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9章
苏语凝一边哭一边说, 破碎的声音被哭声包裹的含糊不清,柳绾绾勉强才听了个大概。
她茫然无措的僵立在原地,迟疑的看向苏语凝, 硬挤出一个笑来却连一瞬都维持不了。
她一直以来都是坚强的, 此刻却无助起来, “妧妧, 你说什么呢?”
什么妹妹……什么好不容易找到……
她听说过谢家曾在十多年前丢失过一个小姐,就是在顾氏谋划的那桩惨案发生的时候。
脑子里好像什么都清晰了,为什么谢蕴清会追问她的身世,又无缘无故的对她关怀……苏语凝还说过, 或许她有一个哥哥……
柳绾绾手脚发凉, 她不敢让自己再想下去,这或许只是苏语凝的胡言乱语, 是她太害怕了而已。
她是孤儿,哪里来的兄长……她曾经也想过找到爹娘,可人海茫茫,她连自己的家究竟在哪里都不知道,怎么找?
更何况蜀郡离这里隔的那么远。
一定是他们认错了, 柳绾绾反复告诉自己是弄错了, 没有希望才不会失望。
可看到苏语凝抱着自己声泪俱下的哭诉, 她又动摇了。
一旁的男子只当苏语凝是在胡言乱语, 抓着她的手臂开始施力,苏语凝疼得大哭, “好痛……我好痛, 你放开我……我不走!”
柳绾绾回神惊醒过来, 声色俱厉, “还不放手!谁让你动她的!秦沐吗?”
男子犹豫了一瞬, 松开了手。
柳绾绾护住苏语凝,两人抱紧在一起。
苏语凝害怕的捂紧了自己的手臂,疼的眼睫都在颤抖,唇瓣轻动小声的喊着什么。
柳绾绾靠近了才听清她喊的是谢蕴清。
都怪她,柳绾绾自责不已,秦沐就不是一个肯善罢甘休的人,她怎么就放松了警惕。
“属下还急着回去复命。”男子看着抱做一团的两人,干脆道:“带走!”
秦沐的部下不肯放人,汪殳心中有顾忌一时间不敢出手,他虽然被派给了谢蕴清,但实则还是听命于宁王的,犹豫再三他还是先回了谢府禀告谢蕴清。
谢蕴清沉默听完他说的话,舌尖划过牙关,眼底浮现的冷茫让汪殳心里一寒。
谢蕴清看了他片刻,“你事先可知道秦沐南下至江宁?”
汪殳明白他是怀疑自己,跪地道:“属下不知,他的部下也都没有着护军官服,我是看到皂靴上的兽纹玉佩才认出来的。”
谢蕴清眸光凌厉,汪殳虽然问心无愧也有些顶不住。
他收回目光快步往外走去,手掌握着扇柄,手臂已经绷紧。他抛给夏云林俞轩留下的腰牌,冷声吩咐道:“拿着这个去趟府衙,林伯南知道该怎么做。”
不是宁王,那就是林俞轩擅作主张,谢蕴清冷笑,把主意动到他头上来了。
苏语凝和柳绾绾被带到了城北一处宅子内,屋外有人看守。
“清清会来救我们的。”苏语凝紧抱着柳绾绾的手臂,小脸上除了泪痕之外就是怯意。
柳绾绾不忍戳破她的单纯,谢蕴清只是一介商人,如何和秦沐抗争,她涩然轻笑,“你刚才就不该跟我来,等会儿我会求秦沐放了你,你千万别再任性了。”
“秦沐是谁……那你怎么办?”苏语凝抽噎着摇头,“我不跟你分开。”
柳绾绾拿出手绢替她抹去眼泪,自己反倒红了眼眶,她想问苏语凝之前的话是什么意思,话头却在喉咙口反反复复的打转,怎么也说不出来。
她怕……她不敢问。
苏语凝用力忍着晃动的眼泪不让它从眼眶里掉下来,很勇敢的对柳绾绾说:“我是嫂嫂,我比你大,我会保护你的。”
柳绾绾心下撼动,颤抖着以手掩面,泪水夺目涌出,“妧妧别说了。”
柳绾绾凄楚落泪,她死死压抑着想要知道真相的冲动,也许她不是孤身一人,她也有家人,不止是模糊的出现在梦里,而是真正让她感受到温暖的家人。
可如果是真的,现在这个时候她只会给谢蕴清和她带来灾祸,不说最好,不说才是最好的……
身后是门被推开的声响,柳绾绾心里一惊,快速的抹去眼泪,警惕的转身,将苏语凝半遮在身后。
秦沐皱眉看着面前哭得一塌糊涂的两人。
苏语凝一眼就认出了他是在蜀郡时见过的那个很凶的人,他那时骑着马身上还有剑……一想起来苏语凝更害怕了。
秦沐自然也认出了她,也早就知道她的身份,上次他没有看错,柳绾绾也在马车上。
苏语凝故作凶狠的眼神在秦沐这里起不到一点作用,他看着柳绾绾问:“陈弈伤到你了?”
