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嘉一忙了一下午，赶在下班之前把报告交上去了。

她伸了个懒腰，刚准备起身，便发现周围一圈人都在加班，没一个有走人的意思。

职场潜规则？她才不惯着。

杜嘉一撇了撇嘴，拎起包就走，在办公室外的走廊上遇到了部门经理。

经理是个五十多岁半秃的男人，他并不知道杜嘉一是背景强硬的关系户，只觉得这个新人下班踩点走，我行我素，一点都不懂规矩，有必要教训一下。

他叫住杜嘉一：“唉，你过来一下。”

杜嘉一指了指自己：“你叫我？”

“这里还有别人吗？”

“我今晚自杀，来不及了，你找别人吧。”杜嘉一转身就走。

经理感到不可思议，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用这种态度对他：“你说什么？你站住，我问你，你怎么到点就下班了？”

杜嘉一疑惑：“没到点下班那不是早退吗。”

经理：“……”

他又生气道：“老板还没走呢，你看看你的工资，你就这么对老板吗？”

杜嘉一：“那打他我不也得进去吗？”

经理：“……？？”

“你们在吵什么？”沉谨言的声音忽然出现在背后。

他手里拿着份文件走了过来，虽然是在问他们，但目光却是落在杜嘉一身上的，话音沉稳冷静，“发生了什么？”

经理并没有发现，立刻开始告状：“沉总，我只是觉得公司新招进来的新人有点太散漫了，下班时间一到准时走，一看就没有把心思放在工作上，这怎么能行？……”

沉谨言正要开口，杜嘉一噗嗤乐了：“下班时间不走我什么时候走，你头七的时候再走？”

“你！”

杜嘉一手指敲了敲胳膊，十分不耐烦似的，“别你你我我了，你先跟你老板聊着，我还有事，不奉陪了。”

她踩着高跟鞋，脚步清脆地走了。

经理目瞪口呆，不敢相信现在的新人已经到了如此猖狂的地步。

他道：“沉总，你看看她的态度！这太嚣张了，根本没把公司，没把您放在眼里啊！”

沉谨言沉吟片刻，实话实说：“她说的没错。”

经理：“？”

“现在已经到下班时间了，工作做完的直接下班就行，没必要加班，你在工作群里也跟他们说一声，该回家的就回家。”沉谨言对他晃了晃手里的文件，“我也下班了，林经理，明天见。”

经理：“？？？”

这还是那个大家熟知的恨不得住在公司的加班狂沉总吗？！

他站在原地，感觉这个世界好像一下子魔幻起来。

沉谨言在停车场追上了杜嘉一。

他的领带在奔跑过程中歪了，白皙的面容泛起潮红，眼镜蒙上一层淡淡的水雾，呼吸略微急促，比起平常衣冠整齐的模样，添了分随性不羁。

杜嘉一坐在副驾驶上，抱着手说：“这就是我不喜欢你公司的原因。”她一针见血，“形式主义，都是做给你看的。”

沉谨言坐进驾驶位，手握在方向盘上，道：“即使是这样，你说的话也有点重了。”

他又道，“如果是其他公司，可能你话还没说完就被开除了。”

杜嘉一忽地笑了，她手指玩着头发，褐眸狡黠，眉眼弯弯，笑得像是只干了坏事的狐狸：“这么说，你想开除我？”

沉谨言：“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说完后便不再说话，目视前方启动车子，平稳地驶出停车场。

杜嘉一望着他，她这时感觉到了一点惊奇——她发现沉谨言好像太纵容她了，之前她袭击他是，答应让她进公司是，就连她对员工出言不逊也是——无论她做出怎样无理取闹的举动，他似乎都不会对她真正发火。

这对杜嘉一来说固然是好事，但是她从来不是安分的人，比起这个，她更想知道沉谨言的底线在哪里。

杜嘉一被领回沉家那年五岁。

在此之前，她住在乡下亲戚家的土房子里。亲戚白天出去打工，夜里很晚才回来，没人管杜嘉一，她饿得受不了便去偷别人地里的土豆，藏在鸡窝里以备不时之需。

去了沉家后，她保留了这个习惯，每到半夜夜深人静，她偷偷溜进厨房，胡乱地在冰箱里搜刮一通，然后把东西都藏在衣橱最底下。等做饭的保姆察觉并告诉沉谨言的时候，衣橱里的蔬果都已经腐烂变质，甚至长出了虫。

所有人都在指责她不懂事，沉谨言却在她面前蹲下，耐心地告诉她，饿了只要告诉保姆就行，没有必要偷，然后他便伸手去拿衣橱里坏掉的食材想丢掉，可杜嘉一却误以为他要抢自己辛辛苦苦储备起来的食物，扑上去死死咬住了他的手。

