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直到死亡尽头

总会有办法的,总会有办法的。

现在连关凌蓝的心中也一直都是这么想,她和陆泊然就这么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现在,原以为走到绝境的时候,却还能绝处逢生。而这一次会有奇迹吗?

陆泊然回到房间竟然还洗了个澡,理由是吹风吹得脖子不舒服,于是从里到外都换了一身衣服,他穿了一件水粉色的衬衫,那是一个连关凌蓝都不敢轻易尝试的颜色,但是穿在他的身上却显得格外好看。

有人敲门来请陆泊然去跟何可秋吃早饭,关凌蓝原本打算同去,但是却被告之“何先生只请了陆先生一个人”,于是心中顿时就忐忑不安起来。

陆泊然出门前看到关凌蓝那满腹不安的模样,于是很坦然地走过去,将她拥在怀里,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贴在她耳畔轻声低语:“等着我。”

关凌蓝应了一声,将头埋在他的肩上蹭了蹭:“早点回来。”

他们就像是一对在一起生活了很久的情侣,清晨时她送他出门,温暖地拥抱,然后留在家里等他归来。

陆泊然放开关凌蓝,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衣袖,然后挺直了腰背,迈步走了出去。他的背影就像是一株挺拔的松柏,显得苍翠而有力量。

这是何可秋与陆泊然的单独对话,何先生为了这一餐早饭,包下了船上会所整层的自助餐厅,陆泊然很随意地踱步走进去,就看到何可秋已经端坐在桌前喝咖啡。

陆泊然很有礼貌地点头向他问好:“何先生早安!”

何可秋放下咖啡杯:“陆少早安,不知道早餐想吃点什么?”

陆泊然的目光毫不掩饰地瞟向不远处一路排开的餐点,两只眼睛亮晶晶的,闪烁着期待与渴望。陆泊然咽了一下口水,然后满心期待地答道:“我这个人不怎么挑食啦!凡是好吃的,我都喜欢!”

何可秋略一抬手:“那陆少请自便。”

陆泊然等着就是这一句。何可秋话音刚落,他立刻起身,就如同一支离弦的箭一样奔向了取餐区。邱城脸上还贴着一张创可贴,冷着脸站在何可秋的身后,看着陆泊然毫不客气地把盘子装了个满满当当的,从点心饼干到奶酪水果,从烤香肠到炒鸡蛋,要不是盘子容量不够,怕是他能把每一样都装一点回来吃。

邱城的黑脸都忍不住要挂上三条黑线了,这家伙到底是多长时间没吃过饱饭了?

何可秋还是很淡定地坐在那儿喝咖啡,他面前就一杯咖啡,显然没有要吃早饭的打算。陆泊然把盘子放下来,双手交叠望着何可秋,语气很诚恳地说:“那就多谢何先生的款待了,我不客气喽!”

说完真的就埋头开吃,秉承了他一贯吃饭的风格,食物在他面前,似乎比明晃晃的现金更有吸引力。

陆泊然吃相虽然优雅斯文,但是吃饭的速度却快得吓人,何可秋一杯咖啡喝完,抬起头放下杯子就看到陆泊然面前的盘子已经空了,他正慢条斯理地把最后一块香肠切开,然后塞进嘴里吃得心满意足。

何可秋越发觉得这个人有趣,陆泊然放下刀叉,朝着他点了点头,半句话都没说,而是又站起来,朝着取餐区走去!

感情他还没吃饱!

何可秋朝着邱城挥了挥手,又指了指空了的咖啡杯,邱城心领神会地上前,何可秋在他靠近自己身边时,轻巧地做了个隐蔽的手势,邱城点点头,这才起身,端着杯子径直走向陆泊然。

陆泊然挑选食物正是满心欢喜的时候,似乎并没有留意邱城已经走到了他身后,他一边哼着小曲,一边往盘子里拣叉烧包,港式早茶里,叉烧包香甜而带着鲜咸,口感柔软,是他十分喜欢的食物。

邱城悄无声息地靠上来,举手并掌,毫不犹豫地挥了下去!

陆泊然忽然转身,他连头都没回,仿佛根本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危险,而是因为散发着香气的白粥吸引了他,所以他身子一侧,手臂伸过去,直接捞了一碗在手中。

邱城一击落空,刚想追上去,陆泊然很淡定地拎着粥转了半圈儿,他的手长脚长,那一碗粥径直在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毫无悬念地直接扣在了邱城的前襟上!

“啊!”

陆泊然率先惊呼一声,仿佛是被吓了一跳:“对不起!对不起!你不要紧吧,啊,我有纸巾!”

他的态度诚恳到你绝对会相信他的举动不是故意的,这只是一个不经意间的小误会小插曲。陆泊然开始伸手去口袋寻找他的纸巾,然后非常悲剧地手一抖,装了大半盘的食物也不偏不倚地飞向了邱城!

陆泊然动作灵活地向后退了两步躲开这一切,但是脸上的表情显得越发慌乱和不好意思起来,邱城几乎要被气得脑袋冒烟,可偏偏抓不住任何证据能证明这家伙是故意的。

毕竟,是他先悄悄走到对方背后准备猝然发难的。

陆泊然找不到纸巾,于是跑去跟服务员讨要了一沓来递给邱城,邱城白了他一眼,恨不得当场把他咬死泄愤,可是碍于何可秋在场,只能接了纸巾,跑到洗手间去处理他的西装。

陆泊然很失望地看着掉在地上的半盘食物被人扫走,于是只好再取一盘。回来时看到何可秋已经开始喝第二杯咖啡,于是很好奇地问:“只喝咖啡不会饿吗?”

