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半小时后,我钻进车里,立即数了一遍所有的手指和脚趾。
午宴上,莉姬倒没提起做短片的事儿,不过她脸上一直都挂着自得意满的笑容,而那伙资渡会的女士们又全都太过热心了。
我驶出拉梅森酒店回家。
下周可能会接到个电话。资渡会想要一个长短适中、十分钟左右的宣传片:采访资渡会创办人、她们资助过的青少年、甚至可能还要采访——她们会谦逊地停顿一下——理事会成员,即她们自己。对了,还有,她们会补充说:既然大家都是在搞慈善,这个片子也是做慈善的,那么你是否也可以无偿做?资渡会毫无疑问是非营利组织;于是顺理成章地,我也不能有任何利润。如果我提出异议,她们就会说这件事没那么难,她们的孩子用圣诞节收到的数码设备也可能会做出那玩意儿,而且她们还会真诚地压低声音说:其实呢老实说,我们是在帮你。所有的公益活动的宣传效应都会对你的名声与事业大有好处。
我开大暖气。一股微弱的气流从通风口渗出。我的沃尔沃老了,已变得脾气古怪。不要误会——我并非吝啬鬼,也非愤世嫉俗者;只是前夫给我的孩子抚养费少得可以忽略不计,我得靠制作纪录片来供养十四岁的女儿和我自己;若摆出一副慷慨的贵妇派头,不管多么高贵优雅,都不可能让我的餐桌上出现食物。
车过森林保护区,白昼消失殆尽,其时未到四点。昨夜大雪,压弯树枝,枝上白雪宛如丝带,雪下枯枝恰似阴影;尽管如此,褐色的树枝、皑皑的白雪、苍白的天空,其组合效果还是令人感到几分欣慰——甚至豪爽畅快、心旷神怡!
拐进我家那条街时,暖气终于涌出,一下子就感到回家的温馨。我住在一个很小的殖民地时期风格的三卧套房;自离婚以后,为保住这座房子,我挣扎度日,历尽艰辛。虽然它并不算新,也不豪华,但除非我死了,没人能把我从这儿赶出去。开进车库停好车,接着开门进屋。
“蕾切尔?”
没有动静。我跑上楼换了运动服,然后走进了卫生间。今早涂的睫毛膏还没褪去,灰色的眼睛粘着成块的黑色睫毛在镜子里回瞪着我。我拿起发刷,梳了几下;头发过去一直是乌黑的,但现在丝丝灰白越来越多地夹杂于其间,不觉叹了口气:也许我永远都不能像‘午宴娘子军’那样精心保养;她们玩得起整形手术和异国美容疗法,我顶多不过能新涂一层遮瑕霜而已!纵然如此,我还是老想着有个人曾说我会被人当作格蕾丝•斯里克1——尽管那已是三十年前的事了,而且我们当时正在昏暗的房间里抽着大麻!
我正在厨房里准备晚餐:切西红柿,用来配红辣椒的——真像是不停用餐的一天——厨房门突然开了。
“嗨,妈妈。”蕾切尔蹦跳着走了进来,伴随着一阵刺骨的寒风。“晚饭吃什么呀?我都快饿死了!”
我打了个哆嗦。
“哦,对不起。”蕾切尔甩上门,一路嗅着走到火炉边。她脸颊通红,尽管天气寒冷干燥,一头金色的卷发却潮乎乎的。
“你去跑步啦?”
她点点头。为了保持身材,她产生了又一种锻炼身体的激情:曲棍球。“用棍子玩的足球”,这是她的说法;尽管那是个秋季运动,她已在为下个赛季提前做准备——这对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来说可是个意义非凡的壮举。她不但经常跑步,而且一直都用一个巨大的橡胶球锻炼。
我口里不说,心里却很高兴:她对体育运动强烈的兴趣——不管这会持续多久——表明我俩去年秋季的紧张关系2已经缓和下来了;表明就目前而言,她正平稳地度过Sturm und Drang的青春期3。最可欣慰的是,她偶尔表现出的成熟暗示着她会成为一个出色的成年人。我吻了她的头顶——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因为她只比我矮两英寸。
“辣椒4。”
“可不是嘛,我跑了快一英里才暖和起来!”
