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时安气得笑了，到底是觉自己的话才弄哭了东瑶，他又无话反驳，不想，却听那男人身后的少女探出头，弱弱道了一句：“我是被热哭的。”

月照大师兄眸色一愣。

陆时安张口无言。

良久。

“小师妹，你不必怕他，有苦直言便是！”

东瑶扫过二人，吸了吸鼻，她晃脑，汗和一滴泪同时流出，在脸蛋儿上融为一滴落下。“真的是热的。”

“真的……”

东瑶心里难过，方才的寂力还残存于心，此刻好了些，她虽纯，却也被程夕煌练就了一身正儿八经胡说八道的本事，多时，东瑶也是个理性的主，拎得清什么该说，什么该做。

二人看她不像说谎，一时便无话可说了。

月照的大师兄瞪向陆时安，见对方轻轻挑眉，眼里的挑衅毫不掩饰，他脸一绿，扒过东瑶的肩膀就飞离了浮生峰。

路上，东瑶看大师兄一句话不说，便好奇问：“那个时安师兄可是经常说话气我们月照的人？”

见东瑶开口询问，月照大师兄路逅板正了脸，冷哼一声，原是不想提及陆时安那个人，可心想有些事也该让小师妹知晓，便极不情愿说道：“你可听过门内人对那人的评语？”

东瑶细想，刚入门时巧杏峰的孤然师姐就说了许多关于陆时安的话，大多却是陆时安的倒霉事迹，最后只让东瑶小心点他，靠他太近会变得不幸。

在选师时，勾月曾说过在浮生峰有一个执垮弟子无人敢惹，现在想来，说的应当也是陆时安吧。

“霉气足。”思卓半天，东瑶定定说了这三个字。

“呵，那人确实霉气足。”路逅不屑，嫌弃道：“若非他是济沧真人之子，清露仙子穷尽一生庇佑的人，谁会信他是我绝缘门的人，可那忘恩负义的，不感谢清露仙子的生育之恩，反倒仗着绝缘门少公子的名头在门内作威作福，欺凌弱小，简直猪狗不如！”

东瑶悍然，清露仙子的名声她幼时从一些师叔嘴里听过，大抵是说多年前的仙门大比时，绝缘门清露仙子一袭素衣便惊艳了四座，宛如不染世俗的神女。

许是红颜薄命，在诞下孩儿后不久就染了一种怪病，绝缘门掌门人济沧用尽了仙药名器都无法救回，最终，这位美人仙子三年就香消玉殒了。

路逅越骂越起劲，唾沫星子撒了一地，东瑶感觉他捏着自己肩头的手用力了些，便小心翼翼扭了扭身体。

“师妹别乱动。”

察觉自己的失礼，路逅终于停了骂人的话，他肃然对东瑶道：“小师妹今后见着那人务必绕道而行！”

眼见不同意定是要被教育一番了，东瑶索性点了点头。

回月照峰后，路逅担心自己的话无以警告东瑶，便告知了众师弟师妹，几人轮番在东瑶耳边嚼舌根，东瑶听得心浮气躁，最终再三保证不会再私下与陆时安交流他们才肯罢休。

东瑶心里乱，无人时，便趴在枫山悬廊的护栏上看风景，脑里白日被师兄师姐们的话扰得没了寂静，这夜里静了，她心里却还是燥乱难安。

少钦，东瑶忽而想起那把折扇的金丝纹理，闭上眼睛，黑暗中是无数落下的花瓣，而花瓣下，是那张笑得逍遥肆意的脸。

陆时安与她有着同等身份，生活却截然相反，她从小被宠着长大，陆时安却从小被人躲避嘲笑。

她不懂，这样长大的孩子为何还能笑得这么灿烂？

想了想，东瑶又心生悲凉，对大师兄的喜欢她决定放下了，努力了几天，却还是心里空空，缺了的东西，想补上又何等的难。

须臾，不等她再细想，一道莺啼声就于冥空清响，东瑶抬手，一只乌鸫便稳稳停在她的手腕上，东瑶取出信笺，一挥手又将乌鸫放回。

程夕煌又养了一只新的送信鸟，东瑶也是两日前接到一纸关切信才知道的，她打开信笺，迅速看了一眼，便回屋用烛火将其烧尽。

次日，东瑶起了个大早，勾月亲自来枫山将东瑶给接走，带到了一处灵泉瀑布下。

“瑶瑶，你入我月照峰已有一月，引气入体至今还未开始，今日始，为师便要日日督促你，你可得勤加苦练，莫要辜负为师。”

说罢，勾月以真火净了一方滑石，盘腿而坐。

东瑶瞥了眼不远处躲在树后的几个师兄师姐，她眼角一抽，作揖对勾月行礼：“徒儿谨记。”

昨日前来送食的师兄便打趣地对东瑶谈说，一早时勾月前往浮生峰谈事，被三个真人阴阳怪气了一顿，说道将一绝品火灵根弟子抢去，过了一月人家连引气入体都没学会，浪费了一棵好苗苗。

