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偌大的宫殿只有太后与窦景茯两人，其他奴仆都被支了出去。

太后年纪大了，眼睛花得看不清，曼声让窦景茯坐近些。窦景茯闻言小步过去，轻轻挽着太后的手，听她慢慢嘱咐。

“希明虽然嫁给了迦儿，但毕竟是个侧妃，余褚小国不成气候，她在宫中翻不出波浪。云蔷千算万算，费尽心机挑了个称她心意的好儿媳，却不知这种软糯的性格也最容易被他人拿捏。”

“你莫要急，这般鲁莽行事只会自乱阵脚，断了己路。”

窦景茯默默垂泪，“茯儿如何不急，玄迦哥哥明明答应今生只娶我一人，如今却不做数了。”

“天家的话怎可信！”太后倏然激动，脸色涨红，“你看看哀家的今日，哀家！咳……”

窦景茯赶忙起身轻抚太后的后背，帮她顺气止咳。

她看着太后眼角的皱纹和鬓间的白发，从这个角度看去和当今圣上没有一丝相像，因为圣上并非太后的亲生子。虽然太后娘娘是先皇的发妻，富贵一生，但却连个一儿半女都没留下，老了也只得禁在这后宫，做外人眼中的权杖，徒有虚名。

“你需记住，你是窦其安的女儿，如今大宁朝尚且安宁，都是依仗你的父亲。”

此话令窦景茯心中一惊，她慌张抬头对上太后的目光，却无法从浑浊的瞳孔中看出任何情绪。

“茯儿，有哀家护着你，无论何事都不要怕。”太后缓慢道。

窦景茯嗫嚅半天，点了点头，一番乖巧懂事的模样，手却紧紧攥着帕子，骨节泛白。

太后又咳了两声，扬声唤来婢女：“露春，哀家乏了，扶哀家回去歇息。”

窦景茯想要跟上去，却被太后抬手止住动作，“你也回去吧，等改日哀家的精气神好了，再召你进宫赏花。”

“是，茯儿先行离去，太后娘娘保重身体。”窦景茯低声说。

走出安静的大殿，殿外鸟语花香。秦缚听到了两人所有的谈话，不发一言，抿唇跟在窦景茯后方。

窦景茯站在原地恍然一瞬，吸了口气，随后向外走去，却意外遇到了与婢女一同经过的希明。

希明拿着朵不知名的小花，抬眼先是看到了秦缚，几日不见，男人看起来瘦了许多，希明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就听婢女在她耳边慌张道：“娘娘，那位便是窦将军的女儿窦姑娘。”

希明一怔，才瞧见不远处的女子，女子身形瘦削，看起来像大病初愈，弱柳扶风。

窦景茯直视着她的眼睛，挺直脊背向这边走来，秦缚维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默声跟着。

走近了，气氛凝滞片刻，希明主动开口：“窦姑娘。”

“想来你便是希明公主。”两人差不多的身高，窦景茯却昂着头，垂眼从上至下打量她。

如此不客气的称呼与行径，令婢女拧眉，希明却毫不在意，反而和善地回：“正是。”

“早就听闻希明公主品性贤淑，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她一字一顿地说，“可惜，浮于表面。”

希明一笑：“未曾听闻过窦姑娘，但是在余褚流传一句大宁话——‘心中有佛，所看皆是佛’。希明自小受教皆遵循余褚公主的礼法，姑娘看得浅显了。”

“你！”窦景茯气结，狠毒的神情瞬间浮现，她自小到大还未这样被人驳过面子。

秦缚瞅着她的动作，眉心一跳，瞬间过去，站到两人身侧。

窦景茯察觉到身旁有人，右臂一僵，看过去后怒火更旺，“又是你！”

秦缚表情严肃地站在一旁，窦景茯想起这是玄迦派给她的暗卫，当即冷笑命令：“你，去给她两巴掌。”

