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含翊神情尚在恍惚中，却仍是本能地微微偏过身子，躲开了茶水的攻击，他愣愣地看了一会儿泼洒在地面的水迹，不知在想什么。

随即他抬起头，盈盈冷湖光色望向江辞冰，面上露出疑惑委屈的神色，好似在控诉她毫无根据的恶行。

可是当他见到江辞冰目光中浮现的失望，便惶惶焦措起来。

谢含翊猛地站起身，在江辞冰惊愕的表情中，捏诀召唤来一朵小巧可爱的雨云。

雨云如同一顶黑色的毛帽，罩在他的头顶。

随着他春花绽放般缓缓勾起唇角，从雨云中，仿若瀑布倾泻般，“哗哗哗”降下一道一人宽的透明雨幕。

那雨水半点不留情，将谢含翊从头浇至尾。

在江辞冰惊诧的目光中，他脸颊两侧，眼缘之下，逐渐冒出一片片晶莹如琉璃宝珠般奇光异彩、如冰晶般的浅蓝色鳞状物。

他两鬓墨发间羞涩地支立撑开两把鸢尾蓝色小扇子，薄薄透明的耳鳍抖动，水珠滚滚而落，闪动着璀璨的光华。

一霎那，普通的客房好似弥漫着如梦似幻的水雾，满室赫赫生辉。

真正的人鱼哎，好漂亮，想摸摸。

察觉到自身心思的江辞冰有些赧然地强行移开目光，视线往他头顶移去。

谢含翊墨发上缠绕的玉冠如被打磨透般愈发莹莹散着微光，激荡中发后的流苏珠子清脆碰撞，不知为何竟承受不住地断裂开来。

真的是大珠小珠落了一地。

靛青色的珠子滚了滚，最大的那颗挨到江辞冰脚边，撞到她月白色短靴停了下来。

江辞冰还未从谢含翊绽放的笑容、雨中鲛鳞鲛鳍一一展现的震撼中回过神来，就只见谢含翊讨好的笑容一寸寸碎裂。

雨云消散，湿哒哒的水珠顺着濡湿的长发划过水火不侵的衣裳，一滴一滴地砸落在地。

他发疯般去拢四散零落的珠子，宛若迷惘中冲撞地头破血流仍旧苦苦寻找母兽气息的幼兽。

情态癫狂且偏执。

江辞冰怔在原地，欣赏喜爱的心情收起，她呆呆地望着如此情状的谢含翊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现在她知道泼水也是无用了，情况反而越发糟糕。

她叹息一声，看他这个样子，只好作罢，不再强求，只是可惜了这次多么好地培养感情的机会。

江辞冰蹲下身来，帮他捡拾散落的靛青珠子。

“呐，给你。”她手脚利落，比受到反噬化出鲛态的谢含翊动作快多了。

谢含翊躬身跪在地面，原本埋着几乎贴于地面的头抬起来，极快地蹭到她脸颊边，以低位者祈怜的姿态拥上她。

一只骨感苍白的手轻轻握上江辞冰鞠着珠子的那只手手腕，霜蓝色的漂亮眸子闪着可怜兮兮地光芒，望进她的黑漆的杏眼中。

两人清浅的呼吸温凉的交缠，瞳孔中倒映着彼此。

江辞冰小心地眨着眼，生怕过大的动作又刺激到他，身子试探着稍稍往后撤。

谢含翊眼睛闪过不甚清晰的亮光，如同一尾跃出湖面的小鱼，转瞬又潜入深深的湖底。

他稍微用力拉住她的手腕，主动往后撤开些，小心翼翼接过她手中的珠子，妥善收入储物袋中。

江辞冰一瞬心软，松懈下来便停下动作等着他接过珠子，正待起身。

不料他刚装好珠子就朝她的方向倾身一扑，

同时扯住她的胳膊，两人位置调转。

谢含翊正面朝上躺倒在地，而她，因再次被用力一扯，惯性下，倾身压到了他的上方。

谢含翊宽大的掌按在她的后颈处，而他红白唇齿间咬着一颗珠子，眸光沉沉。

江辞冰见他神色，知他不知何时已然清醒。

她正欲怂怂起身，再怂怂道个歉，及时找个即使知晓了他鲛人身份也能不被灭口理由。

江辞冰却没想到她使劲了，身子却依然纹丝不动。

反而是她的头被强制按着一点点往下，她的双手撑在谢含翊胸膛无声地对抗着。

两人力量悬殊，她的姿势又最是使不上劲的，最终还是败下阵来。

她瞳孔猛缩，屏住了呼吸，在与谢含翊鼻尖对着鼻尖的状况下，不可遏制地脸红起来。

好近的距离，再近一点……就要亲上了。

不是突然袭击，而是缓慢的、在她清醒时所发生的。

谢含翊流畅的下颌线扬起，淡色的唇朝她贴过来。

江辞冰紧紧抿住唇，逃避般闭上了眼睛，想的却是谢含翊不是讨厌她的么。

没有男德，合该进火葬场。

片刻后，冰冰凉凉的柔软气息撬开她的唇齿。

她舌尖相抵，没想到入口的是一个圆圆的东西。

江辞冰睁开了眼睛，瞧见谢含翊平静中带着戏谑的眼神。

“呼吸。”

