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000 两个人的私人分享
回宿舍后, 方霓把最近的课业资料整理了一下,下午去了立裁室。
之后两天她都待在立裁室做模型。
“最近怎么不见你出门啊,霓霓?”有女同学笑着打趣。
方霓有些尴尬, 因为她之前礼拜六礼拜天都不怎么待在学校,经常被宗政叫走。
不过现在不会了。
想起宗政,她就不可避免地想起另一个人。
还有,那天那个莫名其妙的吻。
不过严格意义上来说, 也算不上莫名其妙吧……仔细想来, 早就有些苗头。
和宗政在一起时有过寥寥几次交集, 他还替她解过围。
那次校友会结束,他和其他基金会的成员一道离开, 正好撞见她被个校外女人纠缠。
那女人也是基金会的成员,老公是本地一个蛮有名的珠宝商, 说怀疑她和她老公有染, 其实方霓根本不认识她老公, 只是在之前的校友会时说过两句。
众目睽睽,方霓百口难辩,是谈稷给她说的话, 说这种事情还是要有真凭实据,让她不如回去问自己老公。
他说话掷地有声,音量虽不高, 在场其余人都忍不住把注意力投注在他身上。被这种镇定气氛感染, 喧闹混乱的现场也冷静了几分。
“你跟她一伙的吧?!小姑娘年纪不大, 姘头还挺多!”她叫嚣, 冲周围人嚷嚷,“这种学校,这种校风……”
谈稷扫她一眼, 微微挑眉。还没开口,女人已经被闻声赶来的老公高声喝止:“胡说八道什么?!不好意思谈总,她今天忘记吃药了。”
中年男人满头大汗地道歉,拽着她就走,这闹剧才结束。
方霓那天想跟他道谢,他已经跟其他人走了。
后来她只是在微信里跟他说了声谢谢。
他回了一个“不客气”就没有下文了,显然也没放心上。
下午没什么事,她和同学去学校后街吃饭。
她吃得慢,吃了会儿没有胃口了,无意间翻开朋友圈打发时间。
谈稷这个万年不发朋友圈的人竟然发了一条动态:
[去爬雪山]
照片里是一望无垠的雪景,暗蓝色的天幕下,雪山亮得晃眼,他修长的睫毛上沾染了洁白的雪粒子,离镜头近,颗粒分明。
这是一张没有任何PS和滤镜的照片,除了他自己就是满屏的风雪,登山包随意地放在地上,他难得一身鲜亮的冲锋衣,面孔被风雪模糊得看不真切。
整体的色调是暗沉的,呈现出来的却是一种扑面而来的蓬勃向上的、原始的张力。
方霓的目光意外地停留了很久,给他点了一个赞。
除了已经被她拉黑的宗政,他们没有任何共同好友,所以,这一条动态在她的视角里是孤零零的,也像是两个人的私人分享。
但是方霓试想一下,他这样的人,一条动态底下应该有很多人给他点赞吧。
不知道他能不能在那么多拉不到底的茫茫评赞里——看到自己。
回去的路上,她在一家门客寥寥的奶茶店里买了杯黑糖珍珠,喝了一口才懊悔不已。
一股糖精勾兑的塑料味。
果然,没人排队的店铺有时候真不怎么样,不应该为了省那点排队时间去试毒。
连带着心情也不是很
美妙。
和同学在校门口分别,方霓回了宿舍,拿出手机时却发现有人给她发了消息。
她平日不怎么跟人闲聊,所以很少有人会主动给她发消息,偶尔的小红点基本都是推送。
所以,她看到被顶到上方的那个头像时,人是有些懵的。
是谈稷。
[回学校了?]
他一般找人聊天的话,开场白都很有目的性,会直接抛出能快速引出话题的句子,很少这么“随意”。
随意到——似乎真的不含有什么目的,只想跟她聊聊。
猎猎的夜风吹起了深蓝色的窗帘,方霓捏着手机抬头望去,窗外已经入夜,黑暗里点缀着寥寥几盏路灯。
[嗯。]
之前一直显示“输入中”,打了几段还是删掉了。
原以为到此结束了,没想到谈稷还会继续给她发消息:[一个人在?]
