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整个阁楼的气氛都变得微妙了起来。

少川手一松，剑掉到了地上，发出“咣当”的清脆声响。

他本就觉得二人相配，却实是没想到，小姐竟是早已芳心暗许，这般看来，这桩婚事当真是水到渠成，他打心眼里替殿下高兴。

早知如此，他早该在殿下面前多为小姐说说话，好让这亲事再美满上几分。

他这般想着，看着脚下不明所以、瑟缩成一团的陆明浔，又连忙拾起了剑，只等着沈行钧一声令下，将这差点坏事的京城第一美人解决掉。

至于小姐那个小竹马……他向门外瞥了一眼，只见洛昌正捂着被震痛的胸口，眼神愤懑至极，正使劲往这边爬，爬了许久也没挪动多少距离出来。

算了，看起来没什么威胁。

那边，青杏亦是震惊地瞪大了双眼，结结巴巴地凑不出个完整音节：“啊……殿下……这个……”

她突然觉得，沈行钧这人的理解力实在是惊人。

重点难道不是最后一句，还给她庚帖，将这婚完完整整的退了吗？

沈行钧拢了拢略沉的鹤纹衣袖，眸中情绪复杂：“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啊！

见他转身就向外走，青杏连忙追上去拉住他：“殿下，我不是……”

那个意思。

他没有让她说完，亦没有回头：“不必跟着。”

她彻底愣在原地，一个傻了的她，一个捂着胸口龇牙咧嘴的洛昌，一个略有些激动的少川，还有一个……

挺倒霉的陆明浔。

倒霉的陆明浔颇适时的开口：“原来你是喜欢殿下的。”

“不是，陆姐姐，我怎么会喜欢他呀！我只将他视作兄长，从来没想嫁给他的。”

“话都说出口了，你不必嘴硬。”她凝了情绪，一扫方才的温婉姿态，“动手吧。”

她闭上了眼睛，等着剑落下。

哪怕是被爹爹和姐姐强硬安排进去，沈行钧那般凶神恶煞，她又能讨到什么好果子吃，爹爹和姐姐在乎的，不过是他的身份对丞相府有用。

倒不如尽快了此残生，如果今日她死在这里，来日爹爹也必能以此做文章，从沈行钧手里讨到些回报。

既然殊途同归，给自己一个短痛反倒更舒服些。

她等了许久，没等到疼痛，却只听到少川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你走吧。”

她皱皱眉：“为何？”

“小姐不让杀你。”

青杏一双清澈的眼睛看着她，点头道：“你快走吧，陆姐姐。”

陆明浔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声音寒了寒：“……你懂什么。”

“来人，让她出去。”

少川抬手止了话头，候在阁楼外的侍卫很快就将人拉了出去，青杏没有来得及拽她，只略略瞥到了她恨恨的眼神。

青杏被那样的眼神惊了一下，立在原处有些不知所措。

“小姐，”待人走了，少川俯身作了个手势，“我们也回去吧。”

她回过神来，垂了眸走到洛昌跟前，伸手将他拉了起来：“你去保护殿下吧，我一会自己回去就好。”

少川笑意淡了淡：“殿下武功极强，相对来说，他眼下更希望属下留在小姐身边。”

“那...那少川你在外面等我可以吗？”

“……是。”

阁楼内很快安静下来。

洛昌看着情绪不高，见此刻没有人了，方低着头开了口：“杏杏，你是真的喜欢他吗？”

“我瞎说的，我都后悔死了，不过殿下也不会当真的，估计就是被我整无语了。”她压了压声音，坐回桌前又拿了块糕点吃，“你怎么了？我记得你不是这种愁眉苦脸的人。”

“……那就好。”洛昌扯了个笑出来，还是她记忆中没心没肺的模样，“皇室向来薄情，恩宠也转瞬即逝，我就是怕你受欺负。”

“没事的，我一切都好。”她递了块糕点过去，“吃点吗？”

“不了不了，我这哪能吃，一会掌柜的发现该打我了。”

“对了，你的伤……”

“早不疼了，你大哥身体硬朗着呢。”

青杏咬了口酥饼，会心一笑：“少来了你，你可是我小弟。”

洛昌也跟着笑了起来，可落在她眼里，却总觉得少了什么一般。

久别重逢的欣喜过后，她却忽然发现，难得有机会坐到一起，其实并没有多少话可以说，哪怕开一些童年的玩笑，也总觉得变了味。

她目光渐渐滑到手中的糕点上，有些无所适从。

她很想开口问问那个家中的现状，又觉得有些突兀，既然都不要她了，她又何必上赶着问。

思及此，她还是不免有些难过，便站了起来：“洛昌，若是结账的话，找你就可以吧？”

“他没有结？”洛昌惊讶道，“堂堂摄政王殿下，让你来付钱，不合适吧？”

“是我说好要请他的，”青杏解释道，“嗯……你算一算？”

“没事，等会大哥帮你付。”

洛昌取了个算盘来，视线向桌上扫了扫，便对着刚从下面要来的价目单算了起来。

待算盘最后一颗珠子落定，二人齐齐惊呼：“这么多？！”

青杏捂了捂她的钱袋子：“不是，你叫什么啊，我不知道你们熙云楼的菜价这么离谱，你还不知道吗！”

