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话说两头。

这厢,柳时明将晕过去的任道非扶入屋内后,便交代随行的大夫帮任道非清理并包扎伤口,待一切事毕,任道非也醒了,他看着包扎的如粽子般的手掌无力的垂着提不起一丝力气,知手掌是废了,怒的拔刀就要去找韩暮拼命。

“若你想被他再废一只手就尽管去!”身后传来柳时明的淡喝。

“士可杀不可辱!”面目狰狞的任道非,怒道:“今日废手的血仇我不报,今后要我如何在人前做人!”

今日这出属下抢夺上峰女人的戏码日后传入锦衣卫中,任道非不仅名声尽毁,还会弄得任家脸上无光。

“远有勾践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吞吴,后有韩信忍□□之辱成就霸业,若你今晚不能忍下这耻辱去找韩暮抱仇,不仅讨不到任何好处还要被他折辱,丢官弃爵殃及家族!”

任道非暴怒的脑子立马清醒了,他怒喝一声掷了剑,坐在床榻边喘气如牛,心有不甘的道:“难道你要我眼睁睁咽下这口恶气!”

柳时明缓声道:“自然不是,而是不到时机。”

听出他话中有话,任道非怒气稍减:“时明何意?”

“那韩暮是厉害,却并非毫无弱点。”柳时明面色淡淡的道:“比如……秦坚,还有秦倌倌。”

任道非一愣,下一瞬就听柳时明淡声道:“当年圣上还是个不受宠的皇子,身为禁军的秦坚偶尔出手救下被宫人□□的圣上一回,登基后的圣上感念秦坚的恩情,将秦坚提携至御前禁军统领,可见两人君臣之谊不薄,若非十几年前那场征讨柔然的战役,恐怕两人也不会生嫌隙,之后更无秦坚避走京城,落难至此。”

任道非是知当年柔然一战盛况的。

齐荣国边境累年受到柔然的侵犯,人和牲畜死伤无数,当时圣上刚登基不久,为震慑边境诸国御驾亲征,身为征西大将军的秦坚做前锋率十万大军直.捣柔然边境殷城,敌寡我众,这场仗赢的丝毫不费吹灰之力。

可当夜殷城城中三万手无寸铁的民众全被屠杀,听闻是秦坚下的军令,睡梦中圣上毫不知情。

惨事已发生,圣上虽震怒也没法处罚勤秦坚这员征讨柔然的功臣,怒气冲冲的拂袖离去。

之后……朝中传出圣上和秦坚君臣不和,秦坚被圣上一贬再贬,直至入狱。

他眸色一动,试探道:“我姑父秦坚为人持重,并非是枭雄等大略之才,屠城之举虽能震慑邻国不敢轻易再犯我国边境,可也会被世人谩骂残暴不仁,姑父不会做此等凶残的事,换言之,就算是姑父下令屠城,三万民众被将士追着砍杀哀嚎声震天,不可能惊动不了睡着的圣上,所以……”

剩下的那句:“当夜屠城的旨意只能是圣上秘密下的。”并未说出。

“你既已猜到,何须我再多言?”柳时明心叹:任道非除了耽于美色之外,还是有些真本事的,一下子便抓.住他言中重点。

放眼望去,哪一朝皇帝愿意背负屠城后残暴昏君的污点?

秦坚是圣上最亲近的臣子,圣上不愿做的事,肯定是交由秦坚去完成。

眼下,圣上圣体违和,大有驾鹤西归之势,自然也想将唯一知晓自己秘密的秦坚这个污点抹去,更何况秦坚修宜州桥时还出了纰漏。

任道非笑的阴森:“这么说来,姑父的案子破无可破,若韩暮帮秦坚翻案,便是触犯圣上的逆鳞,死罪一条。可据我所知……韩暮只是一时贪图秦倌倌美色,并非真的帮她翻案。”

“未必。”刘时明想到韩暮和倌倌相握的手,一缕嫉恨从眸底泄.出:“今夜你昏迷之时,我用话激秦倌倌,韩暮出言相帮,看那架势,他对秦倌倌的情谊比你想象的更深,应下替秦倌倌父亲翻案的事,不会很久。”

任道非一愣,继而大喜:“届时,我将这个消息透漏给圣上,那岂不是……绊倒韩暮指日可待?”