何可秋笑笑:“习惯了。”

陆泊然动作优雅地切着烤面包:“我有个朋友,也是早餐只喝咖啡,我问他原因,他说,他要保持身材。”

何可秋停住喝咖啡的动作:“这么巧,那人是?”

不知道为什么,何可秋总是觉得哪里有些不妥,可是,又找不出原因。

陆泊然咬着烤面包,吃得十分喜悦的样子:“何先生应该认识的,就是陈竞嘛!我跟他说过,不吃早餐是不健康的,要想保持身材,就要多运动。”

“不知道陆少平时擅长什么运动?高尔夫?钓鱼?骑马?”

何可秋主动接上陆泊然的话题,陆家大少的语气听起来十分兴奋,似乎是为终于有人愿意跟他讨论这个问题而觉得无比雀跃,他看着何可秋,非常认真而骄傲的答道:“我最擅长……跳绳。”

这下连何可秋也真的无言以对了,天降个奇葩已经够让人沮丧了,结果还要跟奇葩讨论人生,这日子能过下去才有鬼。

“那陆少擅长做生意吗?”

何可秋无奈之下只能把话题转向正题,原本是打算先套个近乎先的,没想到这人倒是厉害,一上来就把所有能寒暄的点都给堵死了,只留给他一条不绕弯子,只能实话实说的路。

陆泊然皱眉头:“总的来说就是,生意认识我,我不认识它……”

果然是个娇生惯养的小太子,何可秋心想,没想到加拿大陆家竟然有这样的极品,还真是令他觉得意外啊!

“那么陆少要如何把一成的股权交给我呢?”

何可秋问得很直接,现在他只担心这个问题,陆泊然抬了抬眼皮,显得十分不以为然:“当然是拿回家给老爷子签了!”

陆泊然并非公司的执行方或者是决策者,所以,他几乎是没有任何权利代表公司签署合同的,所以只能把股权转让合同交给父亲签署,这才具有法律效力。

“恕我直言,你这么做,令尊不会反对吗?”

何可秋觉得自己的担心是有道理的,但是陆泊然完全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对于他的问题觉得十分意外:“不会啊!”

“既然如此,我觉得小凌对于你们两个的事情也没有反对的意思,我的想法是,我让邱城陪你回加拿大,找令尊签合同,小凌留在我这里,正好准备一下订婚典礼的事情,泊然,你觉得怎么样?”

何可秋这时候对陆泊然的称呼都变了,不再是“陆少”而是“泊然”,显然已经在表面上认同了他跟关凌蓝之间的关系。

凤凰就是凤凰,绝对不是普通的雀鸟可以轻易替代的,何可秋越发觉得关凌蓝的重要,死了一个齐风,她竟然在逃跑的路上还能招来一个加拿大陆家的继承人陆泊然,而这位豪门公子甚至还愿意用一成的家族股份来交换与她的婚约。

这场生意实在是太划算了!

陆泊然点点头,看来对何可秋的安排非常满意:“我也是这么想的,到时候就劳烦邱先生陪我回一趟加拿大了!”

可怜的邱城在不在场的情况下,就这么被何可秋与陆泊然一大一小两只狐狸联手给算计了,陆泊然喝着果汁边打电话敲定机票行程,很快就将一切都安排妥当。

何可秋很满意陆泊然的态度,干脆就放开了对关凌蓝的监管,用一个陆泊然锁住关凌蓝,要比找一百个人看着她更有用,他相信,只要把陆泊然牢牢控制在手中,关凌蓝就再也跑不了了。

游轮很快靠岸,之后的行程就各自安排,关凌蓝得到允许去机场送陆泊然,邱城在一边横眉怒目的模样像极了电影里的金刚,分别时,机场出境通道外人流涌动,有人离开,有人留下,挥手或者告别,微笑或者落泪,就像是人生中不得不面对的离散,有句俗语说,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人人适用。

陆泊然紧紧把关凌蓝抱在怀里,却伏在她肩头开起了玩笑:“哎,你看邱城,像不像没吃饱饭一样?”

关凌蓝轻轻在他肩头捶了一下:“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像个饭桶似的吗?”

陆泊然嘿嘿一笑:“可我觉得你明显比较喜欢饭桶。”

他明亮漂亮的眼睛里似乎闪着什么不一样的东西,但是此时的关凌蓝沉溺于离别的不舍和悲痛当中,却错失了捕捉对方内心的最好机会。

关凌蓝主动抬起头,将亲吻印在陆泊然的唇上。

她想与他同路,不光是现在,而是能持续很久很久,一直到未来生命终结的时候。无论何可秋同意也好,反对也好,这一次,她已经做出决定,就不会反悔。

假如这个世界让我们好,那是最好。

假如全世界都反对,那么,我愿意为你,与整个世界为敌。

陆泊然牵着她的手不舍得松开,他低头亲吻她的手背,然后频频留恋辗转,他比关凌蓝更加清楚,这一去到底意味着什么。那是他的选择,无可逃避,更难以回头,彼此身上背负着齐风的过去,一样沉重,关凌蓝的是愧疚,而陆泊然的,是仇恨。

“啊对了,这个送给你。”陆泊然忽然想起什么,低下头去掏口袋,很快将一个蓝色丝绒的长条盒子递到关凌蓝面前。

关凌蓝疑惑地把盒子打开,顿时呆住了。

银质的发簪修长别致,顶端银丝绞成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垂下零星的长流苏,在灯光底下闪闪发亮。

“我不在的时候,让它在你身边,替我陪着你,好吗?”

