表现出对这个提议非常感兴趣的样子,毕竟身为一个生意人,放着从天上掉下来的钱不赚,那是完全不合逻辑的。
所以邱城只能一边应付陈竞,一边找机会转头去寻找关凌蓝的身影,可是人早都没影了,还上哪儿找去?他心中一直很纠结,到底是应该直接把消息传给何可秋,还是先看到人确认了再去报信。
思前想后,出于保险起见,邱城还是没打电话,反正游轮明早才会返航,下午大厅有面具主题秀,大部分游客都会来参加,只要关凌蓝来,他就一定能找到她,到时候再向何可秋报告也不迟。
“可具体要怎么……操作呢?”
陈竞似乎是生怕被人听见,于是压低了声音问。
“他们故意把消息说一半,误导陈竞去投资股市,当然会赔光的好吧!”
关凌蓝显然对此非常了解,这个套路看起有点熟悉啊,只是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她想了又想,后来还是暂时放弃了。
陆泊然很鄙夷地说:“要是光这样有什么意思?”
邱城借口自己的公司刚收了一笔回扣,没办法走账,于是想要陈竞帮忙拿去投资股市,然后将赚来的钱当作货款,这样就可以既节省成本,又好入账。
对于这种事关凌蓝多少还是了解一点的,况且,邱城给出的还算是个很可观的数字,陈竞装作非常动心,立刻追问具体的细节。
陆泊然哼着小曲掰指头算钱,他知道邱城给出的数字足以令很多有钱人动心,正因为如此,才会有那么多人上当,倾家荡产。不过齐风当年并非因此被骗,新瑞集团的破产更具戏剧性,而关凌蓝从齐风手中窃取的商业机密,才是何可秋在这场商业战争当中取胜的关键。
陆泊然推测过,何可秋之所以采用了这种方式,一来是觉得陈竞身家庞大又神秘,只能用这种办法来进行试探,二来可能是因为关凌蓝走后,周语莹实在难以堪当窃取商业机密的大任。
当然,他并没有把自己的计划完全向关凌蓝说明——她本就是这个计划当中的一部分。
游轮返航前的最后一个下午,游轮会所的大厅顿时成了所有人狂欢的天堂。身穿比基尼的美女带着粉红兔耳朵,分布在入场通道上笑靥如花地向着客人们挥手问好,因为其中不乏身份显贵又或者是特殊的贵宾,所以态度也跟着热情到了最高等级。
陆泊然和关凌蓝各自在入口处领取了一副面具,进场时已经被挡去了大半面容,依照约定前去跟陈竞会合,那时候他正挽着周语莹的手,风度翩翩地跟人交谈。
陈竞与陆泊然十分熟悉,就算他戴了面具,也有自信能凭借着他那股子骄傲如同孔雀般的劲儿把人认出来,更何况陆泊然今天干脆在西装外套的领口别了一枚徽章,银色底上是一朵水仙花的图案。那简直就是他个人的标志,想要认不出都难。
陆泊然挽着关凌蓝上前打招呼,与陈竞交谈那人转过身来,身形挺拔高大,只是领口间垂下那狰狞的骷髅项链坠看得人有些头皮发麻,关凌蓝刚和陈竞打了个照面,眼前银光一闪,她当即就愣住了。
那是邱城的项链。
关凌蓝几乎是僵硬地后退了半步才勉强站定,就听见陈竞文质彬彬地介绍:“这位是张老板,这位就是我的好友陆少,今天我请来的见证人。”
陆泊然已经伸手过去很礼貌地问好:“你好,我是陆泊然。”
关凌蓝努力镇定地朝他点了点头,没说话,只是很敷衍地露出一个微笑。
周语莹较好的面容被挡掉了大半,但短裙下一双美腿还是显得十分出众,她柔若无骨地依附在陈竞身上,面具底下的双唇颜色鲜红,就像是神话里用歌声和容貌迷惑水手的海妖。
关凌蓝心中暗自庆幸,今天没有戴平时不离身的那支象牙木簪,否则,邱城一定会立刻将她认出来。
这时候陈竞已经亲切地拉了邱城入座,陆泊然作为这场生意的见证人自然也要有一个位子,关凌蓝在他身边坐下,小心地偷看了邱城一眼,见他完全没有起疑,这才放心地靠向陆泊然的身边,轻声道:“那个张老板,就是邱城。”
陆泊然脸上依旧挂着笑,仿佛是在和关凌蓝耳鬓厮磨、缠绵悱恻一样,动了动嘴角:“哦?在澳门派人到处找你的那个人?”
