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一幅画的价值很难去定义,那可能是一个无价的艺术品,也可能只是一幅一文不值的涂鸦。

蔡芷波这几年都没有给自己寄售的画,一个明确的价位,一直等着市场出价。她见过几个画商,但都没有得到很好的反馈,他们认为她的风格不稳定,也试图让她定义自己。但对蔡芷波来说很难,她一直认为所谓的风格和主义,都是利益者或者上位者要去驱使某件事某个群体而喊出的响亮口号。而创作者在创作时不应该受到任何群体的干扰,她应该永远是独立的。

她曾经就为了谋生一直画画,那段时间,她差点把自己内心深处的渴望都磨没了,她失去了思考能力只会机械画画。现在她终于静下来了,却发现也找不到自己,甚至开始厌恶自己画下去的每一笔。因为她觉得那还带着从前的认知:肤浅、焦虑和破碎。

而和徐宇定在一起后,她在南市仿佛一下就成为知名画家了,因为很多人都因为徐宇定和徐家夸赞她。而她恰好真的有点本事,顿时名誉就像真的,可是没有人会真心买她的画。

她记得她第一次拿着画到海城吴冰卿画廊寄售的时候,吴冰卿看了她的画就问:“你学过画吗?”

她很惊讶,忙说自己的学画经历。

吴冰卿说:“对,所以我说你学过了,过了。”

她怔住,半晌红了脸,脸色一沉拿着画要走。

吴冰卿没搭理她,而她夹画走到门口心有不甘又折返,质问吴冰卿什么意思。

两人就这么认识了。这几年,吴冰卿经手不少蔡芷波的画,这些画被各色各样的人买走以不同的价格,不少人只是游客散客,真正赏识蔡芷波画作的画商很少。

年前,蔡芷波寄售在吴冰卿画廊的画叫《冬》,是一幅灰蒙蒙枯败的冬日油画。印象派的手法,朦胧含蓄,点点笔触充满了惆怅。这画挂在画廊的墙上,很多人进来看到都觉得有点意思,但不知道具体画了什么,都会问:“这画的是什么?”

吴冰卿都会说:“名字叫冬。”

发问的人就会恍然大悟,盯着画又看了会说:“是了,有点像冬天的颜色,那块灰蓝是湖泊吧,后面那些是枯萎后的芦苇丛吗?”

吴冰卿便没再回答,随看客去猜,等差不多了,她会问一句:“要买吗?”

大部分人都会摇摇头。

而初六这一天,她的画廊刚开门不久,有个男人穿着风衣走进了店。他认真浏览了画廊,最后停在了《冬》面前,问:“这幅画有人订了吗?”

“没有。”吴冰卿抬了抬头,发现来人有张混血儿面孔,气宇轩昂令人注目。

“是冬吗?”男人又问。

吴冰卿笑了,放下手里的事走去问:“你感兴趣吗,要买吗?”

“什么价?”男人侧头问。

“要不你先出个价,我看你是懂行的人,给我一个估价。这位画家年少有成,她的画日后一定会有收藏价值。”吴冰卿微笑说。

男人闻言盯着画许久,然后徐徐报出了一个数。吴冰卿愣住,怀疑自己听错了,因为对方报了个七位数。

画就这么被买走了,吴冰卿第一次觉得自己像个有文化的奸商。而对方走前还给了她一张名片告诉她:“我想见见这位画家,如果她有兴趣,请她联系我。”

于是,吴冰卿联系了蔡芷波,约了她见面。吴冰卿想她们都要有好运了,结果蔡芷波到店看到名片,气到不行,她说:“你怎么能把我的画卖给他?”

吴冰卿觉得莫名其妙,也冲蔡芷波瞪眼说:“什么意思啊?他出了那么好的价格,我不卖他卖谁?卖那些觉得你的话只值一千块的人?”

