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孟斯呈去卧室拿了两张夏凉被,调整了二人的睡姿,一人盖上一张。

孟斯呈并不想一见面,就像留堂一样把宋蹊桃和宋木瓜留在家里学习数学。

实在是……除此之外,他不知道怎么办了。

如果没有合理借口,这对父子下午还会去送外卖吗?宋蹊桃明明累得不行了。

孟斯呈对于自己过度关心一名学生及其家长感到困惑。

宋蹊桃像一道未解的题,让人不知从何入手。

孟斯呈拿出昨天高二月考的卷子,放在客厅的茶几上阅卷。

他似乎天生有强大的阅卷能力,扫一眼就差不多得出分数了。

月考每一题的题干都很清楚,暗示该用什么公式解题,没有什么弯弯绕绕。

不像命运这个出题人,因为他失忆了,题干是不给的,只靠猜想。

但是偶尔,生活也会泄露一点题干。

比如说——

宋蹊桃在沙发上翻了个身,差点掉到地上,大腿的悬空感让他立马惊醒,撑着地面一抬头,看见孟斯呈坐在他对面改卷子。

“孟斯呈?”

宋蹊桃惊呼出声,他没睡醒吧?怎么看见了孟斯呈?

孟斯呈红笔笔尖顿了一下,比如说,宋蹊桃会在不清醒的状态下直呼其名。

他们过去一定认识。

这不是猜测,而是调查结果。

他无意间在宋沐的入学资料上,看见了宋蹊桃的身份证号码。

当代社会,身份证号码可以代表很多,年龄、户籍,宋蹊桃与他同龄,身份证开头六位数指示的地区也与他一致。

短短18位数,前10位数一模一样,岂会没有任何交集?

他们很可能上过同一所学校,孟斯呈在七中的贴吧一搜,搜到了关于宋蹊桃的表白墙,与“孟斯呈”三个字并列。

他们是同届不同班,毋庸置疑。

宋蹊桃应该是认识自己的。

孟斯呈遍寻过去的蛛丝马迹,没有找到两人的交集。

他们的过去如此干净,干净得令人遗憾。

只是认识。

宋蹊桃看起来并不想攀老同学的交情,他只想离数学远远的。

宋蹊桃坐起来,才想起睡觉前发生了什么,不由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怎么能听着听着就睡着了……退一万步说,他怎么能带着木瓜在“陌生”人家里随地大小睡,木瓜被人抱走都不知道,要是被江梦丽知道他这么心大,又要挨骂了。

“孟、孟老师,不好意思,今天起得比较早,我太困了。”

孟斯呈:“没事。”又改回叫孟老师了。

宋蹊桃瞥了一眼桌子上的卷子,发现是高三数学,正要挪开视线,看见桌子上居然还有一张打印出来的《中学教师十大行为准则》。

结合宋雁李和陈露妈妈的情报,孟斯呈因为长得太帅产生一点教学上的困扰,不得不冷漠地和学生拉开距离,不谈任何题外话。

孟斯呈是他见过最严于律己,最有师德的人。

宋蹊桃低头看见腰间缠着凉被,扭头一看,宋木瓜裹着被子睡得香香的,这个送外卖的罪魁祸首,把他累死了还一身汗……

等等,一身汗?

是哦,他跟木瓜两人一身汗,孟斯呈还给他们盖被子,弄脏了两条凉被,孟斯呈人也太好了吧。

“那个,被子我带回去帮你洗吧。”

孟斯呈:“不用,我家也有洗衣机。”

宋蹊桃不好争抢洗衣权,推了推木瓜:“起来了宋木瓜。”

孟斯呈:“你叫他木瓜?”

“对,小名。”宋蹊桃顿了顿,觉得还是有必要解释一下,“他刚出生我就给他取小名了,不是因为数学不好才叫他木瓜。”

务必要让孟斯呈知道这是一个很可爱的小名,而不是带着调侃性质的诨号。

孟斯呈:“很可爱。”

宋蹊桃扬了扬嘴角,加大音量:“宋木瓜,起床。”

中午睡多了,晚上睡不着,明天就会起不来,迟到了又要面对孟斯呈。

宋木瓜迷迷糊糊的:“爸爸,我再睡一会儿,一分钟。”

孟斯呈也道:“让他再睡一会儿吧。”

话音刚落,宋木瓜一骨碌爬了起来,听见数学老师的声音,他以为自己在课堂上,使劲搓着脸蛋,白白净净的脸蛋在掌心挤压变形:“老师我没有睡着,我只是闭着眼睛。”

宋蹊桃:“……”

孟斯呈叫醒这么有用?那他每天早上的三个闹钟算什么?

