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兄弟好香
景水芝不明白白情为什么突然摆谱,但看着他手中的玉蝉,心里明白:现在这个年轻人是狐假虎威,有了老太爷在背后撑腰,当然是不能随便得罪的。
她忙收敛神色,脸上重新挂起那副温和的笑容,一边起身为白情泡茶,一边语气柔和地说道:“大少爷从来不直接联系我,我所能做的便是根据有限的信息自行揣摩。应老师曾提及要寻一位八字、面相皆合的男青年,这一点,我是照做的了。又听说是要配阴婚,我想着虽然大少爷没有吩咐,但还是照着传统礼数做,总不会出错……”
白情看着茶水注入自己面前的瓷杯里,心里明白了几分,抬眉说道:“你的意思是,你知道是要配阴婚,所以理所当然地觉得要走一遍损耗阳气的仪式?虽说要遵照传统,但你倒不怕害人性命啊。”
景水芝脸上又是一闪而过的愧色,就跟当初给白情血丝镯时候一样。
但也和当时一样,这点愧色很快消散。
景水芝叹了口气,用那种久居上位、故作无奈的语气说:“应该也不至于害人性命吧?当然,我也明白这事儿挺晦气的,心里挺过意不去,所以在经济上给了你不少补偿。我想,你应该能感受到我的诚意吧。”
白情想到账户里躺着的888888,却没有拿人手短的软化。
他想的是:开玩笑,我可是太奶奶!你孝敬我是应该的好吗,小芝!
因此,白情脸上还是那股子不被软化的小人得志:“是吗?真有意思,我知道景女士是世界名校毕业的高材生,精通金融数学,但没想到,你对阴婚规矩也这么在行?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的?现在的商学院还学那么杂吗?”
景水芝以为自己说好话,也能换得白情的软化,没想到,白情反而越发上脸,三分颜色上大红,咄咄逼人。
她心内埋怨:真是穷人多刁民,这个娃娃原本还挺本分懂事的,现在有了依仗,就给我脸色看了。
景水芝的目光落在白情手中的玉蝉上,心中虽然非常不高兴,却也只得强压下去,依旧保持着得体的笑容:“我哪里会这些呢,不都是应老师指导的吗?”
“他教的?”这下白情有些意外了:我的师伯,这么没品吗?
景水芝微微颔首:“按你说的,我难道真的从大洋彼岸的商学院里学到这些知识吗?”
白情抿住嘴唇:关于这个事情,他和师父之前也问过应知礼。而应知礼却将一切推给了景水芝,说她“心有所图”。
此刻,看着景水芝一脸坦然,白情满腹疑问:这里头……到底谁说的是真话?
察觉到白情眼神中的疑惑,景水芝轻叹一声,缓步走向书柜。
她的手指在书脊间轻轻滑过,将一本书抽出,轻轻放在书桌上,那书的封面已经泛黄,字迹也有些模糊,但依稀可以辨认出上面的字迹——《阴阳仪典》。
“这本书,”景水芝缓缓开口,满脸写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是我从应老师那里得到的,里面不仅记载了阴婚的仪式,还涵盖了许多其他沟通阴阳两界的秘法。我之所以知道这些,也都是因为这本书。”
白情翻着这本书,一下没话说了:他百分之八十可以确定这本书是应知礼的。
因为这本书的装订非常特殊,使用了一种十分罕见的穿孔技法,用苎麻丝线拧成一股,穿过规整精确的孔洞,在书脊处交织出形似连绵的山峦的痕迹。
这种装订手法,他只从师父的藏书里见过。
既然师父和应知礼师出同门,那么这本书也很可能是出自应知礼。
白情心下一沉:那么,是应知礼撒谎了?
