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是他亏欠赵红珠
是秋,子夜时分。
清冷的月光洒落在街道上,秦山岳坐在马车里,剑眉死死地拧着,脸上满是疲惫。
他今日面圣时,把赵家的事与圣上提了提,圣上与他谈论一番后,给了他一个惊天的大消息。
赵家当年确实没有参与谋逆,但是朝中也确实有人谋逆,圣上已将此事交由锦衣卫暗中查办,近日正好有了眉目,在事情没有水落石出之前,圣上不能替赵家翻案,以免打草惊蛇。
也就是说,赵红珠还要在秦府多留些日子。
而他将赵红珠带回的事情多少有些引人注目,为了不让暗地里的人知道他已知晓谋逆之事,他需要有一个妥善的借口安置赵红珠。
这个妥善的借口,就是他对赵红珠余情未了,想要以功勋为理由,留下赵红珠,让那些人以为他是喜欢赵红珠,才把人带回来,而不是要替赵红珠翻案。
这就代表,他要给赵红珠一个身份,不能是妾室,赵红珠的身份,要给就只能是平妻。
可他这样又如何对得起白青柠?
一个个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马车已在这时到了后门,秦山岳先是去了书房,把一切证据都整理清楚之后,本想回莲院,却被莲院的丫鬟告知,白青柠早已歇下了。
秦山岳心中的愧疚一起,也便没有去莲院打扰,而是一个人回书房凑合了一夜。
青柠一贯是温和柔顺的,待到他将赵红珠的事情与白青柠细讲过后,青柠也定是能容忍的。
秦山岳便抱着这样的念头睡了一夜,第二日他去找白青柠时,却又被告知,白青柠今日已回了娘家。
秦山岳捏了捏眉心,想,青柠还在与他置气呢。
可他已经没力气去哄了,他今日还有很多事要做,自他回京以来,他还未曾去拜过其他将领,军中一堆的事情等着他处理。
“好。”秦山岳只得与小厮说:“待夫人回来,叫她来见我。”
小厮应承而去,而此时的白青柠已坐上马车,回了白家。
白青柠的父亲早几年只是个户部的小官,现下已升到了户部侍郎了,靠的都是秦山岳的威势,现在秦山岳大胜回京,秦家人的威风都没抖起来呢,白父却已先用鼻孔瞧人了,没少借秦山岳的名头出去办事。
就连白青柠的嫡兄,也是靠秦山岳的安排进的刑部。
白家以往处处仰仗秦山岳,也怪不得后来白青柠发现秦山岳与赵红珠私会、与秦山岳闹破脸后,他们就火急火燎的不断逼着白青柠退让。
在他们眼里,白青柠不过是他们向上攀附秦家的一个藤蔓,这截儿藤蔓现在不听话了,竟然敢跟秦山岳叫板、敢因为一些破事与秦山岳闹翻,他们这些得利的人自然是第一个不肯,甚至比秦山岳的态度更激烈。
白青柠到白家的时候,正是上午时分。
白家的住址是一处老宅,落在内城中段康平街附近,上头的匾额是小茴香松木制的,透着一股子被岁月沉淀后的老香,地上的瓷砖是琼浆白石,地缝整洁端齐,屋面是青瓦红檐,墙边上堆着大片紫色的藤花,微风一吹,满园花香。
白青柠之前递过信,所以偏门门口早就等了老嬷子,见她来了,便一路躬身请进门,一路细细的与她念叨:“夫人惦念您的紧,知道您要回来,老早就叫老奴去等着。”
前头的老嬷子絮絮叨叨的领着她进了白夫人的竹苑,家里只有女眷在。
白父与嫡兄不是休沐日,都在外面忙,庶弟在外读书,嫡妹则正在与嬷嬷学规矩,见了白青柠就撒娇要和白青柠说话,以此来逃避学规矩。