关凌蓝低声“嗯”了一声,然后又接了一句:“我不能说话,我怕他听得出我的声音。”
陆泊然笑着从服务生手中端过两杯香槟,递了一杯送到关凌蓝面前,趁机说话:“放心,我掩护你。”
关凌蓝收敛了一下稍显慌乱的心跳,端起酒杯,努力演好一个端庄大方的花瓶角色。
她终于记起为什么自己会觉得这个套路十分熟悉,当年从齐风的特别助理身边套口风,邱城也曾经设下一个差不多的局,将那人的全部身家都牢牢套了进来,输得一塌糊涂。
“张老板,借据准备好了吗?”
陈竞也懒得客套寒暄,直接入正题,邱城从衣襟里摸出一个信封,却没有给他,而是直接交给了陆泊然:“准备好了。”
陆泊然把信封拆开,抖开那一张纸,送到陈竞的面前晃了晃,又送到邱城面前:“请两位看清楚,借据的内容是否有问题?”
两个人仔细读了一遍,然后点头确认。
为了确保彼此不会反悔,双方又没办法签订正式的合作合同,于是,用了一种比较这种的方式,就是写借据。
陆泊然这才慢悠悠地把借据按照折痕重新叠好,然后装进信封,平拍在桌面上。他将双手按在台上,板着脸做出一本正经的样子:“两位,我今天受邀做这个见证人,负责保管这张借据,直到下午收市为止。”
“有劳陆少了!”
陈竞遥遥举杯,陆泊然笑眯眯地举杯示意,然后转过头,朝着邱城也意思了一下,仰头一饮而尽。
关凌蓝看着陆泊然抖开西装外套,把信封塞进内襟的口袋当中,心中已经对整个过程有了一个大致的轮廓。
邱城借着请陈竞帮忙投资股市的名义,表示会将大笔资金借给陈竞,然后请他在股市获利之后,再以多余的货款返还给他,而这样,陈竞也会从中赚取一定比例的利润。但是,邱城暂时无法支付这么大笔款项,所以就写下借据,向陈竞预借,写明生效期限是下午收市的时间,然后,请一位见证人负责保管。
但是在收市之前,邱城会派人想办法从见证人手中偷走借据,而陈竞拿到的消息是有问题的,时间一过,又没有借据为证,陈竞投入股市的钱就无法追回,而且会全部输光。
陆泊然看向关凌蓝,手不经意地搭在胸口,轻轻拍了拍。
他今天的任务,就是保护好身上的这张借据,而关凌蓝会协助保护陈竞。
“陆少,你这含情脉脉的样子,可不是见证人该有的哦!”
陈竞笑着开起玩笑来,陆泊然不示弱地反击:“陈老板,你不是也一直在盯着身边美人的长腿看个不停吗?”
三个男人顿时笑成一片,周语莹掩着口笑得十分娇羞,关凌蓝低下头装淑女。
“不然,咱们换一换,如何?”
陈竞随手拍了一下周语莹的翘臀:“分心总归是不太好的,那么,就有劳两位美人换下座位?”
周语莹见要换到陆泊然身边,自然是十分兴奋,关凌蓝什么都没说,起身就朝着陈竞走去,陆泊然忽然拉住她的手,似乎是依依不舍地捏了一下她的手指,然后笑道:“亲爱的,要想我哟!”