陆泊然抬手将发簪取出来,凑过去绾起关凌蓝的长发。他的十指灵巧,在黑发间盘旋转动,很快便绾出一个漂亮的发髻。

关凌蓝的眼眶微热,当即就通红一片。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坚强,不会因为分别而落泪,可是实际上,她依旧脆弱得无可救药。

她哭着露出笑容:“好。可是,你要记得,你还欠我一次旅行。你曾经答应过我,要带我去看冬天落雪时的大海的。”

陆泊然笑得弯起眉眼:“亲,可现在还没到秋天……”他说着温柔地抬手再次拥抱关凌蓝,“你放心,冬天到来之前,我一定会回来的。”

关凌蓝很想问陆泊然你怎么会去那么久?从秋天到冬天要三个月那么长。可是最后她没有问出口,离别的情绪冲散了心中的疑惑。她站在来往不息的人群中,望着陆泊然的背影渐渐远去,最后即使是牵起脚尖仰望,也再看不见关于他的分毫。

后来关凌蓝终于知道答案,只是那时候,时光已经为他们的这场相遇写下最终的答案,物是人非,曲终人散,就如同当日游轮上携手跳完的那支无声的华尔兹,一切都成为过去,一切都期待未来。

何可秋在香港的慈善行程未完,于是关凌蓝也被迫留下等候。

陆泊然回到加拿大的第一天就打来电话,十分兴奋地表示一切顺利,不出三天就能把事情办妥,然后会动身返回香港。

第二天,陆泊然算好时差,兴致勃勃地打电话给关凌蓝,说已经约了陆家老爷子在乡间的休闲农场签转让协议,让她静候自己的好消息。关凌蓝那时候正捧着陆泊然的电脑破解密码,离开游轮时,她收拾东西碰巧从枕头底下找到一个平板电脑,想想应该是陆泊然的,于是就随手扔进了自己包里,没想到后来竟然就忘了还。

陆泊然的电脑除了一般密码,竟然还有防火墙加密,这让关凌蓝又起了兴趣,跃跃欲试决定要挑战一下,看看当中到底还藏着什么秘密。

第三天,关凌蓝没有等到陆泊然的好消息,他的电话无人接听。关凌蓝搞不定电脑密码,一手拖着脑袋,将陆泊然送她的发簪托在掌心看着发愣,心中隐约有不好的预感。

第四天,天气格外阴沉,令人觉得心绪十分烦闷,陆泊然竟然还没有打来电话。关凌蓝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第五天,关凌蓝抱着陆泊然的电脑坐在沙发上发呆,电话终于接通了,可接电话的却是另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说的是流利纯正的英文。

“您好,请问您是哪位?”

“我是陆泊然的女朋友。请问,他在吗?”

对方似乎哽咽犹豫了一下,然后用十分沉重的语气回答:“少爷他……他已经过世了。”

关凌蓝顿时觉得自己好像当场被一道闪电击中了身体,顿时被整个劈开两半,脑海中一片空白,整个世界仿佛一个巨大的火药库,只因为这一句话而被点燃了引线,一节节牵连着被炸开心底深处的疼痛。

“你开什么玩笑?!”

关凌蓝提高了语调,几乎是在呵斥。男人停了停,又接着说道:“少爷三天前在去农场的路上遇上了翻车事故……”

他还在说,但是关凌蓝的耳畔已经空寂一片,什么声音都被屏蔽在外,只剩沙沙的轰鸣。不想呼吸,不能呼吸,她跌坐在沙发上,身体陷入柔软当中,四肢无力,手中的电话从指尖滑落,摔在地面上,屏幕碎裂开,发出惊心动魄的哀鸣。

或许,不是它碎了,而是心碎了。

关凌蓝一手捧着胸口,深深地吸了两口气,这才回复过来一点力气,她根本没办法相信那个人的话,可是,她又该找谁去求证呢?

就在电光石火之间,关凌蓝忽然回忆起在游轮上的那一天,陆泊然曾经语调忧伤地对她说,假如他不在了,那就去找陈竞。

对!作为陆泊然最好的朋友,陈竞一定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关凌蓝紧张而慌乱地从沙发上爬下去,在地上摸索着把手机捡起来,拿在手里胡乱按着键,心中狂喜,发现手机还能用,她曾经跟陈竞交换过电话号码,越着急手指头越显得笨拙不堪,哆嗦着终于翻出陈竞的号码拨通。

漫长的等待,单调的拨号声音反复地在电话另一端回响着,一声声仿佛杳无边际,关凌蓝暴躁地揪着沙发靠垫,反反复复地甩来甩去,心脏仿佛被放在火上烤,连呼吸都被炙烤得滚烫,呼出热气来。

足足等了快有一分钟,关凌蓝觉得自己这辈子的耐心都要被磨光了,她的一颗心越沉越深,直至滑落黑暗,万劫不复。

陈竞的声音就在这时候骤然响起:“喂?”

关凌蓝拼命抓紧了电话,把脸贴上去,试图让自己听得更清楚一些:“陈竞!是陈竞吗?”