他甚少看到她落泪。
柳绾绾语露锋芒,“秦大人就不要假惺惺了,不是你当街强抢民女吗?这世上难道就没有王法了?”
秦沐脸色一沉,稍软和的口气又强硬了起来,“既然没事,即刻就启程。”
“我们不跟你走。”苏语凝梗着脖子喊。
秦沐斜眼看向她,“谢夫人就留在这里,相信谢蕴清很快就会找到你。”
他出手如电转眼就将柳绾绾拉到了自己身旁,强硬的臂膀压在她的肩头,不可撼动。
苏语凝连伸手都来不及,眼睁睁的就看着柳绾绾被他抓去,急的眼泪直掉,“你把绾绾还我。”
“秦沐,你放开我!”柳绾绾用尽全力想要挣脱,可不起半点作用。
秦沐搂着柳绾绾朝外走去,苏语凝拔腿就要去追,屋门却更快的关上,木销一压,她在里面拍的手掌通红也没有人给她开门。
“绾绾!”苏语凝哭喊着,门被她拍的砰砰作响,“你把绾绾还给我!”
外头静的一点声音都没有,苏语凝喊得没有了力气,连声音也变得沙哑,她无助的抱紧了膝盖缩在门口。
手心里火辣辣的疼,扁下的唇瓣颤抖着撅起一点点,小心翼翼的吹了吹,眼泪一颗颗的往下掉,红肿的眼眸里全是惊慌和不知所措,
她把绾绾弄丢了,她没有保护住她。
她出不去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呆呆的望着地面,神色委屈的让人心疼。
陈弈驾着马车,另外两人骑马紧跟在后,朝城外急驰而去。
车轮滚动的声音和马蹄声都在击溃柳绾绾面上的平静,她试图和他谈一谈,她不甘心就这么被他带走。
“秦沐。”
秦沐道:“如果你要让我放你走,那就不用开口了。”
“你就非得要这样?”她看着秦沐似乎已经想不起当初与他初见时的模样了。
秦沐不准备再回答她,无论柳绾绾再说什么他全都充耳不闻。
柳绾绾满心都是愤怒,脱口而出,“有本事你一直关着我,只要让我找到机会,我一样会逃。”
秦沐脸上不动如山的冷峻表情终于崩裂,“你以为我不会?”
话说到这份上已经是争锋相对,马车逼仄,秦沐连走开都不能。
两人的呼吸声在静谧的空间内尤其明显。不知过了多久,秦沐才开口,“我已经将亲事退了。”
当初他遵从父母的意思定下亲事确实是他先有亏欠,他不知道柳绾绾的性子那么犟,退亲对他来说这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也足以表明他的心迹。
柳绾绾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摇头看着他,“你怎么还是不明白,我喜欢的是当初和我在渔村平淡生活的那个人,而不是高高在上的秦大人。”
秦沐看着她,半晌才道:“你再说一遍。”
“我不喜欢你。”柳绾绾看他的眼神里带着悲悯,“我们彼此放过吧。”
柳绾绾的话如同压垮他的最后那根稻草,“放过?你说得轻巧……那你现在喜欢谁?那个商人?你觉得他就能护着你?你别忘了他有妻室。”冰冷的手扳过柳绾绾的下颌,“你这时候怎么不介意了?”