宋蹊桃:“孟老师您继续阅卷,我和木瓜不打扰了。我妹妹要回来了,我得回家给她开门。”

宋木瓜好不容易睁开眼睛,看见是孟老师家里,神情懵逼,慢吞吞仰头看着爸爸:“姑姑没有回来,爸爸你记错了。”

姑姑半个月回一次,下周末才回来,回来会给他带珍珠奶茶,宋木瓜记得很清楚。

宋蹊桃被当面揭穿,都不敢看孟斯呈的表情:“我记错了,是晚上爷爷奶奶要过来吃饭。”

他捂住宋木瓜的嘴巴,把他往门外推:“谢谢孟老师的午餐还有沙发,还有被子。”

孟斯呈站起来,送他俩出门。

宋木瓜走到门口时,忍不住回头问:“孟老师,你养了小狗吗?”

孟斯呈:“是大狗,它最近去上学了。”

他养了一只德牧,有个朋友觉得挺有潜质,想带去跟按警犬的方向培养试试,孟斯呈觉得家里的空间不够德牧发挥,便同意了。

宋木瓜震惊了,狗也要上学吗?

“那……那它要学数学吗?”

孟斯呈想了一下:“应该要的,比如简单的一二三指令。”

宋蹊桃敬畏地看向孟斯呈,当孟斯呈的狗都要上学?不敢想象当孟斯呈的老婆要有多高的学历!当他的儿子更是压力山大!

为了木瓜的美好童年,宋蹊桃感到了守口如瓶不要露馅的使命感。

宋蹊桃想走的心非常迫切:“再见,我们回家了。”

孟斯呈点点头:“路上注意安全。”

宋蹊桃弱弱地伸出手:“车钥匙还我。”

孟斯呈掏了下兜,西裤只有迈巴赫的钥匙:“开这辆吧。”

宋蹊桃愣住,孟斯呈打算扣留他的小电驴吗?又不是交警!

宋木瓜眼尖:“是迈巴赫的钥匙!”

宋雁李有段时间沉迷研究豪车,带着宋木瓜一起,两个学渣记住车标倒是快,可惜没生在豪门,这辈子骑得最多的就是两轮车。

宋木瓜忽地想起什么,改口:“我没有见过老师的迈巴赫。”

宋蹊桃服了儿子的此地无银三百两。

孟斯呈:“要不要去见一见?”

宋蹊桃反应过来,孟斯呈是不是在暗暗批评他们父子俩等红灯的时候没打招呼?

“我赶时间。”

他假装不明白,转身去玄关鞋柜上拿了自己的电动车钥匙,骑上小电驴,往家里跑。

孟斯呈站在门口,看着父子俩仓皇逃离的背影,摩梭了下车钥匙。

——都不喜欢迈巴赫吗?

宋蹊桃视线看着远方:“木瓜,如果你继续送外卖,孟老师一定会每天点外卖,备好卷子等着你自投罗网。”

那太可怕了。

宋木瓜小脸蛋分外严肃:“爸爸,送外卖太辛苦了,我的主要任务是学习,以后再给爸爸挣钱。”

宋蹊桃满意了,孟斯呈的存在有他的道理嘛。

回去洗了澡,做了晚饭,宋蹊桃定的七点的闹钟响起来,专门提醒他代发数学题。

他从相册的题库里选了一题发送过去,宋雁李这次追人的路数,铺垫也太长了吧,等到她高考结束,还有三百七十多天。

宋雁李就是没有耐心才扔给他的吧?

宋蹊桃一想到自己要连发三百七十多题,不由祈祷这位王学长早日失去耐心。

周末晚饭后,是悠闲的画画时间,宋蹊桃教儿子一些画画基本功,这可比教数学容易多了,让宋蹊桃很有成就感。

八点的时候,企鹅提示音响了一下,应该是王学长的消息,宋蹊桃没太在意。

等画完一个部分,才拿起手机,看见内容,心里一咯噔,铅笔掉在地上。

[王学长]:[图片]引用,讲过了。

宋蹊桃定睛一看,宋雁李第一天给学长发的函数题,跟自己今天发的一模一样……

该说他和宋雁李不愧是亲兄妹吗?连找的题目都能重合!

三天翻车两次,宋蹊桃觉得宋雁李这桩暗恋应该是要黄了。

真对不起人家善良热心的学长。

宋蹊桃:[对不起,耽误你的时间了。]

对方没回。

宋蹊桃约摸火花真的要凉了,对方大概不可能跟他成为一家人了。

他不是故意搅黄的,宋雁李也不能怪他。

宋蹊桃决定明天再发一次,王学长没回,这个任务就结束了。

翌日,宋蹊桃把宋木瓜送进学校,隐隐的有点不安心。

果然在中午一点接到电话,孟斯呈的语气十分严肃:“周末作业辅导了吗?”

