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

在苏氏夫妇研究出唐铉的去留前，唐铉和苏幼婉，还是没名没分的年轻男女，不适宜共处一室，婉娘可以回自己的闺房休息，唐铉只能在院里站着，就这，苏氏还不大情愿。

天大地大，唐铉去哪里不是站，怎么非要出现在她的地盘？

讨论了一阵儿，苏氏便道自己困了要睡，有意将问题搁置，也将唐铉搁置，让他先在院里站一夜，对苏康道：“先给他点磨难，表表他的决心。”

苏康觉得不合适，远来是客，理论上来说，是不妥的，可拗不过妻子，再琢磨她这话，也不是一点道理没有。

唐铉看来一穷二白，信誓旦旦的话听着发自肺腑，一片真心，可真心易变，年轻的口也易不假思索的轻易许诺，时过境迁再回头来看，有多少诺言都化作了岁月里的飞灰？

像他们这种路走的长一些的长辈，思虑再三做出的承诺，都有变数，何况这些未经世事的年轻人。

静坐了一会儿，妻子已经合衣卧榻，面朝床里躺下了，再望了望窗格纸，见不着外头唐铉的影子，但知道他在，因偶尔还听得见侄女与他交谈的声音，俯身吹熄烛火，脱衣往床边走去，默许了妻子对唐铉的考验。

苏幼婉在厨房的大锅里烧了点热水，浸湿帕子拧干，穿院而过想唐铉擦把脸，蜜月溶溶，含化了的姜糖般化在天角，繁星似糖霜，也洒在夜色里，微风柔倦，带着凉凉的湿意，携着春花的气息，倦着这对年轻的男女。

她走到他面前，手伸上去，迎着他幽渊般深邃的眼，这亲密的擦脸举动，就又变得不太敢了。

下午给他擦拭时，他犹在昏迷，没有这样转也不转，看了令她脸颊燥红的视线，帕子贴过去，往后又退缩了几分。

这一退，反被唐铉捉住手腕，拉过去，帕子就落在他脸上，“在犹豫什么？”

说了话又俯低上身，方便苏幼婉给他擦脸时够得着，“我过去，常对你发脾气？”

“……官人没有对我发过脾气。”

“那婉娘为何不敢？”

苏幼婉听了，便不再犹豫，对着这张凑近了的容颜，指按着帕子一角，挪动着给他擦拭。

擦到鼻梁时，偷偷露出指尖，指腹点上他挺拔鼻梁上的皮肤，不由道：“官人……你真好看。”

纤长的睫毛覆下，落在下方因浅笑微隆起的卧蚕上，醇而低的嗓音轻吐：“我好看？”

印象里，他好像是有点这方面的自信，不过自荒宅醒来，也还没照过镜子，不知自己是什么模样。

瞥见东厢房熄了灯，便道：“婉娘的叔父叔母就寝了，我可能要先在这里站一夜，你困不困？困得话，就先去睡吧。”

仔仔细细又轻柔的擦净唐铉的脸，月色下看他，已有容光焕发的味道，苏幼婉收了帕子，在湿润的手中叠好，知叔父叔母已睡了，悄声道：“我不困，我陪着官人吧。”

去屋内取了夏凉薄被，又搬来两个小板凳放下，拉唐铉一块坐，一张薄被盖两双腿，“夜里露寒，待久了会冷的，这样就不冷了。”

把唐铉腿上的薄被往腰上拉了拉，想起他一天也没吃个东西，问：“官人饿了吧？”

打开给唐铉收拾出来的小包袱，取出花糕：“这时候没别的，叔父叔母睡了，煮饭有声响，会吵到他们，官人将就一下好不好？”

“好。”

苏幼婉没把花糕给唐铉，抖开一方小丝帕，掖到唐铉领子下，想着王家的傻哥哥，吃饭准露汤水，衣襟会脏，不想唐铉也这样，就用帕子给他当个饭兜。

心里想着，他既来到她的身边，她一定把他照顾的干干净净，妥妥帖帖，养的好好的。

掰一小块花糕，送到唐铉唇边：“啊——官人张嘴。”

唐铉觉得好笑，她又来这个，是将他看作什么？

他没解释，也没阻拦，唇瓣微动，含口抿下她指尖那点儿糕，任它在味蕾上化去，余香缠留在唇齿，他不记得与婉娘过去的感情，但可以肯定的是，这是个好姑娘，他能与她走到一处，也不是无缘无由的。

愈发对过去相处的点滴感到好奇了，便开口问：“婉娘可否讲些过去的事给我听？我们是如何相识的？”

苏幼婉又掐了块糕喂过去，说了临安初见他是如何替她解围的，停在她追他出去送手帕的部分，怕他空口吃糕会觉得噎，去厨房倒了半碗熟水拿给他喝。

这水就不用喂了，唐铉自己接过来了，想了想苏幼婉的话，她两次提到临安，送他坐船离开渔村，让他去找什么杨大叔，就在临安。

现在又说初见也在临安。

“婉娘，你知道，我的家乡，是在临安？”

长夜漫漫，一时半刻又睡不着，苏幼婉从屋内把做绣活的小筐捧了出来，坐在唐铉身旁，就着点微弱的星月之光，一针一线赶着下月绣帕的进度。

口中回答着唐铉：“官人看着就贵气，也该来自那样的繁华地界，就算不是，也没关系，婉娘努力赚钱，赚够了钱，官人想家了，婉娘就带着官人坐船，一个地方一个地方的找过去，会找到的。”

又抬头以安抚式的眼神望向唐铉：“官人别担心，婉娘一定会照顾好你的。”

唐铉向苏幼婉手中的绣绷看过去，“这么晚了，你还在绣这些东西，就是为了这个？为了赚钱，照顾好我？”

苏幼婉揉揉眼睛，在暗处的环境里盯着细微的东西久了，眼睛是容易干涩，另外也是有点困了，“往常也绣的，官人来了，也不能让官人跟着我吃苦，要更努力一点才行。”

“你这是，要赚钱养我？”

真是令人纳罕的想法。

看见苏幼婉绣两针还要腾手揉下眼睛，唐铉伸手抚了下她的后脑勺，柔声道：“这种天色，做这种细致的活儿，对眼睛可不好，去睡吧，我也有手有脚，要说赚钱，也没什么不能，怎么两个人一块过日子，要单让你受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