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次日寅时,林照刘统领来到赵府。

常青安早早便和赵在洹候着了,他早已换上一身轻便窄袖衣衫,将头发全部扎起,以发带缠紧,干脆利落。

“见过夫人。”

“刘统领不必多礼,此事便劳烦统领了。”

刘照大手一挥,拍拍赵在洹:“夫人不必客气。”

他生地孔武有力,面容黢黑,生性爽朗,并不爱繁文缛节。

常青安不再多言,只默默退走。

“备上一份厚礼,稍后赠予刘统领,切莫怠慢。”

“是。”

常青安斟酌片刻:“再备一份重礼,待查验公子小姐们院子后,明日我亲去拜访父亲大人。”

春兰春菊愈发恭谨“是。”

“你二人亲带人手细细搜查,不可假手于人。”

常青安眸色深沉:“府中可信的唯有你二人了。”

“奴婢定不辜负夫人所望。”

而赵在洹那边已经开始练起了基本功,刘照下手是毫不客气,丝毫不顾念他赵府三公子、嘉平将军外孙的身份,他可是得了将军吩咐,特地来好生“磋磨”这身细皮嫩肉,务必磨平他的心气。

“小公子,再蹲下些。”

刘照重重拍在他肩膀上,这一掌他使足了力气,拍得赵在洹身上一震,身形再度低下,他此刻正扎着马步,压根不是他期望中的武术招式。

“小公子,使点力气,这么软趴趴地作甚。”

“别动!怎得站也站不稳,莫不是三岁孩提?”

“……”

赵在洹咬牙,一语不发,没同他置气,只照着做便是,对于刘统领这些略带挑衅的话他直接充耳不闻。

他可是被诓去搬了一天货的,那一天的货物重量难道还能不如这几句嘴皮子?

况且,刘照也太明显了。

赵在洹心里门清,刘统领什么都摆在脸上了,故作讽刺,无非是杀杀他的少爷脾气,他心里暗暗不屑,那些愚蠢轻率早已随着那三十铜板一并溃散于地。

刘照的手段还不如母亲。

想到这里赵在洹不禁有些牙疼,不知道母亲哪天会不会又将蒙地团团转。

“小公子分什么心哪!这要是在战场上,就这会子功夫,可就身首异处了。”

刘照一边说着一边做了个咔擦的手势,在赵在洹脖子处一划,赵在洹回神,一板一眼地回答:“统领教训地是!”

刘照微眯起眼看着他,心里也在疑惑。

这小子不大一样。

富家公子他见得可太多了,来之前他特地打听了一下赵府,赵府也是了不得,三个公子个个纨绔,各有各的草包,若不是看在将军和夫人面上,他是断不会接下此事。

只是如今看来,有些出乎意料,可见耳听不一定为实,不过谣言尔。

赵在洹的心气并不高,他故意拿话激他,也没见他动怒,站了这片刻,身形微颤,也没嚷嚷着不学了,到底是将军的外孙,还是能吃苦的,倒是个可造之材。

他心下肯定,面上却不显。

“站稳了!”

“是!”

赵在洹咬牙坚持,面色坚定。清晨风露重,他单薄的衣衫早已被打湿,有露水凝于眼睫,他用力眨眨眼,呵出一口热气,化去朦胧薄雾。

“不要乱动!”

“是!”

常青安坐于账房内,细细整理账本,特地拨出五千两白银给孩子们置办衣裳,尤其是赵渝,她更是拨出百两金打造头面。

“多用些东珠及翡翠,莫要过于堂皇。”

她特地吩咐道,赵渝生得明艳,却并不娇媚,且她生性良善,更添一分纯然,不必打些纯金夺目的首饰,清雅精致地更与她相衬。

“即刻搜查赵府。”

春菊问道:“可要告知公子小姐们?”

常青安断然否决:“不必。”

春兰春菊走了出去,带着丫鬟婆子一个挨个地悄然搜查,连地上的一块砖都不放过,赵在泽看在眼里,却未多言。

母亲既然并未大张旗鼓,便是有事,却也不好声张,若想知道,他大可自去询问,但母亲提也未提,想必是不愿他们知晓。

赵在泽心里清楚,他权当不知,拿了本书自去小亭看了起来。

只是他们是一家人,理当一同承担,可他现下却无力撑起门楣,如今他最缺乏的,便是担当,这不仅限于心意,更在于能力。

他认为的正人君子,便是如此。

君子正心正德,为人正言正行。

如松院。

赵在凌正在翻看搜集来的城中大小衣裳铺子,一应料子及价格都登记于册,为此他几乎掏空了自己的腰包,房内堆了满地的布料。

“啪啪。”

他拨弄着算盘,眉头紧锁,口中念念有词。

昨夜他不过略略睡了睡,心里记挂着事,他天不亮就起来了,头发也扎地随意,只一心扑在这些布头里。

春兰带着丫鬟过来,根本无处下脚,她正要动手理一理这满地的布料,却听赵在凌喝道:“莫动!”