方霓:[嗯,舍友回家了。]
谈稷就不是个喜欢发消息的人,所以他后面打了电话给她。
铃声响起的那一刻,方霓心里有些触礁般的震动感,指尖都微微地颤了一下。
整个世界都变得无比安静。
方霓好一会儿才接通:“……”
就在她不知道要说什么的时候,谈稷先她开口,笑着说:“为什么不回出租屋?你不跟你朋友一起合租吗?”
“要做作业,有份立裁的模型还没做完,住学校方便些。”
他应一声,语气真的像往常一样:“安全吗?”
“……嗯。”
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方霓手心冒汗,捏紧了又放松,真的不知道接下来要跟他说什么了。
后来她讷讷地换了只手来拿那手机。
这次隔着话筒,两两沉默的时间持续了有好几秒。
空气里似乎都有细小的电流,一种心照不宣的沉默。
“有个朋友送了我两卷布料,用不上,我给你寄过去吧。”
方霓迟疑着,那边已经有人在唤他,约莫是公事,他说了声回见就挂了。
她当时没放心上,也不好去打扰他工作,就搁了。
谁知翌日真的有人给她送来了,打开一看,方霓都愣住了。
竟然是有“寸锦寸金”之称的南京云锦,还是其中最为珍贵的金线妆花锦。色泽艳丽,灿若云霞,晃得她都有些眼晕。
因为工艺复杂繁琐,这种布料只能纯手工制作,产量非常稀少,至少她没在学校里看到过。
方霓想要抚摸,手快要触及时又停在那边,后来也只是小心翼翼虚隔着描摹花样,爱不释手。
不过,这个真的太珍贵了。
[我不能收。]
谈稷没有回复她。
方霓知道他忙,也不好一直烦他,便等他的回复。
一天后他才很随意地回复她,别人送的,他没什么用,借花献佛而已,不喜欢她自己处置吧。
处置?这要怎么处置?
有钱都不一定能买到,拿来做她那些作业是不是太小儿科了?暴殄天物。
而且,被同学看到肯定要问东问西的,质疑她怎么用得起这个?
她都不敢碰。
方霓可以想象出他让人寄出时那副意兴阑珊的模样,对于他而言,那确实也不算什么,随手就能送的小玩意。
殊不知,对她而言可能是负担。
不过他大抵不会去细想的,也不会是想要为难她。他这样的人,从小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她觉得很珍贵的这东西,没准就是他拿来擦桌子的。
如果非要郑重其事胡搅蛮缠地送回去,他还会觉得她拿乔。
方霓望着拿匹珍贵的妆花锦,陷入深深的沉思。
……
因为葛清是她学姐,方霓的实习工作其实蛮顺利的,全仰仗她的关照。
葛清虽然有时候脾气不好,为人很大方,对下属也很关照。
方霓挺感激她的,工作也很卖力,日常除了学习、考试就是待在建外那边的工作室。
她度过了相当长的一段安逸快乐的时光,情绪也逐渐平复。
五一劳动节放假前夕,方霓去了海淀那边的一家婚纱店打工。
这是一家很高档的婚纱店,店长和葛清是朋友,提供租赁也提供婚纱定制,今日早上就迎来了不少试装的客人。
“霓霓,你去二楼送一下这个头纱。”店员魏莎笑着将一个盒子递给她。
方霓忙应下,端着盒子上了二楼。
二楼非常空旷,除了靠南面几个换衣拍照的区域都用自动帘子遮挡着,其余几面墙都是钢化玻璃。日光从窗外投入,漫漫洒在乳白色的大理石地板上。
窗明几净,温馨而惬意。
方霓捧着盒子到一处帘子口,里面有隐约的女声:“都说不要来这边了,这都是什么老土的款式?我姐帮我从法国请了大师来给我设计,不用试这些了。”
“朋友的朋友介绍的,至少来看一下吧。你知道的,我干这个混圈也很重要,你就当帮我个忙。”另一个温柔的女声。
方霓本想离开,一开始说话的骆晓辰已经拉开了帘子,就要出来。
两人就这么撞了个对眼。
骆晓辰身上还穿着红色的敬酒服,发髻梳得很精致。
两人谁都没有开口。
骆晓辰的目光疏离而冰冷,方霓手里捧着的盒子忽然变得非常沉重。老半晌,她深吸一口气说:“我来送头纱,您的头纱。”
“搁着吧。”骆晓辰回到了室内,坐到梳妆镜前开始低头玩手机,等待工作人员给她换发型。
之后方霓就站在一旁等着帮忙,听到她和谷平雪有一搭没一搭的交流。
“婚期定了?”谷平雪笑道。
“嗯,1月6号。”
“不是什么好日子是吧?没办法,太赶了。”
“我们这样的家庭,要准备的事儿太多了。”
