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咳——咳咳——”太极宫里弥漫着浓浓的中药味,陆希和成氏坐在偏厅看着高后身边的大宫女给高威熬药,内殿里高囧正坐在高威床前伺候着。

“唉,年纪大了,不服老不行了。”高威生了大半个月病,感觉精神气都散了,头发也开始花白了。

高元亮慢慢的搅拌着汤药,等药碗中的汤药微凉后,舀起一勺递到高威嘴边。

闻着浓郁的药味,高威眼底露出了嫌弃,“老子还没老到连药都不能吃!”

“太医说您需要静养。”高元亮缓声道,他在高威这次生病前也从未有过照顾病人的经历,一开始他甚至都不知道怎么给高威喂药。

“他们除了会说静养外,还会说什么。”高威非常不满的说。

高元亮眼底浮起了笑意,“至少还让您有精力骂人不是吗?”

“你这臭小子!”高威佯怒的举手揍了儿子下,还有意对着高元亮的手腕打,就是想把药打翻,这样就不用吃药了。

对着父亲老小的举动,高元亮手依然稳稳的举着药盏,“今天二弟妹煎了十副药。”意思就是说高威打翻这一份还有九份,他今天想不吃药就是做梦。高威生病除了已经去封地的西平王外,就是现在要照顾瘫痪在床高回的高岿都领着庶弟们轮流来照顾高威。陆希几个儿媳妇就更不用说了,男女有别,她们当媳妇的不会近身照顾,但是给家翁煎药、照顾家翁饮食还是能做到的。

高威气歪了鼻子,“你这不孝子!哪有逼着自己老子吃药的!”

高元亮对着老爹的怒骂,眉头都没有动下,“父亲,阿姐马上要来了。”

高威一听女儿要来,即刻夺过儿子手中的药碗,皱着眉硬是把药给喝了下去。这些天高威身体不好,高丽华整日整夜的伺候老父亲,稍有什么风吹草动就是一场大哭,高威实在是怕了女儿。

高元亮送上了一盏清茶,高威漱了口,“我身体也好的差不多了,让她们都回去休息吧,别整天待在偏殿里干坐着白受罪。”高威的儿媳妇皆是官宦人家娇养的小娘子,十指不沾阳春水,手就没捧过比书还重的东西,别说煎药了,就是熬个粥也不会,说给他煎药其实就是看着下人做罢了。高威性子豪爽,也不图这些虚名,一开始就想让儿媳妇别傻呆着了。偏偏朝堂上那些老顽固坚持不肯,说什么皇家是万民表率,哪有家翁生病,儿媳妇哪休息的道理?高威被这些人缠不过才特地开了一间偏殿让儿媳妇看着宫侍熬药的。

“一会四弟妹会来接替二弟妹。”高元亮说。

“老四媳妇?”高威听到高回,眼底浮起复杂的神经,“老四现在身体如何?”

“太医让他好好调养,说是过阶段可以动了,就让去汤泉别院休养。”高元亮道。

“他这么躺着也不是法子,就让阿岿接替他的爵位吧。”高威说。

“唯。”高元亮低头应是。

“那些人查的如何了?是谁在后面搞鬼?”高威又想起了崔太后那事。

“没出什么来,那女官一口咬定都是崔太后让她干的,我派人去查了查,牵扯的那些人几乎都跟崔家有旧。”高元亮说,“我也派人把未央宫清理了一遍,没发现有什么不对。”

高威听了高元亮的话,浓眉皱了皱,“线索断了?”

“暂时还没查出什么不对劲的。”

高威和高元亮想法跟陆希一样,他们相信崔氏有可能会去挑拨娄氏,但不信她还能指使朝中官员。崔氏一直不是强势的太后,郑启在位的时候,她就非常低调,就是娘家也是有选择的提拔,郑启过世后她就更深居简出了,要说她朝堂能有什么能力,也就是依靠崔家了,但现在崔家都被连根拔起了,高威不认为元亮亲自动手还能留下余孽。“你派人多注意下。”高威不是太担心的吩咐儿子。

“我知道。”高元亮微微颔首,无论是前朝还是后宫,高家都把持的比较稳,崔氏要是有选择,也不会挑娄氏下手了。

“仲翼还有三天就该回来了。”提起高严,高威声音明显低了不少。

“他这次立了大功。”高元亮平静的说。打的魏国割地赔款,起码五年之内不敢进犯,又将国内各处反对势力都围剿一空……高傲如高元亮也不得不承认,他这个弟弟的确是少见的军事天才。

“我年纪也大了,没几年好活了,就想儿孙在身边,你弟弟这次回来后,就让他常驻建康吧,他这么多年征战也该累了。阿峥年纪也不小了,等他成亲后就让他去蓟州吧。”高威语气怅然道。

“好。”高元亮毫不犹豫的应了。

高威长叹了一声,疲惫的闭上眼睛。

高元亮静坐了一会,见父亲呼吸越发均匀,正想离开却见高威的近身内侍蹑足走来,手里还举了一封信笺,“陛下,蓟王急件。”

高威听说是蓟王急件,一下子坐了起来,接过信件拆开一看,脸色阴沉了下来,把手中的信递于高元亮,高元亮低头一看,高严受伤了?父子两人对视了一眼,神情凝重。

“马上让太医令带上几个精通外伤的殇医赶去广陵。”高威下令。信件上写着高严在剿灭崔振时,腹部中了崔振一箭,当时就让军医处理了,但没想到伤势还是恶化了,为了不动摇军心,高严一直忍着,直到广陵后才给高威传信。

“父亲,我亲自去接仲翼。”高元亮主动请命,主帅重伤必定让军心不稳,高元亮赶去一来有稳定军心之意,二来也是确定高严这伤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也好。”高威迟疑了下,“你跟崧崧和山山也说一声。”

“我会的。”高元亮起身离开。

陆希在阿兄要回来后,就一直欢天喜地的,哪怕高威生病,让她天天去宫里伺候,她也不过脸上不动声色,回家后就搂着自己的贴心小棉袄说着她耶耶回来后一家子要去别院好好休养一段时间,到时候让耶耶陪着她一起骑马。时常惹来陆止的取笑,她丝毫不以为意,走路都轻快了不少,整天数着高严回家的日子。

所以当崧崧和山山小心翼翼的跟她说起高严受伤,而且非常严重的时候,她一时还有点反应不过来。高严南征北战那么多年,身上也不是没有伤痕,但每次等他回去看陆希的时候,伤口基本都已经结痂了,陆希就从来没想过他有伤重到起不来的一天。

