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沈家
大树底下, 两座躺椅并肩而立。沈煊随手将剥好的橘子掰走了一半,这才将另一小半儿递给一旁的沈爹。
见只有这么小一点,沈爹略有不满的咕哝了一声, 但到底还是伸手接了过来。沈煊见此不由缓声道:“太医说了, 您这些天儿可是要忌嘴一些。”
“不过一场小病罢了,偏你们这般紧张太过。”话是这般说, 眉头却是微微扬了起来。
沈煊微微一笑, 都说老小孩, 老小孩,便是以往精明强干的沈爹都逃不过这些。父子两人嗑了会儿家常, 突然沈爹话锋微微一转。
“杨家那孩子如今可有好些了?”
“还好。”沈煊眉头微皱,“不过怕是少不得被牵累一二。”
到底时间过了久了,当时杨兄也及时弥补了对方,便是幕后人刻意扭曲夸大了事实, 如今也差不多真相大白。最后最重要的反倒是那条以婢妾为妻,好在……那人没将杨兄当做一用就丢的棋子。
“案件估摸着这两日便要出结果了。”
话虽如此, 沈煊眉头却皱的更紧了一些, 真正难得从来不是案件本身,而是其中带来的无尽后果。总而言之,一顶“蔑视礼法,品性不端”的帽子日后便是要牢牢戴在杨父头上。
这个时代, 出身何等重要,光一个商户之子的身份便让杨兄吃够了苦头, 如今………
沈煊不在言语, 一旁的沈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杨家那孩子当真是个能耐的,可惜没能投个好胎,摊上了这么个不讲究的老子!”
提起杨父, 怕是整个镇上没人能再说一句好,沈爹更是如此。这些年京里呆久了,沈爹本就心思清明,有些事实看的更透了些。
可不是嘛,沈煊微微一叹,杨师兄短短十几年便走到了三品侍郎的位置,纵是有人提携,这份能为也是少有的了。于权谋之道,较之于他,师兄反而更能为一些。没瞧见,便是家世渊源如行俭兄这些年不也才走到堂官的位置。
可惜……出了这事,若是那位能顺利封顶了还好,否则杨兄的仕途怕要止步于此了。
想到自家师兄,沈煊不免心中难安。
与此同时,离沈家数街之隔的王府之内:
一身青衣身形修长的杨子修俯身一礼, “微臣多谢殿下搭救之恩。”
“你我之间,何必如此多礼。”
一身明棕色常服的中年男子微微摆手,十年过去,对于这个在最艰难的时刻投向他为其尽心尽力了这么些年的下属,终归还是有些不同的。
“这些日子,也是难为你了!”想想如今混乱的朝局。男子沉声一叹,说不清是喜是忧,“几方势力斗了这么些年,如今也到了穷图匕见的时候了。”
“越是如此,殿下愈发要稳得住才是。陛下乃是难得的圣明君主,决计是不会任由朝堂在这般乱下去的。”
男子微微点头,“只是时至今日,本王最担心的……还是前头那位。”或者说是龙椅上那位君父。
不论权利如何,他自始至终不曾忘记,父皇当初究竟是为何将他们几人提出。
他自小就明白,同为儿子,他们这些人加起来,也不及皇兄一半的份量。
男子神色怅惘。
杨子修垂眸,帝王家啊……
***
次日,有关案件便已审理结束,以杨子修管家不严,官降一级,杨父以妾为妻,更兼素行狂妄,以仗三十,且终身不得受封为结。
也就是说,不论杨兄日后成就如何,便是立下滔天功劳,这份荣耀也不能加封到杨父身上。
看过了沈爷爷离世之日的风光,怕是最后这条,比之那打在身上的三十板子更疼上一些。
不过,这同在京城的沈煊几人已经无甚关系了,时隔多日再次聚首,几人之间不由又多了些什么。尤其是张行俭,目光尤为复杂一些。几人都明白,日后能相聚的时候,只会更少一些。
他们几人,或是中立,或是各为其主,有时候只一句立场不同,便道尽了诸般滋味。
也就是这般风雨飘摇之际,沈家唯一的女儿小月亮及笄的日子到了。
碍于如今形势,小月亮及笄之礼不能大肆操办,沈煊两口子总觉得委屈了女儿。夫妻俩心有愧疚之下,肉眼可见,小月亮嫁妆复又丰厚了许多。
话虽如此,身为新晋县主,哪怕沈煊有意低调,有些规制还是少不得的。由安华郡主牵头,大长公主亲自做宾,因着还未定下人家,本是由顾茹亲自主礼,但没想到的是,及笄前两日,远在家中的郑氏却在顾廷远的陪侍下亲自赶了过来。
在看到风尘仆仆赶过来的顾夫人之时,不说下衙后沈煊如何震动,收到信儿赶来迎接的顾茹只一下便红了眼眶。短暂激动过后,无尽的后怕复又涌上心头。
“娘,舟车劳顿,您这般大的年纪了,怎生还这般不顾惜自个儿?”