柳绾绾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这样的话竟然从他口中说出来,她眼里的倔强和受伤让秦沐后悔。
他本不想提起谢蕴清,但此刻已经控制不住,伤人伤己的话说出口就收不回去了。
他松手不再看她。
一路无言,接近城门口,陈弈拉马放慢了速度,他朝布帘内道:“大人,前面似乎有官兵在排查。”
秦沐道:“不必管。”
柳绾绾知道再求无用,她现在跟秦沐离开,才能不拖累谢蕴清和苏语凝,至于其他……就当让她留个念想,曾经也有人陪她一起过冬至,过岁节。
城门口的守卫拦下马车,陈弈地上通关文牒,守卫连看也不看,“马车上的下来。”
说着他就上前要掀开布帘,陈弈手一拦,手指在文牒上敲了两下,“你还是先看看。”
“用不着看,上头有令捉拿劫匪,不管你是谁,一律都要排查。”他用手中的刀鞘敲了敲马车,“下来。”
车轩的布帘被挑开,秦沐看了眼外面的官差,“让你们郡守来见我。”
身后传来嘈杂的声音,夏云和汪殳策马而来,几十名谢府护卫霎时间将马车包围了起来。
陈弈紧敛眉头,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长剑上,其他二人也是蓄势待发之意。
“不必这么麻烦。”清冷的声音从马车内传来。
秦沐冷眼看去,在蜀郡就是谢蕴清帮柳绾绾遮掩,现在他还敢过来。
谢蕴清自马车上下来,缓缓拢袖,“放人。”
“区区一介商贾也敢勾结朝廷命官,擅自封城。”秦沐厉声道:“你可知是什么罪?”
柳绾绾在马车内心急如焚,他不该来的!
谢蕴清淡淡道:“我谢府家主遭歹徒所劫,郡守大人下令追查,何错之有。”
“我再说一遍,放人。”
“你好大的胆子!”陈弈手中长剑直指,“你可知马车上是何人。”
微凉的眼风划过众人,谢蕴清道:“只要是挟持了我谢家人的,那便是劫匪,就地斩杀也不是不可。”
秦沐脸色一变,就算谢家再富贾一方,也不过是平民商贾,谢蕴清竟然如此狂妄,之前在蜀郡的时候二人就照过面,他现在却故意装作不认识,甚至还敢威胁他。
“我没有见过你们谢家的家主,马车也不过只有一个随行的婢女。”
谢蕴清勾了勾唇,眼里没有一丝笑意,“是与不是,下来让谢某看一眼便知。”
他朝汪殳轻抬下巴,示意他过去。
“谁敢!”秦沐眸光凌厉,“官商勾结,还牵扯宁王与赈灾贪墨一案,你有几个脑袋够砍。”
谢蕴清也不与他拐弯抹角,“你与其担心这个,不如先想想自己能不能出江宁。”
秦沐大怒,“好一个不能出江宁。”
谢蕴清不紧不慢的开口,“强龙不压地头蛇,这话秦大人没听过?”
秦沐怒不可遏,却也无能为力,眼下的情形对他不利,“我说过马车上没有你谢家的人。”
既然他要找的人姓谢,那就带不走柳绾绾。
谢蕴清不做理会,“阿瑶,大哥来接你了。”他顿了顿又道:“妧妧。”
他本不想让人知晓被劫持的是小妹和妧妧,有损姑娘家的名誉,所以用了谢家家主这个名头。
可自他过来就始终没有听见妧妧的声音,心里不安才唤了一句,顺便也能提醒柳绾绾不要漏了口。
阿瑶,谁是阿瑶?
柳绾绾紧闭着的眼睛缓缓睁开,眸中微微发红,她颤抖着吐出一口气,声音哽咽,“大哥。”
秦沐震惊回头,“你叫他什么?”
