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掌门的报应
湘阳似乎颇受打击,一直到入了夜,众人在不策峰海云间群聚行宴,他还是耿耿于怀,非常费解。
海云间四面合门大开,便可眺望皎月和迢迢星河,席上案几分列两侧,帷幕之间仙露珍果陈列,珍馐玉馔无尽,太听宗中能叫得上名号的都在此列。
倒也不算多,大约就有三四十个。
如今太听宗内,除了掌门掌教,还设有执事长老,凌亦清亦在此列。
还有一位器修宗师陆夷雪,先前玄微殿前没到的那一位。说来也难得,湘缨竟然从未听闻过她的名号,这算是蹊跷事,因为天底下恐怕没有一个器修能从一穷二白走到名满天下,不是因为其他,只是因为器修从入道起,便要耗费无尽无数的金银灵石,非得是底蕴深厚的高门大派才能投入这样的资源来供养。
因为所费甚巨,不是谁都养得起,所以一旦有一个资质值得培养的,便不可能寂寂无名,可是这个陆夷雪就不同。宗门大阵是她协同所设,听湘阳说,谢长羡的本命剑无缺便是她一手炼制而成。
能给剑修练剑,练出的还能是本命剑,何况还是个天生剑心的本命剑——说她是器修宗师,真是名副其实,半点不掺假。
所以她的来头真是成谜,虽然太听宗不缺从其他门派叛逃/投效而来的,但也没听谁说哪一派的器修大能投了太听宗来。
她生的颇美,云鬓乌发,容颜姣美,言谈举止之中有着和沈波风这样世家子颇为相似的仪态,但她要显得更加谦和温驯,双眸中仿佛总有婉和的笑意。
谁能想到这样一个美人居然会握着大锤炼器....
湘缨端坐上首,丝毫没有因为自己大家气氛都颇为拘束的自觉,她自在得不得了,手上一柄烟杆,悠闲地吞吐烟雾。
飞白在她案几边站着,奋力地解决桌面上的美食,两眼冒金光:“太好吃了!太好吃了!”饿熊咆哮,两只手都拿着果子和饼,吃相非常不堪入目。
但是一只白绒绒的小熊吃得再凶都是可爱的,何况是厨师本人?
于是一位女修便在席上笑得噗嗤一声,很高兴地说:“真这么好吃?”
“好吃!!我有几千几万年没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了!!”飞白吃得眼泪花花。
他那个年代没有什么厨师一说,妖族还茹毛饮血呢,连烤肉煮汤都是从人族聚落中传过来的,当时条件实在有限,他吃过最好吃的东西是一棵活了几万年的桃神树结的果子,吃一颗神魂永固百祟尽除。还是蒙缺给的,几万年了就结了两颗果子,吃完之后桃神树当场暴毙,蒙缺才发现自己随手摘的野果子是巫神精心养蕴的天材地宝。
巫族一直追着妖族喊打喊杀几千年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飞白毫不犹豫朝那位大姐姐竖起拇指:“简直是厨神!”
这位厨神名叫瑞芙,估计谁也想不到她其实是个乐修,不过她那一双芊芊妙手,不仅能用来拨弦,还能做得一手好菜。
其实正是因为她如此执迷于难登大雅之堂的庖厨馔饮之道,当初才会被同门师兄清理门户,毕竟谁都知道乐修则雅,不流凡俗,纵然瑞芙能弹出举世难闻的精妙之音,但在她师尊仙逝之后,瑞芙便被师兄逼走。
不过如今,她不仅能快乐地天天下厨做饭,还能让一整个太听宗的人都吃她做的饭。
听到飞白的夸奖,她就忍不住美滋滋地笑了,刚才她还看见湘缨吃了好几个玉容糕,真是太有成就感了!
飞白两口啃完饼,一把抓住湘缨的袖子,拽得她晃了一下:“好不好吃?!好不好吃?!”
银光闪闪的烟钵当即敲到了他脑门上,飞白脖子缩了一下,不敢再造次。
但是敲完之后,湘缨便说:“挺好的。”
飞白在暗处露出得意的笑容,果然扭头便见到瑞芙和其他人,都是一副有点惊讶但努力表现得自若的样子。
瑞芙偷笑,举杯遮掩。
“多谢瑞芙仙子劳苦,今日是我们有口福了。”湘阳言笑晏晏地端起酒杯朝她遥敬,宴上气氛顿时为之一活,大家都举起酒杯来谢。
随即便有人勇敢地举杯敬湘缨的酒——自然是个剑修,端方俊美,但因为此时多喝了几杯壮胆,脸色通红:“湘缨剑尊!今日有缘一见,某死而无憾!”
大嗓门震得人耳朵都嗡嗡响,倒是情真意切,大家都被这一嗓子紧张到破音的直白祝酒词吓了一跳,但更吓人的是湘缨居然举杯回敬。她神色自若,虽然没说话,但对他点了点头,仰头一饮而尽。
“湛崎兄!”
