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味药 孤身路
这件事之后,再没人找苏为安去干一些没来由的杂活,但作为附带效应,也没有人会和她多说些什么,科里的八卦她一概不知,她倒也乐得清静。
时逢美国舞蹈病年会征稿,他们需要抓紧时间完成实验赶上这次征稿,就算因为仅有细胞水平的结果无法获得大会发言的机会,但能够参加海报展示也是好的,毕竟如果单在国内的会议上投稿,只怕很难去否定一个目前由大教授操刀、实验正顺风顺水、离成功看似只差一步的试验药物,他们必须要抓住这次国际会议的机会。
但偏偏在这个时候,意外发生了,第三批细胞发生了大面积的污染,八板里被污染了六板,这是非常惨重的损失,而更重要的是,这表明实验环境很可能受到了污染,必须去除污染来源。
要精确定位污染源很难,共用培养间的同事不肯帮忙,苏为安索性和顾云峥一起花一天的时间把整个培养间打扫了一遍,重整旗鼓,取材培养细胞,然而令人失望的是,培养到第四天的时候,细胞又一次被霉菌污染了。
还有两周国际会议就要截稿,他们还差一批细胞连养都没养出来,苏为安心里着急,可这间屋子该打扫过的地方明明都打扫过了,为什么还是会发生污染?
顾云峥在电话里安慰她:“别急,等我手术结束后会过来和你一起再看看。”
可看来看去又能看出什么不同?
苏为安丧气地坐在椅子上,打开培养箱又不甘心地看了一眼,就在这时,她无意之间瞄到了在培养箱最下层的托盘里的水,这是为了保持培养箱湿度留下的,平时不动,大家也没多在意,但既然现在发生了污染,如果……把这个水换了,会不会好一些?
念头闪过脑海,她立即动手将托盘取出进行清洁,换了水重新放回培养箱,原想立即重新开始一轮的细胞培养,毕竟时间紧迫,顾云峥却拦住了她:“现在还不能确定换水之后是不是就一定不会再发生污染,取材进行细胞培养的工作量毕竟很大,如果真的再次污染,你的工作负荷会很重,我们再观察一下。”
顾云峥让她将侥幸没有被污染的两板细胞又放回了培养箱,把这两板细胞作为参考,看看是否还会发生污染。
苏为安有些担忧地说:“可是还有两周……”会议征文就要截止了!
顾云峥却是坚定地道:“为安,不要慌,无论如何实验本身是最重要的。”
因为会议的时间要求,苏为安已经有些手忙脚乱,这种时候最容易忙中出错,她需要休息一下,然后把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实验本身,这才是最好的办法。
苏为安自然能够体会他的意思,想起自己近来细胞屡次被污染,临近截止时间,她的心态已经不似之前平和。她看向眼前坚定的顾云峥,心也慢慢安定了一些。顾云峥说得对,无论如何都要先完成实验本身,至于会议也好、文章也罢,都只是附加品,不能因此影响到实验。
做了最坏的打算,也许污染源还在,最后的两板细胞也会被污染,一切都要从头再来。然而这一次,他们的运气不错,等了两天,预想中的事情并没有发生,细胞还是好好的。
苏为安立即开始了再次取材和培养,顾云峥怕苏为安一个人太着急、忙不过来,特意腾出时间陪她一起进了培养间,但他的担心似乎是多余的,苏为安的一系列操作熟练而迅速,有了他的帮助更是如虎添翼,随着最后一板细胞加液完毕,苏为安在顾云峥的帮助下把八板细胞放进了培养箱。
培养箱门关上的一刻,苏为安忍不住开心地伸了个懒腰庆祝,得意地看着顾云峥,问:“我是不是很能干?”
她凑到顾云峥面前,眼神里写满了三个字“加鸡腿”,顾云峥心中失笑,却故意板着脸,做出一副严厉的样子,说:“刚刚你第二遍弃上清液的时候是不是差点没换‘枪头’?”
苏为安一怔,没想到顾云峥眼居然这么尖,看得这么细!
忙中出乱难免会有,及时改正就对了啊!
她挑眉看他,坚决地道:“那是个意外!”
顾云峥不留情面地继续揭短:“后来种细胞的时候移液器是不是差点碰到酒精灯的火苗?”