陈竞的语气显得有些无力,仿佛整个人一点精神都没有了,关凌蓝仿佛都能想象出他摘了眼镜低头轻按太阳穴的样子,就听到他轻声应道:“是,我是,是关凌蓝吧……”

“陆泊然,陆泊然到底怎么了?为什么我打电话给他,他们说……他们说……”关凌蓝语速很快,像是连珠炮一样,只是说着说着语气就哽咽起来,“他们说……陆柏然他……”

陈竞沉默了片刻,听着关凌蓝的声音一点点低沉下来,她的眼泪就回荡在眼眶了,只是她固执地不让它们落下。

陈竞的声音仿佛从很远很空旷的地方传来,但是字字句句,却是不折不扣的噩耗:“他出了车祸,三天前……关凌蓝,我现在就在加拿大,准备参加……他的葬礼。”

关凌蓝呆呆地睁着眼睛,就像是个失去了引线的木偶一样无法动弹,竭力隐忍的眼泪忽然重重砸落下来,顿时世界被冲刷成一片凌乱悲伤的模糊景象。

三天前,陆泊然的声音那样轻松而洒脱,他说,等着我的好消息。

可是他没有回来,他给予她的等待越来越多希望,可是到最后,这些希望在同一时刻全部破灭,就像是虚无而梦幻的肥皂泡,碎在空气里就再也找不回来。

她必须去见他,除非亲眼看到他死了,否则,她绝不相信任何人说的。可假如一切都是真的,关凌蓝的心中一个念头飞快地叫嚣起来,就算他死了,她也要见他最后一面。

关凌蓝用力闭了一下眼睛,她知道自己现在该怎么做了。她抓紧自己的电话,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对着镜子整理自己的外套和头发,擦干净眼泪,然后才走到门边,用力拉开房门。

门口守着的两个人不约而同地转过身来,关凌蓝仰起头,目光僵硬地只望着某一个不存在的点:“我想见何先生。”

“对不起,小姐,何先生正在书房开会。”

看到关凌蓝什么都不顾地就往外冲,两人立刻上前试图拦住她。然而关凌蓝的身手哪是他们就能轻易拦得住的,她一手抓了一个人的手腕,肩膀一低,顿时将人摔了出去!

同时一脚飞出,不偏不倚地踹在那人的小腹上!

解决两个人不过是顷刻之间的事情,关凌蓝自然知道何可秋的书房在什么地方,径直朝那里飞奔而去!

假如没有何可秋的允许,她根本没办法离开这里,更别说去加拿大见陆泊然最后一面了。所以,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她都要让何可秋同意她的请求,关凌蓝知道,没有陆泊然,她就已经没什么害怕失去的东西了。

何可秋确实正在书房与人开会,就听见门口传来激烈的打斗声,然后门猛地被人推开,关凌蓝大口喘着气站在门口,身后东倒西歪的几个守门的保镖躺了一地。

何可秋一愣,就看到关凌蓝殷切而充满悲伤的眼神。他并没有发怒,而是转身朝着与他议事的几个人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先出去。

关凌蓝走进何可秋的书房,关上门,然后没做任何开场白,忽然就双膝一低跪了下去!

何可秋似乎并没有任何觉得意外的地方,他上下打量着直挺挺跪在自己面前的关凌蓝,说话的语气没有半点情绪起伏,只是他的眼中很清楚地闪过一丝失望:“你都知道了。”

“何先生,我不相信他已经死了,除非我亲眼看到,所以,请让我去加拿大,求您了!”

关凌蓝的声音有些颤抖,她直到此时此刻,依旧不能相信陆泊然已经死去这个事实。但是,似乎所有人都已经知道而且接受了这个残酷的现实,陈竞的哀伤,何可秋的失望,无声无息又突然降临的死亡将他们彻底分开,无可挽回,面对这一切,她所能做的,恐怕只有悲伤落泪而已。

关凌蓝觉得自己没哭,可是眼泪却仿佛不受控制一样不停地往外流,她的视线模糊一片,仿佛大雨降临,整个世界除了空寂雨声,再无其他。

“就算你现在出发去加拿大,也已经来不及见他最后一面了。既然如此,又何必让自己徒增伤悲呢?”

何可秋走到关凌蓝面前,向她伸出一只手:“以后,你还会有很多选择,很多比他更好的选择。”

关凌蓝闭上眼睛摇了摇头:“不,不会有以后了。”

是陆泊然带她从齐风的阴影当中走出来,是他教会她如何全心全意地爱一个人,当心中填满了对他的爱,沉溺在他的爱里面,她怎么会轻而易举地再说以后?

何可秋的表情严肃起来,试图说服关凌蓝:“人已经死了,就没有任何价值了!我不会同意你去加拿大的!”

关凌蓝似乎早已经料到何可秋会有这样的反应,她用力抹掉脸上的眼泪,抬起头来:“我记得何先生教过我,存在的价值就是最大的筹码,如果筹码足够多,就可以用来交换自己想要的东西。”

她笑的时候有种怡然自得的美丽,虽然脸上泪痕未干,但是,总觉得美得让人移不开目光,何可秋一愣,忽然感觉到关凌蓝的眼中闪着让人难以直视的光芒,他点点头,似乎对于她的话颇为赞许:“你这么说的话,我倒是很好奇,你有什么筹码,可以拿来与我交换?嗯?”

关凌蓝缓缓站起身来,尽管房间的地面上铺了地毯,但是,还是觉得膝盖酸痛,她双手扶在膝盖上缓了好一会儿,这才勉强直起身子,她竭力把自己的腰背挺得很直,只为不让自己在何可秋的面前落于下风。

“齐风临死之前,给我留下了一样东西,”关凌蓝望着何可秋,一字一句说得十分认真严肃,“何先生不妨猜猜看,那是什么?”