蔡芷波自知失态,一把抓过蒋云淮的名片攥手心里说:“我得把画拿回来。”

“什么意思?你要我把钱吐出来?”吴冰卿惊诧。

“他这是侮辱人,不是在买画。”蔡芷波皱眉说。

吴冰卿觉得不可理喻,她说:“我不管你和这个人什么过节,这是你和他之间的事。但这钱我是绝对不会吐出来的,因为卖出去的画,我的画廊不接受退货。而且,你把画放在我这寄售,你就要遵循我的规矩。”

蔡芷波理亏,气到失语,半晌说:“我自己去解决。”说罢,她就往外走。

吴冰卿追着出去急道:“你这话什么意思?你以后的画,我到底是卖还是不卖?”

蔡芷波回头不耐摇了摇手说:“等我先解决了这事再说。”

吴冰卿看着她上了等在路边的商务车,不满嘀咕说:“你不差钱我差钱,我开画廊又不是做慈善。”

黄山见蔡芷波上车,正想恭喜她画卖了,却见她少见的脸色阴沉。

“蔡小姐,你怎么了?”黄山关切问。

蔡芷波摇摇头说:“没事,黄叔。”

“现在要去哪?”

蔡芷波低头看了看手心里被捏皱的名片没说话。

“蔡小姐?”黄山不解。

“先回家吧。”蔡芷波道,手心再次攥紧了名片。

黄山转回头,在后视镜里看到蔡芷波神情疲惫靠在了椅背上。

傍晚时分,蔡芷波在家吃晚饭的时候,给徐宇定打了个电话。他们每当异地的时候,总在几个固定的时间点给对方电话或者视频。这是今天的第一通电话,在这之前,蔡芷波没有收到徐宇定任何信息。

电话在接通中,蔡芷波开了免提放在桌面上等着,她给自己舀了一碗汤,喝了两口后,她心知徐宇定不会接这个电话了。她放下汤勺挂了电话,皱起了眉头,她能确定徐宇定生气要和她冷战了,但不能确定他到底是为了什么生气。

阿姨收拾完灶台也来吃饭,见蔡芷波心情不佳不由问:“蔡小姐,今天的菜不合胃口吗?”

蔡芷波抬首笑了笑说:“没有,菜很好吃,我只是在想事情。”

阿姨松了口气,这才拉开椅子坐下说:“你明天想吃什么,蔡小姐?”

“简单点吧,阿姨,就我们两个人不用总是四菜一汤,菜总是吃不完浪费。冰箱里有黄叔过年送的腊肠,你明天给我做煲仔饭吧。”蔡芷波笑盈盈。

阿姨端起碗筷笑点点头,眼神却一直在观察蔡芷波。当蔡芷波吃了两口就放下筷子说要出去一趟,她是赶忙站起身问:“蔡小姐,你要去哪?”

“我出去走走。”蔡芷波答。

“要叫黄山来接你吗?”阿姨问。

蔡芷波停顿片刻说:“不用了,我就在附近走走,去海边消消食。”

她说着到沙发边拿上包就出了门。

阿姨看到蔡芷波出了院门之后,赶紧放下筷子跟出去。她跟着蔡芷波出了别墅区,看到她拐出一条街上了一辆陌生的银色商务车。

南市这两天在降温,天气预报说夜里会有雨夹雪。徐宇定坐在蔡家客厅里,蔡芷波的母亲杨海琼很热情给他端来了水果,笑说:“宇定啊,你也别太让着小波了,她这人从小无法无天,你越让她越有理。你工作这么忙,她不帮忙生活上多照顾你,还成天躲在外面度假,真是太不像话了。”

徐宇定笑了笑说:“妈,没事,她高兴就好。她说在海城比较有灵感。”

杨海琼闻言不由叹了口气,坐到沙发上又是笑打量徐宇定,只是多了些尴尬和不自在。她知道搬家后,自家的客厅如今又小又逼仄。

徐宇定自若拿过果盘里一颗的蓝莓尝了尝,他说:“这蓝莓很不错,妈。”

“你爸那个朋友杨建军昨天来拜年送的,他还提了不少年货和酒。对了,酒,那酒是好酒,你爸不爱喝白酒,现在也没有什么应酬的酒局了,一会你走的时候,给你带走。”杨海琼说道。而她风风火火,说着是一会的事,人已经站起来要去拿酒,她还扯着嗓子喊丈夫蔡东旭出来会客。

徐宇定试图拦住杨海琼希望她别客气,但没拦住,他便作罢了,问:“怎么,那个杨建军还有和你们往来吗?”