宋蹊桃一惊,当时木瓜在酒席上匆匆写完作业收起来,接着他俩送了两天外卖,他就忘记再拿出来订正了。

宋蹊桃:“错很多吗?”

孟斯呈:“三分之二。”

宋蹊桃:???

宋木瓜你的个人实力好可怕。

“下午三点有空过来喝茶。”孟斯呈挂断电话,“我要开会了。”

宋蹊桃:“……”

可不可以不喝茶?

崽,你真是不争气。

宋蹊桃这回没敢穿高中的土衣土裤,郑重挑选了一套白衬衫配西裤,完全是成年人的样子,仿佛要与孟斯呈商务会谈。

下楼的时候,他遇到了邻居出门买菜的大婶儿,大婶儿没见过宋蹊桃这副正式样子,调侃道:“桃儿,穿这么正式要去领证吗?”

“没有。”宋蹊桃马上又觉得穿错了。

特别是当他踏进办公室的门,发现孟斯呈的目光又在他身上停留了异乎寻常的时间。

早知道还是穿上次那套,没有新鲜感孟斯呈就不会看他了,不看就永远想不起来。

孟斯呈今天找他不是为了给他讲题,而是商量一件事。

“我第一次教低年级数学,期末成绩关乎我的绩效和声誉,距离期末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我希望给宋沐稍微提一下分。”

宋蹊桃非常惭愧,一年级有4个班级,老师之间存在竞争,宋木瓜一个人拉那么多平均分,确实对老师不友好,孟斯呈的要求合情合理。

“我会给他请一个——”

孟斯呈:“我问过宋沐了,他不愿意每天留下来由我辅导40分钟,你只能自己辅导,但鉴于你的数学——”

“这样吧,我辅导你,你回去辅导你儿子。”

“啊?”宋蹊桃还转不过这其中的逻辑,怎么突然要辅导他了?

如果注定孟斯呈要辅导一个姓宋的,他希望是宋木瓜。

孟斯呈:“每天三点到三点半,学完你正好接孩子回去,从今天开始吧。”

“你看一下安排表,我去泡茶。”

宋蹊桃看向安排表,到暑假之前还剩四周,一共二十节课程,学完全部小学数学。

教师都喜欢包办一切吗?不仅着眼当下,还兼顾未来。

一杯嫩芽色的茶水放在他手边,宋蹊桃急忙端起来喝了一口压压惊。

这茶好像比上次好喝。

以成年人的视角,学习小学课程速度飞快。宋蹊桃坐着,盯着电脑上的PPT,孟斯呈站在他身后讲课。

宋蹊桃有点害怕这个姿势,总觉得孟斯呈在他身后很不可控,忍了五分钟后,小声提议:“孟老师,你也坐下来吧,站着太累了。”

孟斯呈:“习惯了,学校要求站着授课。”

宋蹊桃:“可我不是你的学生。”

孟斯呈拉开一把椅子坐下,两人间隔二十公分。

宋蹊桃一学数学就犯困,高考结束那晚还趴在孟斯呈肩膀上睡了,孟斯呈哄睡的功力一定很强。

每当发觉自己走神,他就猛喝一口茶水醒醒神。

十五分钟后,宋蹊桃小声道:“我想上厕所。”

孟斯呈:“去吧。”

上完厕所,手机震动了一下,宋蹊桃掏出来一看,是一条微信消息,他换手机号码之后,微信里的高中同学就只剩两个了,一个同桌姜乐,一个他们班的班长。

宋木瓜大约两岁时,宋蹊桃才告诉姜乐,他有一个儿子,当时姜乐惊得除了卧槽啥词汇都没有。

[姜乐]:马上就要高考了,咱毕业整整十周年了,9号晚上打算组织一个聚会,我给咱俩报名了,嘿嘿,大家都正当适婚年龄,说不定能成一两对!

姜乐又发来一段语音,滔滔不绝班上当初非常精彩的四角恋,本次聚会他们也会去,宋蹊桃一定要陪他一起去吃瓜。

宋蹊桃答应了,毕业多年,大家都不熟悉了,如果自己不去,姜乐一个人就太无聊了。

叮铃铃——

宋蹊桃突然听到了打铃声,再一看时间,他出来了十分钟。

原来十分钟这么快吗?上次有这种感觉还是两节数学课连上,课间刚趴下就响铃了。

孟斯呈还在等他回去上课吗?

宋蹊桃走回办公室,站在门口不越一步,“孟老师,我先走了,木瓜下课了。”

孟斯呈收拾了下桌面,也起身跟在他后面出去,两人的方向竟然一样。

宋蹊桃:“孟老师,您也要去教室吗?”