这个猜测让白情比较忧心。
如果是景水芝心怀不轨,那倒好说,毕竟景水芝怎么看都是一个毫无法力的普通人,还被景莲生血脉压制着,翻不起什么大风大浪。
但是,如果是应知礼……
景水芝略带几分忐忑地看着白情。
白情将《阴阳仪典》猛地一合,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声响,紧接着他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哈哈,原来是场误会啊!”他虽然没有完全放下对景水芝的戒备,但那笑容却显得颇为宽松愉悦,仿佛真的将心中的疑虑一扫而空。
景水芝见状,也暗暗松了一口气,紧张得以缓解,重新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脸上也浮现出一抹如释重负的笑容:“是啊,都是误会一场。现在解释清楚了,真是太好了。”
白情微微一笑,没有说话,眼睛还是在观察着景水芝。
景水芝有些不自在,心中暗自嘀咕:这个年轻人怎么会有如此强大的气场?真是奇怪。
景水芝咽了咽,顶着压力抬头对白情露出笑容:“不知道大少爷还有什么其他吩咐?”
“啊,是的。”白情说,“他想要用钱,你能够给他办张卡吗?”
听到这个提议,景水芝丝毫不觉得意外,早有准备地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双手递给了白情。
白情接过,打开发现里面不但有银行卡还有身份证明。
他把证件拿出来看,便看到姓名栏上写着:景生。
真的很像一个假名。
白情抬眼望向景水芝:“原来大少爷的名字就叫做景生啊?”
景水芝讳莫如深:“我只是按要求办事而已。”
白情将证件仔细地收回信封,向景水芝轻轻点了点头:“大少爷希望你不要再做有伤阴鸷的事情。”
景水芝神色微微一僵:“我明白了。其实,我原本也不愿意……只是……只是应老师那样指导,我也不敢违拗啊。”
白情听到景水芝这么自然地把锅甩给应知礼,也不知该相信谁,只好故作高深地微微一笑,把《阴阳仪典》拿起来:“这书我就先拿着了。”
景水芝脸色微怔,但很快恢复过来,嘴角挂着一抹得体的微笑:“那么,是不是说,阴婚的事情就不需要再进行了?”
“这一点你不用操心,大少爷有自己的节奏。”白情咳了咳,从椅子上站起来,“我也先回去了。”
景水芝站起身,优雅地为白情拉开门扉,轻声说道:“白先生,请慢走。”
她的声音轻柔礼貌,仿佛是在送别一位尊贵的客人。
景水芝这样客气是客气,但心中也觉得白情这个攀附的人是不配的。
回想起从前,白情那副乖巧顺从的模样,曾让景水芝颇为满意,甚至偶尔还会涌起一丝愧疚。那时的他,那么懂得分寸,景水芝也愿意施舍他一些钱财。
而现在么……白情昂首挺胸,理直气壮地接受景水芝为自己泡茶开门,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显然是狐假虎威到以为自己也是大猫了。
这就让景水芝对白情的看法大打折扣,不过,现在他的确是有虎威可仗,景水芝的确也拿他没有办法。
白情拿着卡回到西屋,和景莲生转达了景水芝的话。
白情又大泡绿茶:“也不知道景女士和应老师谁在说谎?真让人忧心啊。不过大少爷您放心,只有我对您是绝对忠诚的!”
景莲生看了看身份证上自己的照片,抬眸看了眼白情,不置可否,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有。
白情要把应知礼踢下去,自己当景莲生的全球唯一代言人,自然要不遗余力地继续上眼药:“我看应知礼的确很可疑,那本《阴阳仪典》,一看就是他的东西!”
“你怎么知道那是他的东西?”景莲生问道。
白情倒也不隐瞒:“因为我的师父和他是师出同门!”
景莲生听到这话,一直过分平静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些波动:“哦?你的师父?”
“是啊,我跟随师父多年学习玄学,当然……我是学得慢了一些。但我师父也是颇有道行的。”白情得承认,他师父的法术应该没问题,师父最大的问题是人品不行。
白情顿了顿,见景莲生听进去了,便继续说道:“《阴阳仪典》的装帧看起来和师父的藏书的一样的。所以我推断,那应该是他们门派里的典籍。这么说来,景女士的话比应老师的更可信。”
景莲生听着,也不置可否,半晌说:“这么说来,应知礼是你的师伯,你看着倒是对他有些敌意。”
白情没想到这么容易被看穿,尴尬地摸摸鼻子:“我是帮理不帮亲的。”
景莲生显然不信,却没多说什么。
白情心知肚明,有些话点到即止,不宜多说。
于是,他话锋一转,笑着说道:“大少爷,我替您去买衣裳,总得知道您的尺码吧。不如,让我给您量一量?”