何可秋的脸色未变,但是关凌蓝很清楚地看到他眼中闪了一下,有那片刻的松动,对于关凌蓝来说就已经足够了,她很了解何可秋,她手中的筹码足以撼动他的决定。

为了陆泊然,她愿意不惜一切。

何可秋上前一步,语气却是很温柔的:“小凌,你确定要用这样的语气跟我说话吗?”

关凌蓝嘴角抹过一丝冷笑,何可秋主动示弱的时候,才是他最可怕的时候,因为那说明他要动怒了,而愤怒的何可秋,身上才有弱点,才能让她找到机会战胜他。

关凌蓝合了一下眼睛,沉下心中翻涌的恐惧感:“何先生不想知道,当初我为什么逃走吗?”

何可秋“哦”了一声,又上前一步,抬手按在关凌蓝的肩膀上:“你果然是长大了啊!我教给你的东西,没想到你倒是学的似模似样的。说吧,假如我送你去加拿大,你能回报给我什么?”

他从心底认同了这桩交易,就如同之前他所有认同的交易一样。这个他亲手挑选并培养长大的女孩,一直在按着他所希望的方式成长,甚至远远超出他的预期,让他在欣喜之余,有些措手不及。

关凌蓝虽然脸上的表情坚毅而平静,但是心脏狂跳,差点就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了,她抬手用力按了一下,藏在衣袖里的一只手攥得紧紧的,几乎要捏出狰狞的青筋来,可见她的紧张。她沉声道:“齐风留给我的记忆卡,当中存着你诱导他做出错误商业决定的那些证据。”

何可秋扬起嘴角笑得很从容,似乎关凌蓝所说的一切都与他完全无关,但是他心中还是略有些惊讶的,原来自己当年百密一疏,竟然没有发现齐风竟然悄悄给关凌蓝留下了证据。

好在关凌蓝并没有把这些证据公布出去,否则,一定会给自己带来麻烦的。

何可秋在心中立刻就否定了想要诱骗关凌蓝把证据交出来的打算,他知道假如关凌蓝有备而来,一定不会轻易上当,而硬来就更不行,这丫头向来都是吃软不吃硬的,假如你想要对她动强,她能表现得比你更强硬,甚至不惜两败俱伤。

所以……何可秋想,反正陆泊然已经死了,就算是去加拿大看一眼,让关凌蓝就此死心也好。想到这里,何可秋露出笑容,点了点头:“好吧,既然你那么想去,那就去看看吧!”

关凌蓝垂在身侧的拳头无力地张开,指节几乎脱了力,痛得快要伸不开。但是能得到何可秋的允许,她也算是打赢了这场仗。这时候觉得浑身上下都在颤抖,但是还是硬撑着,咬紧了牙不让自己露出怯懦软弱的样子。

“谢谢何先生。”

她朝着何可秋欠了欠身,神态优雅:“我这就动身去加拿大了。我会向陆家转达您对他们的问候。”

何可秋点点头,这时候他显然表现得十分平静:“早去早回,下星期公司有周年酒会,我希望你能陪我出席。”

关凌蓝将手背在身后,用力掐了自己的手臂一把,努力压一下心中的恐惧不安,冷静地回答道:“好的,何先生。”

走出何可秋的书房,关凌蓝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湿透了,整个人都在止不住地瑟瑟发抖,她努力想停都停不下来,只能快步冲进自己房间,重重关上房门,然后无力地靠在门上,任凭身体慢慢滑下来,直到跌坐在地板上,才感觉到自己的力量是如此的微弱。

她伸出双手环抱着膝盖,将头深深埋进当中,感觉眼眶酸痛湿热,但是她已经不想再哭了。

陆泊然,你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我知道自己应该坚强。可是,一想到以后的日子里再也没有你的存在,我又该怎样继续我已经失去方向的人生呢?

关凌蓝很快动身前往加拿大多伦多,何可秋派出了四个保镖与她同行,个个都是以一敌多的精锐,只怕关凌蓝什么时候改变了主意,又趁着众人不备的时候逃走了。

但是关凌蓝这一次表现得格外温顺乖巧,又或者说是安静沉稳,似乎谁也没有注意到,她的眼中充满了失落与悲怆,一如陆泊然出现之前。

陈竞收到消息到机场来接她,一照面就被吓了一跳,他所见过的关凌蓝都是精神奕奕,仿佛整个人都熠熠生辉的样子。可是这一次,她脸上最美的神采仿佛在瞬间都失去了,只剩下一具空寂的躯壳。

关凌蓝见到陈竞,人仿佛干枯的植物遇到清泉一样有了些许精神,她看向陈竞的眼睛亮起来,带着某种急需求证的意味:“陈竞,陆泊然他……”

陈竞忽然开口打断她的话:“对不起,小陆已经下葬了,我只能带你去他的墓地祭拜他。”

关凌蓝的心骤然沉下去,果然还是来不及啊……她甚至连他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她咬紧牙点点头:“好,请你带我去见他吧!”

一行人赶到公墓,那里安静而肃穆,陆泊然的墓碑上有他的照片,依旧是意气风发的模样,跟记忆中一样那么好看。

关凌蓝并没有换上沉重的黑色,她知道陆泊然一定不想看到自己穿着那么哀伤的颜色,所以她找出了在澳门时他买给她的那件小礼服,搭配着他送给自己的银色发簪,甚至精心地擦了点粉,淡妆宜人,却令人觉得无限悲凉。

陈竞注意到关凌蓝的肩膀一直在微微抖动,他忍不住走过去环住她,轻轻拍了拍。

“他有什么话留给我吗?”