“看样子马车上是我要找的人。”没有听见苏语凝的声音,谢蕴清的态度立刻转变,耐心全无,“还不放人。”
秦沐紧抓着柳绾绾的手腕不放,她明明是一个孤女,怎么会是谢家的人。
谢蕴清道:“谢家于江南甚至是整个大偃朝意味着什么不用我多说,谢瑶是谢家如今的掌家人,胆敢挟持她,即便是护军少尉恐怕也难逃罪责。”
“你听见了。”柳绾绾一根根的掰开秦沐的手指,不去看他此刻的神色,夺步跳下了马车。
柳绾绾怔怔看着谢蕴清又迅速低下了头,局促着不知该如何是好。
谢蕴清道:“到我身后来。”
听到秦沐也从马车上下来的声音,柳绾绾急急忙忙跑到谢蕴清身后。
依然不见苏语凝,谢蕴清彻底变了脸色,“还有一个人呢。”
秦沐一眼不错地看着柳绾绾,甚至没有听到谢蕴清说的话。
柳绾绾急道:“她就在城北的一处宅子里,秦沐把她留在那里,我们快去找她。”
“我先送你回府。”谢蕴清声线隐约不稳,重重阖下眼眸,心已经沉了下来。
就连汪殳和夏云都异常心惊,他们刚才就是先去的那处宅子,里面空无一人!
谢蕴清沉声吩咐:“从现在起,连只苍蝇都不能放出城。”
他唯一能想到的只有谢予安了。
……
谢蕴清送了柳绾绾回府,他将人带到映月居,“这是母亲从前住的院子,你先休息,等我回来再与你一谈。”
柳绾绾紧跟上他,“我跟你一起去找。”
她此刻已经顾不得其他,妧妧不见了她比谁都自责,还如何能安心在这里休息。
谢蕴清此刻虽然面无表情,但却已经是怒极,死死压抑着濒临爆破的戾气。
他没有在柳绾绾面前表现出来,花了不小的力气才让自己平静的说话:“你帮不上忙的,我会把她找回来。”
不能再迟了,天就要黑了,小姑娘该怕了。
……
苏语凝看着蹲在跟前给自己上药的人,心急地问:“你到底什么时候带我去找绾绾?”
被木刺扎破的手掌心里撒上了药粉疼的她泪花直冒。
谢予安瞧着着她的样子心里都泛起了不舍,静默了片刻,起身道:“等天黑了就带你去找,不然会被发现的。”
现在城门处有人把守,等入夜了再看看能不能离开。
“那我要先去找清清。”她现在最不喜欢的就是和谢予安呆在一起,他撒大谎,骗他说清清死了。
“不行!”刚才还温声说话的人瞬间铁青了脸,“你不能去找他。”
从今往后,妧妧就是他的了,谢蕴清再也不能抢走。
苏菀烟被吓得抖了抖,惶惶不安地看着他,“你干嘛发脾气。”
“是我不好,你别怕,别怕。”谢予安让自己笑起来,不能动气,妧妧会害怕的,害怕了就不喜欢他了。
他半蹲在苏语凝面前,握住她的手,“以后我都不会对你发脾气,我保证。”
苏语凝皱起眉头,用力抽手,“我知道了,你放开。”
手心一空,谢予安的心也跟着空了,他勉励维持着面上的笑容,“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他一走苏语凝就跑过去把门关上,谢予安这样让她觉得很害怕。明明以前他不是这样的。
她想不明白就不愿意想了,搬了个凳子坐在窗边等天快点黑。
从窗口望出去是一大片的田地,苏语凝没有来过这里,屋子也是破破的。
厨房就是简单隔出来的一间堆干柴的屋子。
谢予安走进去,玉怜正在煮粥,她盛了一碗道:“我这就拿去给夫人。”
“给我吧。”谢予安接过碗,轻轻说:“等我和妧妧离开,你也走吧,你现在是自由之身,想去哪里都可以。”
玉怜扬起自己已经练习过无数回的笑容,唇角轻抿勾起,眉眼弯起,这是谢予安最喜欢的样子,她笑着泪水却滴落了下来,“二公子不要玉怜了?可是因为玉怜不乖。”
谢予安眉心轻敛,玉怜知道这是他不耐烦的意思。
她咬着唇退到一边,她就是不甘心,为什么她就只能做一个任人丢弃的玩物。
她比苏语凝知情体贴,她那副蠢样子她也能学,到底还有哪里比不过。
谢予安推门的时候感觉到了阻力,推开才发现门后压了张椅子,苏语凝坐在床边一脸戒备的看着他。
真是傻的天真,以为这样就能挡住他了?
