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如露如电(7)
温明惟交待任务的时候顾旌不能插话,他一面说,顾旌一面用手机认真记。
等他安排得差不多,顾旌才终于忍不住,担忧地问了句:“明惟,你真的不走吗?”
“……”
温明惟是个复杂的人,顾旌跟随他多年,对他了解深厚,理解却不算足。
虽然有许多不理解之处,但至少温明惟在大事上的每一个决定都有原因可循,顾旌知道他是为了大局。
现在呢?
顾旌有些茫然:留在这里安全吗?更有利于他布局吗?
刚才他给简心宁的安排没什么特别,基本都是指点她稳住局势的办法,要求她按部就班地推进竞选宣传,别理会郑劾和池本康的纠纷,尤其是不要做任何主动冒进之举,被动地防守,不引火上身即可。
至于期限,暂时不定,等待他下一道指令。
这意味着温明惟短期内不打算行动,他另有计划,需要更长的时间来实现。
可他没说这个计划是什么。
顾旌站在密闭的窗帘下,默然看着他想,这个计划是一定有的,温明惟不可能心里没数就贸然做冒险的决定。
但既然有,为什么不能明说?
“明惟……”
顾旌下意识走近些,还想问,温明惟却抬手打断:“时间紧急,你该走了。”
他拉开窗帘一角,往外看了看说:“谈照最近疑心重,虽然被我支开,但很可能没走远,你出去的时候小心点,别被他撞见。”
幸好阴天,雨越下越大,窗外一片白茫,便于潜行。顾旌是个中熟手,相比自己的安危还是更担心他。
可温明惟不想说的话顾旌作为下属不能没完没了地追问,担心也只能咽回肚里,深深地看他一眼,转身要走。
就在这时,温明惟忽然叫了一声:“顾旌。”
顾旌顿步回头,以为他有什么事忘记交待,温明惟却前后不搭地说:“我们认识十多年了吧?”
顾旌“啊”了一声,不解:“怎么了吗?”
温明惟微微笑道:“你很有能力,跟在我身边伺候我其实屈才了,也受了不少委屈,我都知道。”
“……”
顾旌面上一红,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些,赧然低头:“我委屈什么?没有您我就没有今天,而且我……做得不合格。”
如果不是他疏忽大意,温明惟不会被绑到这里。
但温明惟不生气,不提任何责罚,对他摆了摆手道:“今年是一道大坎,熬过去我们就会好过很多,你和心宁也都不用再背那么大压力了,到时候给你们放假,好好休息几个月——好了,你走吧。”
他说完了,可顾旌更加茫然,隐隐觉得他态度异常,似乎别有深意,可这几句闲聊能有什么深意?
顾旌无暇多想,再拖下去容易生变,不得不走了。
他整理全身武装,刚才怎么来的现在就怎么走,不料,掀开窗帘低头一看,切掉的玻璃还在,要装回去有些困难。
“这块玻璃……?”
“放着吧,不用管。”温明惟不甚在意,“我能处理好。”
顾旌点了点头,终于离开。
大约是上午十一点半,岛上雨势不减,但附近持枪的安保没有因为下雨而松懈。
温明惟猜得不错,谈照根本没走远,顾旌离开时他正亲自开车巡岛,把所有出入口都检查了一遍,又增派人手查封小路,如果再迟几分钟,顾旌就不好走了。
温明惟没理会那块玻璃,他拉开窗帘,任凭雨淋进来,难得吸到新鲜空气,享受地吹了会儿风。
然后他把冷掉的半杯咖啡倒了,洗净杯子,给自己泡了杯茶。
谈照买的咖啡不好喝,茶叶倒是不错。
温明惟慢慢喝完茶,和往常一样去书房里看书,中午随便吃了点水果。
原以为谈照要很晚才会回来,或者像他自己说的,今天晚上不回来了。但没想到,温明惟的书没翻多久,天还没黑,谈照就提前回家了。
这时温明惟刚从书房挪到客厅,手边摆着纸笔,不是做笔记,是闲着画画玩。
门锁一开,他抬头往玄关看,谈照两手空空,扔下车钥匙,脱掉半湿的西装外套,下颌紧绷,一张脸板得像僵硬的雕塑,仿佛没有一块面部肌肉会动,做不了任何表情——不知是在生谁的气。
温明惟火上浇油:“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今天不回家吗?”
