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男人穿着中午陪她吃火锅的那套衣服, 衬衫松了两颗,少了分严谨,多了分随性。

脸依旧是那张脸, 清隽又斯文, 桃花眼微勾垂下, 让人无法忽视。

迟绿眼睫一颤, 和他对视几秒,瞳仁里满是意外, “你什么时候来的?”

博延看她几秒,往前走近几步。他弯腰把手里的花放在墓碑前,低应:“刚刚。”

“……”

迟绿沉默看他,一时也猜测不出他说的刚刚, 和自己理解的刚刚是不是一个意思。

她仰头和他对视半晌,挪开眼:“你又翘班了?”

闻言, 博延笑了下:“我是老板。”

“哦。”迟绿冷嘲热讽:“老板就压榨员工, 自己一天翘班两次。”

博延知道她在故意找茬,无声地勾了下唇角:“嗯。”

他敛眸望着她,坦然答应:“是这样没错。”

迟绿被他的厚颜无耻惊住,索性闭嘴了。

博延笑笑,望着墓碑上的那两张熟悉的脸, 神色稍稍收敛了些许。

“迟绿。”

“什么?”迟绿看他。

他敛眸, 低声问:“刚刚的问题, 找到答案了吗?”

迟绿:“……”

她没好气瞪他一眼:“博老师,你怎么偷听人说话?”

博延:“我没偷听。”

墓园太安静了, 他刚走近, 迟绿的话混杂在风中吹进了他耳内。

迟绿顿了下, 有些不自在地垂下眼。

两人的鞋尖快要碰上了, 只要她往前挪一点点,他们就能相撞。

蓦地,迟绿脑海里想起了季清影说的红绿灯比喻。她抿了抿唇,刚静下来的心又开始浮躁。

博延看她微表情,安静了须臾问:“在这等我还是下面?”

“……”迟绿看他半晌,他目光坦荡,瞳眸里的情绪表露明显,没有半点要躲开的意思。

迟绿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来,也不清楚他是怎么知道自己过来的。很多问题,有时候不需要去追究根源。

她想着,轻“嗯”了声:“你送我下去。”

博延颔首,把雨伞打在她头顶。

雨早就停下了,但下去的楼梯边有一整排的大树,风一吹,树枝上摇摇欲坠的水珠便往下滑,打湿他们的肩。

迟绿刚刚上来时,发丝和衣服上都渗透了水珠。再下去,连一滴水都没碰到。

马路边上停了一辆豪车,一点也不低调。

迟绿看了眼,牵了牵嘴角:“我先上车。”

博延“嗯”了声,看着她:“在车里等我一会。”

说话间,他把钥匙给了迟绿。

“好。”迟绿把玩着车钥匙,心情愉悦地弯了弯唇。

博延看她这样,有片刻怔松。

他已经很久没见她这么开心模样了。他莞尔,又多说了句:“车里有吃的,你随意。”

“……哦。”

博延转身,撑着雨伞再次迈上台阶。

迟绿坐在副驾驶位置,降下车窗望着他留给自己的背影。

她其实很少很少看博延背影,以前两人在一起那会,无论是出门约会还是别的,博延都会送她回家,看她进屋开了灯后才会转身离开。

她没送过他。

也鲜少看他留给自己的背影。

到这会,迟绿才后知后觉意识到,盯着一个人背影渐渐远去的感觉,并不是那么好受。她突然有种,被遗忘的错觉。

也不知道以前的博延,有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没多久,博延的身影再次出现。

迟绿换了个位置,坐上了驾驶座。她看着那穿过马路往这边走的男人,无声地弯了弯唇。

察觉到她目光,博延掀起眼皮看过来。

两人视线交汇,迟绿淡淡一笑,突然问了句:“博老师,你晚点有急事吗?”