“我就是个端菜的，平日里都是客人下楼付的。”洛昌瞠目结舌道，“掌柜的一天天赚这么多，工钱怎得就给开这么点。”

“大哥，你来付？”

“不好意思，你大哥这回是真付不起。”

“……可恶。”青杏咬咬牙，“洛昌，你太过分了。”

她小手往桌上那些没吃完的菜上一指。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都帮我装起来！一点都不要剩！”

回府之后，青杏窝在床上，翻来覆去地倒她那个钱袋子。

可无论是直着倒还是横着倒，倒出来的不过是……一两银子。

她绝望地放下了袋子，欲哭无泪：“辛辛苦苦绣了两年，一顿饭就没了，帝京人过得是什么奢侈日子。”

“小姐，”银朱正替她收拾着东西，闻言踢了个箱子过来，“王府这些年给的例银都在这里了，您要走，总不能只靠那一两银子吧。”

“不行不行，不能动。”她一个翻身坐起来，“已经承了很大的恩情了，不能再要殿下的钱了。”

“可是小姐，这没有银子，您可怎么办呀？出去之后吃饭、住店，都是要钱的。”

“嗯……再想办法就是了。”青杏看了看银朱为她装好的小包裹，又疑惑道，“这么晚了，殿下怎得还不将退婚的皇旨给我。”

“许是殿下在忙吧。”银朱眼眶红红的，“也可能陛下并没有下旨。”

“不可能吧，我今日亲眼看到他揣着两份皇旨……”

话说一半，她忽然想起白日在熙云楼中，沈行钧莫名其妙的一句话。

“你是本王的王妃，你准备去谁那里？”

她没来由地出了一阵冷汗。

他的王妃？

王妃和妹妹是不一样的吧，那岂不是得……得一直待在他身边，得拉他的手，得亲他的唇，还得……还得和他夜夜一起睡觉，同床共枕。

沈行钧的面庞一寸一寸在她脑中浮现，她的脸骤然烫得要命，又羞又怕，不可抑制地抖了一下。

“我……我去问问他。”

她颤着一双手给自己披上厚实的斗篷，斗篷从肩上滑落了好几次，才在银朱的帮助下堪堪披好。

恰在此时，外面传来一阵手指轻扣木门的声音。

“小姐，您在吗？”

是少川，青杏慌忙拍了拍自己发烫的脸，背过身去，“我在呢。”

得了回应，少川进来行了个礼：“小姐要求见殿下的事，殿下知道了，但眼下天色已晚，殿下让小姐若有事明日再议。”

“为什么呀？我从熙云楼回来就向殿下传话了，一直拖到晚上才让你来回我，现在又说明日。”

“小姐莫怪，殿下自回府便在和朝中官员议事，方才属下进去汇报小姐在皇宫的事，才有机会传话的。”

“皇宫？”青杏一下子转身追问道，“什么皇宫？”

看到她的脸如同一个熟透的桃子，少川愣了一下才答了话：“就是……皇后和您说的话啊。”

青杏霎时整个人瘫在了桌案上，声音弱弱的：“他跟踪我。”

“是保护。”少川纠正道，“不然的话，殿下没有那么快找到您的。”

她更蔫了几分：“你胡说，那我找不到路的时候，怎么没人救我。”

“这个……”少川有些不好意思了，“属下不知为何吃坏了肚子，中途实在是没忍住。”

“……”

青杏实在是有些说不出话来：“十两银子，我不给你告状。”

“成交。”

她登时站了起来：“这么痛快，你的工钱很多吗？”

少川点点头，真诚道：“还行。”

“算了算了，”她挥挥手，“我正要自己去找他呢，东西都收拾好了。”

“小姐……收拾东西？”少川面露疑色，随即恍然大悟地劝道，“小姐与殿下的婚期就在下个月，很快就能搬进主院了，不必急于一晚。”

青杏咳了两下：“……不是，我是去问他皇旨的事。”

她和银朱打听过，这种经由皇旨钦定的婚事，若要退麻烦得紧，如今两份退婚旨意沈行钧应当已经拿到了，她取走一份，再将她自己的庚帖拿回来，去衙门说明一下，以后若要嫁人才不至于说不清。

孰料少川似是误会更深：“小姐大可放心，这皇旨分明就是没有影的事，殿下根本不可能退婚的，您安心嫁就是。”

“你说什么？！”青杏吓了一大跳，绕过他就往门外跑，“不行，我要找他！”

少川见状，连忙去追：“小姐、小姐，殿下都说了有事明日再议了。”

他身手极好，很快就拦在她身前。

“这么晚了，小姐非去殿下房中做什么，殿下今日公务繁忙，怕是抽不出时间来陪小姐。”

“你别拦我，”她心里急得要命，“我还能做什么，大晚上找他，肯定是着急办事啊！”

“小姐你……”少川面上浮现出一丝错愕，说话也不利索起来，“非..非要今日吗？”

“当然！”

“洞房夜...不行吗？”

“怎么能拖到洞房夜啊！”

青杏愈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索性也就不理了，提着裙摆一路迈槛穿廊，将彻底懵了的少川远远甩在身后。

“但是，”少川喃喃道，“但是殿下的手还伤着，是不是不太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