“……”
谈照充耳不闻,把西装裤也脱了,在门口的柜子里翻出一套家居服换上,趿着拖鞋走向冰箱,拿出一瓶冰镇汽水,拧开盖子仰头喝了。
他不说话,温明惟也不理他,收起纸笔上楼,不料谈照直跟上来,尾巴似的缀在后面,走一步跟一步,一直跟到卧室门口。
“你干嘛?”门关着,温明惟在门口回头。
谈照没长眼睛似的撞到他身上,终于出声:“怎么了,我的家我不能回吗?”
“你随便。”温明惟让开路,可他不进门,谈照也不进,就这么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盯得人想笑。
温明惟受不了了:“回就回吧,我又没不让你回家,闹什么脾气?”
“闹脾气的是你。”谈照说,“我在想是不是应该给你配一台手机,只能联系我不能联系别人的那种,每天你无聊就给我发消息。”
“我看是你无聊想收消息吧。”
谈照被揭穿面不改色,接着说:“手机限制好做,定制一张只能联系我的卡就行了,但得先把屏蔽器关掉……我不放心。”
他上前两步,把温明惟挤到墙边,好像很有理:“你就不能让我放心一点吗,温明惟?”
“……”
他总是“温明惟、温明惟”地叫,“明惟”是假装服软时骗人的称呼,“哥哥”是自己都嫌肉麻的撒娇叫法,“老婆”偶尔在床上喊两句,都不如大名自然。
温明惟无所谓他叫什么,但如果非要选一种,其实有点想听他在做的时候叫“哥哥”。
想到这儿,温明惟思绪飘远,有点走神。
谈照本来就情绪不佳,见状更不悦:“想什么呢?我在跟你说话。”
“嗯。”温明惟正了正色,“我的确有些话想跟你说。”
他转得突然,明明是被压在墙上的那个,却顺势搂住谈照的腰,好像他才是主导者,“我有点好奇,你真打算囚禁我一辈子吗?”
“不然呢?”
温明惟每次贴近,最先涌上来的都是他头发的香味,发丝冰冰凉凉,滑过谈照的脸。
“除非哪天我死了,”谈照硬邦邦道,“否则你别想用任何话术劝服我。”
“……行。”温明惟松开搂他的手,按住门把,“你有没有发现?其实我们之间的矛盾都在你身上。”
“胡说。”
“你别不信,你好好想想,谈照,如果你不胡思乱想,整天找事,我们会吵架吗?”
“敢情都是我的错。”谈照被他一句话撩起脾气,两眼冒火,“什么意思?你想算旧账吗?我劝你没必要算的账就别算,否则你赢不了。”
“这也有输赢?”温明惟笑了,“如果论输赢,我们不是早就有结果吗?更怕分开的那个是输家。”
“……”
他的话让谈照沉默两秒。
这分明像一句嘲讽,打得“典狱长”气焰一低,接不上下句。
可他紧接着却说:“你总是担心我离开,但只要有选择,我从来都不想离开你啊——难道你没发现,我才是更怕分开的那个人吗?”
谈照猝然抬头,不敢相信温明惟这么直接的表白,每个字都是裹着糖衣的炮弹,在他心口炸成一片糖浆,糊住理智,他迟疑几秒:“你又想骗人,我不吃你这套。”
温明惟半晌没做声,突然按下门把手:“你自己看。”
“……”
门打开的瞬间,刮过来一阵潮气。
卧室很大,窗隔得远,谈照的眼睛好似也被糖浆糊住,迟钝地看了好几秒才发现问题。
原来今天的异常都不是错觉——
温明惟不对劲。
岛上的“野猫野狗”不对劲。
他增派人手是对的,但没拦住。
谈照瞳孔紧缩,手攥成拳,紧盯着窗下平铺的那块玻璃,雨水借着风势淋进来,从玻璃表面流向地板,窗帘湿了,一片狼藉。
有一瞬间,眼前的画面跟梦境重合,他还是不够谨慎,不够决绝——应该在别墅四周埋上炸弹,除非有他的通行密码,否则谁敢靠近都是死路一条。
温明惟怎么可能有机会逃跑?
“……”谈照心里掠过一阵后怕,是控制欲爆发到极致时却突然失控的惊惧。
仿佛事实已经发生,他手心里有什么东西碎了,将他奋力攥紧的手掌刺出一道裂痕。
但梦里不知所踪的那个人还在他身边,给他展示玻璃的缺口,是为了告诉他:“我不是没机会逃走,谈照。”
“……”
温明惟按住他的肩膀,仿佛早料到他的反应,无论他们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仍然愿意安慰他,不可更改地需要他。
“是我选择留在你身边,你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