谢予安用脚将椅子踢到边上,“妧妧饿了吧。”他走到桌边,“只有清粥小菜,你将就着吃点,等离开这里,我再带你去吃好吃的。”
“你想吃什么,想去哪里我都陪你。”
苏语凝扒在窗沿上,头也不回的嘟囔,“我不要你陪。”
她以为自己说得很小声了,结果一字不落的进到了谢予安的耳朵里,他脸上的笑淡了淡,“妧妧放心我有的是耐心,我们也有的是时间,足够你忘掉那些人。”
妧妧从小就心思活络性子跳,只要他日日陪着她,她一定会忘了谢蕴清。
苏语凝只觉得他越来越烦人了,“我听不懂你的话。”
赌气的样子让谢予安忍俊不禁,情不自禁地走上,像从前一样轻捏了捏她的鼻尖,哪只苏语凝却像被蛇咬了一样拍开他的手。
啪的一声脆响,谢予安不觉得痛,反倒是苏语凝打痛了手心的伤口。她抽着气将自己的手护在胸口,气恼的冲他发脾气,“我讨厌你,我最讨厌你了,你到底什么时候带我找绾绾!”
苏语凝每说一个字他的心就被刺痛一分,他低声下气的哀求,“不要讨厌我,妧妧……你不是喜欢我的吗?你再喜欢我好不好?”
苏语凝摇头,“我喜欢清清,不喜欢你。”
谢予安闭眼压制着怒气,声音沙哑,“你会喜欢上我的。”
凭什么谢蕴清就可以拥有,他一定也可以!
他再怎么藏也藏不完眼底的阴郁,苏语凝能分辨的出他在生气,也知道他生气的样子,第一反应就是要逃。
她推开谢予安就朝外跑去,殊不知这一推才是真的让谢予安动了怒。
走出屋外穿过篱笆小院是泥泞的小路,左右看起来都一样,苏语凝慌不择路的往左边跑去。
谢予安腿长手长没两步就将人捉了回来。
“你放开我!”苏语凝挣不脱就跳起来抓他的脸,指甲在他脸上划出了血痕。
谢予安将她纤细的手腕交握,把人带回了屋内,按坐在桌边,将桌上的粥碗往她面前一放,“吃了。”
苏语凝想说不要,可看着他沉怒的脸,那两个字盘桓许久也没敢说。
她扁起嘴捧着碗小小声道:“我要找绾绾。”
谢予安用手背压了压脸上的血痕,“你吃完我就带你去。”
……
天色已经黑透,谢蕴清一言不发的坐在花厅内,夏云跑着进来,“少爷,我们在城门口看到了赵一,汪殳已经去追了。”
谢蕴清站起身,神色越是平静夏云心里就越是惊骇。这回二少爷是真的性命不保了。
谢蕴清跨出花厅,苏菀烟由春茵搀扶着从廊下疾步而来,“大哥,我有话跟你说。”
谢蕴清停下来看她。
苏菀烟忍下心惊,喘着粗气道:“子衍之前跟我说过,他要将那个妓子乡下田庄。”
谢蕴清直视着她,淡淡道:“你现在才想起来?”
苏菀烟不敢闪避,指甲掐进手心里,“之前我没有放在心上,现在回想起来才觉得可疑。”
谢蕴清没说什么,带着夏云离开。
苏菀烟看着他的背影,思绪混乱,她之前不说是巴不得谢蕴清栽跟斗,无论如何她都和谢予安是夫妻。可现在牵扯到了苏语凝,她不敢赌了,若是谢蕴清为此迁怒她,她就彻底翻不了身了。
所以看到夏云匆匆回来,她立刻出来告诉他。
……
天黑了,粥她也喝了,可谢予安还是不说带她走,苏语凝在屋子里又哭又闹。
谢予安怎么都哄不好,想着她爱吃甜的就让玉怜去找了些赤豆给她煮赤豆汤。
他走进厨房,看到玉怜鬼鬼祟祟的再往碗里添东西,谢予安神色倏然冰冷,“你在干什么?”