“大哥也是,怎么不劝着些娘亲。”
一旁的顾廷远此时正看着眼前高门大院子富贵无比的侯府,年过半百的人了,如今竟也不由怔愣在地。
还是听到自家妹子隐隐的气怒这才稍稍回过神儿来。只是语气间,总没了往日的自在。
“小妹我……”
“混说什么呢!”郑氏手上轻轻拍打了下女儿,这才强硬道:“你娘我定了主意,哪里是你哥能劝的住的,再说娘身子骨儿好的很,怎么就不能动弹一下了。”
这话说的中气十足,顾茹这才稍稍放心些许,不过到底还有些放心不下,刚扶着郑氏踏入府中便着急使人请了大夫来。
这厢郑氏被自家女儿搀着慢悠悠的往里走着,眼神却似不经意似一般打量着一府下人。见其素行有序,对女儿又是纯然的恭敬,还有一旁出身高贵的大宝媳妇儿也只在一旁凑趣,瞧着不像是个心思深沉的。
郑氏面上不动,心里却不由落下了大石。
“母亲您与老夫人多年未见,且在这儿好生叙叙才好,媳妇儿这厢先下去安排一番。”
因着几人来的突然,待客的院子总要好生归置一番。经岳氏提醒,顾茹这才反应过来。
“娘也是,好歹也要同女儿说一声才是。”便是要来,合该是她派人来接才是。
俗话说知女莫若母,郑氏轻轻拍打着女儿纤细的手掌。
“这么多年了,你这性子为娘还不晓得,娘来就来了,做什么要劳师动众的。”
顾茹眼眶又是一酸。
几人刚坐下没过一会儿,小月亮便扶着二老赶了过来。李氏这么些年了,好不容易得见家中好姐妹,心中不免喜极。
又是为了自家宝贝孙女儿,两个老太太很快便聊到了一块儿,连一旁的顾茹都冷落了去。
小月亮更是连道失宠,一双同自家母亲一般无二的大眼睛微微闪动,少女娇俏可爱的模样让两位老人不由又高兴了几分。
及至晚间,沈煊下衙归来,见到岳母大人也不免大吃一惊,郑氏倒是真的高兴,方才几句话的功夫,这沈家内院的情景她便已经摸出了大概。待见到这位女婿更是怀了十分的真意,一时间便是亲生儿子也要靠后几分。
归根结底,年少事的情谊算不得什么,色衰之日的爱重才是女子这这一辈子再难求得的。众人说话间,见大宝迟迟未曾回来,郑氏不由出口问起。
“致远这几日都在顾太傅那里,相公说了,明年春闱致远便要下场一试。”
说到这个,顾茹面上不免多了些骄傲,郑氏闻罢心中也为女儿高兴。依着女婿的为人,没个几分把握必然是不允外孙下场的,倒是一旁的顾廷远,想到自家至今折戟举人的儿子,到底多了股酸涩。
晚间,顾茹合身躺在床上,却是迟迟未有睡意。沈煊转过身来,轻轻揽住了对方。
“岳母这次过来,咱们可得好生留些日子才是。”
顾茹眼眶红红,瓮声瓮气的嗯了一声。沈煊侧躺在床上,复又感慨道:
“岳母待咱们小月亮,当真是百般慈心。”
沈煊一大男人到底不比女儿家心思细腻,也没多想什么,只是突然感慨一番罢了。谁成想,不大一会儿,胳膊上竟突然感到一阵湿意。
沈煊不免心中一慌,暗想自己哪句话说错了不成?犹豫间,这厢顾茹哭过之后,却是突然开口道:
“其实娘亲她,因着父亲还有祖母的缘故,一直觉得对不住我………娘她便是嘴上不说,妾身心里也是知道的……妾身知道的……”
许是因此,见到父母疼爱,四角俱全的小月亮时,总会下意识在意偏爱上几分,比之大宝,甚至家中子孙更加在意。
“小月亮,便是母亲最想妾身长成的样子。”
顾茹轻声喃喃道。
所以才总想亲眼看着外孙女一切俱全,一生安顺再无所缺。
因为这些,何尝不是母亲的缺憾。哪怕她如今已然诸事顺遂。
俗话说,知子莫若母,其实反过来又何尝不是呢,顾茹对于郑氏这般心思,可谓是心中再透亮不过。
黑暗中,枕边传来隐隐的啜泣声,沈煊没有说话,只是手上搂的更紧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