关凌蓝呆呆地望着墓碑上陆泊然的照片,他是那么年轻漂亮,就连黑白两色也一样夺不走他身上的光彩,不知道在他生命的尽头,他有没有想念自己呢?他明明答应过,会回来的。可是他终究还是失约了。

陈竞沉默地摇摇头:“听说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没有意识了,送进急救室抢救了十二个小时,后来突发心脏衰竭……”

关凌蓝的腿一软,整个人跪倒在墓碑前的台阶上。

陈竞要上前搀扶,关凌蓝一只手扶在冰冷的墓碑上,这一刻她很坚强,脸上干干净净,没有一滴眼泪。她只是转过头,看着站在周围紧盯着她的保镖,沉声道:“麻烦你们往后退一点,我想单独跟陆泊然说几句话,可以吗?”

她没有要求他们离开,只是希望能给她一个单独说话的空间,保镖们于是往后退了退,陈竞正打算要走,忽然看到关凌蓝身子一晃,径直朝着一边栽了下去!他眼疾手快地弯腰搀扶,关凌蓝半垂着眼眸,似乎是全无力气地靠在他的臂弯里。

陈竞心中担忧,低头查看,忽然听见关凌蓝低声问了一句:“真的是意外吗?”

陈竞目光一闪,一边用力将她扶起来,一边轻声答道:“或许,不是。”

关凌蓝的表情忽然变了,锐利而满含杀气,就像是一柄出鞘的宝剑。她不说话,只是瞪大眼睛看向陈竞,陈竞在她充满探寻的目光中点点头,仿佛在说,我不会让陆泊然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去的,你放心。

关凌蓝感激地看着他,陆泊然的死另有蹊跷,只是她在心中的一种猜测,但是,能得到陈竞的证实,她此刻的隐忍和等待才有意义。

“我该怎么与你联系?”

她站直了身子,假装转过头去对着陆泊然的墓碑说话,但实际上,却是在与陈竞交谈。

陈竞弯下腰,平视着墓碑上的照片,抬手缓缓拂过上面那一行生卒年月,用关凌蓝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回答她:“密码,是他的生日,加上你的生日。”

关凌蓝忽然想到陆泊然留下的平板电脑,陈竞把密码告诉她,无疑向她打开了另一扇门。

她缓缓蹲下来,靠在冰冷的墓碑上,仰起头就能看到陆泊然微笑的脸。

我不会放过那些曾经伤害你的人……关凌蓝闭上眼睛,喃喃低语着:“很快,很快……”

很快,我会让你看到,每个曾经犯下罪孽的人,受到应有的惩罚。

请你等着我,一直等着我。

关凌蓝在陆泊然的墓前坐了很久,一边语气悲伤地碎碎念,他离开的那几天,她学会了做红豆蛋挞,也煮了银耳糖水,她还想学做乳酪蛋糕,可是不知道他到底喜欢蓝莓还是樱桃口味……直到天色阴沉下来,起了风,吹得附近的松柏瑟瑟发抖。

陈竞把外套脱下来,披在关凌蓝的肩膀上,小心地伸手去拉他,关凌蓝仰起脸,眼底泛红,一道道血丝让人看得触目惊心。

回到多伦多,关凌蓝把自己关在酒店的房间里,然后仔细检查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拉起所有的窗帘,最后蜷缩在沙发的角落里,打开了陆泊然的平板电脑。

里面收藏着很多关凌蓝的照片,全都是她熟睡时的样子,不同的角度,一张张翻过,关凌蓝甚至能想象出陆泊然当时那小心翼翼移动摄像头拍照的模样,忍不住就热泪盈眶。

翻完照片打开通讯录,里面果然只有一个人的名字,关凌蓝这才确信,陆泊然这部电脑完全是用来与陈竞单独联系的,她点开对话框,尝试着发了一条信息过去:“陈竞,是你吗?”

陈竞似乎是时刻都保持在线的样子,下一秒钟就跳出回复来:“是我。看来你已经把电脑打开了。”

关凌蓝觉得每一根手指都在颤抖,她竭尽全力让自己将手放得平稳些:“陆泊然的死因到底是什么?”

陈竞沉默了一会儿,关凌蓝就那么捧着电脑等待着,心急如焚,终于等到对话框跳出一大段文字:“小陆认为,何可秋就算拿到了一成股份也不会善罢甘休,所以表面上假装答应带合同去找陆先生签,但实际上花重金托人到香港想要救你出来,没想到惊动了何可秋,所以邱城那天买通了司机,打算在去农场的路上劫持陆泊然,逼迫陆家就范。”

关凌蓝呆呆地盯着那一段文字,她原本以为一切风平浪静,然而深藏在水面之下的巨大暗涌早已经展开,他们都身在其中,注定无法逃离。

之后发生的事情很容易想象,邱城和司机的行踪可疑,被心思缜密的陆泊然察觉,于是展开反抗,最终导致事故的发生。

两死一伤,司机当场死亡,陆泊然死在手术台上,唯一活下来的邱城,此时依旧躺在加护病房里昏迷不醒。

而导致这一切发生的罪魁祸首,是何可秋。

“我手中的证据,还不足以让何可秋定罪。”关凌蓝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沉稳与坚定,她本身就是那样一个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女子,为死去的人流太多眼泪终究都是徒劳,而她要做的,是为她所爱的人报仇。

她一字一句地写:“但是,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能从何可秋手中拿到他的罪证,那么,这个人,一定是我。”

陈竞沉思良久,终于轻轻打下四个字:“千万小心。”

