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四月的风徐徐吹过,一对年轻男女的手就这样毫无预警地握到了一起,一只干燥温暖,一只纤细柔软,而他们之间隔着的距离,近到邢唐似乎都感觉到她微微烫卷的齐肩短发拂过自己的脸,慵懒如羽毛划过。
片刻的怔忡。
俞火最先反应过来,她试图抽回自己的手。无奈老人家用了力气,根本不给她逃离的机会。俞火又无法像先前对待林木那样出手。她等了两秒,见邢唐没有任何表示,才抬眸,视线笔直地注视那双沉湛的眼。
这是让他解释的意思。
他身为家属,确实有解释的义务。
邢唐回神,对老人家说:“外婆,我不是和你说过了吗,赫饶不会和我一起回来,你忘了?”
老人家皱眉,“你以为我又糊涂了是不是?我就算糊涂了,她人都在我跟前了,我还能不认得啊?”看向俞火时,她脸上又扬起慈爱的笑容:“外婆就知道,你肯定会和邢宝一起回来的。你也想外婆了,对不对啊饶饶?”
不难从老人家的言语中判断出来,她有多喜欢,多期待那位赫饶小姐姐。俞火不忍心否认,却也不能承认。她抿唇看着邢唐,等他继续。
本以为她会附和自己解释两句,结果她竟不肯开口。
好吧,既然她这么倔强,只能他来了。
邢唐又说:“舅舅回来发现你不在病房,急得四处找人,我们先回去,免得他担心好不好?”
“好啊。”老人家虽松口了,手劲却丝毫不减,还对俞火说:“饶饶我们快回去吧,面外有点凉,你看你,穿那么少。”
俞火穿着廓型设计的西装外套,紧身的黑色牛仔裤与系带短靴的搭配,更显双腿纤瘦细长,完全支撑起了这一年的时髦。所以,即便不是特别有温度,风度气质半分不少,更不能成为她跟两人回病房的理由。见邢唐解释无效,她只能开口:“奶奶,我还有工作没做完,要去忙一会。”
她没承认自己是那位饶饶,也没否认,只说要先去工作。老人通常都有一种心理,就是不能耽误孩子们的工作。邢外婆也一样,她听后赶紧说:“那你先去忙,忙完给邢宝打电话,让他去接你,外婆等你吃饭啊。”
俞火有一秒没说话,“……好。”
老人家得到她的保证松了手劲。
邢唐顿觉自己先前的解释有多无力,他眼睛里浮起一丝无奈的笑意。
俞火几乎是立刻抽回了手。
感觉到她指尖划过自己掌心,邢唐心尖不自觉跳了下。
外婆还不忘交代他,“你看着点时间,一会去接饶饶。”
邢唐注视俞火低垂的脸,也说:“……好。”
俞火对老人家说完再见,转身离开。
夕阳下渐行渐远的背影和酒吧里的身影叠成一抹,邢唐沉默地看了两秒,扶外婆往回走。
外婆开始数落他:“饶饶有工作你还拉她来干嘛,看我什么时候不行,你就让她先去忙嘛……哎,她刚刚叫我什么?奶奶……这孩子,怎么不叫我外婆了?邢宝你说,你们是不是吵架啦?”
俞火没有听见邢唐的回答,她也不关心,抬手拦出租车。
邢唐走出一段距离下意识回头,恰好看见她坐进车里。
出租车急驰而去,邢唐低头看着自己空落的手,回想起刚才,她如软玉般的手被迫握在他掌心时,她看他的眼神如同看一个心怀叵测的……好色之徒。
她不记得他了。他把手插进裤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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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火才到木家村,手机就响了,是赤小豆,心急火燎地问她:“你什么时候回来?”
俞火倚车站着,语气很淡:“不会是你给人误诊误治,喊我回去擅后吧?”