博延一怔,沉沉应着:“没有。”

迟绿点点头,毫不客气道:“那借你车给我用用。”

博延一顿,还没来得及领悟她这句话的另一层意思,迟绿已经发动引擎,踩下了油门。

在博延刚过完马路,即将碰到车的时候,他的车在他眼前飞驰而过。

刚被雨水打湿的路面,点点水花溅起,落在他裤脚。

博延站在原地,望着在转角处消失的车尾,突然笑了。

-

迟绿是会开车的,她大学拿到的驾照。

只可惜拿到后,开车的机会少之又少。只偶尔和博延外出去人少的地方,他会提议让她练一练。

迟绿胆子虽然大,但对开车这件事的态度是——能不开就不开,驾照积积灰也挺好。

更何况,她有博延。

但偶尔也会有兴趣,博延愿意教,她也愿意学。

只不过,新手上路,老司机为了安全考虑,总会在旁边念叨。

相对于其他人而言,博延话挺少的。但有时候也会对迟绿很严厉,他怕出事。

迟绿性子被他纵容的很大小姐,脾气大,也不怎么讲理。开车时她不会和博延吵架,可只要停下,她大小姐脾气就会爆发。

她生气时,博延也不恼怒,就随她凶,时不时还应付她的不讲理。

再之后,他会把迟绿那些强加给他的罪责,用别的方式还给她。

……

借着后视镜,迟绿看着消失在瞳仁里的身影,渐渐地放慢了速度。

天又放晴了。

云层散开,天空变得蓝且清。

迟绿无声地勾了勾唇,心情变好了。

她瞥了眼车内时间,估算了会后,索性把车靠路边停下。

一转头,迟绿看见了旁边放着的保温杯,白色的女款。她顿了顿,把杯子拿到了手中。

喝了两口,迟绿给季清影打了个电话。

“没在睡觉?”季清影略显诧异:“怎么这个点给我打电话?”

迟绿回头看了看空无一人的街道,“嗯”了声:“在外面。”

季清影一怔,想了想说:“去看你爸妈了?”

“嗯。”

季清影沉默了会,望着窗外透过云层又浮现的阳光,蓦地一笑:“有答案了?”

“差不多。”

迟绿又喝了口温水,慢悠悠说:“听你的,站在红绿灯路口等他过来。”

闻言,季清影笑:“一步都不往前走?”

迟绿轻哼,看着还没出现的人影,傲娇道:“那要看他诚意,表现好的话,我也不是不能往前走。”

季清影失笑:“好。”

她笑盈盈道:“先把遗失的两年找回来。”

“嗯。”

季清影也不多说,低声道:“晚上有时间给我和新语吗?”

迟绿:“当然有。”

“那一起吃饭。”

“好。”

挂了电话,迟绿又等了会。

在耐心即将消失殆尽时,拿着黑色雨伞的男人才重新走进她视线里。

博延看着停在路边的车,唇角压着一抹笑走近。

站在车旁,博延抬手敲了敲车窗。

迟绿降下车窗,侧目看他。

两人对视眼,博延淡声问:“小姐,能不能顺路搭我一程?”

迟绿:“……”

她顿了下,上下打量他一眼:“帅哥,给多少报酬?”她敲了敲方向盘,笑盈盈道:“我这车不免费载人。”

“嗯。”博延拉开车门坐上去,云淡风轻道:“想要什么?”

“……”迟绿噎了噎,睇他眼:“没诚意。”

她小声咕哝着:“报酬要自己摆上来。不是我主动要,懂?”

博延听她这理直气壮的言论,也不生气。

他点点头,淡声说:“嗯。”

他扣上安全带,浅声道:“我的都是你的,想要什么都能拿,这样不好?”

“……”

迟绿瞬间不想和他说话了。

这人太犯规了。

他太清楚说什么迟绿招架不住,也太了解迟绿不愿意和他聊什么。

迟绿驱车往市中心走,尽量地忽视旁边人的目光。

安静了会,她说:“你怎么那么慢?”

博延抬了抬眼:“慢?”