关凌蓝觉得他的表情十分欠揍,无奈现在动不得手,于是扯着嘴角笑了一下,然后才将手从他的手中抽走。
股市在下午一点钟正式开始,陈竞懒洋洋地端着平板电脑看股市,一边打电话给经纪,吩咐他买卖的数额,闲暇时,他时不时会跟关凌蓝讨论上一两句,声音压得很低,两个人明明凑得很近,但是举止却丝毫不觉得亲昵让人厌恶,反倒让人觉得坦坦荡荡的,毫无丝毫奸情的气息可言。
其实关凌蓝跟陈竞其实说的都是周围的情况,她负责查看四周,随时戒备,并观察到底邱城派了多少人埋伏在四周。
开市之后,陈竞买入的那几支股票果然看涨,大伙显得无聊,于是干脆又开始打牌,关凌蓝在一旁抿着香槟,顺便把四周的人都打量了一圈儿,心中明了,这才举手将酒杯放在桌上,另一只手一横,把陆泊然送她的那只手表朝外放着。
陈竞和陆泊然同时明白过来,这是他们事先约定的暗号,关凌蓝已经查清楚了邱城的埋伏部署。
两个人都不动声色地接着玩牌,毕竟距离收市还有一阵子,陆泊然装作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周语莹,她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一脸花痴,他顿时为这个姑娘的智商哀悼了一下子。
到时候会是周语莹从他身上偷走借据吗?
陆泊然想,假如他是何可秋的话,估计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周语莹这个关键时刻半点都靠不住的小模特了。
“咦,现在几点了?”
他假装不经意地问,周语莹娇滴滴地靠过来,似乎是终于找到了趁机占便宜的办法,贴着他的耳畔吹气如兰:“就快到三点了呢!”
“手气不是太好啊!”陈竞拍了拍自己手里的牌,一边半开玩笑地抱怨着。
陆泊然很得意地抖抖自己的牌:“小爷的牌好,羡慕吧!”
陈竞白了他一眼,继续低头看他的牌。
邱城朝着身边某个人使了个眼色,那人便隐没在人群里。关凌蓝眯起眼眸,安静地打量着台面上的形势,接下来这不到二十分钟的时间里,会发生很多事情。而陆泊然身上的那张借据,他真的能保管好吗?对于这位时而靠谱时而幼稚,而且腹黑系数不明的路大少爷,关凌蓝确实是持怀疑态度的。
只是陈竞坚持相信他并将借据交给他保管,关凌蓝想,有钱人的思维真是奇怪。关凌蓝盯着他的衣襟看,陆泊然于是弯起眼角,懒洋洋地靠在周语莹身上打了个哈欠,一边继续跟她喝酒聊天。
周语莹和陆泊然聊得高兴,似乎是无意识地将手一挥,手中的酒杯一歪,径直洒在陆泊然身上!
陆泊然腾地一下站起来,开始抽纸巾猛擦衣服!
周语莹惊叫了一声,反应过来便满脸歉意,伸手过来想要帮忙:“对不起,对不起陆少,我不是故意的,你没事吧?”
陆泊然一边擦一边推开她的手:“没事,没事,我去洗手间擦一下!”
这个白痴……关凌蓝在心中暗骂,美人当前,立刻就什么都忘了。此刻他怎么能一个人出去,这不是明摆着给人机会打借据的主意吗?
她想要朝着陆泊然使眼色,但是那人完全不搭理她,关凌蓝心中着急,可又不敢开口,生怕引起邱城的注意,思前想后,终于想到一个办法。她俯身在陈竞耳边说了两句话,然后起身追了上去。
很快把人追上,关凌蓝装作亲昵地靠上去,但眼中隐隐透出不悦的神情,伸手偷偷在陆泊然的腰间狠狠拧了一把!
陆泊然吃痛,差点当场喊出声来,但是还是竭力忍着,厚脸皮往关凌蓝身上蹭。
陈竞扫了一眼那两人的背影,打趣地笑道:“年轻人啊,真是时时刻刻都恋爱得难舍难分,这没坐在一起才多一会儿呢!”
邱城跟着附和:“是啊,哈哈!”
瞥了一眼陆泊然的背影又问:“看来这位陆少是陈老板的好友,不知道在哪儿高就?”
“他就是个纨绔子弟,纯粹被家里老太太惯出来的一闲人。”陈竞一边下注,一边说笑般地解释,“他们家在加拿大家大业大,上一代三个男丁,传到他那儿就变成了独苗一根,老太太宠得跟眼珠子一样,要什么给什么,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咱们都在早起贪黑地打理生意,人家就游手好闲,吃穿用度照样不缺,这才是真正的少爷命呢!这人生啊,人比人,真是没得比啊!”