苏为安忍无可忍,冲他强调道:“差点!那是差点!”
工作量那么大,她还能这么快地完成,而且只被他这么挑剔的人揪出这两处意外已经很不错了好吗?
她瞪了他一眼,想起之前父亲刚住院的时候母亲说顾云峥评价她是最聪明、最努力的学生,不禁问顾云峥:“明明你在我父母面前夸了我很多,为什么不肯当着我的面说那些话?”
顾云峥挑眉,道:“那是为了哄伯父和伯母高兴,怕你听了害臊。”
苏为安看着他,沉默。
突然,她头也没回,推门就走,就听见身后传来了顾云峥的笑声。
这之后连续两周加班加点,终于赶在截止日期之前将会议摘要上传。
有了实验结果,苏为安开始着手完成正式论文,而这段时间也是顾云峥胶质瘤项目结题的时间,将所有的材料上交,完成了既往课题的结题,而后王焕忠在组会上向大家正式宣布,顾云峥的研究方向由胶质瘤更换为Huntington病,会退出胶质瘤的研究项目,手里的工作会逐步移交给组里同僚。
这个消息一出,整个神经外科都炸了,先前听说顾云峥在申请Huntington病相关课题的时候大家只是觉得他心血来潮顺手做着玩罢了,毕竟他在胶质瘤领域的研究成绩斐然,继续做下去文章不愁、基金不愁,怎么会彻底放弃?
开玩笑,疯了吧?
更何况整个神经外科在Huntington病的研究方面毫无基础,就算顾云峥厉害,能和内科合作,甚至联系到国外的团队合作申请课题,可真正操作起来却还是要从零开始,利弊得失显而易见,他到底是这么想的,竟然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苏为安出实验室透气的时候就听到有人在楼梯间聊天,偶然间听到顾云峥的名字,她慢下脚步,就听里面的人说:“做出这样的决定不可能无缘无故,他那个小女朋友的父亲不是得了Huntington病来着?他总不会是为了这个换的研究方向吧?”
另一个人的语气里也是满满的不屑:“为这个?那他图什么?总不会觉得给未来岳父治病是自己的责任,真以为自己能研究出什么方法治好Huntington病吧?”
“谁知道,一向聪明的顾云峥居然会做出这种选择,真是想不到,这是发了几篇高分文章,人也开始膨胀了啊。”话锋一转,那人又说,“不过他这一换方向,能直接接手他之前工作的人可是发了啊,也不知道谁这么走运?”
“不知道啊,他原来组里的人现在都跃跃欲试,就是不知道最后谁能得手。”
“你说他原来组里的那些人会有跟他转Huntington病的吗?”
另一个人答得斩钉截铁:“不可能!他疯了谁还陪他疯?大家都着急要文章,从零开始,什么情义也不会跟他啊!”
两个人唏嘘了一番,苏为安没有再听下去,回实验室把手里的实验收了尾,索性也不去多做些什么了,难得给自己放了半天假,在实验室坐了一下午。
下班第一件事,顾云峥去实验室接苏为安回家,就看到之前一直在忙来忙去的苏为安一反常态地安静地坐在椅子上,虽然面前摆着电脑似乎在看论文,但人却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走过去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问:“在想什么?”
苏为安先是摇了摇头,可迟疑了一下,总觉得憋在心里不是事,说:“在想你的胶质瘤课题。”
顾云峥坐到她旁边的椅子上,说:“已经结题了,还想什么?”
“毕竟是你做了那么久的方向,后续的工作交给别人你不心疼吗?”
顾云峥倒是心大,说:“我相信主任会找到最合适的人接手,不管是谁做都是为了医学进步,我现在的心思不在这个课题上,让我去做也只会适得其反。”
他说话的时候不紧不慢,一双眼带着笑看着苏为安,他知道她在顾虑什么,然而他不需要她有这样多的顾虑。
停顿了一下,顾云峥又问:“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
苏为安点了点头,道:“是听到了些议论,但重要的是写文章的时候看到别人的研究成果越发意识到我们真的是从零开始,差得太远,我自己无所谓,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但你和我不同,这毕竟是你的研究生涯……”
她说着,却见顾云峥的面色忽然冷了下去,问:“你刚才说什么?”