赤小豆闻言不乐意了,“那种要人命的错误,只有你们下医才会犯。”
俞火随口调侃,“我都忘了,赤馆长是治未病的上医。”
赤小豆不置可否地哼一声,切入主题,“上次来‘踢馆’那女的,你没忘吧?”
“装病那位?”显然她是有印象的。
“就是她,叫庄悦。”赤小豆说重点:“今天带了两个帮手。可这次不找师兄了,说要找你。”
俞火随意地说:“找我让她去医院挂号。”
赤小豆啧一声,“要是那么好打发,我还打这通电话干嘛,欠骂啊?”
俞火语气就不太好了:“她以为四海之内皆她妈,处处都得让着她。我们凭什么惯着她?要是你手艺生疏对付不了,就让她在馆里等我回去!”
尽管她不是个好脾气的,却很少这么有攻击性。
赤小豆反倒乐了,“怎么听着像是鼓动我去打架?”
俞火仰头注视着天边的晚霞,“既然她不知见好收,你还客气什么?”
赤小豆有数了,“不用说了,我马上安排!”之后才想起来问:“师兄说你到他那没待多久就去看林老师了,他老人家怎么样啊?
“一言难尽。”俞火没心情继续,“等回去再说吧,没别的事先挂了。”
通话结束,她并没急着走,就那么倚车而立,直到天色完全暗下来,直到赤小豆再次致电来,边笑边说:“你肯定想不到,是谁收拾了那个女人。我告诉你,大款今天作妖,不知怎么跑到假山盆景上去了。馆里的盆景有多高不用我描述吧,我怕它摔着喊它下来,可能我嗓门太高吓到它了,也有可能它护主心切,见不得别人上门挑衅你,它一个蹦高儿,你猜怎么的,它直接跳到庄悦头上去了……”
被健壮的大款当头一坐……俞火脑补了一下那个场面,憋不住笑了,“她颈椎还好吗?”
赤小豆已经笑得脸都快抽筋了,“当场就动不了了。我就问她服不服,服我就给她正过来,敢说不服,我就让她歪着脖子滚蛋!”
莫名有种老母亲般的欣慰,俞火怒赞:“干得漂亮!”
回到中草药种植基地时已经八点多了,俞火远远看见穿着工作服的黄药子在门口张望。
说到这位师兄,俞火一直觉得自己的老师给儿子起名太随性了。就因为姓黄,就因为出身中医世家,就要以一味中药被命名,实在有够草率!再想到同样身受其害的赤小豆,俞火庆幸没被老爸按“俞”姓谐音取个鱼腥草,鱼脑石,鱼古这样的中药名。
黄药子对小师妹即时上演的内心戏全然不知,等她停好车,两人往屋里走时,他说:“还以为你今晚不回来了。”看样子是等急了。
“我不回来去哪啊。”俞火搓着手进屋,瞄了眼桌上的饭菜,边认真洗手边把林老师血压暴升导致中风住院的事说了。
黄药子听完眉心一聚,“幸好你今天过去了,要是听我的明天再去,后果不堪设想。”
俞火拿起毛巾擦手,“但脑中风之后,会有残障,一侧的肢体会偏瘫,恢复期不短。”
“在哪家医院呢?”
