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从今日起,你每日酉时于书房教授弟妹们学识。”
“你可能做到?”
赵在泽怔住,没有想到母亲做出如此安排,可他才疏学浅,真能教导弟妹们吗?他不禁抬头环顾一圈,弟妹们脸上却并无轻视之意,只是认真地看着他,这让他感到一种巨大的压力。
过往数年,他不过浑噩度日,未得半点功名傍身。
他有些狼狈地收回视线,看向常青安:“母亲。”
常青安挑眉,只静静地看着他。
她的眼睛清亮柔和,看地分明透彻,眼神宽仁又包容,给予他无声的鼓励。
赵在泽:“我能。”
“甚好。”
常青安笑了起来“泽儿性情稳重,再合适不过了,一则教导弟妹,二则温习从前所习学问,以待科举。”
听得科举二字,赵在泽一震,母亲竟还相信着他吗,今时今日,仍对他寄予厚望。
“你们几个可要认真听在泽讲学,我会检查功课并于一旁静听。”
“是,母亲。”
赵在凌和赵在洹都爽快应下了,只有赵渝,她有些犹豫,她也能听大哥讲学吗?
赵渝咬咬唇,小声问道:“母亲,我也可以吗?”
“自然。”
“可是,我是女子。”
常青安:“女子也可一同听讲论学,一应要求,同在泽、在凌和在洹。”
“你们,可有意见?若有想法,大可直言。”
赵在泽凝眉思量片刻,妹妹在家中一同论学,倒也没什么,说到底也是赵府自家的事情,外人也无从说三道四,于是他默不作声,并未反对。
赵在凌和赵在洹都表示没有意见,见大家都同意了,赵渝抿唇笑了笑,内心雀跃不已,她还没有上过学堂,更没有听闻过那些四书五经。
如今在母亲的安排下,她却可以和哥哥们一同上学,做同样的功课,这让她十分好奇与期待,没有哪家的女儿能似男子这般读书。
常青安看着眼神瞬间亮起的赵渝,内心感慨不已。
说到底,他们现下还只是以兄长的身份,纵容妹妹,却非以男子身份平等地对待女子,这是时代的局限性,她目前不足以扭转天下人,只能从这毫末之事做起。
说完了大儿子的安排,她看向赵在凌。
“凌儿,母亲将名下良绣堂交由你打理,如何?”
良绣堂是她的嫁妆中的一间衣裳铺子,倒也有些进项,从赵在凌今日交上的答卷来看,倒也是个可造之材,能花精力去调查市场,不若试试从商。
赵在凌一惊,他从前并未认真研习如何经商,如今常青安直接将一间铺子交给他,这无异于背上一座山。
“纸上得来终觉浅,不若你亲自一试。”[2]
常青安想到那张欠款字据,她笑道:“便是赔了,也不充为欠款,你只管放手去做。”
言下之意便是赔本了算她的,不算赵在凌的。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赵在凌一咬牙,答应了。
“多谢母亲,我定会好生打理,绝不莽撞。”
“便是大胆一些也无妨。”
“是!”
常青安想了想,又看向赵渝:“渝儿也从旁协助。”
“可是……”
赵渝有些焦急,她也没有经验。
“在凌,铺子事宜可告知于渝儿,若有难处,你们兄妹四人可群策群力,若再不济,便来问我。”
“是。”
赵在凌心下了然,母亲这是要让妹妹多长长见识,毕竟妹妹平日里不能随意在外抛头露面,若是多多学习,日后便可掌家了。
眼见二哥也安排好了,想来下一个便是他了。
赵在洹不由地悬起了心,不知母亲又要如何安置他。
日前他冲撞母亲,莫非现下便要来责罚他?
他胡思乱想一通,攥紧了拳头,可面上仍是一副冷峻神情,好似不为所动。
“在洹。”
“母亲。”
他沉着地起身应答,听候发落。
“即日起,寅时习武,而后去往学堂听夫子讲学,归家后再听泽儿讲学,若有功课,一并做了。”
习武?习武!
赵在洹豁然抬头,脱口而出:“当真?!”
“习武艰难,你可能忍受?”
常青安一脸肃然,言辞严厉。
“我能!”
“功课我亦会检查,不可落下。”
“是。”
总算将他们都一一安排妥当了,常青安细细端详,这些孩子去掉了那些轻浮,开始上进了。
“母亲并不强求你们每一个人都做出一番事业,立下大功劳,我之所愿,不过是你等皆能成人,一个堂堂正正的人,无愧于心。”
“这世间万事离不开一个理字,明事理知是非,这公理,在于律法,更在于人心。”
她沉静的眼神看着赵渝:“且这样的人,不论男女。”
赵渝对上她的眼睛,点了点头。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1」
“今日我便布下第一个功课,依你们看,何为正人君子?”
“明日酉时交上你等答卷。”
常青安起身走出书房,让他们自行思考。
春兰春菊见她这般行事,并未表露任何,夫人如何处事,轮不上下人插嘴。纵使惊世骇俗,却也无不可。
春兰适时答道:“账本已尽数收回,待夫人过目。”
常青安颔首,快步回到房中,当即翻看起账本来,她从最新的那本看起,在脑中转化为阿拉伯数字快速核对,算盘声哐哐不绝。
春兰春菊静立一旁,以免惊扰了她。
这些账本都是从妾室王双双院中搬出,老爷糊涂,竟让妾室掌家,王双双不过歌女出身,弄得府中上下乌烟瘴气,如今夫人总算是要清算一番了。
赵渝回到自己的芙蓉院,她又高兴又担忧,高兴的是她也可以学些学问,担忧的是母亲方才留下的题目,正人君子。
她不通典籍,唯有女则女戒两本,任由她翻来覆去,也找不到关于“君子”的描述,颇有些无从下手。
“四小姐,依奴婢看,夫人这是在故意为难您,寻常小姐哪用看那些个书?”