婢女吓得哆嗦，赶忙拦在希明身前。希明惊讶地看着窦景茯，竟觉得她快疯了。

“愣着做什么，动手！”窦景茯吼道。

……

一只飞虫从几人中飞过，绕了一圈，又嗡嗡着飞远。

秦缚半晌才在窦景茯要杀人的视线中启唇：“属下的职责只是保护姑娘的安全。”

窦景茯冷哼一声，正欲说什么，脑中却闪过太后的话，沸腾的思绪猛地冷静下来。她深呼吸，下意识想要去找玄迦，让玄迦为她出头。

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是皇后身边地位颇高的大太监笑着走来，喊道：“娘娘，怎得还在这呢，皇后娘娘快等急了。”

希明愣了两秒，皇后何时要见她了？

窦景茯被这一声娘娘气得差点吐血，她转身看过去，因为皇后不喜她，这个太监向来也对她态度冷淡，窦景茯以往还以为是他性格如此，没想到也有这般谄媚的模样。

今日更为过分，大太监好似没看到她一般，眼中只有希明。

窦景茯气愤离开，皇后要见，她没理由再拦。

大太监在前面领路，希明慢了一步，想向秦缚道谢。

若不是他，约摸窦景茯就要动手了。

秦缚看出她的用意，平淡道：“与娘娘无关，卑职只是在做分内之事。”

希明微微失神，大太监在前面催道：“娘娘，快些跟上。”

她顾不得别的，向秦缚颔首，迈着小碎步跟过去。

出了皇宫，秦缚一路跟着窦景茯，见她安全回了将军府，才回到南宅等待处置。

多思了几日，却没想到这火并没有烧到他身上，玄迦那边没有一点动静，反倒是希明被太后叫去了慈宁宫。

殿外日光耀眼，希明站在阶下，眼前是一片反射而来的白光，朦胧得让人睁不开眼睛。

太后唤来侧妃，却让她在门外足足站了一个时辰。奴仆们的窃窃私语，一字不落地全落入了秦缚耳中。

秦缚冷脸站在角落，看窦景茯言笑晏晏地与太后谈笑，两人全然不提门外候着的人。

透过门板的缝隙可以看到光影下倔强的身影，秦缚磨了磨后槽牙，觉得希明这个样子像极了在被罚站。

体罚啊……

下一步又是什么？

秦缚看向上方的二人。

终于，等到希明感到腿麻了，婢女才走过来轻声说：“太后午睡醒了，随我来吧。”

希明点头，缓步走进去，看到太后身旁的窦景茯，瞬间明了。根本没有什么午睡，都是在替她出气罢了。

如她预料的那般，太后对她进行了一番敲打。

左不过围绕“三从四德”与“三纲五常”，希明努力地去听，依旧乖巧如往常，却不想令太后大怒。

“说这么多，你是一句都没听进去，孺子不可教也！”

太后拿起一旁的茶杯，杯中仍有半盏热茶，向希明的脚边掷去。不会直接伤到希明，但杯盏的碎渣与热茶一定会溅到她身上。

春衫薄，难免会有擦伤。

希明看在眼中，却一动未动，毫不躲避。

茶杯落下，碎渣飞溅，却一点一滴都没有碰到希明。太后看了一眼，心中冷笑，她运气倒是挺好。

瞬间没了兴致，太后厌烦道：“回去吧。”

窦景茯想说什么，看到太后的表情后不敢开口，只能狠狠地瞪着下方。

希明福身，扫到残渣中掺着一块与其他碎片有些微差别的小碎片。若不是她刚刚察觉到有东西从侧面飞来，应当也不会注意到这堆残渣有何不同。

转身时，希明不经意地看向那侧，果不其然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窦景茯强颜欢笑地看着希明的背影，不明白为什么她明明是个小国公主，却能做到这般不卑不亢。

走到门口时，希明说了句多谢。帮忙开门的婢女愣了愣，没反应过来，就见她笑着出去。

满园春色，希明感慨：无事，感谢这春光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