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哥哥,”沈惊重复了一遍,言语更加笃定,“我要去看病,你也要看病。”
俞昼唇角上扬,一只手抚上沈惊滚烫的后脖颈:“沈惊,你确实是生病了,但你已经在看病了,不是吗?”
铁门敞开着,被风吹的晃动,碰撞声格外凄厉,鬼哭狼嚎一样。
沈惊拍开俞昼的手,尖锐地喊道:“哥哥,你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俞昼拈了拈指尖,上面还残留着沈惊皮肤的温度。
没错,只是残留。
弟弟把他的手拍开了,弟弟不让他碰了。
像是有一根针钻进了脑袋里,针尖对着最敏感的那根神经又戳又挑。
痛楚越尖锐,俞昼嘴角扬起的弧度就越大:“沈惊,你每天都在吃药,定期接受检查,这不是在看病吗?”
沈惊深深地吸气,竭尽全力保持冷静,用力到声音都在颤栗:“哥哥,我不正常,难道你不知道吗?”
俞昼深深地看着沈惊。
不正常吗?没有不正常,很正常。
从五年前第一次见到沈惊,俞昼从来没有觉得沈惊是不正常的,沈惊是和他一样的人。
他们应该有自己的一个世界,别人都进不来,他们也不会出去。
他们在这个世界里相依为命,他们就是正常的。
“沈惊,你怎么会不正常呢,”俞昼笑着说,“你是正常人。”
沈惊反问:“我是正常人?我怎么会是正常人啊?”
俞昼微微俯下身:“沈惊,我确信,你就是正常人。”
他的脸距离沈惊非常近,温热的唇息扑洒在沈惊鼻尖。
皎白的月光从俞昼身后投来,俞昼身形高大,将沈惊整个笼罩在他投下的阴影中。
沈惊身体止不住地微微颤抖:“哥哥,我不正常。”
俞昼冷峻的脸颊不断靠近,最后吻住了沈惊。
嘴唇相贴时,沈惊听到了俞昼模糊的声音:“沈惊,你很正常,听我的。”
在此刻的沈惊眼中,俞昼的大衣外套像一件遮天蔽日的盔甲,挡住了所有光线。
沈惊踩在俞昼的影子里,他被笼罩得严严实实,口腔、鼻腔和胸腔里都是俞昼信息素的气味,让他感到很安全。
“真的......正常吗?”
沈惊的尾音被淹没在俞昼温柔抚慰的唇舌中。
好吧,俞昼说他是正常的,他就是正常的。
因为他是一个很乖很乖的沈惊,而俞昼是沈惊最喜欢的人。
·
沈惊仿佛被蛊惑了一般,慢慢地松开紧攥的拳头,灼痛难忍的后颈也得到了片刻的喘息。
觉察到弟弟的软化,俞昼加深了这个吻,低沉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沈惊,抱住我。”
沈惊根本拒绝不了俞昼,他缓缓抬起手——
只要抱住俞昼,他就会变好的。
一直都是这样的呀,他仰望俞昼,也渴望俞昼,他想弄脏俞昼。
现在俞昼是他的恋人了,他能抱俞昼,能吻俞昼,他可以随意进入俞昼的房间,可以不经允许就躺在俞昼的床上,他随时都可以钻进俞昼的衣柜,他也可以踩在俞昼的脚背上肆意捣乱。
那么现在还有什么是不正常的,他太正常了。
然而,就在指尖碰到俞昼大衣的一瞬间,沈惊仿佛触电一般,倏然睁大双眼,从这个缠绵而柔软的亲吻中撤离。
他仿佛如梦初醒,向后急退两步,离开了俞昼为他布置下的阴影。
月光洒在沈惊身上,他被照亮,整个人像是在发光。
一朵本来就漂亮的蔷薇花,沐浴在月色下的模样只会更加迷人,但俞昼却觉得刺眼。
俞昼的唇角被沈惊的齿尖划破,渗出了一丝血。
他用指腹揩掉鲜血,温和地问:“沈惊,怎么了?”