“不管怎么说还是恭喜……”
后来的话她记不清了,那天回去已经是晚上6点,身心疲惫,感觉人都有些缺氧。
她归咎于站了太久的缘故。
休息了很久,心里还是有些说不出的难受,好像有什么被掏空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天花板上似乎还有细密的蛛网。
电视里发出沙沙的声音,也不知道是线路接触不良还是天气缘故,嘈杂到好似在耳边敲锣。
方霓右手扣着罐喝了一半的啤酒,赤脚坐在地板上,人有些呆。
她确定自己应该要做什么,要走出去,不要再想这件事了。
加上那段时间放假不用去兼职,她回复了葛清,决定跟她一道去潜水。
葛清是某潜水俱乐部的成员和会长,自己还有一个这方面的公司,经验丰富,加上有充足的资金,已经下水洞潜不下百次,最高记录达到水下深度211米。
不过考虑到这次出行的人员里不少新手,他们选了就近景区一个已经探明的洞穴,据说最深只有五十米,完全不是问题。
出发那天,早上6点方霓就起来了,搭乘葛清过来载她的车辆一路往京郊以北开。
车上还有三男一女,都是陌生人,一开始都不怎么跟她搭话,后来路上稍微熟络了一些,那个年纪最长的男子周默主动跟她说起了话:“第一次去洞潜?”
“嗯。”方霓显得有些拘束。
对方本来还挺局促,看她这样反而放开了些,笑道:“那可一定要注意安全,我的建议新手还是不要下水,第一次看看得了。”
方霓笑笑,说她本意也就是去散散心,没打算下水。
这玩意儿烧钱,一套装备都不下百来万,也就这帮公子哥儿小姐们玩得起。
而且一不小心就要小命玩完。
另一个浓眉大眼的年轻人自我介绍道:“我叫施宇,也是协会成员。你是学生吗?”
方霓笑笑:“嗯,我还在上学。”
最小的赖志泽跟着嚷嚷道:“什么学校啊?”
方霓报出了学校和专业。
“哇,那你读书蛮厉害啊,比我们
强多了——”
“就你连高中都没考上,别拉上我们。”四人里唯一的女孩余星瑶冷沉着一张脸道,有点不耐烦。
从上车到现在她就不怎么搭理自己,方霓也没不识趣地凑上去。
言谈中得知这帮人家境都很不错,应该都是一个圈子的。
葛清笑着从驾驶座回头:“当然了,我们霓霓可是学霸。”
她说得方霓很不好意思,她就读的学校也就是还可以,离真正的顶尖学子还差得远。
一开始几人话还挺多,越开车上越安静,后来累了,各自靠在座椅上睡了过去。
到了目的地山脚下,一行人已经精疲力尽倒头就睡。
景区有酒店,也有配套的射箭场、漂流、骑马等娱乐设施。
这帮人也是厉害,休息了几小时凌晨就爬起来庆祝。
方霓迷迷糊糊的被拖到露天别墅,看四周灯火辉煌的,还有些不适应。
后来清醒了,她走到外面露台上找了个位置坐下。夜里凉风阵阵,这个时节吹在身上倒是舒适。
泳池在月光下闪着粼粼波光,风扬起白色薄透的窗纱,婀娜妖娆。
方霓的手机上这时接到了一条短信。
她拿出来看,奇异地发现竟然是谈稷发来的:[好玩吗?]
方霓看到这句话是蒙圈的。毫无预兆,没有指向。
她迟疑地输入,输入又删除,删除又输入,以至于屏幕上一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回什么,因为她那时其实没明白过来他干嘛发这样的话给她。
可能是她的表情太好笑,谈稷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不逗你了。”
方霓惊讶地放下手机回头,看到他穿着人字拖从客厅里出来。
她的表情有些呆滞。
谈稷走到近前,在距离她半米的位置上下打量了她会儿,勾唇一笑,在她身边坐下。
他那一刻的笑容是挺放松的,也有些无奈。
方霓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觉得自己有点傻。
不过,对于他出现在这里,她还是蛮意外的,还有一丝说不出的惊喜。
这和他乡遇故知是一个道理,在这里,除了葛清他就是她最熟悉的人了。
而葛清是她的老板,她其实对她也算不上太亲近。
“喝一点儿?”他招来路过的侍者,替她开了罐鸡尾酒。
方霓摇摇头:“不行。”
谈稷失笑,手保持着递出的姿势:“你不是挺能喝?还是,不敢喝我给的酒?”