剑修湛崎喝到一半看见湘缨在回敬,顿时咳得把酒喷到了旁边的师弟身上,震惊地差点一屁股坐回去。
“哈哈哈哈哈!”凌亦清顿时笑得前仰后合,他一笑,立刻引得其他人忍不住也笑出声来。
湛崎一向有些一根筋,痴迷剑道,如今见了湘缨,完全是一副引人发笑的傻样子。这种剑修笑话虽然不敢讲出来,但是大家显然有这样的默契,把湛崎笑得脸色通红,手忙脚乱地给师弟擦衣服。
气氛一开始放松,敬酒的人就开始络绎不绝起来。
不论其他,怎么不该敬呢?
当年那个时候,此地风雨飘摇,只不过是一群在修真界眼中被视为乌合之众的人在极力地抵抗,他们汇聚到一起,是真正冒天下之大不韪,悖逆大势,犯上作乱不肯低头的妄人。
他们聚集在湘阳的身旁,是因为他敢一己之力去抗衡盘踞在修真界的庞然大物,这样的人大约是生来有着抗争的天命,在黑暗中若见了这样一丝光,志同道合的人便会自然而然汇聚到他身侧去。
但在最无望最让人难以承受重压的时候,若她拔剑,再黑的天也会被剑锋照亮,不可谓不震撼,不可谓不振奋。
她不需要别人理解,也不需要陪伴,她的存在足以证明,没有什么是永恒不灭的,没有什么世家门派是千岁万岁的。湘缨一己之力撼动了不可动摇的磐石山岳,亦是开天辟地般的壮举。
她打破了世人的认知,又无形中重塑起了他们的意志。
这杯酒,当年在此苦守孤寒的人都该敬她一杯。
湘缨来者不拒,很快喝倒了大半人,自己则淡然自若,豪气干云:“再来!”
湘阳看得愣住,无法想象这酒量是如何练出来的。
飞白乘着她喝酒,把满桌菜肴都包圆了,一顿狂吃,肚子滚圆瘫坐在一旁。
沈波风静静坐在一旁,直到没人再来了,他才端着杯盏前来。
“剑尊....”他的话刚说出口,湘缨抬眼,手中酒盏举起:“是我该敬你,湘阳这些年如此玩忽职守,该做的事都推给你这个掌教,你诸多费心。”
沈波风整个人猛地一睁眼,和旁边衣袖掩面的湘阳定定对视,胸口起伏,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扬眉吐气之感,将杯中酒露一饮而尽,随后一言不发的回了自己案旁。
他旁边一左一右是沈波风和柯恶,看到他这幅样子,便哈哈大笑打趣起来:\"总算是有人体贴我们掌教呕心沥血的不容易了 。”
酒过三巡气氛正好,湘阳便在湘缨的示意下,站起身来,轻咳了两声:“大家以前都颇为劳心,尤其弋阳,我实在是不知如何谢你了......”
大家兴致勃勃地盯着他,丝毫不同情现在的掌门,看见沈波风冷笑两声,都默契地发出轻笑。
谁都知道太听掌门是镇派之宝,非危急关头不轻易出来,连儿子都不管,在观心洞里扎根了似的。
往年大家也都习惯了,如今湘阳这样特地说,显然是终于来了个能替天行道管得上他的人。虽然众人都对掌门十分敬重,但现在还是忍不住幸灾乐祸起来。
“今日我失而复得....也没想过还能有这一天,能和我的同袍挚友,我的妹妹在同座宴饮,谈笑尽兴,看来老天还是待我不薄。”
湘阳感叹起来,不禁让人想起当年,他前后失去了发妻和血亲,情势危在旦夕,一夕白头,何等凄凉境地,众人都为之心惊心痛。
如今他们竟然能齐聚一堂共饮美酒,大家也都为他的失而复得感到高兴。
“如今太听立派匆匆几十余载,我想我们都走在了当初为之舍生忘死的道路上,希望故人在天有灵,也能为现在的太听而自豪。往后纵然路途险阻,死而无悔,敬大家,永志不灭,吾道不孤,我与诸君满饮此杯。”
他掷地有声的话语在檐下回响,令人心潮激荡,众人都肃穆举杯:“吾道不孤!!”
痛快饮下一杯,不禁触景生情,当年亦有许多人并肩作战,可惜他们无法亲眼见到这一天,只盼望在天有灵,他们没有辜负旧友袍泽的信念。
喝完酒,湘阳宣布出关,居然没有要说自己再次闭关的意思。
掌门往后都不再闭关不出的消息实在令所有人都惊喜,尤其沈波风,在湘阳宣布这个消息之后,他即刻便上前,众目睽睽之下从乾坤袖里掏出十几份玉简。
“点金会在即,掌门一定要将这诸多事务都过目一遍,这些都是我筛选过的,供掌门审阅定夺。”
刚才还悲歌慷慨一番的湘阳顿时大惊失色,震撼而脸色僵硬地望着这个来宴饮还要随身带公文的狠人。
然而在沈波风虎视眈眈的眼神和旁边静观态度的湘缨还是让他忍痛应声,连声答应着,委顿坐下,满脸苦涩的把玉简一份一份的收到袖中。
摸鱼几十年,掌门的报应终于来了!
众目睽睽之下,沈波风前所未有的舒展开常年紧皱的眉头,一整张脸都写着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