“你们说什么?”陆希怔怔的望着两个儿子,身体晃了晃,感觉头有点晕,大脑一片空白。

“阿娘!”高岳和高屾见陆希这样,吓得脸色都白了,两人一左一右扶住了陆希,小心的扶她坐下,高屾给陆希倒了一盏热茶,缓缓的喂她喝下。

“你们耶耶现在在哪里?”陆希大脑只空白了一会,就恢复了神智,人能回来就代表没事,重伤没关系,好好养病就是。

“耶耶马上快到广陵了,我们想跟大伯一起去接耶耶。”高岳说。

“我跟你们一起去。”陆希道。

“不行。”高岳吓了一跳,“我们是骑马去的,不是坐马车。”

“我也会骑马。”陆希说。

“不行!”这下高屾都坚决反对了,他们骑马跟阿娘骑马能一样吗?阿娘每次骑马不是耶耶带着,就是由女侍卫护着,每天也不过骑半个时辰罢了,哪里吃得起那种整日在马背上的苦。

“阿娘,我们很快就接耶耶回来了,你就在在家等好不好?”高屾哄着陆希说。

“我坐马车跟在你们后面好了。你们不用管我,我让王直陪我去,能什么时候遇上你们就什么时候。”阿兄受伤了,车队一定不会走的太快,她肯定追的上去的。

高岳和高屾苦着脸,他们怎么可能放心就让侍卫护送阿娘,万一路上有什么三长两短,不用耶耶动手,他们自己先自杀了。

陆希知道自己的举动很任性,但让她一个人在建康等丈夫和儿子回来,她会疯掉的,“建康去广陵一路都是重镇,肯定没问题的。”

高岳很头疼,阿娘跟寻常贵夫人不同,其他贵夫人权利最多就在内院,但阿娘对耶耶手下那些控制力并不比他差,耶耶的下属听他话是因为他是蓟王世子,他们听阿娘是因为他们尊敬阿娘。也就是说,他不答应阿娘去接耶耶也没用,阿娘想去她自有法子去。“我去跟大伯说。”高岳咬了咬牙说。

“你跟你大伯说干什么?”陆希奇怪的问。

“阿娘您饶了我们吧,要是让耶耶知道,我们让你单独去了,他会打死我们的。”高岳苦笑道,与其七上八下担心,还不如去找大伯,让大伯答应阿娘跟他们一起走。

“等等。”陆希拦住儿子,“你就说带上几个丫鬟、医女去伺候你耶耶好了。”

“那怎么行?”高岳连连摇头,带丫鬟跟带阿娘能一样吗?

“崧崧,你耶耶受伤,你大伯杂事肯定很多,就不要为了这点小事麻烦他了。”陆希说。

“但是这样我担心你身体受不住。”要是带着丫鬟,他们肯定不会为了丫鬟放慢赶路速度,这样的话,哪怕阿娘坐在马车里,也不会太舒服的。

“我今年才三十又不是六十。”陆希瞪着儿子。

高岳和高屾只能相视苦笑。

高囧看到高岳和高峥等人身后还跟着一辆马车的时候,不由挑眉看着两个侄子。

“大伯,阿娘不放心我们照顾耶耶,让我们带几个医女过去照顾。”高岳上前对高囧道。

“走吧。”高囧翻身上马对他们带多少侍女并不上心,横竖几个丫鬟罢了。

一群人策马往广陵疾驰,马车也跟在他们身后疾奔。

高峥狐疑的目光扫着高岳和高屾,这两人一路上就没有离开过这马车左右,他们两人真带的是丫鬟?就一个丫鬟需要他们这么重视?高元亮瞄了两人一眼,抬了抬手,示意众人休息。

高岳和高屾强忍着没冲进马车看阿娘。陆希在马车里颠得七晕八素,她出生迄今除了生崧崧那次,还没受过这种苦呢!强忍了半天,才没让自己吐出来。

高元亮见两人抓耳挠腮,嘴角一晒没说话,但接下来众人赶路的速度就稍慢了些。

高严率领的大军,一早就接到高元亮等人要到的消息,早早的派人在码头迎太子等人,鲁云接到世子新送来说王妃也跟着一起过来的消息,眼泪都要掉下来了,连忙先派人去把王妃接过来。女君来了就好,再也不用担心郎君不肯吃药换药、不肯看军医了。

“高囧来接我?”高严挑眉,“他来干什么?看我死了没有吗?”他这次伤势在腹部和大腿,为了换药方便,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寝衣,身上盖了一条薄被,连续近一个月的卧床,让他的脾气接近爆发边缘。

亲卫苦笑,“郎君,太子是担心你的伤势?要不您——”这几天伺候高严的小兵已经把高严的衣服取来,显然是让他换了衣服好见高囧。

高严冷然道:“我死不了,他也不用来吊丧。”

“这——”

“阿兄——”熟悉的让高严不敢相信的声音突然出现在房中。

高严错愕的望着,就见妻子面白如纸的站在房外,“皎皎!”他下意识的就要起身。

“郎君!”亲卫吓了一跳,忙去拦高严,却被高严冷眼冻住。

“阿兄!”陆希从来没见受伤不能动弹的高严,眼泪一下子落了下来,扑到了高严身边,想要往他怀里扑,但又怕压到他伤口,只站在床沿,泪水如断线的珍珠。

亲卫们纷纷退下。

“皎皎你别哭,我伤势一点都不重!”高严一见妻子哭成这样,顿时慌了,手忙脚乱的想抱陆希,却不想牵扯了伤口,让他身体微微一僵,眉头皱了皱。

“你别动!”陆希手按在他肩头,小心的掀开被子,“让我看看你伤口。”

“军医都给我处理好了,问题不大的。”高严一手按着被子,一手搂过妻子,见她唇色都是苍白的,心疼的亲了亲,“身体不舒服吗?怎么不在家好好休息?”

“我没事,就是马车坐久了。”陆希想掀开被子看伤口,但高严牢牢压着,她又不敢太用力,牵扯他的伤口,“让我看你伤口。”

还没见伤口就哭成这样,高严哪里还敢给她看伤口,他手一伸就把陆希搂在了怀里,“我伤口真没事了。”他伸手揉陆希的胃,“是不是晕车了?不是崧崧送你来的吗?”