方霓忙道不是,又说:“我明天可能要去潜水。”
谈稷没有第一时间回答,用一种讶然的目光将她上下审视了一遍,那个眼神真的很容易让人破防。
像是在说——就您这体质,还潜水?
方霓觉得被轻视了,脸颊微红:“干嘛啊?试试不行吗?”
其实她没打算真下去的,就打算在上面看看,可他真的太看扁人了。
谈稷却道:“你以前潜水过吗?”
方霓摇头,脸颊更红,她当然也知道自己死要面子了。
谈稷不说了,再说下去她该无地自容了。
过一会儿,方霓主动道歉:“我没打算下去,就是心情不好,出来散散心。”
“为什么心情不好?”
方霓皱了下眉,看向他。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今天的谈稷很反常,他平日一直都是个点到即止不会刨根究底的人。
她在看他的时候,谈稷也回过头来看她了,目光笃定,含一种更深的探究。方霓总觉得那一刻他盯着人的目光很有挑衅和侵略的意味,让她觉得不舒服。
好在他只是淡扫她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这个问题到底还是浅谈辄止。
她咬咬唇,也不再深究。
翌日,他们养足精神后就分批出发了。葛清、周默、施宇和余星瑶一组,决定下水洞潜,方霓和赖志泽两人则去探索景区里一个早就探明的干洞。
那洞不深,全长不过8公里,洞内宽敞,地势也不复杂,方霓就和赖志泽结伴加上另外几个游客组成队伍进去了。
一开始她也没有当回事,因为这洞是很安全的,作为景区一景观已经开放很久了,谁知入洞一个小时就开始下起了暴雨,原本干燥的洞穴也变得潮湿阴暗起来。
方霓抱紧自己的背包,感觉心脏有些难受。
赖志泽看她情况不对,连忙把她扶到高一些的一块平坦岩石上,用手去探她的体温:“霓霓,你有点发烧啊,不能再走了。”
两人就这样脱离了大部队。
赖志泽喂她喝了点水,打算等她休息一下就带着她原路返回。
谁知方霓靠在石壁上睡了过去,他也有些累了,休憩了会儿。
到下午3点的时候,他醒过来才发现不得了,一看地上的积水已经快到小腿的位置了。
他连忙紧急推醒她:“霓霓,不能睡了,我们要出去。”
方霓彼时已经头晕得不行,还伴有间歇性的缺氧,洞里的水位越来越高,手机也没信号了,只能强撑着原路折返。
谁知抵达洞口中转带的时候发现前路已经被水淹没了,且洞外持续不断还在往里灌水。
“靠!”赖志泽骂了一句,嘴里喃喃,“怎么下这么大的雨?”
他只好拽着方霓回到洞里,过一会儿又带她往里走了段路。更糟糕的情况来了,后面也有很长的一段低洼地被水给淹没了,他只好拉着方霓往中间的岔道走,爬到比较高的地方躲着。
这应该是方霓有生之年最难忘的经历了,尽管脑袋烧得昏昏沉沉,手脚却非常冰冷。阴暗狭小的空间让身体没有办法舒展,只能蜷缩在那一小块地方,四周是湿漉漉的岩壁,好像被吞入了怪物的肚子里。
赖志泽用随身的手电照了照明,情况比他想象中还要糟糕。
一开始他还安慰方霓,说没事的,一旦他们晚上没有回去就会报告景区,马上就有人来搜寻他们。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自己也有些不确定了,手心冒汗,腿脚虚软,感觉也出现了紧张、焦虑的情绪。看一眼方霓,他只好强自忍耐害怕。
好在手表还能维持运转。
明明才过去三个小时,方霓却觉得好像已经过去了好几天,每一分钟都是煎熬。
原本在赖志泽的安慰下,她也觉得问题不大,他们没回去肯定会有人来找的。可是渐渐的她的心理就发生了变化,她产生了一系列的怀疑。
比如景区工作人员粗心大意根本没发现他们掉队了,或者是发现了但觉得他们去别的地方玩了没有引起重视,又或者……她感觉越来越绝望,后来忍不住崩溃大哭。
好在还有赖志泽安慰她,只是他自己也是脸色苍白。
期间方霓甚至还产生了幻觉,说自己好像听到了声音,看到了光……可结果都是一场空,根本没有人来救他们。
终于,第二日上午,方霓迷迷糊糊的似乎听到了声音,眼睛也看见了一些亮光。
一开始还以为又是错觉,她勉力睁开眼睛。
耳边,赖志泽已经惊喜出声:“稷哥,我们在这儿!”