玉怜浑身猛的一颤,一个哆嗦手里的瓷瓶掉在了地上。
谢予安走上前,高大的身影逼近她,“谁给你的胆子下药?”
玉怜一直往后退,后腰撞在灶台上,她疯狂的摇头的解释,“二公子……你听我说。”
谢予安抬手掌掴在她细皮嫩肉的脸上,语气森冷骇人,“你找死。”
玉怜被打的偏过头去,口角也破皮出血。顾不上疼痛,她直跪下来,扑过去哭诉,“奴家不是要害夫人。”她脸色苍白泪水和着唇角血迹,凄楚可怜,“奴家是不忍见您一次次被夫人所伤……这个药只会让她神智不清,那样……她就不会再抗拒您,一心只想着大公子了。”
谢予安一脚将她踢翻,俊朗的面容变得阴鸷,妧妧本就摔伤了脑子才会变得如此,她竟然恶毒的想要她彻底变成傻子!
玉怜弓着背痛苦的捂着胸腹动弹不得。脸颊惨白的没有一丝血色。
苏语凝看到谢予安进来,就抓起桌上的茶杯扔他。
谢予安轻易避过,又迈过脚下的狼藉,坐到桌边笑道:“尝尝味道,够不够甜?”苏语凝不说话他也无所谓,自顾道:“但也不能吃太多了。”
他舀起一勺递到她唇边,苏语凝抿紧了唇,通红着眼睛摇头。
“妧妧听话,你不是爱吃这些吗?”
“你是不是骗我的。”苏语凝已经哭哑嗓子,讲话都费劲,但还是说了很多,“你说带我找绾绾却把我带来这里,又说天黑了带我去,又说吃了粥带我去……你就是骗我。”
谢予安心里发疼,放下碗哄她,“等赵一回来我们就走。”
“我不信你,我要找清清,我要回去。”她说着又眼泪又往下掉,“你能不能不骗我了,我讨厌你骗我。”
“你从前就骗我,你不喜欢吃糖果子,也不喜欢我叫你鱼鱼,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她哭得直喘气,瘦弱的身子一抽一抽的怎么也平复不了,“我又不是,不是傻子……你跟我说,那我就知道了。”
“妧妧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谢予安一遍一遍反反复复的跟她道歉,他眼眶湿润泛红,悔意已经要将他淹没。
“矮墙里的东西也不是你放的,你一直骗我,你还骗我清清死了……”苏语凝尖叫着把桌上的赤豆汤泼在他身上,“我讨厌你,永远都讨厌你!”
滚烫的赤豆汤在他身上留下大片印记,灼烫感远不及苏语凝的话来的让他震痛,她今日已经说过太多遍讨厌他了。
他从惊骇到愤怒,过后只剩无力。
苏语凝看着他身上的脏污,蓦然止住了哭,怯怯的跑到窗口,离他远远的。
谢予安拿着碗起身,“我再给你盛一碗。”
他恍惚走到厨房,连玉怜不见了都没有发现。目光投向地上的瓷瓶,慢慢屈膝捡了起来。
谢予安重新端了赤豆汤回到屋内,苏语凝坐在窗边和他僵持。
听到院内有动静,谢予安笑道:“应该是赵一回来了,妧妧吃完我们就走了。”
苏语凝也听到了声音,将信将疑的朝他走了过去。
她捧着碗吹了吹,将嘴凑了上去。
谢予安意味不明的笑了起来,妧妧那么讨厌他,真的傻了应该就不懂什么是讨厌了,不喜欢他也没关系,她也不会喜欢别人了。
屋门忽然被大力的踢开,摇晃发出吱呀作响的声音。
苏语凝眼睫一颤,汤洒了许多到手上,烫的她立马将碗放到桌上。
谢予安皱眉向后看去,脸色大变。
苏语凝欣喜的揉了揉眼睛,紧接着又揉了揉,然后飞快的起身朝站在屋外的人奔了过去,“清清!”
谢蕴清伸手接住她,双手都是发颤的,他看着桌上那碗赤豆汤,声音不复冷静,“妧妧喝过那碗汤了?”