白青柠赠了嫡妹一只白玉簪,这簪子是秦家库存里的,秦家的女主人只有她与老夫人一个,老夫人没什么要走动的人,库存里的东西她随便支配,秦家人虽说都看不起她,但秦家的做派摆在那里,从不亏待于她。
这一根白玉簪放到外面起码卖百十两银子,算是极贵重的东西了,在白家很少见,嫡妹平日里根本见不着,眼下得了这簪子,高高兴兴的出了屋里去。
她走了后,白夫人遣了下人出去,才与白青柠说些贴己话。
“我早便听人说,秦山岳带了赵家那个姑娘回来,我一听便知道,你心里头定是不乐意的,但是不乐意又能怎么样?还不是要认命。”白夫人是个温婉美人,讲起话来慢条斯理,句句真挚:“男人便是如此,你早先说秦山岳愿与你一生一世,我便知是不可能的,你也别管他有几个女人,抓紧生个孩子才是正理。”
白夫人说这些话的时候,白青柠一直没开口,等白夫人说完了,白青柠才和白夫人笑了一下。
“娘说的对。”白青柠垂着眉眼,慢腾腾的说:“我这次来,就是来与娘说一声,明日是我夫君的庆功宴,嫡兄若是没空,便叫四弟来走一趟,在外头露露脸面,若是能结识两个权贵,也是好的。”
见白青柠是这样一副听话姿态,又肯帮扶娘家,白夫人的话头就软了三分,她盯着白青柠的脸看了片刻,见白青柠真没有委屈动怒的意思,便凑近了些,与白青柠说道:“这些话是娘偷偷与你说的,你自己心里有数,别露出来,娘听你爹说,近日皇上有要为赵家翻案的意思,那赵姑娘现下虽是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但日后定是会有大造化的,皇家亏欠赵家,定会补偿赵家。”
“当初将军本就与赵姑娘有婚约,此次赵姑娘又是将军带回来的,日后圣上若是有心赐婚,你也是躲不掉的,还不如从最开始便与那赵姑娘打好关系,免得日后难堪。”
“若是你能与那赵姑娘相处好,说不准日后还能给你点什么助力呢,你且忍着些,以后自有你的好日子过。”
这些话,白青柠上辈子倒是没听过。
她上辈子来白家的时候,已是宴会之后了,那时候,她在秦家满盘皆输,人也浑浑噩噩的,回来之后只想着告状,叫白家人给她出头。
想来,白家人当时见她魔怔似的、一门心思跟赵红珠作对,又在秦家失了宠爱,干脆就直接放弃她,所以没提这些。
倒是这辈子,她表现的风轻云淡,白家人反倒肯与她说些实话。
原来那个时候,白家人就知道赵红珠必定会飞黄腾达,所以才会多番退让。
从头到尾,被蒙在鼓里的也就只有她一个而已。
“女儿知道了。”白青柠笑的更温婉了:“女儿都按着娘说的来。”
白夫人越发满意了,她想了想,又说了一句:“你四弟上着学呢,过早去结识那些人也没什么用,还是叫你大哥去,再把你妹妹也带去吧,你三妹妹也到了出阁的日子,该见些人。”
白青柠笑着垂下眼。
她便知道,白夫人绝不可能带那个庶子出来的。
只有那一双嫡子嫡女,才是她的根本。
不过,这样也正合她意。
既然白夫人觉得赵红珠千般好万般好,那就叫她自己来吃一吃赵红珠这个甜果子吧。
——
白青柠在白家待到下午时分,才从白家离开,她回到秦府时,春日老早就已等在莲院门口了,白青柠前脚刚进了门,后脚春日便跪在了厢房里,双手呈上了一支金簪。
“确认是刘嬷嬷叫人塞过来的吗?”厢房内,白青柠望着桌上放着的一支海棠金簪,语气轻柔的问:“可还有谁瞧见?”
