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命案现场看孩子
小女孩儿垂着头,发丝垂落,江明月无法看清她的脸。刑侦大队长柳爱军正蹲在她对面,试图跟她说话。
趁着这个空档,冯志文在江明月耳边轻声交代道:“报案人,死者女儿,14岁。巡逻车到的时候,她就这样了。”
报案人?江明月的心一沉。也就是说,是这小女孩儿发现了父亲的尸体,那具无头的尸体!
刚刚在浴室,猛然看到那可怖场景的时候,江明月一个上过解剖课的男人都呆立当场!
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儿,突然看到那种惨像,并且还是自己的父亲,该是怎样的惊惶痛苦?
任何人,都无法单凭想象去了解!任何人!
江明月再看眼前的女孩儿,愈发觉得她像是断了线的木偶。
魔鬼挥刀,砍断连接她心智的神经,灵魂飞远,只有微弱的气息能证明她还活着。
柳爱军办案经验丰富,待人也很有耐心,但或许他没有小孩儿,大概在这个环节上缺课。
他尝试了很多方式,对面的小女孩儿却始终无动于衷,只呆呆坐着,一言不发。
“心理专家什么时候到?”柳爱军站起身,低声问冯志文。
“说是堵车,至少还要一个小时。”冯志文声音也很低,大家都很默契,保持相对安静。
柳爱军长长吐出口气,目光投向江明月。
江明月立即上前半步,随时等待领导的命令。
柳爱军看着眼前的年轻人——脸颊仍带着未退却的稚气,眼底熠熠有光,那双浅金色眼眸里流露出温柔与坚定,很容易让人想要亲近。
“你年轻,试着沟通一下。”柳爱军对江明月道。
“我?”江明月有一瞬间的自我怀疑。
领导都无法搞定的事,他菜狗一只,能行吗?
下意识的,江明月回头,目光在门口的同事间扫视一番。
直到对上那双桃花眼,看到那人冲他微微点头,江明月的心忽然安定下来。他冲柳爱军重重点了下头,眼神坚定,不再犹豫。
他要完成这个任务,并且,要漂漂亮亮地完成!
***
江明月来到小女孩儿对面,学着刚才柳爱军的模样蹲下去。
他做了个深呼吸,扬起嘴角。
“嗨!”
江明月想要尽量轻柔,可一着急,声音就有些抖,话说出口,语气莫名轻佻,竟演绎出一种富二代无所事事在路边搭讪小妹子的感觉!
江明月暗暗掐了自己大腿一把。
紧张什么?再来!
“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呀?”
得,这几句一出来,臭流氓的气质就更凸显了!
在他身后,已经有同事以手掩面了。
这场景,怎么说呢?就像一些流量明星,脸长得不错,也特别上镜,但是千万不能张嘴 ,一出声,戏就全废了。
江明月自己也意识到,这路数不太行。
身后有人发出轻笑,被冯志文瞪了一眼,立马噤声,但压力已传达到江明月身上。
想到身后站着的一群人,想到之前那些看热闹的脸,想到张雯关切的目光!江明月清清嗓子,调整调子。
“你好。我叫江明月,是刑警。你可以信赖我。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你都可以告诉我。好不好?”
这次,好歹不像流氓了,中规中矩,无功无过。小女孩儿没说话,也没动。
如何有效与人沟通?江明月绞尽脑汁。
大学选修课,他还真选过相关内容。当时老师从嫌疑人、证人等多个角度出发,分析了24张PPT。
江明月有的技能——过目不忘,但凡他看一眼,细枝末节都能刻进他脑子里。但是,这个技能有个bug,就是他记不住字。
于是,那些课件在他脑中一页页翻过去,他记得左上角是学校LOGO,右下角有不重复的花朵图案,却不知道上头写了啥,效果就是一堆空白PPT模板。
这事儿不赖江明月,出现bug完全是他爸妈的锅。
小时候,江明月过目不忘是能记住字的,即便不认识,但看一眼能照葫芦画一页瓢。
江妈妈发现儿子的技能,吓坏了!这孩子可是太累了!咱家挣那么多钱,不就是为了让孩子舒舒服服躺赢?
江爸爸是媳妇吹,媳妇说啥都是对,于是两口子把孩子绘本上的字全都抹掉了,导致他上学之后看书脑子里自带马赛克。
可想而知,江明月迈入九年义务教育大门的时候,神童泯然众人矣。
高考那年,本该出国混日子,或者一心研修钢琴,江明月却拼了小命,压线上的龙城警大*。
招警考试一结束,江明月就把书本内容全还给恩师们了,特别有孝心!
