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蓉微微抿唇算是同意，但没作声。

虽然刚敲定了婚事，以后甚至会同床共枕，但眼下还不甚熟悉，语蓉在国公府里磨炼出来的脸皮和胆色被她紧紧收住，看上去她现在就是一个矜持又守规矩的老实姑娘。

李睿尽力回忆两人年少时相处的点滴，以及自己当时的心情。

沧桑的灵魂在鲜嫩的躯壳中，很多时候无法安放，所言所行一个不慎就会漏洞百出。

一个少年人不会对着未婚妻有什么太出格的亲密动作的，羞涩甜蜜的感情要隐忍，只有言语的交谈可以选择。

李睿克制着自己想要冲上去紧紧拥抱的冲动，就算重逢的喜悦来得排山倒海，也牢牢被他克制。

“我记得……母后离开那年，中秋夜下雨了，”李睿好像有些伤感，语气也沉重了几分，“我一人在长秋宫里，看着窗外模糊的月亮，看了很久……”

语蓉明显有些意外。

这交浅言深的，好像不妥吧？

九皇子，虽然我们以后可能会成为夫妻，但我对着皇家秘辛丝毫不敢兴趣。

我只想着看着你的俊脸多吃一碗饭，其余的，我一概不想。

语蓉脚步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半步。

她想乘着九皇子感慨的间隙，见缝插针地行礼退走。

脸是漂亮，但自己小命更重要。

另外一条路，她要加紧谋划了。

李睿马上捕捉到了语蓉的心思。

这是要逃走！

自己哪里露出破绽了，惹得这个小狐狸要逃跑？

同样失去娘亲，同样在看似亲人实则奸诈之徒中的环绕中挣扎求生，为何没有引起她一丝共鸣？

蓉蓉是个狡猾的商人，手段能力眼界一样不缺，否则也不会在前期支撑起他的野心。

但她相当谨慎，可以说有一丝风吹草动，就会马上改变计划和心意。

李睿也不多想，夫妻多年，他马上有了应对之策。

“……然后，想起了她在世时的点点滴滴，只是当时有些饥饿，不怕王姑娘见笑，也想起了她最拿手的几样小点心，”李睿马上改换策略，从思念王母的共鸣改成对美食的向往，转圜相当顺畅。

他不动声色地看着语蓉所有细微表情。

果然！

少女悄悄提着裙摆想要往后退的动作止住了。

可她眼睛微微眯起，细细打量对面少年，似乎在考虑他所言真假，眼底的谨慎依旧没有消失。

李睿微微侧脸，没让嘴角的一丝笑意被少女发现。

蓉蓉爱漂亮，也喜美食，形状别致颜色鲜亮的小点心更是她的心头好，若是小点心里有香甜的糖心，那就是她的最爱了。

他从怀中取出两个印着精致花纹的小小油纸包，摊开左手，放入一个，右手三指捏着一个，剩余两指则灵巧地剥开层层叠好的油纸。

油纸尚未打开，乳酪和杏仁的清香已经悠悠传来。

乳酪杏仁卷！

语蓉眼神都明亮起来。

她想了一晚上却没有看见的乳酪杏仁卷，却出现在了九皇子的手心里。

虽然只有小小一份，却已经让她心情激动。

语蓉身形微不可查地晃了晃，却没有迈腿。

美食当前，却也不能失了规矩，刚刚被皇上赐婚就在未婚夫面前留下一个贪吃的坏影响，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深呼吸几次，语蓉眼观鼻鼻观心，收回渴望的目光，再次让自己看上去是个守规矩的好姑娘。

“王姑娘喜欢这乳酪杏仁卷吗？”李睿终于慢条斯理地打开了油纸包，将奶黄色撒着杏仁的小卷子往语蓉面前递过去，“母后在世时经常给我们兄弟二人做这道小点心，乳香浓郁，小卷子入口即化，但杏仁酥脆，细嚼后有丝丝甘甜回味无穷。后来……宫中御厨改良了方子，味道也算不错。要不要尝一尝？”

李睿看似将往事娓娓道来时有些神思不属的感觉，眼神却丝毫没有离开语蓉一分，他像是一个颇具耐心的老道猎人，做好了陷阱，又放下了着最美味的诱饵，等着他柔软的小动物慢慢落入陷阱。

少女粉嫩的脸颊动了动，李睿眼中飞快闪烁一丝狡黠。

莫不是在咽口水？

谁知。

“多谢九殿下，小女酒足饭饱，刚从殿中出来消食，”语蓉义正言辞，当场拒绝。

但转念一想，吃饱了就拒绝未婚夫的好意，实在不够婉转。

思忖间又加了一句，“小女往日里不怎么用点心，九殿下的好意小女心领了，九殿下自便即可。”

说完，她看向李睿，狠狠心把余光都从那散发奶香的小卷子上移开。

想等着李睿收回，她就行礼退下。

您就自己用吧!