“我跟大伯、阿峥和崧崧、山山一起来的,不过大伯不知道我来了。”陆希说,她从高严怀里起身,脱了外衣后又偎依到他怀里,“阿兄,我想你。”

“我也想你。”高严温柔的摸着陆希的背,“高囧不知道你一起来?你是借了丫鬟的身份来的?”高严只稍稍问了几句,就猜出了陆希为什么脸色这么苍白了,高囧他们都是骑马来的,皎皎在马车里一定很颠簸,“怎么不跟他说,我让疾医来给你看看。”

“我没事。”陆希靠在高严胸口,听着他平稳的心跳,一动都不想动。

高严见她双目微合,知道她是一路赶路累了,轻轻的抚摸着她的背,“睡一会。”

陆希手顺着他的手臂下滑,在滑至腰部的时候,手一掀将高严搭在腰间的薄被一下子掀开了。一条狰狞血红的从侧腹到大腿的伤口赫然映入眼帘,最深的部位似乎能隐约见到白骨,陆希怔怔的看着这条伤口,眼前一片模糊,阿兄都受伤了一个多月了,养了这么久,伤口还这么深,当初伤势要有多重!

高严见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妻子,叹了一口气,他就知道会这样,“别哭了,我现在真没事了。”他捧起陆希的脸,不停的亲着她流出的眼泪。他这些天伤口有些发炎,军医没包扎伤口,只在上面敷了一层厚厚的药膏,早知道皎皎要来,他就先把伤口处理好了。

“这么深的伤口,怎么可能没事?”陆希哽咽的说。

“真得没事,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高严哄着她,“之前都不疼了,不过现在又开始疼了!”

“伤口疼?我去叫殇医!”陆希慌忙道。

高严失笑的搂着她,“我不是伤口疼,是心疼——”他贴在她耳边道,“你一哭我就心疼。”

陆希眨着雾蒙蒙的眼睛抽噎道,“你就会油嘴滑舌!”

“我是认真的。”高严温柔的给妻子按去脸上的泪珠,亲了亲她眼睛,“我还没活够呢,怎么舍得现在就死?”

陆希吸了吸鼻子,头埋在他胸前,双手紧紧的搂着他,汲取着高严身上的温暖,“崧崧说你伤口有点发炎。”

“前段时间是有些,现在好多了。”高严干脆捂住陆希的双眼不让她看了,“赶了这么久的路,累不累?我们睡一会?”

“大伯还在外面呢。”陆希想起了被他们晾在外面的高囧。

提起高囧,高严冷哼,“他们是来看我的伤口是真是假吧?”

陆希不说话,高严拍了怕她的背,“皎皎,你先去偏殿休息,我去会会高囧。”

陆希点点头,她又低头仔细的看了看高严的伤口,见这伤口看起来狰狞,但里面已经开始收口,也没有发炎的迹象才算放心。

高峥到了广陵别院,就见二叔的近卫亲自接了那辆马车入内院,就知道上面的人肯定是二婶无疑,他嘴角忍不住微微一挑。

高元亮下榻后,先召来军医详细询问高严的伤势,听说是被崔陵近身砍伤的,忍不住扬眉,“这崔陵怎么能近他身的?”

“崔陵娶了羯族公主为妻后,一直住在羯族的副都,蓟王是靠火器攻入副都的,破城后蓟王身先士卒,率先入城,正好跟崔陵对阵,才被崔贼有了可趁之机。”高严的亲卫恭敬道。

“仲翼现在伤势如何了?”高元亮问。

“伤口还会流脓血,之前又流血过多,需要好好静养。”军医说。

这时下人来报,“蓟王到!”

高元亮、高峥和崧崧、山山都站了起来,高严穿了一身黑衣大步走入,“见过太子——”

“仲翼无须多礼。”高元亮伸手拦住了高严的行礼,目光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下高严,见他除了脸色苍白些外,跟往常并无任何不同。

“二叔。”

“耶耶!”

崧崧和山山一下子围了上去,脸上尽是毫不掩饰的关心和担忧,眼睛也隐隐有些发红。

“哭什么哭?我还没死呢,不用急着给我哭丧。”高严对两个儿子娘娘腔的举动很鄙视。

“……”高崧崧和高山山心里默默的记下了一笔,准备回去告诉阿娘,阿娘最讨厌的就是这种口无遮拦的话!

“仲翼你的伤势还好吧?回房里休息吧,都是自家兄弟,不用多礼。”高元亮对高严道。

“我伤口已经好的差不多了。”高严满不在乎的说。

“是吗?”高元亮目光落在他腰侧,崭新的黑衣上洇开了一摊不易察觉的血迹,“传太医令来,蓟王伤口裂开了!”

高崧崧和高山山脸色大变,忙上前要扶住高严,但又被高严的冷眼一瞪,两人讪讪的缩回手,高严又转向高囧,若无其事道:“太子不用在意,不过只是小伤罢了。”

高囧起身,“小伤也不能大意,仲翼先下去包扎伤口。”

高严朝高元亮拱手,“我先告退。”

高元亮微微颔首。

高严再次大步退下,笔直的身体晃都不晃一下,可不一会房里就传来了女子隐约模糊的哭声,高囧右手抚摸着腰侧的剑鞘沉吟不语。

过了好一会,太医令才前来回话,“太子。”

“伤势如何?”高元亮问。

“伤口深可见骨。”太医令医术高超,但不是军医,还没见过这么可怖的伤口,“亏得止血及时,不然蓟王现在——”太医令咽下了不吉祥的话,“现在伤口还在流脓血,起码要好好养个大半年才能好。”说道这个太医令还真服了蓟王,这么重的伤他都能起床来参见太子,还跟没事人一样,真能忍。

“好好照顾蓟王。”高元亮吩咐道。

“唯。”

内房里,陆希趴在高严怀里,泪水无声的、不断的从眼眶中滑出。

高严柔声安抚着心肝宝贝,“皎皎,我没事的,你看伤口都止血了。”他顿了顿,点着皎皎哭红的鼻子,逗着她,“再哭下去,你就成小粘糕了。”家里那块小粘糕从容貌到脾气,都像足了皎皎,偏偏皎皎还坚持不肯承认,总说小粘糕像他。

陆希抬头含泪瞪了他一眼,“以后谁来见你,你都不要见!”

“好。”高严一手顺着她的头发,一手垫着头,嘴角勾起了一条弧线,这下高元亮总会信了吧。

“从现在开始,我让你吃什么,你就吃什么!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陆希苦大仇深的瞪着那条伤口,什么要休养大半年,说不定还有留下后遗症,那些太医就会推托责任!说的全是屁话!她就不信她养不好一个外伤!

“好。”怀里搂着软玉温香,心情也放松了,高严的手开始不规矩了,“皎皎,我现在就饿了。”

“饿了?”陆希忙要起身,“我给你熬粥去。”她去跟食医商量商量,给阿兄做点补血养身的药膳。

高严手一拉,陆希再次落入他怀里,陆希吓得脸都白了,就怕压倒高严的伤口,偏偏高严还不以为意,“皎皎我不是肚子饿了。”

“不是肚子饿了?”陆希下意识的重复了一遍,才反应过来高严说的是什么意思,“你——”陆希张口结舌,“不行!”她想都不想的拒绝了,“你都这样了,怎么能——”他走了几步路就能让伤口裂开,怎么可能现在就做这种事?