那个漂亮得过了分的小少爷,眼角眉梢都是名门世家才有的气度风采,邱城之前只是听周语莹说过,这会儿跟陈竞的话一印证,倒是觉得这位陆少要比陈竞更有价值了。
只是这会儿再想要设下个连环套把陆泊然也顺进来已经不太容易,他朝着周语莹使了个眼色,很快下午三点了,借据还在陆泊然身上。
陆泊然挽着关凌蓝拐到洗手间门口,见四下无人,于是开始习惯性地招猫逗狗吃豆腐:“怎么,一会儿不在我身边,就这么想我了?”
关凌蓝反手一掌拍在他肩膀上,倒是没用多大劲,只是让他醒醒酒,一边骂道:“我真是没看出来,美人在侧,你连酒都敢多喝两杯了啊?”
陆泊然呵呵一笑:“哎哟,你嫉妒啦还是吃醋啦?”
“我真想替陈竞揍你!”
关凌蓝拳头挥得熠熠生风,但是没敢真砸下来,只是吓唬着:“早知道你这人不靠谱,借据呢?”
说着伸手要去他怀里摸,陆泊然从怀里掏出信封来,直接扔给关凌蓝:“给你算了,省得你总盯着我不放。”
关凌蓝拆开信封见借据还在那儿,这才放下心来,这才又重新装好往陆泊然怀里塞:“我这一身礼服连半个口袋都没有,你说我能装哪儿?你快揣好,要是弄丢了,信不信我拆了你?”
陆泊然一边懒洋洋地把信封往怀里揣,一边调笑:“你真舍得吗?我可从来没舍得……拆了你哟!”
刻意把那个“拆”字咬得重重的,关凌蓝脸上一红,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愤愤用力捶了陆泊然一下:“你这人怎么……”
“我这人多好啊!你说是不是?”
陆泊然将她揽在怀里抱着,笑得很是得意。
关凌蓝看了看表,时间已经是下午两点五十三分了,不知道陈竞那边是什么状况,最后一局,邱城势必是要动真格的了。
而陆泊然身上这张借据,事关重要,她不知道邱城会使出什么样的手段,是明的还是暗的,假如动武的话,她应该还能顶上一顶。
于是关凌蓝满腹担心,一路上提高警觉,可陆泊然就像个没事人一样,乐呵呵地跟着晃荡。两个人走到门口时状况突变,前方喧哗一片,陆泊然很好奇地探头过去围观,关凌蓝稍不留意,这人立刻就挤进人群里不见了踪影!
不是吧?!
关凌蓝心中一紧,这个时候,陆泊然如果离开她的视线,假如遇上危险的话……想想就觉得胆战心惊,她三步并作两步挤进人群去找人。
其实多数都是围观的人,保安很快出来解释,是有人喝醉酒了闹事,大伙才悻悻地各归各位,拥挤的人群瞬间散开,关凌蓝四处眺望,却依旧看不到陆泊然的身影!
糟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关凌蓝心中隐约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手表已经指向了两点五十五分,时间只剩下五分钟了!
一路小跑,她给陆泊然打电话,手机却无人接听,关凌蓝的心跳越来越快,四处人声鼎沸,一掷千金,纸醉金迷,人们的表情各不相同,有喜悦的,有愤怒的,世间所有的繁华都从此开始,也由此终结,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陈竞,陆泊然……
这两个此刻被紧紧缠绕在一起的男人,陆泊然的安危,陈竞的成败,他们明知是骗局还选择投身其中,关凌蓝懊恼地想,应该早点阻止他们的!
她这时候才明白他们的对手原来是何可秋,那个深不可测的男人,在他眼中,一切仿佛都尽在掌握,关凌蓝是唯一的变数,她看似逃离在外,但是下一秒钟又被迫跌落其中。
怎么办?要怎么办?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关凌蓝一路走来,丝毫找不到陆泊然存在的痕迹,他不可能这么平白无故地丢下自己,她努力让自己冷静,然后决定回到陈竞那里去。她的心中还抱着一个希望,那就是陆泊然因为找不到她而自行去找陈竞了,毕竟马上就要到三点了。她急匆匆地跑过去,却一眼就失望下来,陆泊然的座位是空的,只有周语莹坐在那儿。
忽然陈竞坐直了身子——电脑屏幕上拉出一道下滑线,股市忽然开始下跌!