孟斯呈:“去检查值日情况。”

这么巧,今天正好轮到木瓜和陈露值日。

一年级的值日生,表面上是安排两位同学,其实是安排两位家长去帮助扫地。

和孟斯呈并肩走在校园里,宋蹊桃恍惚有种他们还在读高三的错觉,实在太奇怪了,都过了十年了。

孟斯呈突然问:“高考数学多少?”

宋蹊桃:“97。”

说完,他就见孟斯呈皱了下眉,似乎对这个分数不太满意。

宋蹊桃咬牙,他自己可满意了好么,跟你们满分的没有共同。

今天是他和陈露妈妈搞卫生。

到达教室时,其余同学已经由语文老师带队出去,只剩下宋木瓜和陈露。

陈露妈妈早到了两分钟,给她女儿戴上防尘口罩,起身看见宋蹊桃和孟斯呈前后脚进来,眼里闪过一抹深思。

宋蹊桃去拿了扫把,孟斯呈居然也亲自动手。

陈露妈妈受宠若惊:“孟老师您不用动手,我们很快就好了。”

孟斯呈:“没事。”

宋蹊桃闷不吭声地和宋木瓜搬桌子,父子俩心有灵犀地降低存在感。

还好有陈露妈妈,她这人特别能唠,估计情报都是从唠嗑里搞来的,有她在,宋蹊桃充当哑巴就行。

陈露妈妈:“横跨三个年级教书挺累的吧,这次真的麻烦孟老师还对我们一年级这么负责了。”

宋蹊桃察觉到陈露妈妈的声音离他越来越近,一转身,就看见陈露妈妈贴了过来,冲他眨眼睛,小声道:“桃儿,你跟孟老师的关系不简单啊。平日我对你知无不言,你别跟我见外。”

宋蹊桃服了陈霞菲,如果说姜乐对八卦的敏锐度是100,陈霞菲就是180。

当初他从孟斯呈房间里出来,姜乐都没往黄里想,如今他跟孟斯呈这么清白,陈霞菲竟然捏造事实!

他压低声音:“我刚才只是又被叫家长了而已,这待遇给你要不要?”

陈霞菲这会儿像宋蹊桃和时琉合作的漫画评论区的那些磕糖大师:“你俩必定有鬼,要不你为什么问我孟老师单不单身,我说他单身你为什么那么激动?”

之前读幼儿园,有个大美女幼师,宋蹊桃也没问人家单不单身。

宋蹊桃有理说不清,激动道:“我哪里激动了……”

他有木瓜,还有……前妻。这还不能说明他是个直男吗?

陈霞菲促狭地拿出手机:“我有证据,你发的感叹号还在呢。”

宋蹊桃余光看见孟斯呈一直盯着他们,有些紧张地后退打算结束谈话,不妨被桌子腿绊了一下,陈霞菲忙伸手扶了扶他。

哐当,手机在慌忙中脱手,在地面反弹了一下,溜到了孟斯呈脚下。

宋蹊桃心道自己要给陈霞菲赔一个手机了,毕竟对方是为了扶他。

然而——手机完好无损躺在孟斯呈脚下,连屏幕都没熄灭。

正好是微信聊天界面,隔着两米都能看见他发的感叹号!

宋蹊桃眼前一黑,陈霞菲才应该赔他一个手机!不,一个手机抵不上这一秒的精神损失。

原来每一条情报早已暗中标好了价格。

孟斯呈愣了一下,弯腰把手机捡起来,递给陈霞菲。

陈霞菲一把抢过来,也有些猝不及防,私底下和家长朋友八卦老师被抓包,这在哪都很炸裂。

空气突然安静,只有两个小朋友搬椅子的声音。

电光石火之间,宋蹊桃决定弃车保帅,脱掉高中同学这个马甲,打消孟斯呈的疑虑。

他们的高中同学一抓一大把,这个秘密本来就藏不了太久,一直藏着反而显得心里有鬼,故意装陌生人。

“昨天和陈露妈妈聊天的时候想起来,孟老师原来你就是我们那一届的第一名!想到我们是七中同学,所以我有些激动!”

陈霞菲配合吹嘘:“七中真是个好学校,出了你们这么优秀的人。”

孟斯呈略带惊讶:“我们同届?”

宋蹊桃:“好像是。”

孟斯呈盯着宋蹊桃:“我好像想起来一点——”

宋蹊桃心脏揪住了,呼吸也屏住了。

孟斯呈:“你是不是12班的?”

宋蹊桃笑了:“您记性真好。”

就想起来这个?

他就喜欢孟斯呈贵人多忘事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