“那你帮我摸摸。”高严拉着陆希的手哀求道。

“我帮你摸,还不如你自己呢。”陆希无力的说。

“那不一样。”高严平时行军打仗,欲望也没有那强,可现在宝贝都在自己怀里了,他能忍住就是圣人了,“皎皎,就摸一会好不好?”高严软语哀求道。

陆希见他浑身都绷紧了,担心他再次伤口裂开,伸手抚上那已经隆起的一处,正如陆希所言,这种事她来做还不如高严自己做,陆希揉弄了半天手都酸了,高严额头上的汗水都出来了,可他还是不满足。陆希看着他因失血而变得苍白消瘦的脸,心里叹了一口气,心疼的亲了亲他的唇,高严搂紧了她加深了吻,半晌才分开,“睡吧。”他哑着声音说。

“你还没好呢。”陆希低声道。

“没事的,你先睡。”高严无奈的苦笑,谁让他现在力不从心呢。

陆希说是瞒着高囧来的,但是高严不信以他那两个傻儿子的城府能瞒住高囧,所以高严第二天出发的时候,就光明正大的让陆希出现了,高严是伤员,也不用像之前一样隐瞒伤势了,就理所当然的搂着老婆躺上了宽敞的马车,满脸春风的样子让高囧不禁觉得手有点痒,也让陆希对他白眼连连。

两人到了建康后,因担心高严伤口再次崩裂,就没有进宫见高威,而是直接回府。同时高威的赏赐也如流水般,送进了蓟王府。高严立了大功,高威再次晋升他为太尉,他的亲卫们也各有升职,只不过大部分都没有留在京城,而是分散去了外地。有人提出让高严回蓟州驻地,被高威驳回了,坚持要让儿子在建康养伤。而在这次大规模人事晋升中,还有一起不起眼的调动,就是高威任命高峥对涿郡郡尉,等高峥一个月成亲后就立即上任。

“让高峥去涿县当郡尉?”高严闲适的躺在软榻上,目光一直落在给高年年推秋千的陆希身上,听着母女不时发出的清脆的笑声,高严脸上也不由带了微笑,这些天他在家里养伤,也不去官署,整天就陪着妻女,日子过得很是悠闲,听到这句话才分了一丝注意力给王直。

“是的。”

“他这么想让高峥去就去吧。”高严漫不经心的说,老头子真是老糊涂了,他十三岁就进蓟州,整整经营了二十二年,前朝末帝在时,大力扶持亲弟广阳王,都没从他手上夺一分好处过去,广阳王还比他早来蓟州的,就高峥一个乳臭未干的小鬼,难道他真以为一句任命就能让高峥把蓟州接手了?

“要不要我让老苏他们多注意下。”王直问,蓟州是高严最后的底牌,当初带着妻子儿女上京的时候,高严没有把所有的心腹都带走,留了不少人看老家。

“不用,不过小娃娃,量他翻不出什么大浪来。”在高严的眼中他的对手只有高元亮一人,其他人他还不放在眼里。他当年去蓟州是靠实打实的军功定下的地位,高峥现在去不过只挂个名分罢了,对付一个小毛孩哪里需要他亲自出手。

王直见状也不多言,的确高峥一去就动手太引人注意了。怎么说高峥也是郎君的侄子,当二叔的为难侄子,这个名声可不怎么好听。

“让你找的孔雀找来了吗?”高严问。

“找到了,我还让人找了几只仙鹤,现在还在让人驯化。”王直说。

“收好了早点送进来。”高严琢磨着这些东西怎么都能转移小粘糕一段时间的注意力,省得她没事老贴着皎皎,高严脸色不是很好看,这小丫头因为皎皎跟着崧崧、山山去找她,把她丢在府邸里三天,在家哭了三天,等他们回来的时候嗓子都哭哑了,把皎皎心疼坏了,这些天就围着女儿打转了,丝毫不顾他还受了重伤。连陪他在花园晒太阳的时候,都要带着这块小粘糕出来荡秋千。

“郎君,太尉府派人来问,你什么时候可以去官署?”王直问。

“我现在都伤成这样了,怎么可能去官署?起码等过了年再说。”高严嘴角一挑。

“阿兄。”陆希陪女儿玩了一会,有些撑不住了,就先过来休息,跟其她贵夫人不同,陆希一直很注意自己的身体和体型,也坚持天天锻炼,自认体质也不差,可对付精力旺盛的女儿,她还真有点吃不消。

高严见她脸颊红扑扑的,气息也有些不稳,给她倒了一杯热茶,“休息一会,让丫鬟陪着她胡闹就够了。”高严说,“你都宠坏她了。”

“宠就宠吧,也宠不了几年了。”陆希叹气道,年年最晚二十也要出嫁了,她能宠几年?

“你要是舍不得,让她嫁人后住在家里不就好了?”高严说,年年的婚事皎皎基本已经定下了,嫁的就是阿劫的长子阿拙。

“你想的美。年年是未来的齐国公夫人,哪有住在娘家的。”就是公主下降,在陆家都不会另开公主府的。亏得年年嫁回自己娘家,不然陆希说不定真给女儿招赘婿了。

“皎皎,侯家的年礼你备好了吗?”高严问。

“备好了。”陆希愣了愣才道,侯家跟陆家基本没关系,尤其是侯莹死后,两家几乎不来往了,直到前几年侯家突然送了一份厚厚年礼去蓟州,两家才算恢复了关系。侯远年纪不小了,这几年一直绵延病榻,侯家面临的窘境跟刘家一样——后继无人。子孙就找不出一个有出息的,侯远为了子孙后代,才搭上了高严这条线。他早就不是四征将军了,但军中余威尚在,高严对他的示好也默默接受了,两家这几年往来不密切,但也没断过关系。

“送去侯家的年礼,我会亲自派人去送。”高严说。

“好。”

“阿兄!”高年年在花园里玩了一会,见高崧崧和高山山出现,从秋千上跳了下来,往高山山怀里扑。

高山山笑着弯腰抱起妹妹,往上抛了抛,又大大的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气,惹得小丫头咯咯直笑后,才抱着妹妹往父母处走去,“耶耶、阿娘。”高崧崧和高山山向陆希行礼。

“你们四叔身体如何?”高严啜了一口茶水问,高严身负重伤,不能轻易走动,就让儿子去高回府上代高严探望高回。

“四叔情况还算可以,四婶也说阿娘送去的补品很有效,尤其是那些野山参,让四叔现在好过了不少,等过完年四婶就准备带四叔去汤泉别庄休养。”高岳说。

“嗯,那里气候好,又有汤泉,对你四叔身体不错。”陆希点头。

高严吩咐道:“他什么去别院,你们亲自护送一趟。”

“唯。”高岳和高屾奇怪,父亲什么时候这么有兄弟爱了?