刘嬷嬷,还是个熟人呢,上辈子白青柠最后就是被她带人给放火弄死的。
“未曾,只有奴婢一人瞧见。”春日也知事态严重,她跪在地上,字字句句都仔细斟酌:“夫人之前吩咐着要奴婢去打听暖香阁的事,奴婢便上了心,叫一个小姐妹去盯着,便瞧见刘嬷嬷进了暖香阁,与赵红珠说了些许话,出来之后,刘嬷嬷便寻了个由头,叫一个丫鬟来我们莲院里走了一趟,奴婢瞧着不大对,便来请示夫人了。”
春日来请示之后,白青柠便叫春日不要张扬,只是偷偷搜一搜这院子,重点搜秋月那边,果不其然,便在秋月的柜子里搜到了一支海棠金簪。
金簪格外精致,一看就知是能工巧匠悉心打造的,价值不菲,拿出去卖,能换百两银子。
白青柠伸手抚过那支金簪,想起了上辈子的事情。
那时候她还自怨自艾,心绪不佳,根本没察觉到这些暗潮汹涌,只是那日起来,她的秋月便已被人揪着跪倒了院中,那些人只说秋月偷了赵姑娘的东西,人赃并获,秦老夫人便把秋月活生生打死了。
把秋月打死了之后,秦老夫人还不解气,还罚了她禁足,以治下不严之罪为理,在众人面前将白青柠的脸面放在地上踩。
自那以后,白青柠在秦家彻底失了势。
而她的傻秋月,临死前还跪在她前面,哭着说“与夫人没关系”。
“知道了。”白青柠收起了簪子,转头赏了春日一个玉镯:“做的不错,去吧。”
春日叩头退下之后,白青柠一个人在床榻边上坐了一会儿,随即浅浅的笑了一下。
刘嬷嬷,赵姑娘。
赵姑娘已向她出招了,她不回一手,也太失礼了。
——
秦山岳忙完所有事宜,回到宅中时已是很晚,他照样先去莲院,但还没走到的时候,撞上了从暖香阁跑出来的丫鬟。
丫鬟急匆匆的说“我们姑娘病的要死了”,秦山岳便匆匆去看赵红珠,果不其然在暖香阁里看见赵红珠倒在床上,脸色苍白,半昏迷间,还唤着秦山岳的字。
“子衿,子衿。”
秦山岳,字子衿。
说起来,早些年秦山岳与赵红珠还曾做过同窗,皇家名下有个学堂,专门给文武百官的孩子们读,不分男女,只在学堂中间设一道木质屏风,挡着两边的学子,那个时候,赵红珠便知道了秦山岳的字。
女子喊男子的字属实是太亲近了些,所以赵红珠从不喊他的字,只是那一日他们定情时,赵红珠喊了他的字,再往后,便总是在私下里唤他。
后来他成亲后,白青柠只喊他夫君,偶尔会撒娇着喊“将军”,从未喊过他的字。
秦山岳已多年没听见赵红珠喊这两个字了,乍一听见,只觉得一股奇异的感觉从腰间升腾而起,直直的窜上他的头皮,他僵立在床边不能动,而床上的赵红珠却伸出手来,抓住了他的手掌。
在秦山岳发僵的时候,赵红珠缓缓地蹭过来,把头放到了他的手掌中,然后闭上眼,沉沉的睡了过去。
昏睡过去的赵红珠脸上带着惶恐与不安,泪珠浸在眼尾,看的秦山岳心口揪揪的疼。
“你们小姐——是生了什么病?”秦山岳声线嘶哑的问。
“小姐原先受过惊,我们去漠北的时候路遇劫匪,小姐差点被砍死,自此夜夜惊哭,难以入眠。”丫鬟跪在地上磕头,一边磕一边哭求:“将军,漠北三年苦寒,小姐都是靠着您才熬下来的,小姐不能没有您,您便发发善心,每日多来瞧瞧我们小姐吧。”
秦山岳的胸口像是被一口苦水泡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过去的那些记忆突然间鲜活起来,原先那个笑颜如花、踏马游长安的赵红珠与现在这个床上惨白着脸的赵红珠叠在一起,让秦山岳只觉得一阵钝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