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蕙县处在崇山峻岭中,山崖高耸险峻,地势错综复杂,去往崖底的道路不曾开辟通畅,无法走通。
从前有人走夜路,不慎从崖顶摔下去,便落了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结局,唯独所携带的包袱挂在了距离山崖不远的树杈上。
叶鹤衣望见那个可怜人的家人们在崖上痛哭,说连替他收尸都做不到,心中不忍,于是冒险取回了他的包袱遗物,归还给他的家人们以作念想和安慰。
之后,由于不希望悲剧再次上演,她同晏予安一道,锯了不少到人腰那么高的木板,配合拴系起的绳子,立在崖边作为防护措施。
果然没有听说再发生过谁坠落山崖的事。
因她时常会接受他人委托外出,所以每每遇到暴雨过后,晏予安都会替她前去查看防护的情况,重新将木板立稳或更换绳索——他是最熟悉山崖危险的人,怎么可能会摔下去呢?
“唉,实在是我不当心,在防护的缺口处跌了一跤,险些失足坠谷。予安拉我上来后,不幸失力摔了下去,都是我害了他啊。”
叶鹤书连连叹息着讲明原委,仿佛极其自责地用手背擦拭着眼泪。
如果仔细看的话,就可以发现他即便将眼眶擦得发红,也没有流出一滴泪来,甚而连唇角都悄悄上翘,欣喜于他凭借自己的智慧,轻松解决掉了叶鹤衣身边会反对自己的人。
几日的相处,他已发现自己可以凭亲情,轻易拿捏住还没踏上仙途就有非凡剑术的小姑娘。
只要没有晏予安妨碍,教训她学乖,由着自己发号施令应当不是难事。
他嘴上念叨着自责的话,凝视着小姑娘的眼神却全是盘算该如何剥削她获利的精明快意
然而叶鹤衣得到这个意外消息后,短暂失去思考能力,恍然出神,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神情同言语不一。
半晌,她迟钝地反应过来叶鹤书都说了什么,心中空落感更甚,无措地说:“不怪你……他是为救你……哥哥,快带我去他摔下的地方看看吧,或许……或许他摔到中间哪个平台了呢,我还来得及下去救他,快,我得去看看。”
叶鹤书只当她不肯面对现实。
晏予安的确是因救他而落崖的,但会有救他这个行动,是因为他事先设好的圈套。
毕竟谈话的地点是由他定的。
他假装要摔下山崖,实际上就算晏予安不伸手来救,也不会真的摔下去。
晏予安虽然反感他近期对叶鹤衣的磋磨,但他到底是叶鹤衣的兄长,因而听到他呼救后,没有丝毫犹豫地快步前来救他。
青年站在不够稳定的崖边巨石上,向他探伸出手,使力带他回到安全之处。
然后就因为没有对他设防,被他用尽全身力气从巨石上直接推落山崖。
叶鹤书眼睁睁看着人急速坠落,可惜连惊叫都没听到一声,对方就落入崖下云雾中,消失在他视野里。
没什么成就感,不过这等高度,他认定晏予安会摔得死无全尸。
“哥哥。”叶鹤衣又唤了他一声,执着地说:“我得去救予安。”
为了让叶鹤衣彻底死心,叶鹤书撇撇嘴,没有拒绝领她去晏予安坠崖处的请求。
他装模作样地捶了捶走得酸疼的大腿,唤来府上的下人取出小轿子,吩咐他们抬着自己再上山一趟。
叶鹤衣赶着前去挽救晏予安,即便救人的希望渺茫,也还是希望能尽早赶到。
瞧下人们为了抬稳轿子,行走得很慢,实在心中焦急。
然而她的兄长向她声称遭受惊吓后,感到身体很是不适,如果轿子太晃怕是会昏倒。
顾虑到兄长的身体状况,她不好多催促,只能自行走在最前,不时驻足回头,向叶鹤书高声确认那处山崖的位置。
叶鹤书一开始还照实情答一答,后来被她问烦了,就不准备领她去晏予安摔落的真正地点了,看了看四周,随手指了个近的地方。
反正这附近山崖的高度差不多,从哪儿摔下都是死路一条,又不是真为了救人,没必要非去他推晏予安的地方。
叶鹤衣来到他所指之处,望向防护完整并没有缺口的山崖,抿起唇,很困惑为什么情况和兄长说的不同,但还是跨过绳索,行到了崖边。
高山的云雾缭绕,几乎完全遮蔽视线,连近处的情况都看不太清晰,更遑论崖底了。
她试探性地向崖下唤了好几声晏予安的名字,可除她自己的悠悠回声之外,别无其他回应。
“鹤衣啊,出现这种意外,或许就是天意吧。”叶鹤书吩咐下人们落轿,从轿子上下来,走到她身边故作高深地说:“天意如此,不必太过伤心。”
“天意?”叶鹤衣侧目看向叶鹤书,双瞳放大。
她难以相信兄长会把晏予安的落崖推脱成所谓的天意,仿佛晏予安命中注定有坠崖的劫难,该在此死亡一样。
这种说法太过残酷,她不能接受,悲痛难忍地提醒他:“哥哥怎么能这么说,予安本不会落崖的,他是为了救你啊。”
叶鹤书却完全不受她的情绪感染,也不因自己方才说的话感到愧疚。
他只是略微懊恼,暗骂怎么忘记了自己说给叶鹤衣的故事版本是晏予安救了自己,竟让她得到可以反驳自己的论据。
懊恼没有表现出来,他脸上流露出的情绪更多是不满,用歪理开口辩驳道:“你的意思难道是他不该救我,应当让我落崖身死是吗?我是你的亲哥哥,你怎么向着外人,像话吗?”