“四婶还说过了年就让阿岿先娶妻。”高岳又道。

“这么快?阿岿过了年也才十四。”陆希错愕的问,阿岿比崧崧小了一岁,崧崧过年也才十五。

“听说这件事是四叔的决定。”高屾说,“四叔想让阿岿早点娶妻生子,然后把爵位传给阿岿。”

陆希和高严对视了一眼,“阿岿的媳妇也比他大了三岁吧?今年也有十七了,这个年纪到也合适。”陆希想了想道,从山山怀里搂过女儿,“年年,明天跟阿娘一起给你未来的堂嫂选添妆的礼物好不好?”

“好。”

陆希挑好了高岿的贺礼,亲自领着年年去高回府上向成氏祝贺,跟成氏说了半天的话才回家。

成氏带着笑容去了高回房里,直到高回阴沉沉的目光落在成氏脸上,成氏笑容才微敛。

“你刚刚在跟陆希说话?”高回吃力的问。

“是的。”成氏轻声道,“这些年二嫂帮了我们不少忙。”

高回目光看着成氏漠然的脸,再又想起儿子冷漠的神情,他闭上了眼睛,“过了年我就去别院养伤。”

“好。”成氏现在基本什么都顺着高回,太医说了,他需要静养,虽然成氏对丈夫没什么感情,可她也没有想要丈夫离开自己。

高回躺在床上,他这辈子算是废了,也活不久了,不过就这么死了,他也不甘心,高元亮我要你后悔没杀了我……

高岿的婚礼是在元旦过后,前两年大兴初立,高威元旦时也没有大肆庆祝,今年高严打了两个大胜仗,高威虽没有做什么奢华浪费的举动,但也让人隆重的庆贺了一番,即便是高严也强撑着出席了元会,不过元会过后他就借口养伤再次窝在家里,整天搂着老婆跟女儿争风吃醋,每次看到小丫头急的团团转找他和陆希,他就心头大爽,等看够了才让人把女儿拎过来。

陆希对高严幼稚的举动相当鄙视,不过也知道她知道其实高严远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轻松,虽然他一直在府里,但是却很少陪她一起睡在房里,大部分时候他都是睡在书房里的,显然是要跟幕僚连夜议事,不想打扰她。他爱逗女儿就逗吧,就当解压了。

府里下人的气氛倒是很和乐,毕竟这些天宫中赏赐不断,高严也升职到了太尉,那可是三公之一啊,府邸里的下人走到外面都觉得扬眉吐气。也只有陆希、高严和隐约知道一点的高岳和高屾没有传染到府里和乐的气氛。或许小粘糕也有点感觉,从她更黏陆希,几乎不肯离开陆希半步的举动隐约可以感觉出,偶尔还会嘟哝阿娘不要丢下年年,让陆希更心疼女儿。就这样蓟王府波澜不惊的读过了新年,有过了春季,转眼就到了四月底,大家都开始准备端午节的各项事宜。

大兴二年五月初五,是大兴历史上血腥而又影响深远的一夜,也是历代史官们最口诛笔伐的一夜,这一夜的序幕从皇家汤泉行宫突然传来江阳王薨逝的消息开始……

五月初五白天,宫内的祭礼由三人做主,宫外朝廷端午祭礼是由高囧带着几位弟弟代替父亲祭天的,高回因已经瘫痪,还在别宫休养,由江阳王世子高岿代替。高威从昨天开始心情就不好了,今天一直待在太极宫不出来,也没人去打扰他,直到高后派人来说,祭拜母亲的仪式已经备好,高威才出现。

高威没有身为帝皇喜怒不形于色的涵养,他出来的神色阴沉,别说本来就怕他的高氏子孙了,就是高丽华和高囧都没上前。陆希更是低调又低调,今天应该是高威一年中最不想见高严的日子。高威任子孙在他身后给妻子行礼跪拜,自己看着妻子的牌位,长长的叹了一声,几个孩子都大了,连孙子都有了,总算我没辜负你。

高丽华也伤心的看着母亲的牌位,她是长女,也是跟母亲感情最深的人,阿娘在的那段时间真的是她人生最快乐的时候……

“阿姊。”陆希将绢帕递于高丽华。

高丽华按了按眼角,“皎皎,今天你跟年年住在宫里吧,不要来回跑了。”

陆希摇了摇头,“这几天下雨,阿兄老说他腿有点酸,让他一个人回去我不放心。”高严不可能留宿后宫,今天高威也不可能让他住在太极宫,他肯定是要回蓟王府的。

高后听到高严这样,泪水又要流下来了,“那回去给热水给他好好泡着,千万别留下后遗症了。”

陆希点头,看着高丽华担忧的模样,她心头的愧疚就怎么都止不住,要不是多年的历练让她不至于失态,她恐怕早撑不住了。走出宫室,微凉的夜风吹来的时候,陆希的神色定了定,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她就要坚定不移的走下去,事情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端午节不仅是高威心情不好的一天,也是高严心情不好的一天,这天晚上就是最黏阿娘的小粘糕都乖乖的被丫鬟抱走单独去睡了。

陆希摸着高严下颚新生的胡渣,“你每次都这样,把孩子们都吓到了。”

高严冷哼了一声,“他们也知道怕?”

陆希失笑的亲了亲他的唇,“睡一会吧,养养精神。”

高严眼底露出笑意,搂着她的腰,“我不累,我陪你去花园散会步。”

陆希头靠在他胸膛口,手下的触感坚硬,高严在身上穿了一件软甲,她头靠在他心口一声不吭。

“一会我走了后,你也跟老吴他们离开。”高严低声道。

“你放心。”陆希轻声道,“只要你没事,我们就会没事。”

高严亲了亲她发顶,夫妻两人静静的偎依在一起。

而此时远在皇家汤泉行宫,却有几匹快马正在朝建康城疾驰而来,踢踏的马蹄声在很远处就引起了守城士兵的注意,城门上站了不少警戒的军士,见快马很快就到了城门口停下,哨楼上哨兵扬声问:“来者何人!”