关凌蓝删掉所有的聊天记录,然后关上电脑,起身走到窗前,猛地一把拉开窗帘,让明亮的光线毫不掩饰地照进来,洒落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她整个人沐浴在阳光里,闭目仰头,伸展双臂,如同白鸟飞翔的姿态。

从这一刻起,她不再是一个人活着。

她还有陆泊然,他的生命已经停止,可是,他对她的思念和爱,却能穿越千山万水,直抵她的身边。

我知道,你就在这里……

关凌蓝侧过头,仿佛看到陆泊然就站在自己身边,正迎着阳光,肆无忌惮地微笑。仿佛未来的路,无论坎坷曲折,无论向左或者向右,他都会这样站在自己身边,不离不弃,一路同行。

很快,关凌蓝返回香港,在公司周年慈善酒会上,重新以继承人的身份,出现在何可秋的身边。

几乎公司里人人都听说过何先生的这位名义上的养女,可是见过的人只是少数,只是当年她与新瑞年轻的经营者齐风订婚这件事倒是在商界传得沸沸扬扬,以至于后来她出逃的一年多,还有人在私下猜测,说这位千金小姐恐怕是命硬,和至亲相克,所以何可秋才不把她带在身边。

周语莹没想到会在那样的场合再遇见关凌蓝,她甚至无法把站在何可秋身边巧笑嫣然的白富美与昔日那个穿T恤牛仔裤人字拖的屌丝女之间画上等号。

关凌蓝穿着蓝色对襟的西装搭配白色长裤,原本散乱的一头黑发,如今剪到齐耳,金色中挑染了几缕栗红色,衬得肤色白皙,帅气逼人。

周语莹望过去的目光藏着复杂的情绪,关凌蓝此刻站的那个位置,是他们一众孩子一直遥望而期待的,但是,明明近在咫尺,却依旧遥不可及。

她所在的模特公司与何可秋旗下的一家子公司有业务合作,所以才安排了几个长相漂亮的小模特来给酒会助助兴。周语莹心中很清楚,自己无论打扮的有多漂亮,也不过只是有钱人打发时间的消遣而已。

这一年多来,何可秋对她的态度明明已经好过以前许多,如果没有关凌蓝的话,她坚信自己总有一天能够爬上去,成为值得何可秋信任的人。可是现在,她所有的希望全都破灭了。

你为什么还要回来?周语莹很想冲上去揪着关凌蓝的衣领狠狠质问,对你来说,要得到那些东西轻而易举,可是对我来说,那是我这辈子唯一的希望。你既然不想要,为什么还要回来抢!

她握紧了拳头,死死盯着关凌蓝的方向,一动不动。

“语莹!语莹!”

有人在身后亲切地招呼,见她不理,于是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嘿,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周语莹回过神来,重新露出娇俏的笑容,回过头看到是跟她同来的小模特丽丽,于是笑道:“没什么,好像是看到一个熟人,但是一转眼又不见了。”

“别找了,快跟我来,介绍徐老板给你认识!”

丽丽一手挽着周语莹的胳膊,兴高采烈地将她拖走了。

关凌蓝这时候忽然转过身来,似乎是感觉到什么异样,轻轻皱了一下眉头。

是谁?谁在看着她?

目光四下搜寻,穿过热烈交谈举止优雅的男男女女,阳台上的窗帘似乎是被风掀动,几番起落,但却空无一人。

“小凌,在看什么?”

何可秋笑容可掬地走过来,随手从旁边拿了一杯白兰地,朝着关凌蓝举了举杯,关凌蓝用手中的红酒示意还礼,然后送到唇边抿了一口,这才仪态从容地答道:“没什么,觉得那边的西点看起来很不错,正想着要不要拿一块来尝尝。何先生想不想来一块?”

“好啊。”何可秋点点头,似乎是很高兴的样子。关凌蓝于是把酒杯放在一边的窗台上,然后走到冷餐区去找盘子。

冷餐区放着蛋糕、饼干和一些果汁为主的饮料,还有做工精致小巧的布丁,装在好看的小碗里,颜色绚丽漂亮。

关凌蓝把黑森林蛋糕叉在盘子里,指尖沾染了巧克力碎末,她于是很自然地送到唇边舔了一下,忽然就想起陆泊然也很喜欢吃这些甜品,什么蛋挞、饼干、果冻,他就像是个总也吃不饱的孩子,只要一见到好吃的就立刻眉开眼笑,而且吃相虽然优雅,但是吃得却很快,只一会儿的工夫,就能卷一大片甜品下肚。

他假如在这里的话,一定会很开心的。

关凌蓝觉得巧克力在唇间化开,渐渐有点苦涩的味道翻涌上来,她低头又拿了一个盘子,给何可秋也盛了一块蛋糕,一手端着一块,快步走了回去。

何可秋虽然不常吃甜食,但是今天也破例把关凌蓝盛给他的蛋糕都吃了,关凌蓝吃蛋糕吃得越发觉得嘴唇发苦,于是想起好看又貌似会很好吃的果冻,转回头去找,却发现只剩下了一个孤零零地躺在盘子里。

关凌蓝皱了皱眉,挥手叫来服务员询问,服务员一脸无辜地摇头表示自己什么都没看到,她很郁闷地捡走了最后一个布丁,悻悻地在心中暗地吐槽,刚刚明明还剩下那么多,就这一会儿的工夫,怎么都没了?