任道非却不赞成:“你我既知的事,韩暮岂会不知道?以他手段定对你我有所防范,我们不好下手。”

“那就任由这天大的机会溜掉?”任道非不甘心的朝床榻下猛地砸一拳泄愤。

柳时明冷笑道:“据我所闻,这几日东厂的大太监巍威从江浙一带巡查回来会途径南京,好色如命的他若无意看到倌倌美色,想强行纳之,韩暮岂会同意?”

那巍威深受皇帝宠信,又和韩暮因政见不合,只是在表面维持一团和气,私底下争斗不休,任道非眸色一暗,“我们坐山观虎斗?”

柳时明颔首:“届时,两人无论谁死谁伤,惊动定然不小,自然会有心人将韩暮窝藏秦坚女儿秦倌倌的事上报给圣上。以圣上猜疑的性子,哪怕韩暮未替秦坚翻案指摘圣上圣德有亏,圣上也会对韩暮生出杀意,之后,我们再推波助澜几次,圣上自然不会再留韩暮性命。”

“好一个一石三鸟的计谋!”任道非简直拍案叫绝:“这样一来,我们无需做甚么,便可借着圣上的手除掉韩暮。”

他话音方落,随即皱起眉头犯了难:“……计谋是好,可到底牵累倌倌性命,我于心不忍。”

他还没得到她身子,自然不愿她被自己利用失掉性命。

柳时明眸色淡淡的睨着他:“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若你舍弃不下她,就当我今夜没来过,未说过任何话。”

能除却韩暮这一心头大患,任道非自然十分愿意,他终一咬牙将心底那一抹女子倩影抹去,冷声道:“多谢时明提点。”

计谋已成,只欠如何把秦倌倌引到巍威跟前这个东风……

两人又密谈许久,屋中方才熄灯,柳时明从屋中.出来。

等在门外打瞌睡的六.九立马迎上去,不悦的小声抱怨:“任家虽对公子有提携之恩,可公子这些年辛劳的替任家出谋划策,早已还够了他们的恩情,不欠他们什么了。”

柳家早年没落,虽名为皇族,却是庶人身份的柳时明想考取功名,入仕重挣家族荣光谈何容易?

在偶然的一次机遇中,任侍郎看到幼年的柳时明才华,这些年出钱出人力帮柳时明入仕,这知遇之恩,柳时明不能不报。

可任家却一次次的胁恩逼.迫柳时明帮衬任道非做些为非作歹的事,令六.九心凉。

柳时明脚下不停的朝前走,边淡声道:“帮衬任家,便是助我,以我如今职务,来日若想入内阁站稳脚跟,一个任家还远远不够。”

六.九一怔:“可如今公子能依仗的人,只有任家,没别人了。”

柳时明唇角一挑,露出个志在必得的笑意:“不,还有一个贵人,东厂的大太监巍威。”

这些年他不仅和任家交好,还暗中投了巍威门下,帮巍威铲除宿敌,可巍威手下能人居多,巍威并不重用他。

此次他给任道非的计谋,便是既能帮巍威,任道非铲除韩暮,又能令他得到巍威重用自己的机会。

提到巍威,六.九压低了嗓音抱怨道:“当年主子帮巍大人差点杀了化名“木三”的韩暮,明明立了功,那巍大人也没论功行赏提携主子。”

柳时明面上淡淡的:“当年是我一时疏忽,令韩暮活着回到镇抚司,惹了巍大人不喜。”

当年秦倌倌落水病重,公子暗中查到“木三”便是锦衣卫韩暮,是巍威想要杀的人,届时……疼爱孙女的秦老太爷见秦倌倌病情好转,嫌弃“木三”家贫配不上秦倌倌,想要逼木□□婚不成,险些急出了病。

公子想要替巍威杀掉韩暮,便将计就计为韩老爷出谋献策,命人将昏迷的倌倌挪至别的房间,又找来个和倌倌音形相貌相似的女子扮做倌倌躺在榻上,察觉到木三找倌倌时,令假倌倌说尽折辱木三的话。

果然,受到假倌倌刺激的木三,机警大不如前,并没察觉身后的杀手远远坠着等着截杀他。

原本这天罗地网的杀局无人逃脱,可那韩暮武艺高强,竟生生杀出一条血路逃出升天。

这是公子始料未及的,因此,未完成巍大人交代的任务的公子,多年没被巍大人重用。

六.九忧愁的道:“如今这韩暮权势越发滔天,公子您又在他手下做事,当年咱们离间他和秦倌倌并杀他的事,若被他知晓了,咱们恐怕性命堪忧。”

柳时明却神色淡然道:“当年是秦老爷授意,离间他和倌倌关系,与我何干?”

