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咱家这样的人,主子除了当今圣上,还能有谁?”
那太监说完一摆手,从外头进来几个眼生的丫鬟。领头的一个身材格外高大,蒙着厚厚一层面纱,只露出一双黑得发青的桃花眼。她们态度恭恭敬敬,但手上却毫不留情,高大的那个几乎是强行抱着卫玉窈向外走。
卫玉窈回头看去,在融融春光里,堂外写着“瑞松堂”三个大字的枣红色木匾似乎在一夜间消失了所有光泽,灰沉沉的,显出一种腐朽的、破旧的气息来。堂内众人神色凄凄,形容狼狈。
她忽然想起第一次进谢府的那个冬日。
她在堂内见到了谢瑜和姜悯,那时谢瑜是镇国公世子,姜悯是京中有名的小神医,两人是至交好友。
后来不知怎么,谢瑜和姜悯越行越远。
短短两年功夫,一切都物是人非了。
丫鬟压着卫玉窈回到房间时,白芷和春茶已经先她一步回来了。
但春雨还没有回来,她自从昨天出去打探消息之后,就再也没有回到卫玉窈身边。
卫玉窈不知道春雨去了哪里,但她希望春雨是先一步得知消息逃跑了。
卖身契自己前些年给了春雨,她如今早就是良籍,所以只要她离开谢家,即使谢家获罪,也不会牵连到她,只是不知道她是否有带够财物。
浓浓的困意袭来,卫玉窈知道是那些丫鬟点的安神香起效了。
身材高大的丫鬟来服侍卫玉窈梳洗。
铜镜中,红衣美人云鬓凌乱,半阖双眼,显出极为困倦的样子。
高大的丫鬟凑近了美人,缓缓地伸出双臂半环住她,指尖勾起衣带,轻轻一勾一挑,嫁衣就蹭着雪白的玉臂滑落在地。
那修长的指尖似灵活的白蛇,继续意犹未尽地顺着玉臂向上滑,轻拂过臂膀、脖颈、下巴,停留在水润的唇瓣边反复摩-挲,但最终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抱起美人,缓步走近床榻。
在那张本属于她和她夫君的艳红床榻上,青丝交缠,相拥而眠。
安神香的效果好得出奇,第二天卫玉窈醒来时,已是正午。谢大夫人和谢二夫人早在外头等着了,昨日的高大丫鬟不知去了哪里,余下的丫鬟并几个小太监守着卫玉窈,不准他人来打扰。
进到屋里,见卫玉窈正在梳妆,谢二夫人快步走到她跟前,殷勤地接过丫鬟手中的梳子,亲自替卫玉窈梳妆穿衣。她极为认真,细细地梳理完头发后,拿着钗环反复在卫玉窈头上比划。
镜中少女着绯色大袖,金纹玄青上襦下边垂着雪色下裙,松松垮跨地挽了一个形似弯月的髻,髻上簪着松绿色猫眼石梳篦,其余乌发随意地散落腰间,做还未出嫁的打扮。
谢大夫人站在一旁凝视许久,忽然道:“如今我们都是戴罪之身。”
“大嫂果然想得周全。”谢二夫人愣了愣,赶忙拆下卫玉窈头上的朱钗。
卫玉窈麻木地看着二夫人的动作,心中五味杂陈。旁边立着的两个人,是她夫君家的长辈,可如今她们正在为她描眉梳妆,像装饰一个精致的礼物一般装饰她,然后匍匐着献上她。
而她的夫君,昨日还是意气风发的镇国公世子,一夜之间就沦为了阶下囚。
谢二夫人观察着卫玉窈的神色,想起卫玉窈也就和阿莹阿玫一个年纪,却要被送给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心中有些怜悯,斟酌着安慰道:“阿窈,人要向前看。”
“皇上虽然年纪大了些,但毕竟是天子,气度非旁人可比。更何况皇上亲自点了你进宫,想来定是喜爱你的,你以后说不得有大造化呢。”
她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自己也无法相信自己说的。
之前进宫赴宴时,她曾远远地见过一面皇帝。那是一个五十余岁模样的老人,颧骨高高凸出,身上带着暮年的死气沉沉,身躯异常瘦弱,几乎都要撑不起那件宽大华丽的龙袍。
若卫玉窈是正常入宫的,以她的姿容,确实能有大造化。只是如今卫玉窈是谢瑜的妻子,以这样见不得人的身份入宫,无论多么得宠,注定只能当个禁-脔。
卫玉窈听着,未置一词,屋内陷入一片死寂。
没多时,昨日的太监进来,领着卫玉窈上了前边的马车,谢大夫人和白芷则被安置在了后边的马车。
车轮轱辘轱辘地转动着,帘子外传来小贩叫卖杏花清脆的吆喝声。
吆喝声越来越小,周围逐渐寂静下,马车在宫门口停下了,换了两抬轿子抬着卫玉窈和谢大夫人到了殿前,白芷则被宫女领走了。
卫玉窈跟着谢大夫人进了殿内,跪下低头行礼,春日衣衫单薄,冰凉的寒意顺着膝盖往上爬。
半晌,殿上传来青年朗润的声音。
“国公夫人。”
卫玉窈忽然抬头看去。
十二旒冕下垂着五色玉珠,半遮着青年帝王熟悉的面容。
他是谢瑜的曾经的至交好友、京中有名的小神医、姜贵妃送出宫的皇子。
也是当今帝王。
他垂眼看向臣服于足下的卫玉窈,黑得发青的眸子里晦涩不明。
“听闻国公夫人膝下有一女,唤作玉瑶,极受老夫人宠爱,可惜自幼体弱,被送到南面的谢氏旁支静养。如今回京,为了和谢家别的姑娘一样,就去了名字中的玉字。”
“单单唤作谢瑶。”
“不知夫人可愿将割爱?”