那抹血让他的唇角变得鲜红,与他漆黑的瞳孔形成了强烈反差,冷峻得像是书里居住在古堡中的贵族。
沈惊伸出左手,撩起衣袖,露出一条伶仃的手臂。
“冷不冷?”俞昼朝沈惊走近一步。
“哥哥,你别过来!”沈惊制止他,“你先别过来。”
他会被他哥哥蛊惑的,他的脑子本来就不聪明。
凛冽的寒风从俞昼身后呼啸着刮过,而他脸上的笑容却如春风般温煦:“沈惊,别闹脾气了。如果你是因为今晚的事情和我生气,我向你道歉。我承认,我是故意这么做的,你和阿亭相处得很愉快,我很嫉妒。”
“嫉妒?”沈惊轻蹙眉心,“哥哥,你有什么可嫉妒的,我从来都没有喜欢过司亭,我和他根本——”
不对,俞昼在转移话题。
俞昼太聪明了,偏离主题的手段太高明了,轻而易举就把沈惊带跑了。
“哥哥,你看我的手。”
沈惊让俞昼看他手腕上那个狼狈的伤痕,小时候就被烙下了无数个烟疤,层层叠叠地堆在一起,丑陋不堪。
除了陈年的疤痕,那上面还遍布着掐痕和咬痕,沈惊对自己下手从来都很重,他时常觉得身体越痛,心里就越爽。
“这样也算是正常人吗?”沈惊抿了抿嘴唇,把自己最不堪的想法向俞昼袒露,“正常人会这样吗?”
“沈惊,这没什么,我也有。”
俞昼的笑容仿佛焊在了脸上,他同样向沈惊伸出一只手,解开袖扣,挽起衣袖,摘下手串。
他的手腕上也有疤,一道蜿蜒的刀疤,像是完美的艺术品上出现的一道瑕疵。
“第一刀是我妈妈割的,”俞昼声音平静,语调毫无起伏,“后来疤痕淡了,我又往上面补过,一共四刀。我也不正常吗?”
沈惊心脏抽痛,他按着心口:“哥哥,我们都有问题,我们一起去看病,好吗?”
“沈惊,我们没有问题。”俞昼的眼眸古井无波,细看却会发现幽幽井底正在酝酿着深不见底的漩涡,“你的小狗被扔掉,你被同学们嘲笑,你无家可归所以只能在垃圾桶边过夜,你为了不被侵犯所以随身携带砖块,这些都是你的问题吗?”
沈惊垂下头,他又忍不住掐手腕了,委屈地说:“不是的,哥哥,不是我的错。”
俞昼的一番话唤起了沈惊记忆里那些难堪的画面,他掐手腕的力气加大,脸上也随之浮起阴郁的冷笑。
他嗓音尖利:“哥哥,我爸爸很该死,那些人都该死!我想回下风,我拿着板砖打他们的头,挨个打过去,把他们全部都打得头破血流,再把他们拖到垃圾桶旁边叠在一起,让脏水留在他们身上,再把他们的手腕当成烟灰缸,给他们胸前挂一个牌子,用大红色油漆写‘脏东西’三个大大的字!”
说着说着,沈惊发出阴恻恻的笑声,仿佛他幻想中的这一幕已经实现了。
俞昼说:“沈惊,所以不正常的不是我们,是他们。”
沈惊被刺激得身上一阵冷一阵热,他又是想哭又是想笑,面部肌肉失控地抽搐。
俞昼朝他伸出手:“沈惊,你说过的,只有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对吗?”
对啊,只有俞昼知道。
沈惊看见俞昼手腕上的疤,丑死了,和他的一样。
俞昼说:“你乖。”
沈惊脸颊一热,眼泪不受控制地掉出眼眶。
他伸出手,要去牵住俞昼。
指尖相接的前一秒,沈惊的手调转了方向,他抬起手,狠狠地往自己脸上扇了一巴掌。
“啪!”