他唇角一挑,“至于杀他的人,不是我,是巍威派的人。”

在外人眼里,公子只是个官不大无权无势的人,和韩暮又没交恶,更没能力杀韩暮。只要公子不认下此事,韩暮就算猜到公子头上,也只会以为公子暗中将他“木三是韩暮”的身份告密给巍威,行.事不光明磊落,却不会真要公子的性命。

六.九一愣,随即回过神来,附和道:“公子英明。”

“管好你的嘴,莫要在韩暮面前露出任何破绽。”柳时明告诫道。

他家公子计谋无双,不动神色间便能将众人玩弄于鼓掌之间。今后高官厚禄指日可待,到时,他也能跟着公子混个大官当当,六.九喜形于色,“是,公子。”

六.九话音方落,忽闻一阵细碎凌.乱的脚步声从走廊尽头传来,此时正值深夜房客都睡下了,怎还有人在走廊走动?

柳时明面色一凛,六.九已低喝出声:“谁?”

下一瞬,一名女子面容从黑梭梭的走廊尽头露出,来人看到他们也是明显一惊,骇的朝后退了半步。

只这一照面的功夫,六.九已认出来人,他冷嗤道:“秦小姐这深更半夜的你不在屋中睡觉,来找我家公子做甚么?”

听到熟悉的嘲讽声音,刚去楼下任道萱屋子找青枝拿东西的倌倌身子一僵,凝神看向黑梭梭的对面,这才认出两人。

柳时明依旧穿着方才那套月牙白衣袍,长身玉立,面上冷清,似不食人间烟火的高岭之花。

站在他身边的六.九,十五岁的少年眉眼稚气未脱,不似柳时明那样喜怒无形,高扬着头不屑的瞧着她,似只随时准备战斗的大公鸡。

不意在此处迎面碰到两人,倌倌扫了眼两人面上,淡淡的道:“我不是找你家公子的。”

她心里存着事,不愿惹是生非和两人发生冲突,说完话就就要越过两人就要走。

“等等。”六.九拦住了她。

倌倌蹙紧秀眉,冷了声音:“让开。”

“秦倌倌,你……”以往在襄县时秦倌倌爱慕柳时明,爱屋及乌对六.九也很客气,六.九不意秦倌倌敢驳自己面子,深感受到折辱,“你一个低贱庶女,也不瞧瞧自己现在的身份,竟敢骂我……”

看来今天六.九对她不能善了了,被迫站在原地的倌倌转过头,她唇角噙着一丝讥笑:“好狗不挡道,再不让开,我就喊人了。”

六.九忽然想到任道非的手是怎么废的,吓得浑身打个激灵,忙朝后退了几步让出路,不敢再拦秦倌倌。

秦倌倌也未再搭理他们,目不斜视的要越过他们找韩暮,当路过柳时明身旁时,手腕忽然被他攥.住,力道大的险些要将她手腕捏碎。

“啊”吃痛的倌倌蹙紧秀眉,痛呼一声,下一瞬,施加在手腕上的力道立马松了,可仍旧紧抓着他不放。

“还在生我方才说的话的气?”柳时明眸底泄.出一丝暗恼,炙热的巡视在她脸上。

他做事从不屑解释,可今日看到她被自己恶语伤了心,便不由自主的想要解释。

在今日之前,她心底还存着自己和这个人做不成夫妻,还可退回为朋友的想法,历了今晚,她今生再无此念。

她默默看着这个自从她爹入狱后变的全然陌生的男人,用手指一根根掰开他攥.住她手腕的大掌,并淡声说:“不,我没有生气。”

她语气中没有哀求,没有的怨怼。好似他是个无关紧要的人。柳时明却忽然恼怒,他嫌恶的甩开她掰自己大掌的手,居高临下的睨着她。

“并非今夜我要轻贱与你,任道非觊觎你已久,韩暮又是硬茬子,哪一个都不是你能惹得起的,你却勾引两人,令其为你大打出手,你既无显赫的家族,有无匹配他们的身份。他们两个哪个会真心娶你?不过是玩弄你罢了。你却没半分自知之明,依旧和两人纠缠。”