说来话长,思考不过一瞬,江明月就已经决定——实干兴邦,他要相信直觉。
直觉告诉江明月,他应该看着女孩儿的眼睛,透过那扇心灵的窗子,才能与之对话。
那么问题来了——女孩儿低着头,他总不能趴地上对视……
尝试了几个角度,别别扭扭努力了半天,江明月脖子先受不了了。
他得换个思路。
小女孩儿的长发垂下,将眼睛挡在后头,江明月只能隐约看到她浓密卷曲的睫毛。
为了看到那双眼睛,江明月抬起了手。
这是个唐突而错误的决定。
指尖接触发丝的瞬间,小女孩儿猛地一颤,快速向后退缩,身子撞在书架上,发出“咚”一声闷响。
蝴蝶振翅,连锁反应,架子上的摆件窸窸窣窣,一个金属相框晃晃悠悠,摇摇欲坠,锋利的尖角反射寒光,而女孩儿就坐在正下方!
千钧一发,江明月伸手去抓——抓了个空!
只是瞬间,却像是慢镜头回放,江明月清楚地看到相框的尖角,冲着小女孩儿的脑袋砸了下去!
一个影子扑上来,将小女孩儿护在身下——是张雯!
“咣当”!
相框落地,金属的棱角磕在地上,在地板上留下一个浅浅的坑。
血——顺着白皙的皮肤流下。
张雯没有受伤,小女孩儿也没有。江明月长长吐出口气。
江明月拾起相框,看到尖角上的殷红,才意识到自己的腿划伤了。
他抽出纸巾,擦干净相框上的血迹。
“抱歉。”尽管知道小女孩儿不会回应,江明月还是道了歉。
这一次,小女孩儿却抬起了头。
或许是感受到张雯的保护,小女孩儿没有抗拒,而是静静靠在了张雯怀里,愣愣地盯着江明月。
对视的瞬间,江明月看到了小女孩儿幽深的双瞳,乌溜溜的,本该带着孩童稚气的双眼,此刻写满茫然无措。
小女孩儿似抽噎,淡粉色的嘴轻轻颤动,眼眶里却没有泪,那是悲伤到极致才会出现的表情。
失败了。江明月心里唯有叹息。
原来,只有成功才叫遵从直觉,失败的时候,那只能叫异想天开。
“菜”,身后人群里,有人嘀咕道,声音不大不小,江明月听得清清楚楚,却无力反驳——他让所有人失望了。
回过头,江明月柳爱军和冯志文,两人并排站立,眼中没有责备,但江明月自己心里过不去。
他知道,他们信任他,才让他去尝试。但是,他搞砸了。大家说得对,他是个实实在在的菜狗。
一股愧疚自心底发出,像是浓云,升不起,散不开,全堵在他胸口。
这感觉太难受了,江明月从未体会过,如果在拍电视剧,他大抵会在下一秒呕出一口血来。
“要不你辞职算了,别互相添堵了。”好兄弟曾经劝过他:“家大业大,不多你一个米虫。”
他怎么说来着:“那可不成!你未来嫂子在这儿呢!我得陪着她,让她未来的‘军功章’上有我的一半!”
当时,他刚进公安局,冲劲儿十足,何等骄傲?现在,他的机会来了,怎么能放弃?
江明月是个不忘初心、积极向上的好富二代!
光积极有什么用?得干点儿力所能及的。干啥好呢?要不,帮着搬搬尸体?总算没有浪费皇粮。
思及此,江明月准备把相框放回去,乖乖当个搬尸工。
目光落在相框上,江明月的动作顿住了。
照片里,正是眼前的小女孩儿。她穿着居家服,胸前是米老鼠图案,正坐在钢琴边,冲镜头笑得灿烂。
钢琴?这屋里,有钢琴?
江明月这才意识到,书架上头摆着的东西,不正是钢琴比赛的奖杯、奖牌和证书?
所有物品端端正正,一尘不染,可见物品的主人有多么珍视它们!
一张奖状上写着:“程诗语同学,你在全市中小学生钢琴大赛中获得一等奖,特颁此证,以资奖励!”
旁边的一张集体合影上,写着“龙城国际中学初中部三年级A班开学留念”,时间正是今年。
***
“咳——”冯志文轻咳一声,小声招呼道:“小江,出来吧。”
江明月没动,眼睛盯着房间角落一扇门。
这书房是个套间,看摆设,应该是小女孩儿自己用的。
刚进来的时候,江明月以为里头会是个卧室,此刻他才意识到,那里面应该是个琴房。
江明月放下相框,却没往外走,反而往里屋去了。
“江明月!”身后有人轻呵道:“冯队让你出去!听不见?”
江明月当然听得见,但他有了自己的主意。
对,又是直觉!