“我们是江阳王府下,江阳王薨逝!”来报的军士勒马喝道,说完后对着哨楼射出一箭,箭枝射在哨楼上。

“什么!”所有人都震惊了,军士们面面相觑,一人拿过箭枝冲下哨楼,拉过马匹如箭般的朝宫中奔去,城门依然没有打开,建康的城门非皇命不得擅开。

太极宫里,高威躺在床榻上还没入睡,他一直不肯服老,就是生病了也不大愿意看太医,可高威到底不是老糊涂虫,他很清楚的感觉到自己已经老了。元亮和仲翼的矛盾他不是不知道,可作为一个父亲,他真不愿意看到自己儿子兄弟相残,别说是元亮和仲翼了,就是其他儿子他也不愿意。

高回的瘫痪,他知道是元亮出的手,他也默认了,原因无他,他情愿儿子残了,也不想儿子死掉。所以仲翼一回来,他就收了他的兵权,让他荣养在蓟王府。只是仲翼不是阿回,他在的时候元亮可以忍仲翼,可等他走了他能容得下仲翼吗?高威翻了个身,叹了口气,罢了,人死灯灭,他还担心他死后的事情干什么?他不可能因为元亮以后可能会杀仲翼就不让仲翼交出兵权。

“陛下!”内侍慌张的声音传来。

“什么事?”高威沉声问,心头突然浮起了不祥的预感。

“江阳王——江阳王薨逝了!”内侍哭喊道。

“什么!”高威一下子从床上跳了起来,阿回,阿回死了?高威怔怔的重复了一遍,高威并不喜欢高回,甚至在高家那么多孩子中,他最不喜欢的就是高回,这孩子懦弱自私没用,可再没用他也是自己亲儿子,他居然死了?而且是在这个时候——高威身体晃了晃。

“陛下!”内侍吓坏了,忙上去扶着高威。

“叫太子来——”高威咬牙道。

“江阳王死了?”高囧也没有安歇,正在书房处理公务,听到高回去世的消息,有点惊诧,据他所知高回已经在行宫休养,恢复的似乎也不错,怎么会突然死了呢?

“夫君。”太子妃焦急的声音传来。

高囧放下公文走了出去,太子妃急急的说,“夫君,家翁让你现在去太极宫。”

“我知道了。”高囧听说父亲叫他,心知是为了高回,转身吩咐下人备马。

“夫君!”太子妃急急的喊住高囧。

“什么事?”高囧回头。

“夫君,江阳王去世了。”太子妃担忧的望着高囧,“你没事吧。”高回是怎么瘫痪的,大部分人心里都有数,但就是抓不到高囧的把柄,再说这还是皇室内部的纠纷,江阳王妃和江阳王世子都不提报仇事,更别说是其他人了。

“我没事。”高囧见妻子担忧的目光,微微笑了笑,“你要是害怕就去找阿姊。”

“嗯。”太子妃痴痴的看着丈夫离去的背影。

高囧来到太极宫的时候,就见高威靠在床榻上,神色灰败,他吃了一惊,“父亲,你身体不舒服吗?我去宣太医来。”

“不用。”高威摆手,他招手示意高囧过来,“元亮,阿回死了。”

高囧听到高威沮丧的声音,心底浮起一丝愧疚,早知道不让高回受这么重的伤了。

高威没有说任何责怪高囧的话,当初高囧的所作所为也是他默许的,“你带着仲翼他们,把阿回接回来吧。”

“好。”高囧点头,又提出了一个问题,“我们都走了,灵堂谁来布置?”

高威想了想,“让你阿姐和你媳妇、仲翼媳妇去吧。”

“父亲,你真不要看太医令?”高囧有点不放心的问。

“去。老子还死不了!”高威白了儿子一眼。

高严听到高回的死讯没说话,只顺了顺陆希的头发,陆希从高严怀里坐了起来。

“郎君,长公主让女君帮她去准备江阳王的丧礼。”王直沉声道。

“江阳王妃呢?”高严眉头一皱,他要在今天送走皎皎。

陆希摸上他的紧握拳头,“你先给大伯去把四弟接回来,这里的事我会处理的。”

“皎皎——”高严反手紧紧的握着陆希的手,皎皎留在内城他真不放心。

“阿兄我说了,只要你好好的,我就会没事。”陆希对他安抚的一笑。

高严偏头对王直道:“你和鲁云留下照顾女君。”

“不要!”陆希反对,“我身边不需要人,我谁也不要。”她看着高严,“阿兄,你不要让我担心,我真的没事。”王直和鲁云是高严最亲近的亲卫,平时让他们护卫就算了,这种时候怎么可以在她身边呢?

“郎君,太子派人来问你可以出发了吗?”下人又前来回报道。

“阿兄,你去吧。”陆希推着他。

“我把王直留下。”高严的口气不容拒绝。

“好。”陆希知道他不留下王直,是觉得不放心的。

高严低头在她唇上亲了一口,“等我回来。”

“嗯。”陆希对他仰头一笑。

高严再次深深的看了妻子一眼后,转身大步离去。

王直则恭敬的低头站在陆希身旁。

“阿直,你让阿漪带着年年去别院。”陆希说。

“女君?”王直吃惊的望着陆希。

陆希露出一丝苦笑,在面对阿兄的时候,她不想给他增加压力,提都不提将来的事,可她怎么可能不为孩子考虑?走到今天这一步,陆希还想要给自己留退路那是妄想,别说是她了,就是崧崧和山山也不可能有任何机会,唯一有机会的就是年年,“阿直,你告诉阿漪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就给我乖乖待在别院里不要出来,等上一年半载后再说,从此以后年年就是她的女儿了。”

王直低头应是,因司漪的关系,他跟女君的关系最亲近,大部分时间都是由王直保护陆希的。王直是高严最亲近的心腹,对高严今天的计划一清二楚,也明白自己留下就意味着失去从龙之功,但王直并不失望。从龙之功固然功劳够大,但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女君在郎君的心目中的地位,今天郎君要是失败,他也不就提什么未来了,但要是成功了,王直相信自己将来发展一定不会比今天这些人差!更何况因着年年的关系,妻子还带走了他们的幼子,万一失败他好歹还能留下一点血脉。

“大娘子?”春暄疑惑的声音传来。

听到贴身侍女的声音,陆希神色恢复了常态,“进来吧。”家里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哪怕是春暄她们陆希都瞒着,倒不是说不信任她们,而是怕她们知道了掩饰不了自己的情绪徒增人疑虑。

“大娘子,换了衣服该去江阳王府了。”春暄提醒陆希道。

陆希微微颔首,对春暄道:“年年就别去了,深更半夜的别喊醒她了,等明天江阳王回来了再说,你跟烟微、阿媪留下照顾她吧。”万一她跟阿兄有什么,陆希最信任的也就她们这几个了,陆希相信有她们在,年年一定会平安长大的。