脱困的倌倌立马退后几步,站在离他远一点的位置,盯住这个……面上布满讥诮和不屑,说最恶毒的恶话践踏她尊严的人。

往日,她最怕看到他眸底讥诮,会令她伤心,如今两人旧情已矣,此刻她却再不在乎,她冷声回击:“是,倌倌是没自知之明,可柳大人也没比倌倌高尚到哪去。”

其实她并不恨他,他有他的考量,她也有自己的道要走,道不同不相为谋。

“倌倌,你说什么。”柳时明眸色霎时变得幽黑,背在身后的大掌手背青筋绷起。

原来他也会被恶毒的话刺痛,倌倌此刻竟感到畅快淋漓,她定定的道:“当日.你忽然出现在我娘老宅并非偶然,应是受任道非所托帮他游说让我做他妾的事吧?可你许是出于某种私心并未帮他带话,而是劝说我离开京师回襄县等你,可对?”

“秦小姐,我家公子那是惦念和你的旧情,不忍心你误入歧途!”六.九不忿的插嘴道。

柳时明怒道:“住嘴。”

六.九吓得立马住了嘴,不忿的狠狠盯倌倌一眼。

柳时明示意倌倌继续说下去,倌倌定了定神,声音也变的有些飘忽:“是,你家公子或许当时对我存过私心,可那私心顶多是不甘罢了,他只是看不惯曾被自己厌弃不屑的女子,如今却被别的男人轰抢并为其争风吃醋大打出手,心有不甘想再夺回来罢了。与旧情无关。”

见六.九面上不解,她微微一笑。

“这就好比你最喜欢吃的杏仁糕上掉在了地上,你觉可惜想捡起来吃掉,可又嫌它脏了下不去口,于是,你将杏仁糕上沾的脏东西拍掉,等再吃的时候,却发现早没了最初想吃掉它的欲望。我就如那块杏仁糕,对你家公子而言:失之可惜食之无味。”

六.九一怔,这才反应过来。

秦管管这是骂公子,说公子对她改投旁的男人怀抱怨愤不甘心……

“所以,怀着这等龌龊心思的柳大人,屡次羞辱倌倌。又比倌倌高尚到哪去?”

她脸上笃定释怀的笑,令柳时明脸色大变。那股被人戳穿隐晦心思的恼羞成怒爆溅而起,一瞬,令他生出杀意。

他伸手就要掐上倌倌的咽喉,却忽然被她脖中戴的玉牌吸引住了。

那是块洁白莹润的白玉,水头不足,并非上等的玉料。却被她似宝贝般贴身带着。

她平日从不喜佩戴首饰之类的,今日投栈时,他还没见过这块玉牌,震怒下凝神掠了一眼。当看到上面雕刻的字时,勃然大怒。

上面雕刻着蝇头小字:“木三。”

怪不得今夜她一改往日温顺模样,变得咄咄逼人。

原来是拒了他后,当真攀上了韩暮这个高枝,不屑他了。

那好,他就等着她被韩暮玩弄抛弃后,怎么回头跪在他面前哭着忏悔求他原谅的。

他冷嗤一声,一把将她胸前玉牌拽下,投掷在长廊尽头的窗外。

“啪”的一声,黑暗中传来玉牌撞击地面的脆响声。

倌倌大惊失色,再顾不得眼前这两恶人,忙奔去窗口,朝下一探,她毫不犹豫的提起裙摆从窗子口跳了下去。

“这秦倌倌不要命了吧?”六.九惊疑道。

那窗子距地的距离不低,足足有七尺,地面上还有不少碎酒盏片,她这跳下去,虽不致命却会受伤。

盯着窗口的柳时明眸底汹涌翻滚着不知名的情绪,许久,怒的拂袖离去。

…………

话说另一边。

韩暮从倌倌房内离去后,才发现自己方才怒气之下竟忘了次此处是客栈并非是韩府,因此,自然也没他给倌倌说的“隔壁的房间。”