苏为安一怔,并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他看着她,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什么叫你无所谓?”
苏为安沉默了一瞬,说:“云峥,我们必须要承认的是Huntington是一个无解的绝症,就算我们拼尽全力去做,能找到逆转方法的可能也不过是万分之一都不到,我活一天、做一天的实验就算只是碰壁也是为了救自己,但你不同,你在胶质瘤领域里已经有很好的基础,你有机会成为有影响力的专家,我不想你做无谓的牺牲,和我一起活在虚无缥缈的希望里。”
她为什么会觉得是无谓的牺牲?又为什么会觉得是虚无缥缈的希望?
总归从决定开始Huntington的课题起,他就认真地去查阅了近百篇文献,就算再难,但每一步、每一个实验都是他认为切实可以做下去的、会有意义的东西,他对未来五年、十年的计划都做了设想,这么一点一点地向前突破,可原来在苏为安的心里,她只是当作有一天算一天的消遣,从来没有想过要和他一起走过这条漫漫长路吗?
从开始就一直在退缩,她就这么害怕背负他的研究生涯吗?已经如此恐惧,那她又怎么能背负起他一生的承诺?
他忽然有些生气,生气到一句话也不想和她说,转身头也不回地就往实验室门口走去。
苏为安一愣,试图叫住他:“顾云峥?”
他没理。
眼见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苏为安明白大概是自己不知道哪句话惹到了顾大教授,正思忖着该怎么办,却又见顾云峥从门口走了回来,他大步流星、目不斜视,直接走到她的面前,苏为安还没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就被他抓住了手腕带着往外走。
因为知道顾云峥有些生气,苏为安半个字也没敢多问,一直出了医院的门口,她才意识到这是回家的方向。
就算再气再恼,他也不会扔下她一个人。
他会带她回家。
一路上一句话也没有说,苏为安安静地跟在顾云峥的身后,到了家,顾云峥依旧不理她,只是径自进了厨房,是要去准备晚饭。
苏为安抢在他的前面,洗手做羹汤,顾云峥没有拦,只是在一旁看着她,苏为安知道他有话想说,她也不问,只是忙着自己手里的活。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他的低沉的嗓音自她身后响起,很轻、很慢、一字一句,他说:“为安,虽然我之前说想让你有些压力,不敢再不告而别,但科研课题也好、职业生涯也好,那些都是我自己的决定,我不需要其他任何人来负责,尤其是你,我不在乎是万分之一还是亿分之一的可能,这条路我要和你走到底。”
没有什么无谓的牺牲,用自己的职业生涯去认真地研究一个疾病为什么会是无谓的牺牲?
苏为安打开水龙头冲洗着手中的菜叶子,组织了一下自己的语言,平静地道:“我知道你不需要别人来负责,我也知道你不是没有计划就会贸然去做事的人。我相信你,所以我说那些话不是为了试探你对我的真心,也不是为了试探你做课题的决心,而是因为我知道以你的能力,继续从事你更熟悉的胶质瘤领域,你可以更快地成为一个有影响力的专家,而不是进入一个陌生的领域,从零开始,我不想让你做出这样的选择是因为我不希望你被感情变得盲目,我想在我的有生之年,看到你成为你最开始想成为的那样优秀的人,因为你是我喜欢的人啊。”
她说喜欢他,那样动人的情话,他原本应该抱住她、亲吻她、安慰她,可他更清楚,在刚刚那样长的一段话里,她在潜意识中依旧认为是她拖累了他。
洗完最后一点菜,苏为安关了水龙头,擦干手,转身扬起笑容看着面无表情的顾云峥,张开了手臂,说:“喂,我在说喜欢你,快过来抱抱我!”
有一点撒娇,是她在求和,她以为自己的道理讲得很好,此刻让一步,他一定会接受,却没想到顾云峥依旧板着脸。
“没遇到你之前我的确想坚持更熟悉的胶质瘤研究,成为一名有影响力的专家,可我现在不想了。”
他说得确切,并非是要与她探讨什么,而是在告诉她他最真实的想法。
“最初研究于我只是研究,直到我遇到你,是你让Huntington的研究于我并不只是一个个繁复的实验,我标书上的每一个字、培养的每一板细胞、做出的每一次荧光染色都有信念,这信念是你,也是每一个像你一样的Huntington患者。早两天成为所谓的专家,比别人多知道几个分子对我而言已经不重要,我要坚持的是这份信念,可苏为安,你的信念在哪里?”
