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月照枫山(九)
这日,东瑶起了个大早,少女提着嫩黄的道裙急急奔走在清晨的悬廊上,啪嗒啪嗒,雪白的里裙仿若降落的散花,不去抓稳便要摊洒阶梯上一般。
晨光透过浓密的枫叶照射下来,有些许刺眼,东瑶跑得累了,就撑着膝盖大口喘气,这时就极度后悔封尽修为,连那御剑飞行之术也给没了。
好不容易来到一处阁院,东瑶四下观望,瞧见里面没人,心里一瞬失落,恰时,她的肩头一重,回头一看,竟是多日不见的月照大师兄,路逅。
路逅显然也是一脸茫然,瞧见师妹脸上的密汗,他忽而浅笑,关切道:“小师妹这是要找师父?”
东瑶眼珠子一转,连连颔首。
却见路逅嗯声长叹,旋即道:“那小师妹来得可不凑巧,师父她昨日与鞠木真人打赌输惨了,心里好生泄气,便传了封信回来,说道是……去往逍遥之地静心去了。”
“打赌,静心?”东瑶懵懵念叨,脸上肉眼可见地浮现丧气。
路逅微笑摇头,罢了,他从手上抱着的一堆书卷里抽出张纸递给东瑶,“这是师父的信。”
东瑶迅速接过,头顶,路逅接着道:“师父虽闲散,但对小师妹你的功课也极为用心,师父不在的日子里便由我来教你。”
东瑶摩梭手里的纸,想想还是坦然接受了,她本想找勾月学习飞行之术,以此出入月照峰也方便,可如今勾月不在,路逅来教也未尝不可,更者,没人管着她算是最好的了。
然而,因为勾月不在,外门弟子的日常琐事纠纷就落到了月照峰几个弟子手里,路逅在教完东瑶口诀和心法后就不得不离开了,剩下东瑶一人在灵泉下修行。
飞行之术在绝情门时东瑶便早早掌握,以此,此刻再飞也不是难事,只是体内的灵气实在稀薄,只怕飞出个山头就得灵力不支掉下来。
为此,东瑶好生苦恼,在连着试飞多次后就躺滑石上休憩了。
黄昏时,路逅再次回来,看东瑶垂头丧气的样子只当她第一天修习受挫,便肃然安慰:“小师妹多练几日就能御物而飞了。”
这话东瑶没放在心上,她点头,捂着饿了一天的肚子和路逅回了膳房去。
一进门,东瑶便被四溢汹涌的香气吸引,这香味惹得人头脑发晕,甘醇诱人,不是美酒又当是何物!
路逅皮笑肉不笑,故作严肃咒了句:“这群兔崽子,尽趁着师父不在偷吃酒,看师父发现了不罚他们禁闭去!”
话毕,路逅看向东瑶:“师妹可莫要和他们一同惹事。”
哪知,东瑶目光痴痴,跟见了宝似的盯着膳房内目不转睛。
“师妹?”
“啊!大师兄我知道了,我去劝劝师兄师姐们。”
东瑶急步走去,路逅担心,便紧随其后跟了上去。
屋内,十来尺的长桌上歪歪扭扭摆放了一堆酒坛子,香酒一碗接一碗,桌上却一滴未洒。
未开坛的酒正正摆在了中央,其内是东瑶的师兄师姐们,几人围坐一团,高声猜拳,见得东瑶和路逅回来了,便有人中断,向着他们招手。
路逅身为大师兄自不愿与他们同流合污,可却实实在在管不住几人,他怔怔看着,眼睛都要盯出花来。
东瑶便来趣了,她从中挤出半个身子,混在几人当中,看了一阵,不动声色将一小坛酒给抱了出来,本想着离开,却没走出一步便被逮住:“小师妹,这酒你可吃不得!”
东瑶讪讪转身,面向路逅:“为何?”
路逅支吾难语,那酒气熏得他面色发红:“这酒烈得紧。”
东瑶不以为意,这酒香溢得她满心春风,可不是那纯纯的烈酒,她转手将酒藏进椅子下,又端了一碗塞到路逅手里:“大师兄尝尝吧,可好喝了!”
“小师妹这话说得在理!”一人道。
旋即,东瑶被几人拉了过去,“小师妹,来尝尝这个,师父珍藏啊!”
“师兄,师父珍藏的酒你们都敢拿出来?”
“唉!嘿嘿!”