他头也没抬,只听见了脚步声,看都不用看便知来人要挪动这布:“尚有得用之处,莫要扔了去。”

春菊无奈:“二公子,奴婢并非要丢弃了去,只是公子不知,这布料成色亦是大有讲究,公子是男子,并未在乎这些花样,但若是女子看来,却是最在乎不过。”

算盘声一止,赵在凌以拳抵掌,恍然大悟:“险些忘了!”

他这才起身,清出一条路来,向春菊道谢:“多谢春菊姑姑。”

“公子聪慧,便是无人提醒也自可想到,且容奴婢按布料、成色、花样一一分好,公子再行处置。”

“甚好!便劳烦姑姑了。”

这可是关乎铺子的大事,越是细微之处,越能窥见要点,他所了解的不过皮毛,所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

他从不轻视旁人,不以家世自傲,所行皆随心意,但寻两分趣味,遍览天下烟火,得见此中真意,若非如此,也不至于同那些个赌徒混迹一处,还被扣押于听春楼。

春菊着人搬出布匹,于院中码放整齐。

“二公子且看,此类布匹材质相同,颜色各异,按色泽明暗安放。”

“此类布匹颜色一致,然花色纷杂,公子可看这绣花,丝线与绣娘的手艺皆会影响定价……”

赵在凌若有所思,他不时点头,一手执笔,一手拿着册子,飞快地记录下来,他习得一个重要结论,那便是美。

而这美的标准,皆由个人而定,若是主人家眼光差,那再好的料子也是浪费,这眼光,如同观赏字画。

他合上册子,向着春菊郑重行礼。

“姑姑今日可是帮了在凌大忙,在凌拜谢。”

“二公子,这可使不得!”

春菊连忙跪下,赵在凌却扶起她,眸色坚定。

人心如布匹,其状各异。这世间本也没有规矩,如赏花识布,从无定论,眼若明镜,得窥我心,赵在凌自问,他的心、他的性情和他这个人,又是何等颜色、何等花样,又价值几何?

母亲所问,何为正人君子。

他终于醒悟,他想要的无非是一匹合心意的布。

或许并不华丽,或许其状难明,或许价值不过尔尔,但却是“美”的,而这美,当由他亲手织成。

他急急奔入院中,摊开宣纸,一气呵成。

春菊摇头,带着人静静候在院中,皆是屏气敛息,院内一时寂静无声。

春兰查完如竹院后便告退,眼见春菊还未出来,便带着人去往赵渝的芙蓉院,赵渝正捏着笔看着答卷,内心忐忑,她一个字一个字地看去,思索着是否尚有不妥,是否太过大胆,是否合乎母亲心意。

“四小姐。”

赵渝回神:“春兰姑姑。”

“夫人托婢子来置办些物件。”

“多谢母亲,多谢姑姑。”

赵渝羞涩笑道,拿着纸张走到一旁,丫鬟们鱼贯而入,轻手轻脚地更换用具,又搬来新的字画花瓶,无一不精美。

春兰更是扯下那几年前的旧纱帐,丫鬟们挂上新的浅粉色纱帐,辅以珠帘,梳妆台上的首饰大多被收起入库,院外有丫鬟端着新的胭脂钗环,整间闺房焕然一新,如拂去珠上尘埃,明亮却不张扬,美轮美奂。

“这是夫人一番心意。”

春兰将脂粉一一清点,这些钗环是现买的,常青安吩咐的那些更为繁复精巧的则是要些时日,这些钗环精巧轻快,都是现下时兴的样式。

赵渝惊讶,她看着琳琅满目的妆台,内心鼓鼓胀胀的,她红着脸,露出个笑来,像是撒娇般声音细软:“多谢母亲。”

母亲将她放在心上,这般爱意,比这首饰更为贵重,是她心里最暖的光华。

她看着自己的答卷,深吸一口气。

成为如母亲这般的人,就是她的答卷。

富贵荣华不过身外之物。

春兰清查完芙蓉院,也无不妥,于是她告辞,此时春菊将将从如松院出来,也没发现什么,春菊来到如棣院,赵在洹早已练完武去往学堂了。

春兰也来到如棣院,见状便去请示常青安,得到允许后两人一同入内细细查验,如棣院东西也少,不多时便查验完毕,干净得很。

两人回到风荷园,向常青安禀告。

常青安蹙眉,只向她动手,却不向孩子们动手,看来不是针对赵州的,也是,赵府之前也无甚出息,倒也不必多费手段。

只消原身一倒,赵府自然衰颓。

幕后黑手真正图谋的,是嘉平将军。

将军府向来忠心耿耿,虽失了兵权,却圣眷正浓,深得信重,不可小觑。

若事成,将军府定然勃然大怒,那么此时便可借机拉拢将军府,收归己用,若是不成,在怒极时,也可顺势图谋将军府,揪出错漏,或栽赃诬陷,一举推翻。

此人,野心勃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