于是,一向英明神武的韩暮黑沉着脸,命王湛花费十倍的房钱,驱走了倌倌隔壁房间的住客,自己住了进去。

王湛令掌柜的将屋中用过的被褥等物全部换成簇新的,待一切事毕,见韩暮负手立在窗边好久未动,他眸色微动,交代掌柜拿几瓶好酒,几盘精致的糕点,这才要退下去。

方走至门口拉开门,就见韩暮猛地转头看向门口,眸色清亮澄澈,似簇着希翼,惊喜,心悸……在看到是他时,眸底各种强烈的神色一瞬沉寂下去,变得古井无波。

王湛福至心灵的朝秦倌倌的房门口望一眼,见房门紧闭,里面没一丝声响,想到方才手下回禀公子打伤任道非的事,猜测公子是等倌倌找他,便斟酌措辞道:“方才属下来时,见秦小姐去楼下去任家小姐房里了,估摸两个都是姑娘家说话,说着说着就忘了时辰,秦小姐可能就睡在任小姐房里了。”

离约定时辰已到,她未来赴约……

言未明,意已到。

今夜本就是他强求她,有这个结果,也是意料当中。

他还在希翼期待什么?

韩暮垂眼将眸底神色掩尽,拎起手边的一坛酒兜头灌下。

“要不,我去任小姐房内催一催秦小姐?”王湛不知公子和秦倌倌发生了什么,总觉得公子怪怪的,似憋着一股执拗劲,临走前便问了一句。

“不必了。”韩暮摔下已空酒坛,又拿了一坛酒喝着。

看这架势,公子定是又在秦倌倌那里碰了钉子伤了心,王湛摇了摇头,退了下去。

…………

倌倌跳下窗子后,便惊动了巡逻的锦衣卫,她不愿节外生枝,只称想在外面走走便挥退了锦衣卫。直到人走后,倌倌才一脚深一脚浅的在空地上寻找玉牌碎片,找了许久才找到几块碎片,期间因翻动碎瓦片,双手被割伤掌心血迹般般,她似毫无所觉,依旧继续寻找,眼见离韩暮约定的时辰到了,她一咬牙,用帕子将没找全的碎玉块裹了,塞入怀里,这才急匆匆的朝韩暮房内走去。

推门进去,屋内漆黑,辛辣的酒气扑面而来,熏的倌倌忙捏着鼻子,她朝内望了一眼,未见韩暮身影,便站在门口低唤道:“木三?”

屋内没人回应。

猜测木三许是睡下了,倌倌不知该不该叫醒他,捏了下袖口的碎玉,犹豫一瞬,皱着眉头朝内走去。

她人尚未走至榻边,只见一道迅疾如猎豹般的身影从榻上一跃而起,朝她过来。

“木三?”倌倌眸色一亮刚唤出声,手腕就被木三拽住往他怀里一带,她猝不及防一头撞入他怀里,身子被他拥个结实。

他胸膛又硬又壮跟铜墙铁壁般,倌倌额头撞的生疼,只觉眼前金芒闪闪,还未等她回过神来,忽觉身子一轻,却是被木三拦腰抱起。

双脚骤然离地,她吓得惊呼一声,下意识紧紧搂着男人脖子,生怕自己掉下去,并轻呼一声:“木三,你先把我放下来。”

韩暮并未说话,却搂着她身子故意朝上巅了巅,倌倌吓得紧闭双目,将头死死的窝在他颈窝里。

黑暗中,男人似嗤笑一声,抱着她大步朝榻上去,将她掷在床榻内侧,男人尾随她上榻,极快的翻身压住了她。

知男人这动作意味着什么,倌倌心下疾跳,一下子攥紧了衣襟。

“若你不愿,我不会强迫你。”黑暗中,男人似察觉到她的异样,声音里竟莫名透着一丝颤抖。

不愿吗?救父无门时,她便已下定决心豁出自己救父,倘若今夜逼.迫她的男人不是木三,而是个猪头樟脑的男人,她心底那怕再不愿,也要逼着自己咬牙接受。

如今能救她父亲的人并非旁的猪头樟脑的男人,而是她的“朋友“木三,是她信任的男人,也是……曾冒死替她寻药救她命的男人。

同样,他也是她能豁出性命维护的知己,朋友。

她将自己的身子给这样的“朋友”,已是赚到了,不是吗?