谢含翊松开桎梏她的双手，彻底放松地躺在木板上，淡淡提醒她。

江辞冰才像活过来般，猛地深呼吸，憋红的脸上热意迟迟未消。

原来不是要亲。

让她吃个珠子罢了，做什么这般大费周章，引人误会。

江辞冰从他身上爬起来，目光扫过他。

谢含翊抬起竹节般骨指分明的手遮住了眼睛，挺直的鼻梁骤然显眼非常，他的唇不再抿成一条线，而是舒展开，浅浅地勾着，似笑非笑，一派气定神闲的模样。

他那尚未用灵力烘干的湿漉长发让他浑身不似平日那般清冷疏离，胸前攥皱的衣襟更是有几分惹人遐想的旖旎。

那是她抓出来的，谢含翊这幅模样，好像她才是那个蹂.躏美人的恶霸。

江辞冰一时气不过踹了他腰身一脚，也可能是这种身为“恶霸”的错觉壮了她的胆气，她连“师兄”也不喊了，直接骂道：“活该你追不上大师姐，你就等着火葬场吧。”

谢含翊闻言，嘴角弧度越发翘起。

“阿辛，玩够了吗？”

他微哑的嗓音响起，疑似抱怨，细听还有亲昵之嫌：“你骗我骗得好辛苦。”

江辞冰不明所以，正想反驳，腹部忽而灼烧起来，她立即想到，是刚才那颗珠子！

千防万防，原来在这等着她，下毒暗算这种招也用，谢含翊原来就不是小白花。

她昏过去之前侥幸地想，出师未捷的话，能不能让她直接回家。

海崖边，隐秘的水天交接处，孕育着一片茂盛碧绿的软萝藤。

藤海边，一个黑衣小少年正在埋头劳作。

“我叫辛，”头上扎着两个包包头的小姑娘和善友好地伸出手：“你叫什么名字？”

阿辛误入此处，见到同族，还是年龄差不多的，她不由高兴起来，半点不见生地同小少年招呼。

小少年透明的耳鳍突然听到旁人的声音，敏感地抖了抖。他用余光瞥了眼小姑娘，沉默地加快手中拔软萝藤的速度。

小姑娘乌黑的发尽数扎起来，露出白皙圆润的脸蛋，饱满的额头上薄薄的一片刘海，其中一缕还炸毛地翘了起来，她本人却浑然不知的模样。

重要的是，她脸颊上没有鳞，两鬓没有鳍。

而且，她那双圆溜溜的杏眼中闪着令他不适的光芒，只一眼，他就避开重新专注于手中的软萝藤。

这种藤的茎皮轻薄透明，极好染色，是制作鲛纱的主材之一。

不过，它的汁液有毒，若是不小心沾上了轻则皮肤溃烂，重则麻痹瘫痪。

镜中岛附近一般人进不来，往常这处都只有他一人前来。

至于这个小姑娘是谁，怎么进来的，又要怎么出去，才不关他的事。

他只想快点拔完软萝藤，回去给阿娘用纱做好看的衣裳。

这样，阿娘就会更喜欢他一点。

阿辛好奇而探究地看着他，见他许久不回应，她鼓起腮帮子，拔高音量，加强语气道：“你好，我叫辛！你叫什么名字呀？”

她的话还从来没人忽视过。

两三米远的距离硬生生被她喊成了隔海相对的气势。

“……”

小少年的手一抖，不小心抠破了一根软萝藤的茎皮，汁液从破口处汩汩而流，纵使他反应极快地松开，也不免沾上一些。

他殷红的唇不悦地抿起来，抽出腰间银光雪亮的匕首，极准极利落地削去沾了汁液的那块皮。

食指侧面很快便渗出血来，他的手受伤，要耽搁给阿娘做晚饭的时辰了。

阿辛见他那般狠厉的动作，不由“啊呀”出声，一脸牙酸地替他疼。

“你没事吧？”她担忧道。

小少年听她这般问，不免抬头带着怒气瞪了这个叫做“辛”的小姑娘一眼。

要不是她，他也不至于受伤。

阿辛被他一瞪，脾气也上来了：“喂喂喂，你做什么瞪我。我只是想问你，这里怎么出去。”

小少年伤口的血很快就自动止住了，但他还是拿出纱布一圈圈将手指缠起来。

随着圈数增加，他的神色也平静下来。

他背上已经装了大半的背篓，朝阿辛的方向走来。

阿辛见到他的动作，没忍住奇怪道：“再慢一点你的伤口就好了，你缠住它做什么？”

像这种小伤口，虽然也会很疼，可按她们鲛族的体质很快就愈合了。

小少年走近阿辛，勾唇朝她露出笑脸。

阿辛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更多的是被美色迷了眼。

在鲛宫内，她还未见过像他这样长得合她心意的。

她原谅他方才的冲撞了。

旋即，小少年伸出手。

阿辛以为他要展示自己的伤口，解释缠起来的原因，于是毫无防备地靠近他，凑上去看他的手。

小少年冲她笑得更灿烂了。

他的双手按上她的肩膀，霜蓝色的眸子倒映出她白生生的脸颊，殷红的唇吐出三个字：“让、一、下。”

小少年手上一用力，阿辛便身形不稳，朝后仰倒，甚至来不及生气，只满脸不可置信地跌进海水中。

作者有话要说：算账×

钓老婆√

下一章也有一小部分回忆杀，接着就回到目前的时间线啦。

小谢这孩子，打小就“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