赵渝蹙眉,捏紧了女戒。
小蓉凑到她耳边低语:“莫非是夫人厌弃了您?”
“胡说!”
她腾地站起,又气又急,眼眶都泛了红:“母亲才不会。”
“那夫人为何不请人教导您女则,更未请罗娘子教授您琴棋书画。”
罗娘子素有才名,向来是高门贵府的常客,京城有头有脸的贵女们无一不是请了罗娘子来家中,只为学得一二造诣。
可是母亲,从未为她请过娘子们。
“你!你若再胡说八道……”
赵渝气地跺脚,只是她面色通红,声音又细弱,委实没什么气势。
小蓉当即跪下,不住磕头:“奴婢也是一心为了小姐!求小姐明鉴!”
眼见地上都渗出点血来,她一惊:“你,快快起来。”
“谢小姐。”
小蓉爬起身,她额上流血,一脸委屈。
赵渝:“你自去上药,日后不许再胡说。”
小蓉拿出帕子捂住额头创口,愤愤不已:“就连帕子也是,夫人根本不喜欢青楸色,您又何必。”
“住口!”
赵渝难得呵斥道,她鲜少这般,只是实在听不下去。
“奴婢告退。”
小蓉行了个礼,转身出了房间。
赵渝拿出匣内才绣了一半的帕子,她看了半晌,母亲真的不喜欢吗?
不知不觉有眼泪落在帕子上,润出点点暗色。
她急急忙忙擦去眼泪,可是那大块暗色又该如何?
“夫人根本不喜欢青楸色。”
她咬咬唇,拿出一把剪子,将这方帕子剪碎。
“小姐——!”
小蓁急匆匆赶来便是看见这一幕,她顿时大惊失色,连忙冲上前夺过她手上的剪子:“小姐使不得!快放下,当心伤着!”
“你放开。”
“小姐!”
小蓁着急地冲外面喊着:“快去请夫人!”
“是!”
小蓉又飞奔着来到风荷园,额上又是汗水又是血水,难看得紧,看得春兰眉头一皱:“做什么?”
“夫人!四小姐绞了帕子正要悬梁!”
“什么?!”
常青安也听到了动静,闻言又惊又怒,方才走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就这会子功夫就成这般了?
到底是为什么?
芙蓉院内小蓁终于夺过剪子,只是那方帕子也已彻底碎了。
“赵渝!”
“母亲?!”
赵渝慌慌忙忙起身行礼,常青安沉着脸看着她水汪汪的杏眼,出言询问:“因何悬梁?”
“?”
“我没有要悬梁。”
赵渝不解,而后便是胆怯,嗫嚅着不敢说出实情。
小蓉:“小姐因不识女则女戒,不通琴棋书画,担忧夫人所留功课,恐招夫人厌弃,故绞了帕子,伤心不已。”
常青安看着这个婢女,问道:“果真如此?”
她说得像那么一回事,却又好像隐隐不大对。
赵渝寻思了片刻,摇了摇头,说:“不是的,母亲。”
小蓉明面上是说赵渝忧心功课,偏生要提起女则女戒,实为暗示赵渝对常青安的安排不满,却不好说出口,而后半句,说赵渝为此事绞了帕子,性情乖张,还闹出这等动静来,提起悬梁,无非是想惊动全府,让人觉得赵渝心思狭隘,为这等小事便想不开。
满头血地跑来,便是想昭示自己的忠心耿耿。
这番心思叵测之人,留不得,还好赵渝虽然单纯,却不傻。
常青安走到赵渝面前,唯有这个女儿,她是不忍心的。
对于三个纨绔儿子,她可以下重手,一棒子打醒,可是赵渝又做错了什么呢,她只是胆小敏感了些,可是心地并不坏,她会自己眼巴巴地瞧着常青安,却又不敢上前,三个兄长都得到母亲教导,只有她。
她是真的怕招了母亲厌弃。
为了她的这份纯良,常青安才想徐徐图之,并不想打碎她柔软的心,而是希望她刚柔并济,不为人所欺,却也不失本心。
“渝儿。”
常青安并未厉声责问,她放缓了声音,语气柔和。
“你的心意母亲知晓,那你又可知母亲心意?”
常青安扶起她,细心拭去她脸上泪痕:“你是母亲最珍爱的女儿,犹如我之掌上明珠,因着太过怜惜,颇有些无措。”
“母亲。”
赵渝声音哽塞,一时间又是感动又是羞愧。
“日后你便跟在我身边,多看多学。”
“我且问你,若有人居心不良,利用你的良善,以此蒙骗你,挑拨是非,该当如何?”
赵渝愣住,她来处置吗?
一旁的小蓉已是软倒在地,面无人色。
夫人发现了!
作者有话要说:1.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出自《礼记·大学》
2.纸上得来终觉浅————出自《冬夜读书示子聿》陆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