江明月走向钢琴,坐在琴凳上,掀开了琴盖。
手指轻触琴键,江明月做了个深呼吸,停顿片刻,接着,乐曲就流淌出来。
《少女的祈祷》,波兰女钢琴家巴达捷芙斯卡的传世杰作。
写下这曲子的时候,她只有十八岁。
曲子悠扬婉转,江明月轻轻闭眼。
八音盒里,跳芭蕾舞的娃娃在旋转。
夏天雨后,窗前花藤上滴落晶莹的水珠。
清风吹过,阳光斑斑点点,落在飞扬的裙摆上,少女抬起头,凝望着远方。
江明月弹奏乐曲,心也跟着飘荡起来。
忽然,他感到身边有人,然后,有和声加进来。
江明月睁开眼,穿裙子的少女就坐在他身旁,手指灵活悦动。
乐曲在程诗语的手中,增添了几分别样情愫。那是少女给人的独特感觉,清澈,甜美,纯洁。
就这样,江明月和程诗语一起,肩并着肩弹着曲子,直到最后一个音符落下。
房间回归安静,程诗语抬头,看着江明月,漆黑的眼珠带着深切的悲伤。
突然地,她扑到江明月怀里,放声大哭。
程诗语的哭声让所有人动容,哪怕柳队、冯队这种见过各类奇案惨案的老警察,都不禁露出痛惜的神情。
张雯转过身,朝向窗外,偷偷抹了抹眼角。
江明月抱着程诗语,轻轻拍着她的背,说:“别怕。”
***
“都是工作需要,我回去会写检讨的!”
从房间出来,江明月冷不防来了这么一句。
张雯盯着他,看了几秒钟,没接茬,问道:“你怎么想到的?弹钢琴。”
江明月挠头。他自己也不知道。
文艺圈儿的事,外人无法理解,江明月自己也不明白。
他是怎么想到现场弹琴的?怎么就有把握将女孩儿从惊恐中唤醒?他没有答案,只是很自然地那么做了,效果竟也水到渠成!
说不上是知音,只能算是万幸。
可他要怎么回答这问题?
“直觉”大概是唯一的答案,但怎么着都像是在敷衍,关键是,这种瞎猫碰上死耗子的行为,说出去实在不够拉风!
不行,得高深点儿,让张队长对我另眼相看!江明月打定主意,浅金色的眸子一转,信口雌黄道:“是因为脑电波!脑电波与声波的同频共振!”
张雯:“……”
江明月严肃认真道:“人的脑电波,分为阿尔法、贝塔、伽马等等。通过乐曲与之共鸣,可以达到使人放松、专注、悲伤等效果。”
江明月一边白话,一边偷瞄张雯,一边儿琢磨着往下编:“通过音乐,影响大脑不同区间,可以达到交流的目的。”
一通故弄玄虚之后,江明月结束了表演。
张队长依旧面无表情,只略略点了下头,没夸他厉害,也没骂他扯淡。
但是,就这么一个点头的动作,菜狗就被鼓励到了!
她肯定了我的能力!
她在鼓励我继续努力!
她发自内心由衷地看重我!
我就知道,对于她而言,我始终都是特别的那一个!
只要案子搞得好,美好生活跑不了!
江明月双眼放光,张雯一个没留神,他的思绪已经飘到给张雯订哪个婚纱品牌了!
这案子让他碰上,一定是上天眷顾!江警官摩拳擦掌,准备大显身手,他将因此案一跃成明察秋毫的神探,化身成为折狱断案的高手吗?
答案是——否。
警察们都在各自岗位上忙得不可开交,唯独他江明月得了个“好差事”——坐在客厅沙发上陪着程诗语。
程诗语早年父母离异,母亲再婚,定居国外,她在国内唯一的亲人,是她的姑姑、姑父,俩人的家还不在龙城,而在相邻的海城。
事发突然,偏巧姑姑姑父都在出差,接到警方的消息,俩人立即买了飞龙城的机票,可惜晚上才能到。
在他们到来之前,程诗语只能由警方暂时照管。这里的“警方”,可以用来特指江明月。
作为一名刑警,身处凶杀现场,江明月的工作,竟然是哄小孩儿。
坐在沙发上,江明月感觉屁股底下仿佛有针在戳他。
等这边儿忙完,他还得抓紧去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局。柳队说过的,内勤工作要做好,才准他搞案子,分内的事儿,可不能忘了!
长长吐出口气,江明月看向身边程诗语。
张雯陪程诗语洗过脸,小女孩儿现在白白净净,一看平日就受到了很好的照顾。
14岁,本该是享受父母宠爱的年纪,可程诗语却永远失去了那种特权。
现在,女孩儿正静静坐着,看着警察们在她家里来回穿梭。
父亲不在了,问她冷暖的人,关心她爱吃什么的人,答应她明天去游乐场的人,不在了。
江明月真真切切地为她难过,可他该如何安慰这女孩儿?
尸体没有头,程宇超身上也没有什么明显特征,警方暂时还不能确认这尸体就是程宇超的。
从这个角度看,死的人,未必就是程诗语的父亲。
江明月想从这个角度劝劝程诗语,可不论这几率大小,假设这人真的不是她爸,为什么会出现在他家里?他爸现在又在哪儿?会不会是杀人凶手?
所以,到底该期待死者是爸爸,还是期待爸爸杀了人?
不等安慰程诗语,江明月自己已陷入混乱境地。
就在江明月局促不安时,大门口的说话声引起了他的注意。
或者说,门口的人引起了程诗语的注意。
因为如果程诗语不拉他的衣角,江明月压根儿没察觉外头来了人。
作者有话要说:
*现代架空背景,龙城警大部分参考公安大学木樨地校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