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蔡墨说周六一早会过来,蔡芷波便以为是真的。结果,徐宇定都来了,蔡墨还没有来。
蔡芷波倒不想催蔡墨,但今早蔡旭东醒来了,竟然可以开口说话了,还能认个人,她便给蔡墨发了条信息说了这事,顺便问她什么时候会过来。而她内心深处是自己想见蔡墨,她知道她们姐妹之间能好好见面的机会会越来越少。
蔡旭东这个病生得挺有意思,如果消炎能消或许都能好,但恢复期间时好时坏。早上医生来病房查房,和家属说了这事,还让家属多给他按摩翻身,不然躺久了容易四肢肌肉萎缩,怕走不了路。
杨海琼闻言就说:“那没事,他本来就走不了路。”
“不幸中的万幸。”蔡芷波答。
搞得医生愣了愣,说:“家属乐观挺好。”
医生走后,母女俩探头过去看蔡旭东,杨海琼眼眶红了高兴他终于醒了,蔡芷波则皱眉问他:“你认得我是谁吗?”
“小波么。”蔡旭东说。
“不错,”蔡芷波点点头,她觉得问杨海琼是谁太没有难度,便把徐宇定拉过来问,“认得他是谁吗?”
蔡旭东打量徐宇定半晌,没认出来说:“我眼睛看不清楚。”
蔡芷波严肃说:“你好好看看。”
蔡旭东被唬到,又看着徐宇定,最后纳闷说:“小致怎么长这么大了?”
所有人怔住,蔡芷波最快反应过来纠正他说:“他不是小致,他是徐宇定,隔壁徐叔叔林阿姨的儿子。”
蔡旭东摇摇头说:“不知道是谁。我在哪?”
“你在医院,你摔倒脑子生病了。”蔡芷波说。
“很严重吗?”蔡旭东又问。
“挺严重的。”蔡芷波点头,
蔡旭东听进去了又像没听进去,他低头看到自己手上打着针就想摘掉。杨海琼赶忙制止他,他还有些不乐意生气。
蔡芷波也按住他的手,说:“蔡旭东,你怕不怕死?你这病要是不看了,我今天就给你办出院。”
“会死吗?”蔡旭东震惊。
“会啊,你要不听话,你就会死。”蔡芷波说。
蔡旭东彻底被唬住,缓缓松开了手。
蔡芷波没好气看了他一眼问:“你还有没有钱,你记不记得?这看病要钱,你得自己出钱。”
“我有钱的,我很有钱的。”蔡旭东说。
“钱在哪?”蔡芷波哼笑逗他。
蔡旭东想了会,指了指窗外医院对面的楼盘说:“那个是我的。”
“行了,全傻了,这种情况不能再赌了。”蔡芷波对抹眼泪的杨海琼说,“这是好事,妈,哭什么?”
杨海琼尴尬生气转过身擦眼泪,因为还有外人徐宇定在。
蔡芷波看了眼徐宇定,后者神色凝重转身坐到了沙发上,给杨海琼留了点空间。
杨海琼调整了会情绪,缓过劲转过身回到病床前,她小心看了眼蔡芷波说:“小波,你爸已经这样了——”
“妈,后面的话你别再说了。我还没说什么,说的全是事实。爸要是就这样了,我真的觉得很好了,至少不用担心他还在网上赌,所以你也别抱什么希望,他能全好。”蔡芷波打断杨海琼认真说。
“那我也总想他能好,这样多痛苦,都不知道他自己是谁……”
“他不痛苦,他都不记得小致走了,他痛苦什么?我们才痛苦好吧?要我迷信说就是爸这个人命太好了,前半辈子赚钱享受到了,后半辈子不做人了,人就废了傻了还要我们照顾了,你还担心他痛苦?”蔡芷波冷声说。她控制不住怒母亲不争。
“他是我丈夫是你爸,他以前赚钱也是养家,也不是他自己一个人享受,你小时候他还最疼你了,你怎么就那么恨他呢?做人要讲点良心吧,小波,你这几年都没有回家,我们都没有说你由着你,现在你爸这样了,你就不要说风凉话了!”杨海琼也有脾气,母女忽然一言不合就燃起了怨气,她带着哭腔说了这番话。
蔡芷波被杨海琼这番话说得愣住神,徐宇定也听得不由站起身。
而杨海琼一下痛苦不能自已刹不住车,尤其当她看到徐宇定至今还关心着他们一家人,她更觉得心里难受愧疚,忍不住又对蔡芷波继续道:“你从小到大,我们什么事情不是顺着你由着你?后来你和宇定结婚,他也是哪件事不是顺着你?可你说离婚就离婚,一个人跑去非洲也不管我们会不会担心!宇定这两三年逢年过节还会来看看我们,你呢?你有关心过我们过得怎么样吗?听说你现在在非洲赚钱了,但你也不能回来就数落我们!你爸是在赌是欠了钱,但他还不至于那么该死啊,你以前天天骂杨建军不是人,骗你爸投资,但人家还替你爸还过赌债,你呢?你做了什么?你就真的这么想你爸死吗?”