我眼不见为净！

谁知，对面那少年却疑惑地眨眨眼，犹豫了半天才小心翼翼看她半边脸颊，声音低低的，仿佛有些不好意思：“王姑娘，你脸颊上好像有点心沫子，白色的，似乎是刚才的龙须酥……”

说着，声音就低了下去。

少年当着人家面戳穿谎言约莫也是第一次，他反倒有些心虚。

语蓉抬手，飞快地在自己脸颊上分别抹了一把，然后，笑眯眯看着对面眼神无措的少年：“哪里有？你看，我脸上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你肯定是眼花看错了，我分明没吃过龙须酥。”

她迅速毁尸灭迹，还一脸镇定。

少年看呆了！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对面古灵精怪的少女，微微凸起的稚嫩喉结上下滑动了好几下，然后，任命地低头道歉：“是我看错了，王姑娘莫要怪罪。”

语蓉很是大度，挥挥手没送走一汪月色：“这有什么，谁还没个看走眼的时候。”

然后，她悄悄地甩甩抹脸颊的另外一只手，打算真正地毁尸灭迹，甩掉那些讨厌的沫子。

不对！

她手心里干干净净的。

哪有什么点心沫子，这个九皇子骗她！

语蓉微微眯眼盯着少年，眼神里充满了危险，声音压低带着气愤：“殿下，你刚才确定我脸上有沫子？”

少年仿佛被吓了一跳，楞了一下才偏头细细看去，半晌似乎有些歉意地低头：“对不住，我……好像看错了。”

看错了？怎么可以看错！

你这什么眼神？

语蓉正要大声数落他几句。

却见少年像是想起什么，嘴角抿了抿，略带委屈地开口：“王姑娘，你刚才也说了，这没什么，谁还没个看走眼的时候。”

说完，他还仔细地观察语蓉表情，小心翼翼地补了一句：“我觉得，王姑娘说得很对。”

语蓉一口气噎在胸口，上不去又下不来，觉得哪里不对，但她说不上来。

少年一脸无辜，不似作伪；且先不占理的是自己，根本怪不到别人头上。

奇了怪了，厚脸皮和黑心肠在这个嫩得犹如一棵青葱的九皇子殿下面前，似乎根本没什么用。

话说，她靠这两招在公府的日子也过得如鱼得水，怎么在这个怯生生的少年面前一点用也没有？

语蓉心中正思索间，听见对面少年又小心翼翼地开口了：“刚才许是树影月光照在了姑娘脸上，让我误以为……唉，都是我不好，姑娘莫怪。对了，姑娘既没用过点心，不妨试试这个乳酪杏仁卷吧，也算是赔礼吧。”

不知为何，语蓉心中警惕。

总觉得眼前少年身后有一条毛茸茸的尾巴在甩动。

九皇子不是个老狐狸，也是个嫩狐狸。

李睿渐渐察觉了，他的蓉蓉从小就是个狡猾的姑娘，只不过当年因为诸多原因，很多细节他都不曾发现，修了一天的地方志，从枯草乏味的古籍中腰酸背痛地回府，见到的是小妻子早早准备妥当的绵软舒适的家常衣裳，以及满满一桌的精美膳食。

从未见过她如此狡猾的一面。

甚是可爱有趣！

对他起了猜疑？

无妨，他依旧有对策。

夫妻多年，就算不知道她隐藏的小脾气，也大概知道她此刻会想什么。

担心自己此刻在他这个还是陌生人的未婚夫面前进食不雅；

警惕陌生人给的食物有什么不妥；

也或许有什么其他考虑，不想和自己有太多牵扯。

李睿很好的掩饰了自己眼底的笑意，微微调整了情绪，有些落寞地开口：“王姑娘，刚才宴席上光顾着聆听父皇圣誉和皇兄们的教诲，也没顾上享用这中秋宴的美食，适才父皇离席，原本想用一些，却见姑娘独自离席，姑娘是不是……”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幽暗了下来，像是自责，又像是懊恼：“我、我身有残疾，的确配不上姑娘，姑娘不满这桩婚事，小九、小九也是……能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