丢掉了,从知道基因检测结果的那一刻起就丢掉了。
她是好学生,教材上的内容背得最牢,她每天提醒自己一遍,机制不明、治疗待研究,就这样一点点磨掉了自己对未来的所有期望,抱着活一天是一天的心态,生活也变得轻松了很多,就连最后下决心和他在一起也是抱着及时行乐的心态,可稀里糊涂地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他质问她信念在哪里,她放下手臂,有些颓唐地笑了笑,说不出话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像是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她尽可能轻描淡写地道:“带着要研究出Huntington的治疗方法的信念,那每天都会活得很失望啊。”
那样遥远的目标,怎么也达不到的目标,若是当真了,那样的失望到绝望要怎么承受?
患病已经很可悲了,她不想让自己的人生更可悲一点。
“我做不到。”
最后这四个字,是她的坦诚。
“那就让我来。”他将她拉到怀里,一字一句地道,“所有的失望都让我背,而你的信念是我就可以了。”
他要让她把这一生的负担都交给他,他会替她承担所有的压力、尝过所有的失望,而她要做的,就是相信他,她要为了他坚持下去。
他什么都不怕,就怕她先放弃。
苏为安将脸埋在他的胸口,她相信他所有的话是真心,若说不感动是假的,可这样的话当作情话听听也就罢了,这么大的事哪有他说得那么简单?
她沉默了半晌,闷声道:“你这人怎么这么自以为是?”
他毫无迟疑地说:“因为我是对的。”
苏为安没有再说什么,坦白说,在这件事里她已经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顾云峥有他的道理,他总有他的道理,他见的比她多、看得比她通透,反正她说不过他,但她只是真心地希望他不会后悔,不然她会怨恨自己。
苏为安想了想,说:“虽然我比你小,也说不过你,但我说的那些话也希望你偶尔能想想,万一真有几分道理呢?”
她劝他放弃的那些话?
顾云峥应声:“我想过的,你说得很有道理。”
“那你还……”
他抱紧她,说:“可都不及你。”
他的话让她的心里又暖又痒,却嘴硬道:“你别老拿这些话哄我,我不是那些好骗的小女生!”
“你自己先提的你年纪小。”
苏为安挑衅道:“跟你比我就是小啊,仔细一算才想起来,你比我大六岁啊!”却又话锋一转,似乎是在安慰他,“不过没关系,有句话不是说弯路你先走过、亏你先吃过,可以保护我啊。”
嫌他老?
顾云峥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说:“我没走过什么弯路,也没吃过什么亏。”
苏为安:“……”
嘚瑟!
他又说:“与其靠把弯路走遍来避免重蹈覆辙,不如提升一下自己的智商。”
苏为安:“……”
他停顿了一下,故意板着脸做出一副并不在意的样子问道:“你觉得六岁的年龄差很大吗?”
苏为安内心:不小啊!六岁,就是说你上大学的时候我还在上小学啊!
但当着顾副教授的面她当然不能说出来,于是坚决地摇头道:“不大,一点也不大。”
顾云峥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说:“你出去吧,我来做饭。”
苏为安连忙谢绝:“不用,我想做饭。”
顾云峥依旧面无表情地说:“你做的菜都有点咸,为了避免高血压,还是我来吧。”
苏为安一怔,问:“那你怎么不早说?”