“不然呢。”迟绿是估算过时间的,她车停的位置,博延走二十分钟就能走到。

博延应了声,目光直直看她:“想了点事,走得慢了些。”

“……哦。”

迟绿没问他想的是什么。不用问她也知道,博延要想的,和她有关。

博延看她不自然神色,轻勾了下唇角。

他想的确确实实和她有关。刚刚看她开车离开,博延站在原地思考了半分钟,在想她是会在一公里外,还有两公里外,亦或者是真头也不回把车开走不等他了。

如果是以前,博延不用思考也能找到答案。

她会等他,且不愿意让他走太久。但现在,他有些不确定。

博延想着,不由自主笑了下。

迟绿还和以前一样,看似脾气差不好相处,可心依旧柔软。

听到旁边的笑声,迟绿冷冷道:“你笑什么?”

博延看她,没正面回应。

“困不困?”

迟绿:“……还好,你回公司还是哪?”

博延稍顿,“你去哪?”

“找新语。”

陈新语,是迟绿和季清影的大学室友兼好友。

博延“嗯”了声,低声道:“我回公司。”

车内再次安静下来。

迟绿把车径直开去了博汇。她还没来得及把车停下,门口的保安在看到熟悉车辆和车牌后,第一时间把大门打开了。

“……”

迟绿看着,面无表情说:“我用下你的车。”

博延笑笑:“好。”

他推开车门下去,回头望着她:“注意安全,开车别着急。”

迟绿“哦”了声,“我知道,不用你多说。”

博延:“车不着急还,放你那边。”

“知道了。”

迟绿一脸不耐烦,踩下油门就走:“再见。”

博延哭笑不得,看她别扭的样子,唇角勾了勾,轻声道:“晚上见。”

保安在另一边看着,一脸茫然。

“博……博总。”

博延心情愉快,淡淡应了声:“什么事?”

保安想着刚刚看见的,挠了挠头:“刚刚那是——”

博延稍顿,忽然想起点事。

他拿出手机,也不知道对保安说了什么,等保安点头后,他神色自然进了大楼。

-

相对博延苦逼的加班,迟绿倒是轻松自在。

她先去陈新语公司楼下晃了晃,把人逮到。

两人见面笑,陈新语围着她的车转了圈,扬扬眉调侃:“打劫去了?”

“不。”迟绿认真说:“卖身来的。”

陈新语:“……”

她噎了噎,翻了个白眼:“现在去哪?”

“吃火锅,然后去酒吧。”

迟绿放纵道:“怎么样?”

陈新语沉默了会,想了想道:“姐,我明天要上班呢。”

迟绿缓慢地眨了下眼:“请假吧。”

她理直气壮道:“我回来了你不请假几天陪我?”

陈新语:“……”

她瞅着她,很是无奈:“你怎么不让清影陪你?”

“她有男朋友,她得陪男朋友。”

“……”陈新语看她,心肌梗塞两秒:“单身狗活该没人权是吧。”

闻言,迟绿弯了弯眉眼,坦坦荡荡说:“是呀。”

陈新语:“……”

两人闹了会,这才离开。

到下班高峰期,车道上很堵。迟绿倒车出去时,还不小心蹭了下。

陈新语看她一脸淡定,眼皮一跳:“你不下去看看?”

“看什么?”迟绿一脸淡定:“看了不也刮花了吗?”

陈新语无言。

她沉默了会,忍俊不禁。

迟绿转头看她,莫名其妙:“笑什么?”

“没什么。”陈新语眉眼弯弯看她,认真说:“我就觉得,迟绿回来了。”

之前听季清影给她打电话说,陈新语总觉得还有些不真实感。

她想到她离开时候发生的那些事,想到了在电视上在微博上看见她的模样。总觉得她变了不少,不再像是大学时期那样,娇纵任性不讲理。

可现在看,又觉得还是一样的。

她很喜欢迟绿这样的个性,娇纵任性不讲理。可心地又纯良,是全世界最善良最讲义气的人。

迟绿知道她说的‘回来’是什么意思。她笑了笑,侧目看她,认真道:“嗯,我回来了。”

她回来,找回那个曾丢失的自己了。

陈新语对着她眨眨眼,俏皮道:“欢迎回来。”

他们都在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