邱城转头去看他:“怎么了?”
陈竞把牌一扔,电脑摔在桌上:“怎么会跌了?”
邱城假装惊讶,但是内心却是极为得意的。他不经意转头看向周语莹,长腿美人换了个坐姿,将长发撩在身后。
一切,就绪。
只等三点收市的钟声一响,所有的鱼儿落入网中,在劫难逃。
关凌蓝沉着一口气抬手看表,两点五十九分,陆泊然依旧杳无音信。她很想立刻去找人,但是这么大的游轮,又根本无处着手。唯一的线索只有邱城,关凌蓝想,就算是暴露身份她也认了,但是必须要确保陆泊然安然无恙。
邱城看着有些不安的陈竞:“陈老板,马上就到三点了。”
陈竞握着平板电脑,仍是非常惊诧地说:“不是一直在涨吗?怎么会突然跌了?这么跌下去,我们很快就会被套牢了的!你确定你的消息没问题吗?”
邱城知道他现在已经骑虎难下,只是贪婪的本性让他不肯死心,他于是笑了笑:“怎么陆少还没回来?他不在,我们这笔账要怎么算呢?”
陈竞看向关凌蓝,目光中带着问询:“陆少呢?”
关凌蓝知道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她不说话都不行了,只能转头看向邱城,很平静地答道:“陆少有点事,相信很快就会回来了。”
邱城神情很得意,他自然知道陆泊然那边儿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这样的神情在关凌蓝开口的一瞬间,骤然碎成一堆虚无的泡沫。
他认得这个声音!
目光骤然亮起来,宛如一柄宝刀出鞘,带着冷兵器的光芒,邱城几乎是惊讶地说:“你……”
“张老板,如此着急,是在担心些什么?”
关凌蓝知道自己已经被邱城识破了身份,那就无需再隐藏什么,手中的象牙木簪取出来,将长发盘好,这才端端正正坐在陈竞身边:“还是说,张老板其实知道陆少去了哪儿?”
邱城被关凌蓝的出现结结实实吓了一跳,他倒是没想到这个丫头真的这么胆大,敢堂堂正正亮明了身份来挑衅。
周语莹本就看关凌蓝不爽,顿时就想开口还击,结果被邱城一眼扫过,愣是没敢出声。
“原来是关小姐,失敬失敬。”
邱城现在心中想的就是要打电话通知何可秋,只是碍于人多,不敢怎么太过招摇的动作。关凌蓝给陈竞使了个眼色,后者大概也猜到了陆泊然此刻到底遇上了什么状况,抹着额头上的汗珠喃喃自语:“完了……完了……”
三点整,一切数字和线条都停在了无可挽回的深渊尽头。
关凌蓝脑海中飞速闪过诸多念头,帮助陈竞翻盘,反败为胜,但是她发现一切都是苍白无力的,而最终一切都定格在记忆中陆泊然的那张漂亮的笑脸上,仿佛那是她的全部。
就算陈竞输了,一无所有,她虽然心中过意不去,但是仍能笑然处之。但是,假如那个人是陆泊然的话……她心中辗转反复,竟然久久不能冷静。
也许邱城盯上了陆泊然,假如是那样的话,她要怎么办?
关凌蓝绝望地合了眼,她忽然发现自己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唯一能做的,只是在心中反复呼喊着那个人的名字:陆泊然、陆泊然、陆泊然……
原来我是那么在乎你。
但是……关凌蓝眼前一望无际的黑暗里忽然闪过一道光明,也许,她想,邱城不敢轻举妄动,假如是何可秋对加拿大陆家动了心思,那么,至少暂时陆泊然还是安全的。
现在只能寄希望于这个擅长逃跑的家伙,这次也能安然无恙地逃出来了。
关凌蓝睁开眼,就看到陈竞有些脸色发白,冷汗涔涔地滴落下来,按着电脑的手微微颤抖。
他显然知道自己中计了。
关凌蓝无可奈何地将手按在陈竞的肩膀上,想要给他一点安慰。
邱城笑着站起身来,就要去拿陈竞的电脑:“就算是我输了,陈老板,你也要让我输个明白吧!”