谢大夫人被惊得说不出话来,没想到短短一日之间,那位温润如玉的七皇子褚悯,阿瑜曾经的好友,竟成了这皇城的主人。
背后冷汗津津,这一瞬间她突然明白了谢瑜和褚悯决裂的原因。
“能得陛下垂怜,是小女的福气。”作为谢氏主母的多年经验,使谢大夫人在短时间内选择了最为得体的回答,“那谢氏……”
青年帝王薄唇微勾,显出极好的心情来,但他并未回答谢夫人,只是随手指了一个青衣太监领着她出去。
太监一边领着谢大夫人出去,一边小声道:“贵妃娘娘的母族,自然不能是有罪的。”
褚悯屏退众人,华美空阔的殿内只剩下了卫玉窈和他二人。
卫玉窈乌发披肩,颔首低眉安静地跪着,看上去温顺得仿佛一只雪白的羔羊。
但褚悯却知道,此刻的卫玉窈定是满怀怨恨的。
毕竟她和谢瑜如此相爱。
无尽的不甘和嫉妒如藤蔓般疯长满整个心脏,褚悯的笑容骤然冷了下来,他盯着卫玉窈,斜坐在龙椅上,伸出手指勾了勾,逗弄宠物似的示意卫玉窈上前。
“爬过来。”
令他意外的是,殿下跪着的少女忽然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地走向他,最后在龙椅前停下,淡淡地垂眼俯视他,那双澄澈的眸子似冬日结冰的湖畔,里边一丝生气也没有,透着彻骨的寒冷。
还有一丝讽意。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缠,少女的目光冷厉得像利刃,狠狠地刺向他的心脏。
“很好玩是吧?”
褚悯黝黑的眸子盯着她,忽然笑了,钳住卫玉窈纤细的手腕,将她带入怀中,然后牵引着她的双手抚上自己的脖子。
青年帝王把最脆弱的地方置于少女的掌控中。
指腹上传来青年动脉的有力的跳动,卫玉窈不由自主地收紧双手,指甲深深的嵌入皮肉内。
褚悯面不改色,含笑望着她,似在纵容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他的指尖隔着薄薄的布料,轻轻地在卫玉窈腿上写下两个字。
谢瑜。
卫玉窈的手僵住了。
“你不敢。”
不敢拿谢瑜来赌。
褚悯一只手如摆弄木偶般调整了卫玉窈的手,使她勾住自己的脖颈,另一只手抚上她的背,一路摩-挲向上,大掌扣住少女的后脑,将她压向自己。
盯着近在咫尺却倔强地抿着的红唇,褚悯停了下来,凑在她耳边平静道:
“君子不强人所难。”
不可忽视的灼热透过薄薄的下裙透过来,卫玉窈其实从一开始就知道他想要什么。
她不愿,但又不得不愿。
少女最终还是再次低下头颅,主动吻上青年帝王的薄唇。她面上极为乖顺,嘴上却异常凶狠,浓重的血腥味回荡在两人的唇齿间。
殿内的灯亮了一夜,龙椅之下,绣着五爪金龙玄色衣衫和雪色下裙亲昵地缠绕在一起。
殿外春夜浓郁的花香弥漫开来,花下猫儿嘶哑地叫着春,晶莹的夜露无声地从花心滑落,沾湿了猫儿的皮毛,紧紧弓起背的猫儿一惊,骤然间停了叫声,身子软绵绵地一松。
第二天早上,卫玉窈醒来时,身旁冰冰凉凉一片,褚悯显然已经走了许久。
外头走进来一个女官打扮的人,面色憔悴,眼下乌青,手里提着一个古怪的大篮子。
那正是消失了许久的春雨。
“姑娘。”
卫玉窈怔忪地看着她,忽然眼里一酸,什么都明白了。
她以为……她以为春雨会站在她这一边的。
“姑娘可是觉得我背叛了你?”
卫玉窈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春雨一愣,忽得比卫玉窈先一步落下泪来,轻声道:“姑娘不怨我就好。”
一向沉稳的春雨哭得抽抽噎噎,卫玉窈来不及多问什么,赶忙找帕子替给她。
春雨擦拭着泪水,被帕子遮挡眼睛弯成了月牙。
给卫玉窈看的下半张脸是悲,藏起的上半张脸是喜。
过了许久,春雨才平静下来,从旁边的篮子里拿出一本册子递给卫玉窈。
“这是我连夜赶制,里边是邀月宫里宫女内侍的名册、画像以及私底下的关系。姑娘既然进了宫,就不能一点准备都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补上昨天的更新!今天的一更还没写完QAQ努力码字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