蔡芷波彻底懵了,因为她不知道从哪里和她妈辩驳起。杨海琼这一番话几乎“合情合理”,完全符合现有社会道德体系对人的要求。她忽然明白了缪静教她不要跟人争对错解释自己的原因,也彻底明白了古人说的夏虫不可语冰的道理。她看了眼杨海琼,默默给蔡旭东拉了拉被子,直起身说:“我是想他死又不想他死,没有你说的那么想。”
杨海琼呆住,她震惊原来蔡芷波真的想蔡旭东死。
而徐宇定这一刻仿佛看到了他以前和蔡芷波争执的场面,他如同杨海琼可他却也不能理解杨海琼对蔡芷波的偏颇了,所以他也一时懵了,心情非常复杂,也控制不住心疼蔡芷波。
就在病房里气氛很尴尬的时候,蔡墨一家人来了,蔡墨推开门,诺诺第一个迈步走了进来。蔡芷波回头就笑道:“哎呀,是哪个神气的小姑娘来了?”
诺诺站住脚看着蔡芷波,又许久未见,她有些生疏了,等蔡墨笑提醒她是小姨,她就喊了声小姨,笔直走到病床边。
杨海琼也很快收拾了情绪,对跟在蔡墨母女身后的孙耀文努力笑招呼:“耀文来了啊,你们上班忙就不用来回跑了,你爸没什么事——”
孙耀文还是笑意腼腆,看了眼蔡芷波和徐宇定,对两人点点头问候,而后同杨海琼说:“没事,妈,今天周末没上班。我们也是带诺诺出来走走。”
蔡墨走到蔡旭东床边站了会,很快发现了他的意识不清不认人,她便问他记不记得诺诺。蔡旭东打看诺诺半晌说:“小波么,这个神气的样子是小波么。”
姐妹俩对视忍不住笑了声,蔡墨说:“这是我女儿,不是你女儿,她是诺诺,你不记得了吗?”
“诺诺,哦,诺诺,我知道。”蔡旭东点头。
蔡芷波弯身把诺诺抱起来说:“诺诺叫外公。”
诺诺要么不说要么就大声说话,她冲着蔡旭东道:“外公,你要死了吗?”
孙耀文吓得惊慌失措赶紧制止道:“别乱说,诺诺!”杨海琼也是脸色慌乱。
蔡芷波和蔡墨则咯咯笑。
徐宇定默默坐了回去,他以前没有觉得蔡芷波和蔡墨的关系有多好,他们以前一起玩的时候,总是有蔡广致在,蔡墨和蔡广致看上去比较好,因为他们性格比较像,总是走在一起。而蔡芷波就老是开他们玩笑,一会逗姐姐一会逗弟弟,他有时候都看不下去了,就说她:“蔡芷波,你不欺负人你不舒服是不是?”
蔡芷波就会笑说:“是我没欺负你,你不舒服吧?”
现在想起来,蔡芷波和蔡墨以前很像共生关系,她们围绕着弟弟蔡广致,弟弟不在了,她们用各自的方法努力离开这个家。而婚姻,好像就是女孩脱离家庭最好也最被社会认可的方式,于是她们又走进另一个别人的“家”。
蔡芷波抱着诺诺坐到沙发上,她给诺诺拿茶几上的零食吃,她看了眼一言不发的徐宇定笑说:“今天估计来看我爸的人会不少,你要不回去好了,不然一会我们又吵架,看着不心烦吗?”