又说，当初选入内门的三个弟子中，有两人已有小成造化，最优的一个却被勾月给耽误了，整日溺宠喂养，是诚心要毁了东瑶。

这一大早勾月气冲冲回来，没一个敢上前说话，第二日，此刻，东瑶便被逮来修炼了。

“小师妹的好日子到头了。”一人摇头感慨。

“哪里的话，小师妹基础好，若修炼有成，对她也是好事。”

“也是，可不得让别的峰小瞧了咱们月照！”

清风拂过，树荫婆娑，哗哗水流打在滑石上，现出了一道小小的虹。

引气入体对于东瑶来说不过穿衣吃饭那般简单，只是她心底躁动，与绝缘门的灵气争斗，一时间竟难以吸收。

勾月垂眸，明眸冷凝，她细语如纱，讲道：“远处的山是什么颜色？”

东瑶不解为何这么问，却乖巧答：“似清水碧色。”

“你身下的水呢？”

东瑶瞄了眼身下，滑石座下，清水映天，是蓝的，却因撞击了石块，集聚一起，又显现白色，细看，水底清澈，终是沙石之色。

见东瑶蹙眉不答，勾月道：“万物皆有其色，是乃自然之法，遵天命，顺其则，若已成定然，贸然逆改，必定会承受责罚，瑶瑶，无论有何心事，便暂且放下吧。”

东瑶沉默，定定看着勾月。

“你看，天地即白，万物之色即使如此寡淡，也能清晰入眼，你的气是杂的，灵气至清，又如何能入你的体呢？”

东瑶恍然，幼时引气入体，她的心便白如净纸，顺，舒，坦然入内，此刻她自封修为，重新接纳灵气却心乱如麻，难免走火入魔，惹来一身伤。

“师父，徒儿知道了。”

然而，即使知道了，真正的放下却需要时间，连着三日，东瑶终于能成功与灵气迂回，吐息自然。

勾月大喜，又令人大摆筵席，东瑶吃的开心，一如初来时那般无忧。

在引气入体成功的第四日，东瑶又收到了程夕煌的信，她将盘中的朱果塞给乌鸫，欢喜将它送走，便打开了信来查看。

这日终于说到了重点，提及今晚会面谈谈入藏典阁一事，东瑶引气入体成功，自然能够入藏典阁去求取典书真籍，勾月在晚饭后笑谈：“明日为师带瑶瑶前往藏典阁，可得好好让那些人看看我勾月的徒弟！”

众弟子看自家师父笑颜如花，不由得竖起大拇指。

东瑶沉默，自那日离开浮生峰，她便没见过程夕煌，那属于她独有的小心思到底还在不在，她亦是不知。

扭过头，东瑶见院前的方桌上鲜红的朱果甘甜诱人，嘴角便上扬，蹦跶着趴桌上吃了起来。

等吃得撑了，她又席地而坐顺着体内的灵气，夜风微凉，将片片枫叶吹落，浩瀚星空游移不定，东瑶只感心中顺畅。

赤橙的光芒随着东瑶的指尖滑动，继而游遍全身，冥冥之中，她意识恍惚，顿感一道坚硬的铜墙挡去了所有，几日以来吸收的灵气只能畏缩在一个地方停滞不前，东瑶拧眉，继而停止了运气。

绝情门的典籍曾说，凡在绝情门修炼的弟子灵气都较为特殊，会与其他门派有所出入，并且相互排斥，但偏是这独来独往的灵气使得门内修炼之人实力与速度超出他门别派。

绝情门的人气运极差，倒霉惯了，这一点也成为别派的慰藉，毕竟，总不能什么好的都给了绝情门。

可灵力排斥这一点，却单只有绝情门的人知晓，为何在绝情门吸收灵气便不能再吸收别处的灵气，却又无人能道明。

东瑶此次自封修为入绝缘为卧底，是以做了极大的牺牲，若有一日修为封印解除，她定是要被两股相冲的灵气给撞得五脏六腑具碎的。

“唉……”东瑶躺到地板上，仰望星空，忽而觉得，当初程夕煌误打误撞成了洒扫也并非不幸，至少不必吸入相冲的两股灵气，只需隐去气息装模作样便可。

她抬手数着星星，接住了一片落叶，闷闷不乐：“我怎么……就成了月照峰的弟子了呢？”

因缘际会，或许是，恰逢她下山那会儿遇上绝缘门赐福大会吧，自小纯惯了，便也加入去了。

她有缘遇上勾月，有缘成为她的徒弟，一切，都躲不过一个缘字。

“何事这般叹气呢？”

东瑶往后一仰，眼珠子顶天，看得一个人影坐在护栏上对着自己笑。

“大师兄！”东瑶弹起身，兴奋看他。

程夕煌忍不住轻嗤，跳到她跟前撮她的额头，“出息！”

东瑶笑得平静，这一次没有回怼，她抚摸上心口，这里，又满了，却是被另一种情绪补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