这个问题又让杨海琼有些尴尬,她不自然皱眉,下意识不满看了眼,推着轮椅从书房里慢吞吞出来的蔡东旭。而后者适时接话笑说:“还有往来的,又不是什么仇家,宇定,你别听芷波瞎说什么,她那人一说什么事就特别偏激,总是非黑即白。”

徐宇定笑不语,站起身要去帮忙推蔡东旭的轮椅,但被婉拒了,他便礼貌站在了一边让路说:“爸,是你为人太过宽厚,有些事倒也不是芷波偏激。”

蔡东旭听笑了,但他不自觉叹了口气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抬头问徐宇定:“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宇定?你要是忙就不用来了,我和你妈都很好,你们年轻人忙自己的就是。”

“大过年的总要来一趟拜年,这是做晚辈最基本的礼数。芷波也很想来,她回来就会来探望你们。”徐宇定说。

蔡东旭被这话听笑了,他抬手示意徐宇定坐下不要再站着,道:“宇定,你不用替小波说什么好话了,她是我们的女儿,我们很清楚她的想法。她对所有的礼数都很厌恶,去年我们卖了别墅搬到这里来的时候,她都没来。过年嘛,想到就问句好,但我们不打电话给她,她也不会主动打电话回来。这丫头是白养了。”

“你少说两句,她为什么不回来,你心里不清楚?”杨海琼打断道。

蔡东旭不恼微微一笑叹气说:“很多事情她就是太放不开太计较了。我这一辈子经历过那么多起起落落,但不明白她为什么恨我?她连过世弟弟的醋都要吃,我有时候真不明白她在想什么……”

“行了行了,你别说了!”杨海琼又忍不住不耐打断。

蔡东旭戛然住嘴。

客厅里忽然安静下来,气氛一度很尴尬。

徐宇定没说什么,他看了眼手机,半小时前有一个蔡芷波的未接来电,看到她的名字,他就觉得自己挺像个傻子的。他受的教育让他完全做不到像她那样,能毫无顾忌地撕扯亲情关系,他明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却总在不自觉想去修复她给的裂痕。而更让他觉得自己像傻子的是,这时海城保姆给他发来了一张照片,照片上蔡芷波正在上一辆商务车,而那车他认得,是那晚来接蒋云淮的车。

徐宇定脸色顿时变得阴沉,他站起身说:“我临时有事得先走了,爸妈。”

对于徐宇定忽然要离开,蔡芷波父母忙应说着好相送,但他们要塞给徐宇定的东西,都被果断拒绝了。而徐宇定从蔡家出来后,并不知道应该去哪。他上了车,司机问他去哪,他也一言不发,司机只能小心给他绕路一圈又一圈。

徐宇定靠着椅背死死盯着窗外,他第一次知道受辱是什么样的感觉,也体会到想恨一个人是什么样的心情。他想起那天蔡芷波生病犯迷糊,喊了别个男人名字的时候,他第一反应还是觉得很心痛,然后彻底意识到他是真的爱蔡芷波,所以他离开了,他怕在那天就气不过伤害她。不想,他这从爱到恨只需要一天的时间。

车子一直在前进,蔡芷波也一直在看窗外,海城的夜景不如南市繁华,这里大楼的灯火有种洗过铅华的淡淡疲惫感。

她感觉到一旁的蒋云淮在看她,但她没回头只说:“前面靠边停车,让你的司机下车,我们就在这路边车上把话说清楚。”

蒋云淮闻言没说什么照做,等司机下车后,他才徐徐说:“Lily,跟我回伦敦吧。”

蔡芷波听到这句话,缓缓转过头,眼神像有刀刺在蒋云淮眼睛里。但他毫无畏惧,目不转睛看着她,早已熟悉她像野兽一样对人事充满攻击性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