“那大娘子你带谁去伺候?”春暄问。

“我带小雀去。”陆希说。

春暄心里多少有些疑惑,毕竟大娘子平时很少会一口气留下她们三人,但想着前段时间大娘子离开后小娘子的哭闹,也就释然了,大娘子怕一个人哄不住小娘子吧。

就在陆希神情自若的赶去江阳王府,有条不紊的跟高后一起处理着江阳王丧事的时候,高囧、高严、高团、高围等人也带着自己的长子往汤泉别宫赶,一路上马蹄声如雷鸣般、尘土滚滚,路过的村庄除了被惊动的土狗在咆哮外,连个灯火都不曾亮起。

突然一阵惊马长嘶,跑在最前方的探子马匹前蹄高高翘起,马上之人一时不查,竟然从马上掉落,随即又被惊马践踏,惨叫声此起彼伏。

高囧在出状况的前一刻,就若有所感,已经放缓了垮下马匹的速度,见状立刻勒住了缰绳,而护卫在他身边的亲兵立刻四散开的护住高囧,一人举起箭枝刚想往天空射箭,“嗖!”一声利箭的破空之声,来人蓦地一回头,就见眼前闪过一道银光,然后脖子一疼,他下意识的往脖子处摸,却摸到了坚硬的箭杆,之后他就再也没有知觉了。

高囧望向射箭之人,那人缓缓的放下手中的弓箭,沉默的站在高严身后,是高岳,“是你?”高囧冷冷的看着高严。

“不错,是我。”高严同样以冷淡的语气回复道,此时的队形已经不知不觉的改变了,高囧的亲卫护卫将高囧围成一团,而高严、高团站成一团,高围则无所适从的看着两人。

“你难道以为这么一点人就能杀了我?”高囧扬眉。

高严沉默不语,高岳拇指和食指放在唇上,吹了一声口哨,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一群群穿着铁甲的骑士从不远处骑来,很快的就把在场所有的人都围了起来,层层叠叠,起码有近万人。高囧的亲兵顿时脸色大变,他们简直不敢置信,什么时候建康近郊集结这么多兵而他们却一无所知。

“是谁?”高囧看着这些围住他的军士,脸色未变,但握着的缰绳的手已经青筋暴起。

高严也没有丝毫隐瞒,“侯远。”

侯远,前宋征东将军,统领青、兖、徐、扬四州,镇守扬州十八年,如果说还有人谁有能力配合高严将一支大部队偷偷运到建康的话,也就只有侯远了,“想不到你居然能找上侯远。高回呢?他死了没有?”

“死了。”

“所以你就想凭着这些人杀了我?”高囧冷笑,右手搭上了身后的刀鞘。

“不。”高严缓缓的抽出大刀,“我会亲手杀了你。”

“罄——”随着高严话音落下,他的长刀也被抽了出来,刀尖最后离开刀鞘时候突然发出了一个清脆的高音。

高围打了一个寒噤,他骇然的望着高严,二哥要杀了大哥!他怎么敢!微寒的夏夜的晚风吹在脸上,高围只觉得不寒而栗。

“殿下小心!”随着高严的拔刀,高囧的身边的护卫都举起了厚盾,带着劲风的羽箭擦着亲卫们的盾牌飞过!亲卫将坐骑猛抽一鞭缩小范围,将高囧牢牢的护住。他们一边举着盾牌,一边护着高囧往京郊龙虎营的方向冲去。

高岳率先领头冲去高囧的亲卫中,一照面他就挑飞了一人,在反手一次,就将一名要偷袭高岳的人挂在了枪头,枪头一摇摆,挂着的尸体就往一旁飞去,迎面砸上朝他冲来的另一人……鲁云和陈源两人紧紧的跟在高岳身后护卫着他。刀剑相交声、惊马嘶鸣声、惨叫呐喊声和刀剑刺入人体那让人心底发寒的闷响声,以及鲜血喷出时声音交汇成一曲地狱的丧歌。

高囧由侍卫护卫着撤退着,同时他手中的刀也没有空闲,寒光点点,竟然将自己周围护得密不透风。

“嘶——”一声轻微的劲风从他身后袭来,高囧反手扬刀,“哐!”两柄绝世好刀剧烈的撞击在一起。

初五的月亮远不及十五那般明亮,但弯弯的月牙、漫天的星星依然将夜空照的明亮。

高囧甚至不用回头就能感觉出手的是高严,他反手一转,朝高严上身挑去。

高严手中长刀用力往下压,两人的力量相当,势均力敌。

高囧的亲卫见状大急,驾着马往高严处冲,却被高严的亲卫拦住。鲁云和陈源牢牢的护卫在高岳身边,尽量不让高岳伤到。

高严将高囧的刀往下压后,突然刀背一转,刀尖显现的滑过高囧的额头,在高囧的额头上流下一条血丝,同时高囧刀尖也已经刺入他的腿上,高严不躲不避,高囧发现高严的脚上都穿了一层薄但是坚韧的软甲,他刀尖轻弹往他腰腹刺去,高严迎上他的刀尖,兄弟两人你来我往一下子就是几十个会合。

高严和高囧镇定的你来我往,高岳却心急如焚,他们虽然借着侯达调了五千兵力过来,但五千兵力的聚集也不是小动静,迟早要惊动龙虎营的,到时候要是伯父不死,死的就是他们了!更别说城里还有一万精良的禁卫军!

“少君没问题的,郎君派了两千人在龙虎营的营地附近,龙虎营就算得知消息赶到也要一段时间。”鲁云安慰高岳道。

高岳无声再次射下一人,他担心的不是他们,跟着耶耶走了这条路,他早就把自己当死了,他担心的是万一祖翁知道了他跟阿兄的作为,将阿娘扣押起来怎么办?

高囧带着的一百多名亲卫被杀的差不多了,里面不仅有高严调来的兵,也有高团和高围领着亲卫的出力。高家的儿子真没几个蠢人,高围稍稍估摸了下形势,就反过来跟高团一起帮助高严了。

现在这情况下,他要是再两不偏帮了,不然就是把两个哥哥全部得罪了,谁胜利了都不会给他好果子吃。要是在平时,高围肯定是站在大哥身边,可现在这情况,二哥都把自己兵偷偷运了这么多过来,二哥又不是省油的灯,大哥就算是天纵奇才也不可能逃过了。思及此,高围果断的领着儿子一起诛杀高囧的亲卫,不过高囧他是绝对不会去碰的。

高囧对亲卫的死亡丝毫不觉,而是专心跟高严搏杀,这是他唯一翻身的机会了,杀了高严就没人再敢对他动手了。

高围的长子看的眼花缭乱,他凑到父亲耳边悄声道:“耶耶,你看大伯和二伯谁能赢?”