徐宇定摇摇头,不自觉叹了口气。
“你叹什么气?”蔡芷波好笑问。
徐宇定说不出来,他看着诺诺,第一次发现她坐在蔡芷波怀里,还真有几分像蔡芷波。他想了想,伸手给诺诺递了块巧克力,诺诺没接靠到蔡芷波怀里观察着徐宇定。
蔡墨还在病床前,她从包里掏出了一些瓶瓶罐罐对着空气开始喷。孙耀文见状走开了,而杨海琼皱眉问:“这是什么?”
“没什么,就是精油兑了水,可以洁净空气,这样对爸好。”蔡墨说。
杨海琼似懂非懂,但被提醒后,说起了另一桩让她担心的事:“你爸什么都不信,这样一点指望都没有,我想着让他跟我去信天主教,我找了教会神父想来先给他受礼,你们觉得怎么样?”
蔡墨对此流露出了嫌弃的表情说:“哎呀,妈,这些都不用信的呐,都是假的。他要真的信神明,听我的就可以,不用这些形式化的东西。”
杨海琼又没了主张,看向蔡芷波。
蔡芷波只觉得这个场景很讽刺,而每个人是这么的复杂难以明白,她说:“活都没活明白,还担心死后的事情。真死了还管你信什么?神要真有爱,还管你信不信他,是个魂都该捞一捞。”
杨海琼和蔡墨听到这话,同时回头看蔡芷波,她们一下站到了统一战线,觉得蔡芷波不可理喻。
蔡墨无奈苦笑说:“你是无神论者,有些事和你说了你也不懂。”
蔡芷波没再搭腔,抬手摸了摸诺诺的脸。
徐宇定依旧没有说话,他以前只认为蔡芷波因为逃避蔡广致的悲剧而想避开她的家人,现在他看到原来他们是意识形态都完全不同。
蔡墨又站了会,而后她把蔡芷波叫出了病房。两姐妹在病房门口商量医药费的事情,蔡墨说:“小波,我和耀文商量了,爸看病的钱不能让你一个人出,我们跟你平摊。”
“不过我给他换单人病房没有问过你们的意见,用进口药也没有问过你们,这药不便宜。”蔡芷波低头看着鞋子说。
蔡墨沉默了会说:“嗯,不过人总得先救过来吧。你的决定没有错。”
蔡芷波也沉默良久,最后叹了口气说:“我先垫吧,后面你们慢慢给我。”
蔡墨笑了笑说:“可以,有时候我觉得我们真的不在一个阶层了,小波。”
蔡芷波对这话无言以对,最后她抬手用力拥抱了蔡墨。她想说这不是阶层问题,而是她们对世界的看法完全不同了,努力的方向也就不一样了。
徐宇定怕两姐妹吵架,在病房里坐不住,起身出来看情况。结果,他在门边窗口看到两人在紧紧拥抱,他便默默退了回去。他回到沙发上,看到诺诺独自坐在那啃苹果,他小心坐到她身边,试图找话题和她聊,他注意到她胸口別着一个漂亮的动物胸针,便说:“你的胸针很漂亮。”
诺诺看了他一眼说:“我在非洲的时候买的。”
“你去过非洲?是今年去的吗?”徐宇定很意外。
诺诺点点头说:“对呀,我们去找小姨玩了,还看到小姨开枪了。”
徐宇定惊讶过后,忽然感觉自己有点可笑,他总在不停猜测蔡芷波想什么,以为她想见不敢见的只是前男友,结果可能完全不是这样。
这天,徐宇定和蔡墨一家人都在医院待了差不多一整天。下午的时候,杨海琼找的神父带着几个教友过来,给没有自主意识的蔡旭东洒圣水搞洗礼,说入教后,他们的神就会保佑他。蔡旭东半睡半醒一脸痴呆样。
蔡墨很厌恶地抱着孩子出了病房避开仪式,蔡芷波则冷冷站在病房里看着滑稽的场面,不参与不阻止。等人走后,蔡芷波忽然说累了,她看了眼徐宇定说:“我们走吧,去吃晚饭吧,你都在这坐一天了,徐总。”
徐宇定闻言点点头站起身,同她一起往外走。蔡芷波在走廊上碰到抱着诺诺的蔡墨,她走去笑和姐姐说再见,又捧着诺诺的脸亲了亲。
蔡墨也笑吟吟,打量两人问:“你们一起走吗?”