说着,白情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条软尺,要给景莲生量体。
他想的倒是挺美的,量体这个举动要多暧昧有多暧昧,要是在电视剧里,不得加一顿浪漫BGM和慢镜头啊?
景莲生却淡淡地说:“不必,你拿我寿衣的尺寸就行了。”
白情略感失落:真是油盐不进啊我的死鬼。
白情又一寻思,想着拖景莲生一起出门买衣服,四舍五入也算是约会了。
于是,他又打起了精神,说:“大少爷,现在的衣服都是西式剪裁,跟以前的款式不太一样。您要不要去实体店试穿一下,看看哪种风格更适合您?而且,现在网购的衣服很多都货不对板,还是亲自去门店试穿更稳妥些。”
“那我就穿身上这套寿衣去实体店买衣服?”景莲生一抬眉,“我想,就算是你说的那个所谓的‘二次元’,也没有穿寿衣出门的吧?”
白情:……日,好像他也有道理。
白情思前想后,运用自己十年来的玄学经验寻思了一个方案,试探性地提议道:“那……我给您先糊一套纸西装,烧给您穿上?”
景莲生挑眉:“你会剪?”
白情勾唇一笑:“我可是熟手男工。”
遥想这十年间,每到清明购物节,白情都要给师父的元宝网店干手工。
得益于白情可以不喝不睡,所以每每都是连轴转24个小时。
经过十年磨砺,莫说纸西装,就是纸扎凡尔赛宫,他都能糊出来!
白情拿来纸品,就开始画图做工。
从前,白情干这些活计的时候也是情绪饱满,因为想的是计件工资,每次搞完都能挣个万八千的。
但现在,他替景莲生做纸西装的时候,却又另有一种绮丽的心情,难以言喻。
剪刀裁破纸张瞬间发出的细微声响,在他指尖传递到耳膜,产生一种温柔共振。
白情一边做,一边忍不住偷偷瞥向景莲生。只见景莲生依旧端坐在圈椅上,目光却没有分给白情丝毫,只是在低头看书。
白情心中一动,故意放慢了手中的动作,让剪刀与纸张的摩擦声更加清晰。他轻声说道:“大少爷,您看这西装的设计如何?要不要再加点细节?”
景莲生语气淡然:“你看着办便是。”
白情笑了笑,语气中带着几分调侃:“大少爷,您这么信任我,我可不能辜负您的期望。”
“嗯。”景莲生冷冷淡淡地应了一声,目光依旧没有离开书本。
但即便是这样,白情还是觉得很幸福。
剪刀在纸片上划过,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他幻想着这套纸西装燃烧后,轻柔地包裹住景莲生的灵体,成为他行走人间的一身皮肤。
那种感觉,让白情指尖也轻颤。
他一边做,一边忍不住再次偷瞄景莲生。虽然景莲生依旧没有抬头,但白情却觉得,自己仿佛已经在他的世界里占据了一席之地。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角,也足以让他感到满足。
白情再一次惊觉:我真的好爱他。
太过离奇,太过古怪,太过猝不及防的爱情。
却让白情沉醉不已。
即便是景莲生对他的冷眼,他都甘之如饴,当成一种另眼相待:他虽然对我冷眼,但是他连自己的重孙子看都不看一眼!
这何尝不是一种青眼有加?
不久,那身纸西装便在白情的巧手下裁剪成型。
白情将纸西装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语气中带着几分期待:“大少爷,您看看,还满意吗?”