她咬住他的手腕不肯松口，身上穿着临时买来并不合身的衣服，光脚踩在地上，头发凌乱，稚嫩五官显出凶狠，像一个发了疯的小疯子。

她被很多人拉扯着才终于松口，沉谨言的手腕已经变作青紫，上面嵌着一个渗血的牙印，家中佣人变了脸色，当着杜嘉一的面让沉谨言立刻去医院打狂犬疫苗。

沉谨言没有去，他也没有生气。他只是遣走围在身边的人，轻轻摸了摸杜嘉一的头，然后坐在她身边安静地处理好了手腕上的伤口。

类似的事情数不胜数，有些杜嘉一回想起来都觉得小时候的自己蛮混蛋的，可沉谨言却从未对她说过一句重话。

可这世上怎么可能有不会生气的人呢？

也许只是因为，没有触碰到他真正在意的事罢了。

杜嘉一无端冒出了这个念头。

她握着胸前的安全带，问：“报告，你觉得怎么样？”

“嗯？”沉谨言从鼻腔里发出疑惑的轻哼，像是才想起这回事，笑着道，“很好，出乎意料的好了。我心服口服，你想要什么，现在说吧。”

想要什么呢？杜嘉一自己也不知道，沉谨言是个大方的监护人，他做事周全，不需要提醒便为她提供了一个人成长过程中所需要的一切，以至于杜嘉一几乎快要忘记了，想要一样东西是什么感觉。

她慢吞吞地想了半天，道：“想不到，先存着吧。”

过了会儿，她又说，“待会儿把我放在文苑路那边就行，我在那边下。”

沉谨言的动作突兀地停了下来：“你不回家？”

“我去找陆之榭。”之前鸽了他一次，这次就当弥补了。

沉谨言皱起眉，十分不解似的：“你们现在还在联系？”

他知道杜嘉一有个从小玩到大的玩伴，小学到高中都在一起，直到大学才分开。他见过对方几回，说实话，见到他的第一眼沉谨言就不喜欢他，他太轻浮也太张狂了，沉谨言怕杜嘉一被他带坏。可他是杜嘉一身边唯一的玩伴，所以长久以来沉谨言一直忍耐着，对他们的交往保持着不反对也不认可的中立态度。

没想到上了大学他们还在联系。

他们有什么好联系的？

不会是……

想到这个可能，沉谨言眉头皱得更紧了。

不，他不允许。

做朋友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了，除此之外的关系他一律不会同意。

沉谨言曾以为他是个合格的监护人，但现在他发现他竟然忽视了杜嘉一的私人生活。

涉世未深的女生最容易被欺骗，新闻上也经常出现年轻女孩被渣男骗身骗心的案例，他绝不能让这事发生在她身上。

“晚上八点前要回家，如果要出去发消息跟我报备。”沉谨言沉声道，“如果我打电话你不接，我会直接开车来接你。”

“？？？”杜嘉一震惊，“大哥你醒醒，大清已经亡了，再说我都成年了，哪个成年人出去玩八点前回家的啊。”

沉谨言虽然纵容她，但这份纵容存在于她没有越界的前提下。他一直很在意她的行程去向，大学以前还好，因为大部分时间她都在学校，无需操心，但大学以后他的关心就开始变本加厉，甚至有点到了变态的地步。

他甚至为此制定了“三不”规则，具体表现为：不得晚归，不得不报备行程，不得拒接他的电话。违反一次扣一次生活费，累计三次直接停一个月银行卡，拒绝商量，解释权归沉谨言所有。

这也是杜嘉一虽然喜欢顶撞他却懂得适可而止的原因。

沉谨言感觉自己血压在快速升高，他尽量温和地开口：“你一个女孩子晚上在外面逗留很危险，你得为自己的安全着想。”

“谁说我一个人啦，陆之榭会送我回来的。”

……难以沟通。

沉谨言还想说些什么，杜嘉一已经看向窗外大呼小叫起来：“唉唉唉开过了，停车停车！都跟你说了在文苑路停，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沉谨言忍耐着在路边停车，杜嘉一没等他停稳就像只小鹿似的打开车门跳了下去，落地的时候没站稳，斜斜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看得沉谨言心口揪起，脑中有可怕的画面一闪而过，下意识叫出声：“杜嘉一！”

“拜拜拜拜拜拜拜！”杜嘉一站稳后头也没回，拎起包就跑了，身形十分矫健。

沉谨言望着她的背影，心口处仍残存着刚才一瞬间绞紧的痛感。

他菲薄的唇动了动，轻声说了句什么，话音消散在空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