苏语凝抱紧着他一刻也不肯松,摇摇头,“没有,烫。”
谢予安看着相拥的两人眼眸猩红的要冲上去,汪殳轻而易举的将他制服,他无力的伸长着手还试图把两人分开。
不要喜欢谢蕴清。
看看他,妧妧看看他。
谢蕴清闭眼吐出一口气,摸着她的头,“阿瑶在马车上,妧妧去陪陪她可好。”
苏语凝舍不得她,但又惦记柳绾绾,思索再三,还是跟着夏云去了外面。
谢蕴清看着如同死狗一样被按在地上的谢予安。
谢予安已经癫狂,面目狰狞,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谢蕴清,你抢走了我所有的东西,你杀了我外祖父,害死我母亲,还要抢走妧妧,你怎么不去死!”
他忽然疯了一样的大喊,“妧妧,你回来!我不骗你了,你回来……求求你,回来……”
谢蕴清看向那碗赤豆汤,“给他灌下去。”
汪殳曲膝压在他背上,一手掰起他的下巴,将一整碗赤豆汤全部灌了下去。
谢予安瞪大了眼睛挣扎,双脚在泥地面上踩出一道道触目的痕迹。
汪殳松开他起身,谢予安用力的抠喉咙,呕到翻白眼也只吐出了胆汁。
谢蕴清嫌恶的移开视线,对汪殳道:“你在这里看着他。”
马车内,苏语凝和柳绾绾抱在一起大哭了一场,
谢蕴清上去就看到两人互相指着对方的红眼睛在说悄悄话。
一见到谢蕴清,苏语凝的委屈就全部涌了上来,抽抽嗒嗒的贴到了他身上。
谢蕴清这才有机会好好看她,一双杏眼通红,哭的唇珠都嘟了起来,谢蕴清紧抱住她,由着她缠住自己,拖着她的腰,轻声细语的哄着她,“妧妧不哭,坐我身上。”
柳绾绾坐在一旁脸涨的通红,她抓紧了身下的坐垫,目光发直的紧盯着鞋尖。
耳边是苏语凝细软委屈的声音,还有谢蕴清低低的哄慰声。
马车在路上急驰,夜风吹动布帘,卷起一脚,黑暗的田地里,玉怜悄无声息的躺在那里,双眸睁大,瞳孔已经放大涣散。
三日后,始终没有谢予安的消息传来,苏菀烟再也坐不住了,让车夫驾着马车去了乡下田庄。
“夫人小心。”春茵扶着她下马车。
苏菀烟走进院中,看到屋门大开着,屋内还保持着那日的狼藉,散发着阵阵酸臭。
苏菀烟掩住闭口皱眉看了一圈退了出去,春茵用手挥散难闻的气味,“夫人我们回去吧,二少爷或许不在这里。”
“我一定要找到他。”苏菀烟推开她往屋后走去,苏语凝已经回来了,派出去的护卫也都回来了,那就是找到谢予安了,是死是活,她都要见到他。
她在屋前屋后找了两圈,始终不见人影又往田里去,稻子已经生长的很高,一眼望过去都没有谢予安的身影,日头照的她一阵阵的发晕,只能让春茵扶着她回去。
忽然间她隐约听到了有人在说话,连忙拉住春茵,屏息凝神。
她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沿着田埂走去,终于在田里看见了谢予安。
苏菀烟怎么也想不到,意气风发的谢家二公子,不可一世的谢予安,她拼了命要嫁的男人会变成这么一副模样。
她死死捂着嘴,眼泪滚滚流出。
谢予安坐在田地里,身上的衣服早已脏污的不成模样,头发蓬乱,眼睛里只有茫然,他手里抓着还没成熟的稻子就这么往嘴里塞,一口一口,咽不下去了就用手捧着田里的泥水喝。
苏菀烟几乎晕厥过去,她冲上前夺走他手里的东西,“别吃了!你疯了不成!给我起来!”
见手里的东西没了,谢予安忽然像孩子一样撒泼起来,双脚直蹬,手拍在身侧,溅起大片的泥来。大声哭喊,“饿!我饿!我要吃!”
苏菀烟痛哭不止,怎么会这样,谢予安怎么会疯了!
