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三人这一晚太折腾,不多时便都睡下了。
夜深人静之中,顾宁忽地睁眼,看了眼地上睡得正熟的主仆两人,从枕头下拿出一把匕首,轻轻拔掉铁鞘,不出一丝声息地下床走到宋娴慈面前。
顾宁心定了定,高举匕首,然后用力猛地向下对着宋娴慈的脖子扎去。
预想的痛呼声与血溅四处的画面没有出现,顾宁的手被紧紧抓住,无法再向下。
宋娴慈扯着顾宁的手狠狠一扭,夺下那把匕首将其扔得远远的,再制住顾宁另一只手,顺便抓了块帕子塞她嘴里。
阿涓这时才爬起来,不急不缓地从到外面找了两个绳子,先给顾宁的手垫了块软布,再将她的手牢牢捆住,如此这位小姐的手便不会被勒出伤痕来。
脚也是同理。
顾宁不再挣扎,狠狠地看着宋娴慈。
宋娴慈淡淡吩咐阿涓打满一桶水进来,然后让阿涓抓着顾宁的衣领,将她的头往水里按。
顾宁本想着宋娴慈不敢对她如何,没想到头上那只手居然真的下了死力气,她耳鼻里灌了不知多少水,嘴巴还被帕子堵住了。眼见她拼命挣扎却无法呼吸,眼睛鼻子被呛得生疼,按着她的手仍没有一丝要松开的迹象。
她真的开始觉得害怕了,却在窒息中一点点失去了力气。
宋娴慈让阿涓把她拎起来,轻笑道:“可清醒了?”
顾宁捡回来一条命,无力地瘫倒在地,闻言狠狠地盯着她。
宋娴慈一笑:“看来没有。”说完看了眼阿涓。阿涓会意,抓起眼带惧色的顾宁又往水里头按,待顾宁快不行了,再把她救回来,扯了她嘴里的帕子。
顾宁这次过了很久才缓过来,见宋娴慈淡笑着坐在床上看热闹,冷笑一声道:“你想让我低头求饶?死心吧!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根本不敢杀我!”
“让你低头求饶?”宋娴慈疑惑道,“我要你求饶做什么?你推我入水,我按你入水,这怨便偿了,以后才好相见呀。”
顾宁眼神闪了闪,这话听起来似是宋娴慈要放过自己了。
却听宋娴慈笑道:“为什么不敢杀你?反正你有心病,我只需和阿涓互相当头砸一棍,再把你丢水里,到时候便说你半夜醒来砸晕我主仆二人,自溺身亡,不就好了?”
顾宁方淡下去些的恨意迅速膨胀,刚想骂人就被阿涓用帕子堵住嘴。
宋娴慈端坐在床上俯视着她,直截了当道:“你发热时同我说的话,我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顾宁虽心里明白,但听她这么直白地说出来仍是变了脸色,眼里全是杀意。
宋娴慈不打算收敛,继续刺激她:“你长姐当初年方十六,明眸皓齿,花容月貌,本应嫁与良人,美满一生,却不想顾家蒙冤,满门流放。路上粮食不够,刚开始你们还能挖挖野菜吃吃树叶,到了荒漠雪山,分的粮食只能得个一二分饱,眼见你与将军就要饿死在路上……”
顾宁知道她接下来要说什么,浑身颤栗、挣扎着爬起来要与宋娴慈拼命,却被阿涓一把拉住。
宋娴慈望着她,一字一字地说:“你姐姐解开衣襟,以色换粮,方有你与将军今日的好日子。”
闻言,顾宁眼中翻涌的恨意瞬间一凝,往地下一瘫,泪大滴大滴地滚落,嘴里不住呜咽。
宋娴慈冷声道:“我知你如今恨不得自己当初就这么饿死在路上,也好过这些年日日夜夜活在痛苦与羞惭之中。”
“我知你害怕我会说出去,这样你长姐便活不下去了,所以即使拼着让你兄长成了鳏夫,也要杀我灭口。”
“但你想想,即便这世上只你们几个知道这件事,顾家就好得起来吗?”
顾宁听了这话,双瞳猛地睁大,然后垂眸不语。
宋娴慈声音越来越冷:“你且出去看看你们顾家现在是个什么样子——自苦自憎的三姐弟,瘫痪在床一心等死的老母亲!你有这般害人的头脑和包天的狗胆,不如拿来好好想想如何让你全家欢欢喜喜,过上真正的好日子,而不是绞尽脑汁想着如何封上一张已归于你顾门的嘴!”
说完这番话,她忽然又笑起来,附在顾宁耳边轻声道:“你若想不通,便继续设法杀掉我,接着装模作样也好,跟你兄姐合谋也好,我都不在意。但你就等着看你顾家四人,三个陷于九年前的往事无法自拔,一个深恨自己是个废人,一家人通通郁郁而终吧。”
顾宁呆呆地看着面前这个长了神仙脸的妖魔。
这女人竟敢诅咒自己全家!
她怎么敢!
诅咒……这是诅咒吗……
顾宁脸色渐渐如死人般苍白下去,浑身似是冷极了般一下一下抖着。
宋娴慈拔了她嘴里的帕子,解了她身上的绳索,再拖过旁边的被子往她身上一裹,淡淡道:“其实,你们既都没有办法,不如试着信我一次。”
顾宁像木头一样呆滞地重复:“信你?”