“嗯,徐总现在是我的大老板,我不得好好招呼他吗?”蔡芷波笑说。
徐宇定笑了笑看着蔡芷波,他真的很难明白她到底在想什么,她的内心是无穷尽的。可能用别人的话说就是她这个人不知足又自私,但他现在觉得她只是用自己的方式在尽量和生活玩得开心一点,她只是不会妥协而已。
两人出了住院楼,徐宇定问蔡芷波想吃什么。
蔡芷波想了想说:“我想明天回肯尼亚了,所以晚上我想去看看绒绒,你方便吗?”
徐宇定听到蔡芷波要走,心里很难过,但他点头说:“你不介意的话,收拾行李晚上去住我家吧,明天我送你去机场。”
蔡芷波闻言笑了笑,嘀咕了一句:“你有家真好。”她说着往前走,却发现徐宇定没有跟上来,她奇怪回头看他,只见他立在原地,一副要哭不哭的神色。
她问:“你怎么了?”
他这才回神,装作若无其事快步跟上她说:“没什么,走吧,我们先去酒店退房收拾行李。”
这天晚上,蔡芷波在徐宇定家里住下,她吃过饭洗过澡,就到客厅里逗绒绒。徐宇定洗完澡出来,见她们玩得正开心,便走去储物间把画架拿出来搬到书房。
蔡芷波看到被搬出来的画架,抱起猫跟到书房问:“你把画架拿出来干嘛?”
“以后你如果有回来不想住酒店,就来这里住。这里有房间多,我搬去次卧,主卧留给你。画架给你放在书房,你想画画的时候,就随时可以画。”徐宇定撑开画架摆好,回头说。
蔡芷波靠着门边笑不语。
夜还很长,两人抱着猫坐在沙发上看电影。电影是蔡芷波选的,片名叫《Mary and Max》,关于一个女孩和一个男人的友谊。当电影播放到最后,女主Mary一度放弃自己想自杀的时候,响起了那首《Que Sera Sera》,徐宇定不由低头看向靠在他怀里的蔡芷波。
蔡芷波也抬起脸看了眼徐宇定,笑说:“我好喜欢这首歌。”
不知道为什么她这句话让他无比心酸,他真的一瞬间有想落泪的冲动,却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这天晚上,蔡芷波就想躺沙发上睡觉,黑暗里,她趴靠在徐宇定胸口,伸手抱着他的脖子问:“我这样会压着你难受吗?”
徐宇定摇头,抬手轻轻抚摸蔡芷波的头发。他们都没有再说话,不知道多久后,徐宇定轻声问:“芷波,你睡了吗?”
蔡芷波没有回答,他想她睡着了,他出神良久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说:“对不起。”他又抬手轻轻抚摸她的脸颊,不小心触碰到她眼角的潮湿,他指尖颤抖顿住。而蔡芷波在这时长长叹了口气,翻过身侧卧到沙发里面,她的动作带着徐宇定也侧翻过来,她伸手紧紧抱着他,把头埋进他的胸前。她依旧一言不发,他便假装她真的睡着了,也用力拥抱她。他们就这么挤在沙发上睡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蔡芷波醒来很快简单洗漱完成,她收拾了行李准备赶飞机。徐宇定也起了身要送她,她笑说:“不用送了,我打车去机场就好了,我特别想自己走。你也应该去上班了。”她很怕纠缠不断的感情,怕自己心软也怕自己后悔。
徐宇定没敢再上前,只能陪她出门送她到小区门口上了出租车。等她的车走远后,他才回到地下车库取了车,开车去上班。他驾着车开出小区按习惯汇入车流,人却已经失魂落魄,等他在等第二个红绿灯的时候,他忽然惊醒一般意识到她又在孤独地离开。于是,他一把调转了车头,疯狂往机场方向赶。
他在路上给她打电话,让她一定要等他到,先不要过海关,因为他有话要和她说。
她先到了机场,下了出租车没有进机场,而是直接站在门外等他。等他的车出现,她看到他下车就着急快步走向自己来,她还对他微笑挥手,可他走近一把抱住她之后,她忍不住眼眶红了。
“我爱你,芷波。我可以去非洲找你吗,哪怕只是像朋友一样?”他抱着她低头低声问。
她吸了吸鼻子,抬手回抱他。
她的动作已经说明了答案,他也没再说话,他们就这么长久无言的相拥。而她在离开的时候,踮脚吻了他的脸才笑说:“我等你来非洲考察工作,也等你来非洲找我玩。”
她的笑意里浮动着泪光,她今早出门匆忙没有化妆,此刻整张脸对他来说有种无比真实的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