她弯腰去拉他,“跟我回去!”她回头朝春茵和车夫吼道:“还不快来帮忙!”
谢予安一把抓住她的手臂,“你要我吗?”
“我不骗人了,你要我吗?”
苏菀烟咬紧牙关,“我要你,你给我起来!”
谢予安猛地站起身,“太好了妧妧要我了,妧妧原谅我了!”
他叫喊着手舞足蹈的往外跑去,丝毫没有发现被他推到在地的苏菀烟。
剧痛像要将她的肚子撕裂,血不断的流出,而她耳边听到的全是谢予安喊着的——“妧妧原谅我了。”
苏菀烟的孩子最终还是没有保住,苏老爷把她接回了苏府。
此后,总有人在田里干农活儿时候,会看到一个疯子跑来跑去,嘴里喊着含糊不清的话,赶也赶不走,没人知道他是谁,有认出脸来的也不敢说,久而久之,关于他的各种谣传都有,却无人知晓他是当年那个风光无两的谢二公子。
……
冬去春来,就在谁都以为谢家将要没落,一蹶不振的时候,他就如同春天的野草一样又繁茂了起来。
粮仓的亏空全数补上,丝造坊的牌匾原封不动的挂上,就连聚拢钱庄竟然也是谢家的营生。
最让人啧啧称奇的是,如今的谢家全由早年走失的小女儿,谢瑶所掌管,多少青年才俊趋之若鹜想要做上门婿。
三月里的江南最适合游湖赏景。
苏语凝跟着谢蕴清登船,船楼内早已坐了两人。
谢蕴清朝季儒行礼,“学生见过老师。”
季儒含笑点头,一旁的林俞轩笑的颇为讨好,“少卿兄,这一别快要两年,你怎么见我一点也没有欢喜。”
谢蕴清皮笑肉不笑,“你还要我怎么欢喜。”
摆了他一道,他没有翻脸已经是讲情义了。
林俞轩也没有料到后面的事,得亏他的宝贝疙瘩没出什么意外,否则他真是难辞其咎。
苏语凝看着他道:“我认得你。”她摇摇谢蕴清的手,“是茶楼的掌柜。”
林俞轩朝她笑笑,“谢夫人好记性。”
被夸奖了,苏语凝得意的翘起唇角微微笑,她又看看季儒,“我也记得你。”
“哦?”季儒哈哈大笑,“没想到你这小丫头竟然还记得老夫。”
“你清清的老师,教过清清学问。”她又小声补了一句,“可严厉了。”
也是他找人给清清的腿扎针,苏语凝小时候怕极了他。
谢蕴清纵容一笑,“内子顽劣,老师不要介意。”
季儒摆手朗笑。
几人闲谈吃茶,苏语凝听不懂他们说的话,就自顾自的吃糕点,看风景。
季儒忽然道:“你也知道陛下对你颇为器重,如今谢家的产业你都交给了谢瑶,陛下希望你能入朝为官,助他一臂之力。”
谢蕴清遗憾摇头,“不是学生不愿意。”他举了举脚边的竹杖,“我朝有律例,身体患有残疾,不得入朝为官。”
季儒已经年过半百,眸光依然犀利,“按理说,你的腿脚应该好的七七八八,不用拄杖才对。”
一直心不在焉的苏语凝忽然摆手道:“不行的,清清最近总是脚疼,疼的夜里都睡不着觉。”
她看着谢蕴清的膝盖,眼里满是担忧,季儒或许不相信谢蕴清的话,但是对心思纯稚的苏语凝还是放心的。
他笑了笑不再说话。
船缓缓靠岸,季儒和林俞轩率先离开,谢蕴清牵着苏语凝站在船头。
微风轻拂,两人的衣摆如同清风携柳般纠缠在一起,谢蕴清牵着她往下走,“趁着阿瑶这几日忙着生意没时间管我们,我带妧妧出去玩可好?”
苏语凝用力点着小脑袋,“好,那我们去哪里?”
“妧妧想去哪里?”
苏语凝想了想,“上回你不是说……唔,看山戏水,赏遍这人世间。”
“好,那就看山戏水,赏遍这人世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