“你若肯信我,我定尽全力助你长姐摆脱九年前的那段往事……”宋娴慈顿了顿,看着顾宁,“也助你。”
顾宁盯着面前这个姿态软下来便温柔非凡的嫂子看了很久很久,不知为何竟涌上一阵泪意:“你……真的不会说出去?”
宋娴慈郑重道:“我以我宋氏全族起誓,绝对不会。”
“你真能帮我姐姐?”
宋娴慈柔柔一笑:“我尽力一试。”
虽没有得到保证,但看着面前这张温柔坚定的脸,顾宁一颗心竟诡异地安定了几分。
宋娴慈轻笑道:“不过在此之前,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明日之后,你要学着和平常人家的妹妹一般依恋兄姐。婆母不喜人打搅,我便不要求你亲近了。”
顾宁脸色青红交接:“嫂嫂也知道,兄姐性子都淡漠,我……”
“怎么?敢下手杀我,却连在不爱笑的兄姐面前撒娇卖痴都不敢了?”宋娴慈见她纠结,也无意多劝,拿帕子给她把头发绞干了,又找来件衣衫让她换上,然后把她往床上一丢,自己与阿涓共挤一张被子,“我明日回门,得歇着了,你随意。”
闭眼前,宋娴慈忽又想起一事,笑道:“今夜刺杀之仇我还未报,这仇报起来麻烦,且看你日后如何,再决定要不要让你偿还吧。”说完便安心睡下。
片刻后,顾宁见宋娴慈放完狠话便真睡着了,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刚想叫起她,随便同她说什么都好,可低头却见宋娴慈眉头紧皱,似是倦极了,顿了顿,便再也没忍心开口。
翌日清晨,宋娴慈被阿涓叫醒,见顾宁坐在床上,两眼发直,似是一夜未眠。
宋娴慈将视线移开,洗漱穿衣。
阿涓又舀来一盆水,咬牙切齿地对顾宁说:“三小姐,同奴婢去净房洗漱吧。”
顾宁头一次没拒绝婢女的侍奉,乖乖地跟着去了,然后乖乖地换好衣服。
宋娴慈淡淡看着她:“将军还在等我用膳,我先回了。”
“嫂嫂!”顾宁叫住她,咬了咬唇,轻声问,“我可不可以和你还有哥哥一起用膳?我……我不挑吃。”
宋娴慈听了,头也不回地朝后伸出一只手:“跟上。”
顾宁一怔,伸手搭上去,只觉握住了一块暖玉。她默了默,偷偷地握紧了些。
门口几个丫鬟见门开了,恭敬地给宋娴慈和顾宁行礼。
宋娴慈轻声道:“这儿不用你们了,回去歇着吧,顺道同厨房的人说一声,今日不用送早膳来这儿了,三妹妹去我那儿用。”
几个丫鬟愣了一下方应下。
刚进院门宋娴慈便看见顾寂候在庭中。
她一愣,松开顾宁的手快步走到他面前:“怎么在这站着?”
顾寂别开脑袋:“等你。”
宋娴慈嘴角忍不住上扬,又见顾寂不可置信地盯着后面站着的顾宁,忙解释道:“三妹妹说要来与我们一同用早膳。”
顾宁福了福身,声音沉稳地向顾寂行礼问安。
顾寂像是见了鬼,神色复杂地一直看着顾宁。
顾宁笑着提醒:“哥哥,我饿了,快些进去吧。”
眼见顾寂眉头一跳,宋娴慈忙拉着他往里走,按着他坐在桌边。
顾寂眼睁睁瞧着顾宁大大方方斯斯文文地喝粥,忍不住道:“昨夜你们到底说了什么?”
宋娴慈不语。顾宁淡淡道:“没说什么,就是见着嫂嫂那么娇贵的一个女子险些被我害死,还无怨无悔地在地上躺着守我,心里羞愧,又想着我这样龟缩在院子里只会拖累姐姐与兄长,便想通了。”
顾寂盯着她看了半晌,忽地夹了块软酪给宋娴慈。
宋娴慈一笑,学着他的样子也夹了块软酪给他。
顾宁两眼望去,竟从哥哥一向冰冷的脸上看出几分羞意与欣喜来,忍不住笑出了声。
顾寂已有近十年未见顾宁笑了,此刻真是震惊中夹着狂喜,羞恼中带着酸涩。他缓缓将视线移向身旁的妻子。
因她嫁来了顾家,他才有了与幼妹共用早膳的今日,他才能见到妹妹终于脱离那段灰暗的时光,展颜一笑。
宋娴慈恍然未觉,给顾宁也夹了块软酪:“这是我侍女的手艺,你以前应是没吃过,尝尝。”
顾宁依言一尝,不由怔然。昨天她想了一晚上,才勉强自己走出那个小院子,如今……
她看着面前的兄嫂,有一瞬间竟觉得嫂嫂昨日提的要求,对她来说,是对陷于无尽黑暗中无法逃脱的的她,伸出的一只手。
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她忽道:“兄长,嫂嫂……”
两人都看向顾宁。
顾宁腿都在发颤,却仍是坚持把话说完:“阿宁以后,能不能日日都来这里用早膳?”
久征沙场的顾寂听了妹妹这句话,眼睛竟然开始发红。宋娴慈看了眼他,握住他的手。
被妻子手心的暖意平复了情绪,顾寂看着顾宁,低声道:“你想来便来,日后让厨房多送一份膳食便是。”
作者有话要说:规劝幼妹g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