方霓睁开了眼睛,愣愣地看到水面上浮出的那张熟悉的含笑的面孔,那一刻眼泪就滚下来了,泣不成声。
和谈稷一道潜水进来的还有葛清和另外两个专业的救援人员。
只是事发突然,只有他们四人进来,剩下的人在外面等待救援。
谈稷将她抱到一旁,把自己带来的水和葡萄糖给她。
“你还好吗?”
方霓却只是看着他发呆,好一会儿才开口,却是:“你还会潜水?”
他的表情有一瞬的错愕,似乎是没想到这种时候她还会问这种问题,可能是被困太久人有些呆了,小姑娘看上去有些傻兮兮的,表情也很呆滞。
谈稷说:“我会的可多了。等出去,我慢慢跟你说?”
之后她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
只是,当下有个更严峻的问题,经过他们之前的勘探,这
洞虽然不深,前后被水淹没的地方都有一公里那么长,就方霓和赖志泽现在的体力,游过去几乎不可能,方霓也不会潜水。
原本是想要钻井,结果发现很难,岩石太坚硬了,他们待的这地方还有坍塌的风险,后来还是决定游出去。
后面的事情方霓实在是不想回忆了,简直是一生之中的阴影。
由于雨一直不停,水泵哪怕一直运作水位也没有下降的趋势,方霓第一次尝试了潜水,虽然是被谈稷和另外一名救援人员拖出去的。
她被紧急送往医院,之后回到北京又做了详细的检查,好在没什么事。
不过那之后她和赖志泽倒是成了好朋友,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
[不知道怎么感谢你。]过了两天,方霓给谈稷发短信。
她也是后来才知道事发突然,他为了救她浪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动用他自己的关系紧急联系了最有潜水经验的专家专机运过来。
那条消息没有回音,他只回了她一个摸头的表情。
方霓攥着手机,盯着那个表情,不知怎么就想起他在洞穴里抱着自己,轻轻拍着她脑袋的样子,像安抚一个孩子。
当时自己嚎啕大哭的样子肯定非常狼狈,她心里有点儿别扭,又奇异地感觉很安心,将那手机攥得更紧。
-
谈稷这个人,处得久了就发现其实也没那么高傲。
她发现他半夜有时候竟然会打游戏,真是突破她的认知,第一次上线匹配好友时他点到了她,她还愣了好久,傻傻地问他,你是谈总吗,不是谈总的侄子或者什么表弟?
谈稷操纵着手里的小人给了她一个手雷,炸了她一个人仰马翻。
方霓操纵的小人头顶冒着金星,模样滑稽。
她尖叫起来,说你肯定不是谈总,他才没那么幼稚。
谈稷闷笑出声,方霓也笑了。
后来她实在好奇,问他为什么会半夜打游戏啊。
谈稷默了会儿,话筒里才传来磁性的声音,沉沉的很好听:“睡不着呗。很难理解吗?”
从白日严谨的工作状态中抽离出来,他的语调有些慵懒,开着京腔打趣人的时候还带点儿贫,与他平日判若两人。
方霓一时不知道要怎么回话。
屋子里弥漫着柑橘和薰衣草的清香,让人有些沉醉。
她想起来那是今早陶晶晶给换上的,说助眠。
方霓不知怎么就开了口:“是不是白天工作太忙了?要不你试试薰衣草的熏香?”