关凌蓝闪身站到陈竞面前去拦,她自知论身手不是他的对手,但是,鉴于陈竞是陆泊然的朋友,她还是有责任有义务保护他。
这时候有人匆匆走过来,将一个信封交给邱城。看那信封,正是陆泊然身上的那张借据。
邱城对那人低语了两句,才将信封拿过来打开。
关凌蓝的心一沉:“陆泊然在哪儿?你把他怎么了?”
邱城笑得很得意:“放心,陆少只是有些不太舒服,所以,请他过去好好休息一下而已。”
陈竞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推开关凌蓝与邱城面对面:“张老板,虽然消息有误,但是,借据上写得清清楚楚,还请把那笔钱还给我!”
邱城身材与陈竞几乎相仿,只是气度上比他凶恶了一些,于是有恃无恐:“哦?什么合作,我怎么没印象呢?”
陈竞脸上浮过一抹怒色:“张老板,你怎么能这样出尔反尔?!”
邱城笑得很兴奋:“请问陈老板,你说我们说好合作,那么,是签过合约呢?还是有证人在场呢?”
陈竞看向周语莹,那个娇滴滴的小模特立刻一副惊慌的表情,拼命摆手:“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听见啊!别问我,别问我啊!”
借据在邱城手中,只要他销毁证据,无证无据,只有陈竞口说而已,没人会相信。
关凌蓝忍不住喝道:“邱城,你别太过分!”
周语莹倒是吓了一跳,万分惊讶地看过去,想不到关凌蓝竟然一口就喊出了邱城的本名。
邱城恶狠狠地盯着关凌蓝:“你都自身难保了,就别想着当好人了。我已经让人通知了何先生,最迟天亮他就会赶到,这一回,我看你是能飞天还是遁地!”
关凌蓝踉跄了一下,身子几乎脱了力地就往后倒,陈竞想要伸手去扶已经来不及,她绝望中伸手抓了一下,但是只觉得世界空空荡荡,耳畔嗡嗡作响,心里反复回荡着一句话:“这次,是真的逃不掉了。”
千钧一发之际,忽然一双温暖的手从旁伸过来,那人一个转身,恰好扶在她的腰际,挡住了她正要跌倒的势头,关凌蓝只觉得呼吸一滞,整个人已经落入熟悉的怀抱之中。
陆泊然深情款款的声音恰好于此刻响起:“累了吧?放心,我回来了。”
“你……”关凌蓝只觉得眼眶一热,竟然掉了泪,她刚才接连遇到几番波折,只觉得绝望至极,一看到陆泊然便忍不住哭出声来,“你还好吧?没事吧?”
陆泊然朝她笑笑,一边俯身低头吻在她额头,一边轻轻拍打着她的肩膀:“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关凌蓝低声抽泣,但见陆泊然安然无恙,心里倒是没那么担心了。
邱城有些意外,陆泊然重新出现,显然在他预料之外,他此刻的衣装打扮还有面具都换了样式,所以他就在众人身边,他们却都没能将他立刻认出来。
陆泊然放开关凌蓝,看她在一边做好,这才直起身子转而看向邱城,冷哼一声:“张老板如此待客之道,倒是真让人觉得意外了!”
“输赢已分,我劝陆少不要自找麻烦,再生事端!”
邱城显然不把陆泊然放在眼里,他一挥手,立刻有那么四五个人围上来,显然是他早就在周围安排了自己的人手。
“输赢已分?”
陆泊然满不在乎地笑笑,转头看向陈竞半笑半怒:“你竟然我不等我就公布结果啦?我对你太失望了!你给我等着!小爷以后绝对不再给你当什么见证人了!”
陈竞忽然伸手在平板电脑上面点了两下,撇嘴:“我可没这么不仗义,你看!”