高围拍了儿子脑袋一下,低咒道:“肯定是你二伯!”他都干了这种事,要是大哥不死,他就死定了!

高围的长子揉揉后脑,怔怔的看着拼杀的两位伯父,这就是你死我活吗?想着瘫痪在床、又莫名其妙去世的四叔,以及眼下跟生死仇敌似地的大伯、二伯,他一个激灵感觉后背冒出了不少冷汗,夜风丝丝缕缕的钻入他身体里,好冷!

好冷。陆希站在已经摆放好冰块的灵堂里,打了一个冷战。

“皎皎,你没事吧?”高后关切的问着陆希。

“我没事。”陆希摇头,跟脸上的镇定不同,她心中正七上八下的,也不知道阿兄现在如何了。

“年年一个人在家没事吧?”高后想起了那块黏糊的小粘糕。

“我留了春暄她们在家里陪着她,走的时候还跟她说过了,一定没事的。”提起女儿陆希眼底闪过温柔,年年现在应该到别院了吧?

“明天让年年到个场就好了。”高后说,“她年纪小,别下坏她了。”

听着高后关切的话,陆希心里很愧疚,阿姐这么关心他们,等一会消息传来,打击最大的就应该是她吧,如果说皇家还有人幻想高囧和阿兄能和平相处的人也就只有阿姐了……

“太子妃?”宫女的惊呼声响起。

陆希抬头,见太子妃扶着额头靠在宫女身上。

“怎么了?”高后关切的问。

“阿姐,我头有点晕。”太子妃蹙眉道,脸色也有点苍白。

“你先去休息。”高后忙让人扶她下去,她又对陆希道:“皎皎,你也去休息一会吧。”

“阿姐你去休息吧,这里有我就好了。”陆希注意道高后眼底有淡淡的青色轻声劝道。

“可是——”高后也不想留陆希一个人在灵堂。

“一会山山回来。”陆希说着,高山山就手里拿着一件斗篷进来朝两人行礼,“阿姑,阿娘。”

“山山你来了。”高后摸了摸高山山的肩膀,山山今年个头窜得快,长得都快比高后和陆希高了。

“阿姑你去休息一会吧,这里有我就好了。”高山山说。

“好。”高后也没有多寒暄,半夜被人叫起来,又忙了大半天,她的确有点累了。

等高后离开后,高山山给陆希披上斗篷,“阿娘,我们去外面吧。”灵堂里寒意森森,就是下人都不愿意常待。

“好。”陆希挽着儿子的手走出灵堂。

“阿娘,年年已经到别院了。”高山山嘴微张,轻轻的跟陆希说了这句话。

陆希垂下眼没应声,搭在儿子肩膀上的手却握紧了。

“阿娘,耶耶会回来的。”高山山语气肯定的对陆希说道。

“我知道。”阿兄从来没有失言过,这次也一样。

“当——”高囧和高严的两人的刀口再次碰撞在一起,而这一次高严对刺上自己的左臂的刀刃视若无睹,而高囧的刀尖已经刺入他的右肩,往上一挑,一大块皮肉被刀刃带出。

耶耶!高岳大惊,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好几下,硬生生的忍住几乎脱口而出的惊叫。

而高严左手却快速的从腰间取过一柄短刃,往右横刀而过,一道血柱冲天而起。

高囧身体一下子顿住了,停顿了一会后,宽厚的身体往后仰起,而他的脖子上有一道深刻见过的伤痕正不停的涌出鲜血。

“耶耶!”高岳飞快的冲到了高严身边,想都不想用干净的放了止血药的棉布团使劲按住父亲的伤口,鲁云也上前用绷带紧紧的勒他伤口上方,过了一会高严的伤口的血才渐渐的止住。

高团惊讶的看着高严,他从来不知道二哥居然可以左手使刀。

高严左右手都可以用,这是皎皎才知道的秘密。高严那会捡到皎皎的小时候,小丫头用左手抓东西吃、用左手使筷子,他还以为她是习惯用左手,后来才知道她左右手才能用。皎皎对他说,如果左右手都能用可以方便很多,比如说她耶耶就会左右手写字,不想承认的时候就用左手写字,大家就认不出来了。要是上战场打仗就更不会吃亏了,右手伤了、左手还能用。这句话让高严一直记着,一直开始训练自己左手握刀的能力,没有右手那么熟练,杀人还是可以的。

“军医!军医快来!”高岳吼道。

“我们回城。”高严不放心妻子,这里动静这么大,龙护卫肯定知道了,他必须要马上回城。

高岳看着父亲的伤口,张了张还是没说话,只有阿娘在耶耶身边,耶耶才能放心处理伤口。

“哐当——”江阳王府上,高后小睡了一会,正在喝参汤,突然心口莫名的发疼,手一颤手中的茶盏就落地了。

“长公主!”宫女们连忙给高后擦拭溅到的参汤,又要给她换衣服。

“长公主您怎么了?”柳叶看到高后居然落泪了,立刻惊慌失措。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高后喃喃道,她只觉得心头似乎少了一样很重要的东西。

而灵堂外正呆呆坐着发呆的陆希突然站了起来。

“阿娘?”高山山不解的看着陆希。

“你耶耶来了!”陆希说着往外面走去。

“什么?”高山山呆了呆,见阿娘没头没脑的往外走,连忙追上,“阿娘,小心脚下。”

“阿兄!”陆希这时已经看到了熟悉的身影,陆希再也忍不住提起裙摆往高严处飞奔。

“耶耶?”高山山没想到父亲居然第一时间来了江阳王府,现在不应该去皇宫吗?

“皎皎。”高严大步上前,一把搂住陆希,“我来接你了!”

“阿兄你受伤了?”陆希靠近高严就闻到了一股血腥味,目光一转就看到了高严草草包扎的伤口,脸色大变。

“没事,小伤!”高严笑着安慰她。

“耶耶,我们该去宫里了。”高岳貌似提醒父亲。

高严握着妻子的手,“皎皎,我们一起去。”

“好。”陆希顺从的跟着高严。

高严翻身上马,再将妻子单手抱上马,让她坐在自己前面,低头在陆希耳边低声道:“皎皎,我会给你最尊贵的一切。”

听着高严的话,鼻尖还萦绕着浓浓的血腥味,陆希勉强忍住眼泪,仰头对高严道:“阿兄,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你到哪里我到哪里。”哪怕你弑兄杀侄逼父将来会有骂名无数,我也陪你一起走。

高严笑了,眉宇间神采飞扬,看着高高耸立的太极门,他心中涌起了一股豪气,以后这个天下就是他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