“西城中西医结合。”
“我有个同学叫韩树,在那上班,等会我先给他打个电话,明天你过去找他。”
“那敢情好,毕竟中风的恢复期治疗中医针灸的疗效才是最显著的。我扫完墓就要回G市,你这阶段的工作也快结束了,回来的路上我还在琢磨后续的治疗交给谁呢。”俞火唇角微弯,清黑明亮的眼睛像在闪光,“谢谢师兄。”
黄药子莞尔一笑:“快吃饭吧。”
俞火解决掉一碗饭才说:“你们基地的伙食倒挺不错的,其它条件就让人忍不住要吐槽了。康诚医药财大气粗,怎么不舍得在基地建设方面投入呢。我借你光蹭住没权力挑三拣四,可你是黄药师啊,作为新药研发中心主任,可是有江湖地位的,宿舍也太简陋了。师兄,我替你不平。”
作为执业药师,黄药子早已对“黄药师”这个绰号免疫,提及自己供职的公司,他的话明显多起来,“康诚医药确实是国内最有实力的医药企业,但它每年投入到新药研发中的资金,也是所有药企中最高的。在这个营销为王的时代,多少企业都把钱投到广告中去了,郑总却专注于挖掘中药的千年智慧,致力于真正意义上的新药研发,在全国多地设立研发基地,中药材种植基地,只为让老百姓吃上既有疗效又便宜的好药。但你知道的,全球药品研发的成功概率是很低的,这意味着康诚医药要付出更多的成本,这是民营企业难以承受的……”
俞火不以为然,“新药一旦研发成功,会给康诚带来多大的经济效益?没有这个利益做前提,你们郑总怕也是舍不得这些前期投入的。说到底,还是为了钱!”
这话或许偏颇了,但也不可否认,现今确实是个利益为上的时代。黄药子无意和她辩下去,影响吃饭的心情,他适时换了个话题:“我给庄悦打过电话了,等我回去,会和她好好谈谈。”显然是赤小豆也给他打过电话。
俞火“哦”一声:“我和小豆说,她太过份的话,就给她点颜色。”
黄药子语中有笑意,“你原话可不是这么说的。”
俞火不以为意,“她带人到养生馆找我,总不会是聊天吧?”
俞火的行事风格黄药子是清楚的,他没有责怪之意,只是:“她认定我是因为你才拒绝她,上次你又对她礼遇有加,她就以为你是好欺负的,结果……”
庄悦此前装病去善和找黄药子。但善和是养生馆不是医院,既便俞火是大夫,也不可能给她看病。可当时俞火和赤小豆不清楚她和黄药子到底是什么关系,看在师兄的面子上,对她礼遇有加。后来黄药子给她打了通电话,庄悦才走人。至于两人是怎么说的,俞火并不知道。结果没几天,那位庄小姐又来这么一出,然后被一只猫给治了。
你和我说这些没用,因为我只是一只猫!俞火想到某个微信表情所配的这句话,笑了,“她不知道你和中草药做了好几届夫妻,而我只是师妹吗?”
黄药子笑,“她哪有你知道的多。我们俞大夫,不仅会治病,还会算命。”
俞火眼里带笑,“我掐指一算,你今年要脱单。”
黄药子无奈,“你还是算算我什么时候发财吧。”
之后俞火把下午的遭遇讲给黄药子听,说她后悔出门没带行医箱,幸好耳线是定制的,一端如针,代替了毫针;说她决定了,以后出门必须随身携带急救“小工具”,以备不时之需;说林木居然不信中医,她要不是忙着救人,真想给他也扎两针;说她好心办坏事,明明是怕老人走失,家属着急,却被误会是不怀好意的人贩子,不仅没听到一句感谢,还被认成什么劳什子孙媳妇儿,好气!
黄药子笑问:“你不是一向很佛系,做好事不留名吗?”
俞火立即否认,“谁说的,我其实最喜欢别人用金钱感谢我。”
对于这个刀子嘴的小雷锋,黄药子莞尔。
当晚,俞火写了个化瘀行滞,祛风通络的方子,在末尾处签名时,她有瞬间的迟疑,像是想起了什么,又似无意的停顿。
作者有话要说:【话唠小剧场】
俞火:“我没有信口胡说。邢宝先生,你什么时候拿支票感谢我?”
邢唐:“……你轻点折腾,早点嫁给我,我的财产全是你的。还在乎一张支票吗?”
作者:“邢宝先生身为……大款,把这两章的红包安排一下吧。”
邢唐咬牙忍了下:“我马上安排,只要亲妈你手下留情。”
作者潦草地摆摆手:“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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