她甚至还有一点点庆幸,这个男人是木三。

可两人毕竟做了几年“朋友”,一下子睡在一起做男女间最亲密的事,除却女儿家矜持外,她还有点放不开。

更何况韩暮好像对她有什么误解,她要先解释一下,缓解自己对接下来的事的紧张。

便舔.了下唇角,“当年我……”

“不愿就立马走。”男人似醉的不轻,并不愿给她留准备的时间。

倌倌被他沉厉声音吓到,怕他反悔不救爹爹,猛地闭眼抱着他脖子,身子发颤的道:“我……我愿意。”

黑暗中,男人呼吸骤然粗重几分。

她吓得身子抖瑟了下,忙松了抱着男人脖子的手,乖乖躺好,一动不敢动,心头却如小鹿乱撞砰砰直跳。

过了许久,未见男人有下一步动作,倌倌惊疑的睁开双眼正要看他。

男人忽然垂头吻住她的唇,好似她唇上涂抹了她最爱吃的杏仁酱,能令他不知疲倦,嘴里都是他青松清冽的酒味,倌倌脸颊渐变发烫,心砰砰直跳如小鹿乱撞,呼吸迷离中,眼角余光瞥见榻角自己脚边的裙角翻飞。。

倌倌羞燥的偏过滚烫的脸,不敢看男人的脸,呼吸似也跟着一下子变轻了,她下意识舔.了舔唇,想要做点什么说点什么时,男人似察觉到她的紧张,忽然抬眸看她。

她在他清冷的眸底看到一丝迷乱,和以往不同的疯狂。

他似一名殷诚的信徒般小心翼翼的吻着她,连脚指头也没放过,到最后一层阻碍,他却忽然停下,覆在她耳边喘着粗气低问:“不怕我吗?”

双目紧闭的女子,身子猛一抖瑟绷紧了脚尖,明明是一副惊惧害怕的模样,却低若蚊蝇的道:“不怕。”

韩暮眸色晦暗如渊,垂头咬在她唇上。

女子吃痛睁眼对上他的眸子,她飞快的偏过脸,有些报涩的想要抱着胸前遮羞,似怕他不喜,刚伸出的双手又攥紧了身下的被褥。

似知他不会放过她,她舔.了下唇角生若蚊蝇的道,“……因为你是木三,是我的朋……”

说罢,她似觉此话不妥,猛地住了嘴,报涩的瞧他一眼,不再说下去了。

只一刹那,韩暮眸底浑浊之色褪尽,渐渐呈显出疼惜的神色。

倌倌见他半天没反应,疑惑的转过脸看他,刚和他四眼相对,男人眼神较之方才愈显深沉,他痛苦的粗喘口气,极快的背过身去。

只闻黑暗中响起一道似压抑着什么的闷。哼,还没等倌倌想明白他在做甚么,他已仰面躺在榻上。

她忙去查看他身子是否有恙,手伸了过去……

一刹那,感知到掌心里的温热,倌倌震惊的大脑一片空白。

韩暮极快的翻身下榻,点亮一盏烛火,用他的衣衫擦拭她掌心。倌倌这才回过神来,脸腾的一下燥透了。

她忙要缩手,韩暮视线绞在她掌心纵横的几道伤口,眉峰一凝,“怎么伤的?”

倌倌下意识抬头看他,却猝然撞上男人健壮的身体,似烫着般缩了回去,小声道:“……你先穿好衣裳。”

男人施加在她指尖的力道猛地的加重,知他不悦,倌倌迟疑了下,低声道:“是我刚才捡玉牌的时候被瓦片剐蹭玉牌的伤到的。”

原来她赴约来迟是因为这个,他还以为她……

可她为何会被瓦片剐蹭伤?

韩暮眸底袭上一丝疼惜,将心头疑惑压下,一言不发的极快穿上衣裳,就要出门。

倌倌忽的叫住他道:“我有话和你说。”

韩暮驻足看向她,女子面上袭满红霞,樱.唇红肿,看起来拘谨又紧张,似乎生怕他走了。

“我去去就回。”韩暮草草丢下这一句话,便出了门。

待他走后,倌倌胡乱套了件衣裳,怔忪的屈膝坐在榻边,还没从方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方才木三明明想要她身子,可为何在最后却放过了她?竟还是以那样耻辱的方式?

难道……他临时改了主意,不愿帮她救父了吗?

还没等她想明白,韩暮便回了来,他手中多了一卷纱布,和伤药,帮她轻轻的清理并包扎伤口。

方才捡玉块的时候还不觉得疼,沾了药水后,伤处却疼的厉害。她痛呼一声。

“很疼吗?”韩暮手上动作立马轻了,他紧皱着眉紧张的问。

倌倌想点头,忽然摇头,看着他如对珍宝般对待自己。低声问:“我爹的案子会不会令你很为难?”