清脆的声音响起,俞昼蹙眉:“沈惊!”
沈惊抹掉眼泪:“哥哥,我们真的应该去看医生。这样,如果你不接受,我先去看病好吗?我先好起来,然后我就可以帮你......”
如果他好起来,他会知道怎么去爱人,他不会让俞昼再像现在这样患得患失。
俞昼静静看着沈惊,沉默了很久才说:“沈惊,不要,好吗?”
沈惊不能离开属于他们的这个世界,他不想再剩自己一个人,就像那个地下室,了无生趣。
沈惊摇头:“哥哥,我要去看病,我要看心理医生,我想好起来,我想变得和我的同学们一样,想交很多朋友,我也想有很好的人缘,被很多人喜欢。”
他在发抖,但是眼神很坚定。
沈惊转身要进屋:“哥哥,很晚了,我们先休息吧。”
俞昼的脸色却“唰”一下变得惨白,他右手抓着左心口,难以支撑身体重量一般,缓慢地蹲了下去。
沈惊喊道:“哥哥!”
他冲上去搀着俞昼,声音里带着浓烈的哭腔:“哥哥,你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啊?我带你去医院吧,你不要这样好吗,我们有病就要去看病的,你别这样吓我好吗?”
俞昼偏头,鼻尖轻轻擦过沈惊的鬓角:“沈惊,我没事,我只是一天都没有吃东西了,有点头晕。”
“那我给你煮面吃,”沈惊眼圈红了,“哥哥,吃面好吗?”
“好,”俞昼说,“沈惊煮面,我吃面。”
沈惊搀着俞昼进屋,俞昼把一部分的身体重量压在了沈惊身上,沈惊的每一步都走得很艰难。
“哥哥,”沈惊说,“我是认真的,我要去看医生,你......”
余光瞥见俞昼蹙起的眉峰,沈惊噤声。
算了,虽然他不知道俞昼为什么会是这种反应,但是俞昼显然不爱听,那他就不在俞昼面前提了。
他不和俞昼吵架,如果俞昼不要他了怎么办,他会像个脏东西那样被俞昼丢掉的。
回到了温暖的屋子里,俞昼问:“还生气吗?”
沈惊在厨房烧水煮方便面:“哥哥,如果你继续气我,那我就会——”
他拿着泡面桶扭头,瞧见俞昼双手环胸,倚在玻璃门边看着他:“嗯?”
怎么长得啊,这么帅。
沈惊吸了吸鼻子:“那我就会变得气鼓鼓。”
滚烫的开水冲进泡面桶,香气四溢。
俞昼低笑出声,沈惊也笑,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
沈惊又轻飘飘地翻过了这一页,就像他常常为了遮掉旧的伤疤,就在上面添一道新的伤疤。
“哥哥,”沈惊把泡面端到俞昼面前,“我是一个很乖很乖的沈惊。”
俞昼接过泡面:“谢谢沈惊。”
沈惊去了一趟洗手间,他看着镜子里面的人,笑容满面,但是像个假人。
·
很快就迎来了春节,俞家的春节没什么节日氛围,还是那样冷冰冰的。
还没出正月就要开学了,寒假统共就只有二十多天,一眨眼就过完了。
沈惊这个假期没怎么出门,他查了很多关于心理治疗这方面的资料,查着查着就感觉自己没救了,要被抓到精神病院关起来了。
网上有个诊疗师,沈惊给他打电话,那诊疗师给沈惊一通分析,把沈惊忽悠得一愣一愣的。
最后,诊疗师让沈惊先给他打三万块钱的治疗规划费,沈惊瞬间清醒了,妈的,遇到骗子了。
骗他的感情可以,骗他的钱绝不可能。
沈惊琢磨着还是得去正规医院治疗才行,俞昼不愿意他去,他得找个人帮忙。
三月初发生了一件大事,俞守泽宣布退出俞氏管理层,他要出国定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