景莲生终于把目光分给他了,目光落在成品上,微微有些意外:“倒是很精巧。”
活尸和生人到底不一样,大多都是僵尸,能蹦蹦跳跳就已经很不错了。像白情这样看起来和活人无异,甚至还能进行这种精细动作的,简直是世间罕有。
景莲生不禁有些怀疑白情的来历:“是你所说的那位师父将你炼成活尸的?”
如果是这样,那位师父必然是一位隐世高人,绝代宗师。
“啊?不是。”白情没想到景莲生会问起这个,摇了摇头。
景莲生又追问:“那你是如何成为活尸的?”
“想不起来了。”白情眉头轻轻蹙起,努力回忆,却又无从抓起,片刻后,他抬眼望向景莲生,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怎么,大少爷对我的过往如此上心?莫非是……”他故意拖长尾音,“对我有了那么一点点兴趣?”
那是好事情啊!感兴趣就是爱情的萌芽!
想到这个,白情的眼睛就亮起来了。
看着白情又莫名其妙毫无征兆地含情脉脉,景莲生发现厉鬼原来也会头皮发麻。
他便僵硬地扭过脸,不去看白情。
他真的受不了“那张脸”做出这种表情。
白情见景莲生不说话了,也不继续讲话,端来火盆,虔诚闭眼,将这纸西装焚烧。
随着火苗跃动,这套西装逐渐焦黑,灰烬飘摇,却又有黑白颜色一寸寸地蔓上景莲生的身体。
逐渐的,景莲生那身纯黑寿衣被取代,身体裹上了一套黑白西装。
这西装一上身,就显得景莲生肩宽腿长,英俊潇洒。
白情看着景莲生穿得这么好看,一点儿不意外:一个连寿衣都能驾驭的男人,就不会有他hold不住的搭配。
景莲生对这一身西装也没有太不适应,想来,也不会有什么衣服比寿衣还不方便的了。
他只问道:“我穿成这样就可以出门了?”
“嗯……还有这个头发……”白情看着景莲生那头长发,陷入深思,“该怎么造型呢?”
他思索片刻,突然眼前一亮,拿起一条橡皮筋:“你别动,大少爷。”
还没等景莲生回答,白情就踮起脚尖,抓起景莲生的长发,往头顶束起。
提议量体的时候,白情是存了身体接触的念头的,但现在扎头发的时候却没那么多杂念,一开始纯粹是想着造型的事情。
然而,当景莲生如丝绸般的头发滑过掌心的时候,白情便意识到此刻自己和景莲生的距离是多么的暧昧。
尤其是景莲生,这位平日里总是高傲挺立、不可一世的大少爷,此刻竟下意识地低下了头,任由他摆弄着自己的头发。
白情心神迷醉,鼻尖沁入了独属于景莲生的气息……那仿佛是用上好檀香熏了天长地久,以至于肌理都混入了醇厚的气味。
他动了动鼻翼,忍不住说:“大少爷,您好香啊。”
这话说完,白情都意识到自己好像有些太像登徒子了,皮都绷紧,预备着景莲生一记眼刀过来。
却没想,景莲生侧过离他很近的脸颊,乌黑的发梢落在苍白的脸颊边,薄唇吐出三个字:“你也是。”
白情愣了一瞬:这……这是……
如果他的心脏还能跳动的话,此刻一定因为这三个字要小鹿乱撞了。
然而,他细看之下,却察觉到景莲生并无暧昧之意,只是以一种出奇地平静口吻,陈述着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这句“你也是”从他口中吐出来,就跟“你是死人”毫无区别。
而现在,景莲生也的的确确在用看死人的目光看着白情,那是一种毫无生气、冷冽至极的眼神。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直冲白情头顶。
白情内心的警钟疯狂敲响,驱使他本能地向后退去。
然而,他刚一退后,后颈就自投罗网地落入了景莲生冰冷的掌心。
颈椎被不轻不重地一捏,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迫使他扬起头来,细长而脆弱的颈线在大厉那双嗜血红眸下赫然暴露,格外醒目,也格外无助。
“你闻起来,”景莲生冰冷的指尖捏着白情的后颈,“很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