柳时明曾给她说过,她爹的案子,连权势滔天的韩暮也替她爹翻不了案。

韩暮手下一顿,声音较之方才放柔很多:“你既已应约,我断没毁约的道理。”

知他说话算话,倌倌并不担心,只是事关父亲性命,她还是多嘴问了一句,两人刚做了最亲密的事,她有些不知怎么面对他,只盯着两只被他包扎成粽子的手出神。

“不是有话想和我说?”韩暮紧绷着唇角一语不发,可那双眸子却紧张的绞在她脸上,忽然问道。

倌倌回过神来,想到来之前想对他解释的话,便小心斟酌了下:“当年那日……你说让我忘掉柳时明考虑接受你的事后,当日午后我就发起了低热,因病势加重人跟着陷入昏迷,等我再次醒来,已距你找我那日过了三日,我爷爷说你在为我寻药的时候被山洪冲走了,我不信,又问衙门里其他人,别人都这么说,之后你也再未回襄县,我才慢慢相信你真的死了。”

“之后,我想着你曾说自己是孤儿,想要为你立衣冠冢,俗话说人死要落叶归根,可你生前并未和我说过你家乡在哪,我不愿你死后无根无依,便拿了你的玉牌亲手雕刻了一块小碑随身带着,想着若有一日得知你家乡方位,便将你的玉牌葬在你家乡也算是为你立衣冠冢,略尽我的一点心意。”

她说罢,从破碎的衣裳里摸出用帕子裹住的碎玉片,摊开放在榻上,“你若不信,有玉牌作证,上面是我亲手雕刻的你的名讳,还有你死的日期,只可惜……刚才玉牌摔碎了,现在看不见上面的字。”

韩暮顺着她视线看去,玉牌确实是他的白玉。当年他和倌倌一起逛街游玩时,倌倌随口说喜欢,他买下的。

“所以,你说的我当初不愿嫁你,我真的不知此事,更不知此事要从何说起。”

韩暮眸色微闪。

若倌倌的话是真的,当年,那日晚上他找倌倌时分明看到倌倌和柳时明说话,柳时明身形他不会认错,可倌倌……当时她躺在床榻上身影被床幔遮住,他只看到一抹剪影。莫非躺在榻上的女子不是倌倌?

便淡声发问:“你.爷爷在你病重时曾给你指门婚事,你可知晓?”

倌倌不意他问这个,摇头道:“我以前不知道,还是前几日无意间听青枝提了一嘴,说求娶我的对方男人是韩姓。”

她说到这猛地顿住,霎时,全身似被神仙打通了任督五脉,惊疑的张大嘴巴,“……难道那韩姓男人是你?”

她的反应不似作伪,难道当年的事是有心人做的局故意离间她和倌倌?这么多年根本是他错怪了倌倌?韩暮心头如遭棒喝,面上却淡淡的,他点头承认:“ 正是我,很意外?”

倌倌被反问的哑口无言,喃喃道:“我只是没想到。”

她连自己的婚事都不知,怎会知和自己订亲的男子是韩暮?便说了出来,又道:“所以,我怎会说不愿嫁你的话?”

韩暮脸色忽然变得黑沉,眸色闪烁,紧绷着唇,一言不发。

倌倌有些怕这样冷着脸的韩暮,垂眼朝榻内缩了缩。

屋中静默,闻针可落。

韩暮却忽然一字一句道:“当年你我订亲的婚书我还留着,你我婚约未除,你未婚委身于我,也算名正言顺。”

他什么意思?是怕她觉得委身他委屈想不开?倌倌诧异的看他一眼。

韩暮正目光灼灼的盯着她,见她看来,他似烫着般缩回目光,逃也似的出了门,临走时只扔下一句话:“你先睡吧。”

待走出房门,韩暮淡淡的面色拉下来,变得阴沉可怖,派人唤来王湛。

王湛匆忙赶来,他尚未问公子找他何事,就听韩暮冷如冰渣的声音。

“派人速速去襄县,查当年管管病重那段时日和倌倌长相相似的女子有没有出入秦府,还有柳时明那段时日都做甚么!”

王湛领命而去,尚未走出半步,就又被韩暮唤住。

他扭头,看向韩暮。

韩暮声音有些发虚:“当年我和倌倌定亲的婚书已废,但我人活着,便是婚事未解,你想法子令秦老太爷再造一张和当年一模一样的婚书,此事速速去办。”

王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