我指了指辣椒调味包;她瞪了我一眼,眼含恼怒:表明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尽管如此,还是需要几年她才能真正长大。
“还有面包和沙拉。但那些得等会儿。”
“没问题。”她走出厨房。“我去做些转体运动。”她让我在光明节5时买了个巨大的橡胶球,还一直在做各种扭转、弯曲和拉伸运动——这是为了提高灵活性,她声称。
我们到7点才吃饭,7:10吃完。我正往洗碗机里堆盘子,突然门铃响了。
“我去开门,”蕾切尔说。
伴随着门板的呻吟声,门开了——衰老的,并非只有车子。
“没人啊。”片刻之后:“哦,是这么回事。”车辆嘎吱开走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送来个包裹。”
我在毛巾上擦了擦手。不记得订购过任何需要UPS6上门送货的东西,尤其在假期之后,这是我最节俭的时期。
蕾切尔拿着一只鼓囊囊的马尼拉信封7进了厨房。她把信封翻过来,耸耸肩,然后递给我。
信封上没有任何标签,而我的名字——福尔曼(Foreman)里少写了个E——用正式的草体潦草地写在上面。笔画里满是漩涡纹和花体字样,是向左倾斜的,而非向右。
除此之外,信封上什么也没有:没有标记。没有UPC码8。我咬着指甲。炭疽攻击事件9可能已经烟消云散了;不过,一旦我对公共机构的信心产生动摇,它就再也回不到以前的高度,况且我对公共机构还是一贯都不信任的。
“我猜不是UPS。”
蕾切尔摇摇头。“一辆货车把它送来的。”
“小型货车?”
“不,要大点。嗯,是四四方方的那种,我想。我只看到了它的后面。”
我仔细看了看信封。除了鼓鼓囊囊,看上去并无异样:没听到滴答声,也没闻到异常的气味。打电话报警?但社区警所的丹•奥马利这辈子早就受够我了!总之,我该怎么说?来了个信封,而我不敢打开?
尽管如此……
我抬头看看蕾切尔,然后走向门阶。“你去哪儿?”她问。
“拿到车库里。”
“妈妈,只是个信封而已。”
“我明白这点。我想打开看看。”
“你真成偏执狂了,你呀!”她向前迈出一步,像是要从我手里把信封抢回去。
“大小姐,你敢!”
她停住了,摇摇头:“你真是疯了!”
我犹豫了。她说得有道理。假如那封信真的有问题,这时就应该已经发生了。我走到放置清洁物品的橱柜那里,放下信封,拿出一双黄色的橡胶手套。
“现在你要干什么?”
我戴上手套。“你随时都可以上楼。”
她抬起下巴。挑衅般的沉默在房间里回荡着。
我退回一个抽屉旁,取出我的卡特扣10刀。两年前的夏天,我从一个邻居的儿子手中买下了它,这是我家里最锋利的刀具。我一手挥刀,一手前伸,慢慢靠向桌子,弯下腰,从一侧割开了信封。
1 格蕾丝•斯里克(1939-):美国女歌手及词曲作者,60年代迷幻摇滚风格时期的一个重要的人物。
2 参见《谜案鉴赏》34-35章。
3 Sturm und Drang:德语,“狂飙突进”,指十八世纪后半期德国的文学运动,这里当指青少年逆反心理期“青春的烦恼”:他们自认为是大人,什么都懂,父母却把他们当做儿童来管教;情绪容易波动、喜怒无常或易于大喜大怒。
4 这里“辣椒chili”与“寒冷的chilly”两个英文单词读音相同,所以引起了误会。
5 光明节:犹太教节日,大约为公历的11月末至12月之间,为时8天。
6 联合包裹速递服务公司,成立于美国华盛顿州西雅图。
7 马尼拉信封:用马尼拉麻造的结实、浅咖啡色纸张制作的的信封,常用于存装或寄送文件、档案。
8 UPC码,商品通用条码,也译作“通用产品代码”。
9 后9/11炭疽恐慌事件,紧接着2001年的9.11恐怖袭击事件,美国广播公司(ABC)、美国全国广播公司(NBC)和哥伦比亚广播公司(CBS)位于曼哈顿的办公室都收到带有潜在致命病毒信件的恐吓。
10 美国厨具公司,成立于1949年,总部位于纽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