说着把电脑往他面前一递,陆泊然“哦”了一声,随手把电脑接过来看。关凌蓝不明所以地靠过去看,见到电脑上的画面,还是露出惊讶的模样:“这是……”
周语莹也跟过来看,难以置信地看看邱城,又看看陈竞:“这怎么可能?这真的假的?”
陈竞忽然就笑了,一改刚刚的慌乱,神色镇定斯文:“张老板,承让了。”
陆泊然很嘚瑟地把电脑丢到邱城怀里:“喏,自己看清楚!”
邱城定睛一看,顿时大惊失色:股市非但没有跌破冰点,而且还一路高涨!这是怎么回事?
他心中十分惊讶,就听见陆泊然得意扬扬地说:“消息是我放出来的,你们这些笨蛋竟然也相信,还想拿去坑人?”
邱城心里虽然十分愤恨,但脸上神情却平和下来,换上笑脸:“既然是陈老板赢了,那么,我们是否按照本来说好的,返还一半给我?”
陆泊然笑吟吟地走向邱城:“张老板,投资的钱是我们自己的,干吗要分给你?”
邱城气结:“我有借据,将来我会归还本钱给陈老板!这借据白纸黑字,你们不是想抵赖吧?”
这明明就是从陆泊然身上拿来的,没想到他现在反倒不认账了!
他不去跟陆泊然理论,反而看向陈竞。陈竞推开陆泊然上前,就着邱城的手看了看借据,一下子笑得很爽朗:“我看张老板是让人骗了还不自知呢!你仔细看看,借据上的日期是哪天?”
邱城低头仔细一看,差点一口血喷出来:4月31日,4月哪有31日!
“我就说嘛,正常人怎么能搞出这个低级的失误来,我看这借据是谁伪造的吧!”
陆泊然风度翩翩地走到周语莹身边,忽然伸手过去。周语莹吓了一跳,骤然闪身躲开,就看到他变魔术般地从椅背套里面抽出一个信封来!
“这才是真正的借据。”陆泊然优雅欠身,“感谢周小姐帮忙保管了这么久!”
他把借据拿出来在邱城面前晃了晃,然后扬起下巴:“可惜,张老板对谈好的合作没什么印象了,既然如此……”
他拖长了语调,轻轻抖了抖借据:“欠的钱,总归还是要还的吧?”
邱城当即又气又怒,上了钩的鱼竟然活生生跑了不说,还要反过来敲他一笔?
陈竞在一旁感叹:“自作孽,不可活啊!”
陆泊然很欠揍地补充了一句:“张老板,送一句现在网上很流行的话给你吧:不作死,就不会死。”
他将借据叠起来揣在怀里:“我很有兴趣,明天,见一见你的老板何先生,向他讨这笔账。”
关凌蓝虽然担心何可秋,但还是被陆泊然逗得忍不住笑出声来,陆泊然很潇洒地走到她面前,伸出一只手:“亲爱的,光景看完了,我们走吧!”
周语莹被这一系列的反转彻底惊呆了,邱城怒不可遏地挥手想招呼手下拦人,陈竞抬手推了推镜框,沉声道:“我奉劝张老板一句,事情闹大了,对你我都没有好处。”
陆泊然此时已经挽着关凌蓝翩然离去,陈竞朝着邱城挥了挥手,露出笑容:“以后张老板再来香港,记得约我一起喝早茶,我请客。”
随即他看向周语莹:“周小姐,后会有期。”
说完不理会两人,转身大步离去。
“城哥,这……”
周语莹怯生生地看着陈竞离去的背影,草包脑袋里显然已经搞不清楚这个状况了。
邱城十分暴躁地吼回去:“闭嘴!”
随手一挥,叫来四个人,指着关凌蓝的背影吩咐道:“给我盯好这个女人,有什么情况,随时向我报告!”
周语莹不明所以地被骂了,在一旁委屈地抽泣起来。心中一边想着,曾经听到邱城称呼她“关小姐”,一个名字忽然浮上心头。
关……莫非她就是关凌蓝?!
这个名字让周语莹心中更加愤恨,那个明明跟他们一样出身孤儿院,却被何可秋视为珠宝并以继承人身份培养长大的女子,那个能被豪门公子陆泊然称为“女朋友”但却容貌平凡的女子。
她凭什么拥有这一切,到底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