顾云峥整理好她洗过的菜,头也没抬,说:“怕你害臊。”
苏为安第一步完成的细胞试验虽然验证了在分子通路上HDQ199这个药物的确有可能影响到血管内皮细胞,但从细胞试验到人体的推导还任重道远,而下一步,他们需要完成实动物模型中的验证。
Huntington舞蹈病的转基因模型鼠身价不菲,苏为安完全成了这些实验鼠的“老妈子”,每天起早贪黑地伺候它们的吃喝拉撒,当然,还要一只一只地喂它们吃HDQ199的药物。
养了三个月,终于可以完成实验,却没想到和之前药物厂家所报的结果一致,全部为阴性,未发现动脉瘤。
虽然知道发生率很低、他们第一批处理的实验鼠数量又有限,的确有可能出现这种情况,可当真的面临这样的结果,苏为安的心情还是很沉重。
同实验室的男同事看她的表情,猜出结果不好,边做着自己的试验边说风凉话:“虽然说第一次实验结果不好说不明了什么,但从你们决定做这个题目我就觉得这个结果好不了,人家药厂的前期实验也不是白做的,总不至于全世界就你们懂吧……多贵的实验鼠啊,你们这么做下去也是白浪费,何必和人家温教授的实验药过不去?不如趁早换个题目!”
以卵击石用来形容他们大概最合适不过了,苏为安明白同事话里的意思,可三位实验被试发生了多发的动脉瘤,他们的细胞试验又的确验证了药物对细胞水平的影响,更重要的是最早的动物试验也曾报过有一次动脉瘤的情况,若说是巧合未免太过自欺欺人,她绝不相信他们的选题是白费力气!
完成第一批实验数据记录之后,苏为安长叹了一口气,无论如何还是要坚持下去,她正准备重整旗鼓、加班加点做完第二批实验,说不定如果运气够好能够碰上一个阳性结果,却被顾云峥拦了住:“我仔细想了一下,虽然我绝对相信我们最初的假设没有问题,但我们的经费有限,模型鼠的数量有限,想要去验证这样的小概率事件很难。”
苏为安一怔,有些意外地看向顾云峥,问:“所以你的意思是……不做了吗?”
顾云峥摇了摇头,说:“不是,我是说我们要改变条件让一个小概率事件变成大概率事件,这样我们才不是在碰运气。”
“变成大概率事件?”苏为安思索了片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
“没错,我仔细回想了一下发生动脉瘤的三位患者的情况,正如温教授所说,他们三个都有高血压,如果高血压的患者血管内皮对HDQ199更为敏感,这也可以解释目前的结果。”
苏为安点了点头,说:“我明白了,我们需要在模型鼠上造出高血压的模型。”
“嗯,但这样一来时间就更长了,你会不会很辛苦?”
苏为安摇了摇头,答道:“是自己想做的事,哪有什么辛苦不辛苦,只是云峥,经费……”
顾云峥申请的国自然连结果都还没公布,目前的实验全靠和内科的合作撑下来的,临时更改实验计划,一旦国自然的申请出现意外,他们就“断粮”了,这次的动物试验都无法完成。
顾云峥自然知道她的担心,安慰她道:“你不要多想,交给我吧。”
不担心当然是不可能的,国自然又哪里是那么好中的?可苏为安知道自己的焦虑除了让他分心以外也并无用处,于是顺从地点了点头,说:“好。”
造高血压模型又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因为经费问题,这段时间她也没有其他的东西可做,就进入了一个毫无产出的时期。
科室里消息传得最快,她成了科室里“无所事事”的反面典型,在走廊里时不时碰到脚步匆匆的周启南,对方会叫住她:“哎,小苏,你帮我把这个文件送到行政楼一下,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
要不就是:“哎,小苏,帮我们组的人把培养箱清理一下吧,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
苏为安没有理由拒绝,尤其是在这一批研究生都面临着毕业,丧失留院机会的温冉直接脱产不到科里干活了的情况下,科里缺人得很,而苏为安应下得事完成得又会非常快,几次下来,科里的人用她越来越顺手,她每天就奔波在医院的各个科室之间。
但这样的活并不是干得越多就会越受人欢迎,实验不顺利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全科,大家看她的目光都带着“不过如此”的意味。她将盖好公章的文件送回医生办公室的时候,偶然听到里面的议论声:“虽然苏为安取代温冉留下来了又能如何?她也不过就在这儿养养老鼠、跑跑腿,人家温冉去了章和医院依旧是前途光明的外科医生。”
“谁说不是,学医哪儿是你说退就退、说回来就能回来的事?医学博士和助理研究员,这已经是等级差异了!”