她想躲着人,就端了布丁到阳台旁去吃,没忘记把自己喝了一半的红酒找回来。户外有些凉,树叶黄了大半,被风一吹就簌簌地落下来,恰好有几片落在她的肩膀上。

关凌蓝刚想抬手把落叶拂下去,忽然有一只手从旁伸过来:“别,先别动……”

黑影压下来,细心为她拍去肩膀上的落叶,关凌蓝腾地站起来,一边忙着道谢,却还不忘闪身躲开,不让那人靠自己太近。

那是个年近中年的男人,身材匀称,长相硬朗,站在那里看起来倒是风度翩翩的样子。但她不喜欢陌生人的接触,尤其是这个面带微笑,但分明目光里藏着企图的家伙。

“多谢。”

关凌蓝朝他点了一下头,额前的刘海垂下来挡了她的眼睛,所以男人看不到她眼中明晃晃的嫌弃。

她转身快步离去,身影就像风一样,片刻间就不见了踪影。

“我说得没错吧?徐老板,愿赌服输啊!”

周语莹娇娆妩媚的声音忽然响起,她自窗帘后闪身而出,脸上毫不掩饰带着鄙夷的神色,朝着中年男人伸出一只手,摊开掌心。

男人非但没有生气,脸上的笑容中带着好奇的意味,他将周语莹拉过来,在她的唇间吻下去,辗转厮磨,半天才将人松开,很满意地看着美人在怀中娇喘连连。

他亲昵地拍了拍周语莹的脸颊,语气像是在哄一只家养的小宠物:“帮我做件事,成功的话,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周语莹沉默片刻,用力点了点头:“徐老板不妨说说看!”

男人露出一抹狞笑,伏在她耳畔窃窃私语起来,周语莹听着听着,眼中顿时闪过一丝锐利的光,嘴角的笑容森冷而骄傲。

徐老板放开她,周语莹于是信心满满地拉过同伴丽丽,在她身边小声说了几句话,把什么东西塞进她的掌心,丽丽心领神会,得意地打了个响指:“OK,交给我吧!”

她端起自己的酒杯,一仰头猛灌下去,抬起头来,眼神却已经稍显迷离,似乎是喝醉了一样。

周语莹微笑着看着丽丽摇摇晃晃地走向关凌蓝的方向,悄然将自己重新隐藏在窗帘后面,暗地里注视着这一切。

关凌蓝被个不认识的男人搭讪,心情稍显烦躁,于是跑到洗手间补妆,刚往脸上擦了点粉,忽然一头撞进来一个满身酒气的女人,径直跌在她怀里。关凌蓝忙着扶了一把:“你没事吧?”

女人仰起脸,倒是眉清目秀,只是脸颊泛起红晕,目光迷离流转,傻笑着:“我没事,呃……真的没事。”

她说着拿出一张房卡,在关凌蓝眼前晃了晃:“请问,这上面的房间号是几啊?”

关凌蓝眼前一黑,搞了半天,这姑娘是喝多了,连自己房间都找不到了。她原本就不太愿意待在酒会里,觉得气闷又无聊,索性找到借口,干脆仗义做好事,从她手中接过房卡:“我送你过去吧!”

女人笑得很友善:“谢谢……谢谢你了……嗝!”

她忽然打了个酒嗝,然后自己笑得前仰后合,差点把关凌蓝也拖倒在地。

关凌蓝好心扶她坐电梯上楼,找到房间号,然后开门把人拖进去,女人几乎已经醉得不省人事,抱着她的胳膊就是不撒手。

关凌蓝又窘迫又无奈,这家伙是女人,又喝醉了,所以也没办法下手打,这时候女人忽然醒过来,一阵恶心,然后摇摇晃晃地冲向洗手间的方向,似乎是要呕吐。关凌蓝不放心于是跟了上去,扶着她在马桶旁边干呕半天却什么也吐不出来,于是只能抱着对方的腰想要把她从地上拖起来。

接过没想到女人醉得跟一摊烂泥一样,又重,好不容易把人拖起来,刚准备往外拉,结果女人忽然胳膊一扬,不偏不倚撞在花洒的开关上,只听哗啦一声,冷水迎头洒下来,浇了关凌蓝满头满脸!

女人似乎是被浇醒了,当即一阵发抖,然后迅速回过神来,愣愣地盯着关凌蓝看了一秒钟开始赔礼道歉:“啊!对不起!实在是对不起!”

关凌蓝躲开水流,把开关关掉,可头发已经湿了,水珠顺着发梢往下淌,妆都花了。最后两个人都搞得极为狼狈,女人披着浴巾瑟瑟发抖,关凌蓝抖开毛巾擦头发,半句话都懒得说。

女人在一旁像是委屈的小媳妇一样沉默了半天,终于还是非常小声地问:“不然,你先把浴袍换上吧,我打电话叫服务员上来,把你的衣服送去熨干?”

还能怎么办?关凌蓝很愕然地看着自己那一身湿漉漉的衣服,反正是两个女人,没什么好顾忌的,她抬手就都给脱了,把浴袍穿上,然后很淡定地回答:“我自己来吧!”

说着就要给前台打电话,被女人一把按住,非常诚恳地说:“你先去洗澡吧,我衣服湿的不那么厉害,我帮你打电话好了!”

关凌蓝以为她这是道歉的表现,于是点点头,摘下手腕上的手表小心地放在一边——那是陆泊然送她的手表,然后去浴室洗澡了。

女人放下打了一半的电话,轻巧地站起身来,抱着关凌蓝的衣服走到门口,拉开房门,看到站在门外的周语莹和徐老板,彼此对望了一眼,三个人的脸上,都忍不住露出了十分得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