“薰衣草?”谈稷哂笑,不置可否。
方霓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可一听他的笑声就有些不自在了,好像自己提了一个比较愚蠢的建议。
转念一想,他这种人压力都很大,看似高高在上实则高处不胜寒,那种大企业内部争斗肯定要比小公司复杂得多。别人碍着他背景家世不敢得罪,对他客气,可一旦触及核心利益,就没人买他的账了。
甚至他这种家庭出身的人比一般人的压力还要大,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做不出成绩比一般人更加丢人。
方霓知道他以前是做风投的,刚毕业那会儿还辗转过一些单位,履历丰富,真正的大风大浪里过来的,绝不是外人看到的靠家里荫蔽那么简单。
他爸那种高位,平时别说不帮忙可能还忌讳。
这么想她还有点同情他:“嗯,你试试嘛。”
谈稷的笑意加深:“行,回头我试试。”
方霓以为他要退了,谁知他轻描淡写地说:“睡不着找你。”
她楞在那里,耳尖都有些麻麻的。
-
“跟谁说话呢?”宗政从门外进来,手里拎着一箱大闸蟹。
“没什么。”谈稷叫来阿姨,把螃蟹拿去烹饪。
茅台开了两瓶,宗政亲自替他倒酒。
“想灌我?”谈稷抬手挡开他递来的酒杯,失笑,修长的指骨在桌上轻轻叩了下,面色寡淡。
“什么叫‘灌’?”宗政笑,“就是想问问你远洋的事儿。”
“王中林下台了,新官上任三把火,前些日子还和南开那边办了个什么一体化工作会议。你没关注?”他低头拢烟,指尖捻了下细长的白梗子,想到要吃饭还是停了。
“烟瘾这么重啊?这压力是有多大?你大伯留下的这烂摊子难搞吧?”宗政道,“你不如找个女人。”
“我缺女人?”他觑他,人放松地往后仰。
宗政哈哈一笑。
知道他对女人兴趣不大,平日的重心大多在工作上。越是他这种人,越能更好地管理自己的情绪。
谈稷大伯退二线了,他得顶上去,可那帮老部下是那么好镇住的?
“想什么呢,心不在焉的?”宗政察觉到了他沉思的目光,手里酒杯跟他碰一下,半开玩笑:“你不对劲哦。”
谈稷神色如常:“什么不对劲?”
“说实话,像思春。你该不会瞧上了哪个姑娘吧?”
谈稷扫他一眼,看白痴一样的眼神。
宗政打一个酒嗝,谈稷嫌弃地避开。
他喝了不少,但神色仍清明,脸都不红一下。
宗政都觉得有些头晕了,他却跟没事人一样,忍不住骂了一句:“从来没喝过你。还记得上中学那会儿,我、书白、兴贤……我们六个人一起车轮战竟然都干不趴你。你他妈……你小子嘴里永远说自己不行不行,可喝起来简直没个底。”
“不是我喝酒厉害。”谈稷轻轻晃着掌中扣着的酒杯,瞥他,“是你太菜。”
宗政骂了一句,眼底却都是笑意。
-
假期的最后两天,方霓留在学校做还没完成的作业。
立裁操作室很大,有半个篮球场那么大,位于勤学楼的顶层。到了晚上,这里的铁门就会关闭,只留消防通道,整层楼的楼道只亮着一盏应急灯,显得非常昏暗。
她有些害怕,四处一看,空旷的立裁室不知何时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这时手机里传来了“叮咚”一声。
方霓不清楚这个时候谁会给她发消息,忙戳开。
结果发现是谈稷发来的一段音频。
方霓点开,轻灵童稚的声音已经从手机里传来:[小兔子乖乖~把门儿开开~快点儿开开~我要进来……]
方霓:“……”
这段时间她对谈稷的印象的颠覆,已经超过了认知。
手机这时响了起来,似乎是掐准了点,等她听完这段音频打进来的。
方霓心情复杂地接通了,声音软糯:“喂——”
他在那边默了会儿,继而闷笑出声。
方霓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可耳尖还是被震得有些发红,嘟哝:“有什么好笑的啊?”
“不好意思。”他正色道,“你声儿太娇了,我真不太适应。”
方霓判断不了他是在故意逗她还是无意的,没有搭腔:“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你没听我发你的音频?”他莞尔。
方霓有点迟钝:“听了……”
其实她有点跟不上他的思维。这两者有什么关联吗?