苏为安站在办公室门口有一瞬的失神,就听一旁有人唤她:“为安……”
她抬头,只见杜云成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站在这里,从表情上来看,他也听到里面的议论了。
他蹙眉道:“我去让他们不要胡说。”
苏为安拦住他,在里面的人议论得正欢的时候直接推门走了进去,面无表情地将文件放在办公桌上,转头一个字也没说地离开了。
好在这样的情况并没有维持多久,之前国际会议的结果出来了,原本有个海报展示的机会苏为安就觉得足够,却没想到组委会给了他们会议发言的机会!
顾云峥将这一结果告知了科主任王焕忠,自己的科室成员能够在正式的国际大会上发言,提高科室的知名度,他作为主任自然是再高兴不过,在科室的早会上点名表扬了顾云峥和苏为安:“小顾和小苏刚刚接触Huntington舞蹈病不久,第一项实验成果就得到了国际会议的认可,大家要多向他们学习,科研重在思考,要多去想怎么把选题变得更有意义,而不是真的变成‘科研民工’,每天只会机械简单地重复一些实验的过程,往后大家都多支持一下小顾和小苏的工作,也希望他们在10月的国际会议上代表我们科室出色地完成报告!”
主任话音落,会议室里掌声响起,苏为安能感受到看向他们的目光中羡慕中夹杂着嫉妒。
会议结束,主任离场,大家这才纷纷从座位上站起来,前来祝贺他们。就在这一片祝贺声中,苏为安听到从他们不远的地方传来别人的议论:“听说章和医院温教授他们也会在这个大会上报告他们的药物临床实验结果,这会议组委分明就是想看中国人自己内讧才把顾云峥他们那么小的细胞试验也提到会议报告的位置上的吧!”
“还真说不准!被人当枪使了也不知道有什么好得意的。”
听到这话的不只有苏为安,科室副主任张大冬低咳了一声,道:“人家小顾也不是第一次去国际会议上做报告了,有这工夫想得这么复杂,不如好好干自己的活去!”
先前议论的人也没想到被领导抓了个正着,有些尴尬地站起身,说着要去手术室就赶紧溜了。
对于旁人冒着酸意的议论,苏为安也懒得理会,之前的等待终于到了时间,她就忙着完成动物试验去了
这一次终于她的等待没有再落空,动脉瘤的阳性率达到了10%,苏为安没有丝毫犹豫,当即对鼠脑进行取材完成切片染色,又是连着几天忙碌到深夜,但好在最后的实验结果比预想的甚至还要好。
收拾完实验室,苏为安抬眼看表才发现竟然已经是夜里12点了。走回医生办公室,顾云峥正在那里忙着改标书,苏为安走近一看,才发现竟然全是英文,她有些意外,问:“这是……”
顾云峥简单地解释道:“和美国的一位教授合作申请的一个美国的基金,之前初选提交入围,现在返回来精修。”
苏为安一怔,美国的基金项目书要求全英文自然不必说,但内容和要求也比国内的更为严格,顾云峥每周的手术连轴转,时不时还要陪她做实验,究竟是什么时候准备出来的这么大的一个项目书?仔细想来真的有些不可思议!
她还来不及感叹,就听顾云峥继续道:“对了,有个好消息,我们之前申请的Huntington的国自然项目过了,不用太担心经费了。”
顾云峥说得轻描淡写,申请下来一项国自然课题对于他而言也并非什么需要耀武扬威的事,他最高兴的不过是这个项目的经费可以解决他们此刻在资金上的缺口。
旁人看着顾云峥做什么成什么,多不过是感叹一声他运气好,可这“好运气”背后是何其可怕的实力和努力?
即使是顾云峥,也会改标书改到后半夜,但他从不去炫耀自己的努力,所以大家都以为他毫不费力。
原本接连忙碌了几天已经很是疲惫,可此刻看着顾云峥,苏为安只觉得自己所做的还远远不够,她正想着,就听顾云峥继续道:“我和院里申请过,下个月起我们将和内科主任开设Huntington的联合门诊,随后我们科将逐步开展Huntington的外科手术治疗。”
苏为安会意,道:“你是说DBS?”
“嗯,细胞和动物试验做得再多,想要最终影响到人的身上都是很漫长的过程,所以除了这些,我们也要从临床入手。”
顾云峥既然这么说,肯定是已经有计划,她尽快学习配合他就对了。
她答应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