叶鹤书说着,倒自觉自己的立场才是正确的,底气更足,理直气壮说道:“我可都是为了你好,你的天赋不同一般,正是修仙的好材料,肯定不能和普通人一样碌碌成亲,无为一生。
听我的,不如就以这次晏予安的死为契机,收心加入仙门。等你成仙,肯定不会记得现在这个普普通通的成亲对象了,他不过是你修仙路上一块绊脚石。”
他不作悔改,还更加恶劣地对评价晏予安毫无价值,逼得原就痛苦的叶鹤衣舌底泛苦,浑身颤抖,连胃都一阵阵痉挛犯恶心。
如果说出这等荒谬言语的不是抚育她多年的兄长,而是其他人,她怕是早不等说完就一拳头砸过去,逼人闭嘴了。
可她不能对他动手,这是她亏欠甚多的兄长。
她实在不解她的兄长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难不成头脑出问题,就会令人变成面目可憎的模样吗,这可真是最恶毒的诅咒。
叶鹤衣几乎无法捱住这种折磨。
前些天,她日日登门看望叶鹤书,一边辛勤照顾他,一边听他说各种荒唐哄她修仙的话,应付得心力交瘁,只好一遍遍默念兄长是生病了,自己必须得耐心照料他痊愈,才能坚持住。
所幸她回到晏予安的住处,可以得到爱人的安慰。
重整心情,隔日面对性情依然迥异从前、表现令人生厌的兄长时,她仍然能再度笑脸相迎。
然而未曾想到,现在晏予安为了救兄长意外坠崖,他竟然不思为晏予安谋一线生机,反言晏予安该有一死,还要不依不饶地逼她去修仙。
“我不同你争吵,我要去找通往崖底的道路。”
叶鹤衣百般纠结,到底无法同对自己有养育之恩的兄长反目,松开了攥紧的拳头。
她没有仔细修剪的指甲在掌心留下数个深刻到几乎流血的月牙印,硬是凭疼痛感勉强维持住平静,看向叶鹤书的目光满是心酸。
——她敬爱自己的兄长,可现在又克制不住对他生出厌恶心,即便知道他是生病才变得不同也难以接受。
她真希望她的兄长快些痊愈,恢复从前的性情。
叶鹤书见自己规劝她修仙仍然没有效果,恨铁不成钢地坐回了轿子上。
他用近乎高高在上的语气向她冷笑说:“你不看到他七零八落的尸体,就不愿意信命是吧。那你去找吧,我告诉你,我说的才是正理,你不听从,吃亏的是你自己。”
叶鹤衣不肯继续听他说那些莫名其妙的话,毫不犹豫背身离开,将原本别在腰间的拭雪剑抱到怀中。
赠予她剑的爱人坠崖,不知现状如何,她只能尝试抱紧自己的剑,获得支撑自己坚强的勇气。
她想,晏予安的来历成谜,对仙门有远超凡人的了解,会画简单的通讯符咒,也能教她凝练魂血融入玉佩——即便不是能够腾云驾雾的高阶修仙者,肯定也有非凡之处。
她不相信他从山崖坠下就会死去,她必须前往崖底找到他,越快越好。
因此接下来的几天,她都没有回叶家庄,一直在山岭中寻觅、开辟通往崖底的道路。
若是饿了便随便吃几口干粮,困了便直接以天为盖以地为席,整个人都消瘦清减了很多。
可是她付出的努力并没能得到相应的回报。
尝试了多次不同的道路都没能成功到达崖底,总是会遇见无法破开的山壁阻挡在她面前。
最后,她甚至开始考虑垂直下降的方式。
叶鹤衣静默地站在崖上,估量如果从山崖上放绳索至中间平台,一层层往下是不是可以抵达崖底。
这种方法单是付诸于实现就很艰难,看不清的山崖中间若是无有平台,她就会被困住。
即便行得通,能顺利到达崖底,怕是也难以从被围死的崖底出来。
可叶鹤衣不确定晏予安的情况,一颗心就永无安宁,倒真拿出不管不顾的架势,想要无论如何都先试一试再说。
叶鹤书本来以为她会很快服软放弃,已经想好该怎么数落她,结果在庄上等待好几日,还是没能等到她回归。
遣派来仆人,获知了她的打算,顿时气得破口大骂。
骂她怎么可以为一个普通男人行险,做这么没出息的事,说就算晏予安没直接摔死,经这么长时间也必然饿死了,要求她立刻回去叶家庄,抓紧时间筹备去修仙的事宜。
叶鹤衣是很负责任的人,因为离开时太过匆匆,有很多事没向庄上的人交代,所以即便心厌兄长的态度,也仍是听从,准备回叶家庄一趟再进行计划。
没想到刚刚来到叶家庄前,她就遇到了不知何故去而复返的叶景优。
待人态度颇为友善的修仙者徘徊在门前,大约是在思虑如何叩开门合适。
望见形容狼狈的叶鹤衣,都没法把她和上次见到的飒然剑客形象重合,惊诧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