谈稷的语气有点无奈:“我在门口。”
方霓“啊”了一声,快步到门口把门打开,钻出一颗小脑袋。
谈稷西装笔挺,外面套了一件同色的烟灰色长大衣,长身玉立,肩膀上还有些湿意,显然是冒雨过来的。秘书陈泰跟在他身侧,手里收着把湿漉漉的雨伞,另一边手里还拎着一个保温桶,看到她礼貌地唤了一声“方小姐”,然后就恭敬地将保温桶交到谈稷手里了。
临走前他低声叮咛了一句:“雨很大,再晚些很难跋涉到军区,别让老爷子久等。”
“知道了。”
陈泰躬身退出去了。
见她还堵在门口没有要让开的意思,谈稷很无奈的表情,抬了抬眉:“也许你应该有点儿待客之道,别让我在当风口吹着。”
方霓恍然惊醒,红着脸往后退开。
他进门后便脱下了大衣,将那个保温桶搁到桌上,指骨敲一敲桌面提醒她:“鸡汤,趁热喝。”
他人随意选了
个空位坐下,四处看了看,神色坦荡自若得很,真当自己家了。
方霓一时还真不知道说什么。
打量了一圈后,谈稷慵懒侧头,打趣道:“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在这儿?”
“嗯,我的课业还没完成。”她弯腰去饮水机旁给他打水。
从背后望去,衬衣下摆收入裙里,因为举手臂的动作,衣料略有些绷住,显出纤细的腰肢,半身裙紧紧包裹着臀部。
谈稷转头去看窗外的雨势,玻璃上一片蜿蜒湿冷的水痕。
“没有热水了,我用我保温瓶里的水给你兑了。”她将水杯端到他手边,有点不好意思,忙解释一句,“放心,那个瓶子里的水我没有喝过。”
“喝过也没事儿。”他开玩笑道。
方霓微怔,他已经低头在喝水了。
薄薄的唇印在瓷白的杯壁上,被水浸润得有些红,睫毛也很长,从上往下看,格外地长。
方霓一直都知道他生得很好看,不过谈稷身上那种气势太强,旁人第一眼都会忽略他的外表。
谈稷发现了她的目光,停下来抬眸看了她一眼。
他还没有说什么,她的脸先红了。
他漆黑平静的瞳仁里倒映出她无措的样子,她先沉不住气,去捞那个保温桶:“谢谢,那我尝尝,我晚饭还没吃呢……”那鸡汤成了她的救命稻草。
他倒也没有直白地笑话她,修长的手指揉按眉心,神色淡泊。
但仔细看唇角似乎总有那么点儿上扬的弧度。
窗外雨声淅沥,倒显得安静的立裁室更加安静。
谈稷坐了会儿,起身去看她放置在一旁的人体模特,其中一个裹满了白坯布,衣服模板已经初具雏形,似乎是件礼服,廓形很硬朗,下摆似乎想做成很蓬的面料。
他又低头去看她搁在操作台上的设计图。
“怎么了?”方霓洗完保温桶回来,将擦干了水迹的保温桶递还给他。
谈稷说:“其实不用洗,我带回去让张姨洗好了。”
方霓只是笑笑,她做不出这种事儿。
谈稷指了指那个模特:“这个我可以碰吗?”
她怔了一下,笑道:“当然可以了,我固定地很牢的。”
他略提起裙子的下摆,用指尖摩挲了一下,又指着她设计稿上的地方说:“这里是不是有点儿问题?”
她画的和她实际上做出来的有些出入,原本只有两层的折叠做了多层。
方霓先是默了会儿,然后说:“找不到这么蓬松又有韧性的面料,就想着多打两层底用伞骨撑起来。”
谈稷当时点点头不再问了。
找不到还有什么原因?缺乏金钱。
其实做设计也很烧钱,很多珍惜的面料都万金难寻,很多是一些大公司自己内部研究制造的,不对外开放流通,普通渠道根本拿不到。
“对了,差点忘记了。”她似乎是想起来,弯腰在底下的收纳箱里翻找了会儿,然后找出个小盒子递给他。
“这是什么?”
“我自己做的一个钥匙圈。如果你不嫌弃的话……”
耳边听到咔哒一声,她回头,谈稷已经拿出钥匙圈扣在了自己的车钥匙上。
他的钥匙很少,大多是指纹锁,只有两枚备用钥匙孤零零垂在钥匙圈上。那个钥匙圈是一颗粉红色和白色相间的兔子脑袋,是用不知道什么珠子串起来的,露出两颗大白牙。
“别说,跟你挺像的。”他勾着钥匙圈在眼前瞧了会儿,忽然回头,提到她面前晃了晃。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方霓别开脸。
谈稷看她,她有点儿生气的样子,但是脸太白皙了,在白炽灯下一览无余,露出的耳垂泛着点儿红晕。
还真挺像一只小兔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