勾月珍藏的酒数不胜数,可她却极少拿出来喝,因此,偶尔被偷偷拿出了几坛也不会被发现。
几人喝得尽兴,心想初次用膳便有意将小师妹灌醉,这会便是纷纷上手劝酒,东瑶来者不拒,小小的一只,竟是硬生生将几人给吃得举手投降。
夜里,东瑶推让几人,具都熟睡没了反应,路逅自接过那一碗酒就试着品尝,一时入了迷,抱着酒坛子不愿撒手,东瑶摇摇晃晃,从椅子下拿出那小坛香酒夺门而出。
她就像那波涛里的舟,站不稳,走得歪扭,待出了膳房院子,见得月圆似盘,银辉如瀑倾泻而下,顿时散了些许酒意。
东瑶抬手,手上紧紧捏着几张符纸,这是方才趁着路逅酒醉忽悠来的遁形符,地点仍旧是浮生峰。
东瑶使得一张,默念了诀,顷刻间,一阵眩晕后便到了那炙热之地。
月照峰微凉,这浮生峰的夜里竟亦如白日焰火滚烫。
东瑶抱着酒,晃着步伐往洒扫住院走。
走得久了,她满头大汗淋漓,几次看不清路差点摔倒,等终于走到了,却不知是过了多久。
程夕煌倚在院中的一张躺椅上,本便好了的腿此刻又绑上了木架,东瑶蹙起眉头,捏着酒坛,心忧唤他:“大师兄,我给你带了你爱喝的……”
“可好些了?”
一道极利且脆的声音将东瑶的声给夺了去,东瑶忙闭了嘴,不知为何,她心忽而狂跳起来。
这院外有栅栏灌木,东瑶身一转,便将自己给藏在了灌木后。
“好些了,多亏了微南仙子的药。”
好在东瑶的声音不够大,方才那软糯的一句也没叫程夕煌听见。
东瑶抱着酒坛的手愈紧,院里,大师兄那朗朗轻柔的声音与另一道女声款款而谈,半响,东瑶悄悄探出头往里看。
月色撩人,却抵不过院中那一道幽蓝的倩影。
女子高发紧束,独独一簪冰晶冷花点缀一头乌发,轻薄的发带足足到了膝盖,其间系着的琉璃花朵相撞,叮铃清响。
她淡淡一笑,粉唇微勾,目色却凌厉如潭,拾了桌上药瓶,道:“这药我那还有很多,你若是需要,我可以多带些。”
“那怎么好意思!”
“无妨,便当是感谢你带我回来,况且,你这脚伤复发,也是因为要……带我回来。”
东瑶心一紧,目光从那女子身上移到程夕煌脚上,就这么盯着,却不敢多动一步。
大师兄上次说的美人救英雄,是不是就是这个女子?
当真是……算得美人的。
也是如此清冷的美人才一眼便入了程夕煌的心底。
那夜天狗凶恶,紧追程夕煌不放,隐去修为为卧底自不便在绝缘门内施展开来,他本想寻个漆黑之地躲藏,不想天狗嗅觉灵敏,在夜里更是敏锐不已,程夕煌藏不住,只能放开了脚步跑。
他跑出了藏典阁所在顶峰,一路沿着山道往下,天狗四脚却生了风,脚下隐约带着的魔气形成了一道凶猛的威压。
道上草木具碎,尘土飞扬,惊鸟丛飞。
“靠,没完了是吧!”
边跑着,程夕煌忍不住咒骂,越往下,绝缘门的人就越是注意不到,那时,即使他使了绝情门仙术也甚少有人知晓。
便是心里如此想着,程夕煌跑得更快了些,山下灵灯稀少,他唤符纸照明,团团青色磷火紧随,许是感应到来自绝情门的灵气,那天狗猛地一吼,混浊之声回荡山间。
程夕煌回过头嗤笑:“狗东西,看老子不宰了你!”
可,既当他正准备回头起诀之时,一道至纯的剑气从密林中呼啸而过,斩到了天狗身上,随着剑气飞出的,还有一个女子。
“孽畜,住嘴!”
林微南薄声冷凝,清冷剑光咒印在黑夜中仿若白昼曦芒,她定住了天狗,缓缓飞近程夕煌,光芒依在,那一刻,便是天池中最醒目的圣莲也不过如此。
程夕煌结印的手僵在胸前,乍眼一看,倒像是小女子护着自己的模样,林微南扫过一眼,而后说了什么,程夕煌已经记不清了。
只记得后来天狗挣脱束缚,他也英雄救美为林微南挡了一击,至腿上受伤……
东瑶闷闷起身,小心翼翼往回走。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刚才没有走进院子去,或许是,刚才院中两人相视的笑容那样美好,她不愿去打断罢了。
心一直跳。
砰砰如雷。
此刻,她的脑海里浮现了幼时的一幕幕,是从小到大关切自己的少年的脸,是他带着自己捣蛋而后得意的笑,是大师兄时时刻刻的关心,还有那不知去向的手铃。
东瑶面无表情。
还以为都消失了的情感。
这一刻如泉水汹涌澎湃。
霎时,东瑶终是站不住,从高阶上摔了下去。
奇的是,那股疼痛迟迟没有出现,难道醉了酒便不会痛吗?东瑶懵懂细想,抬眼间,却见不远处的屋顶一道修长的身影伫立在风中。
少年背月而站,逆着的光勾勒了那张清逸的脸,他道袍翩飞,眸色微凉,抬着的手臂往回一勾,一阵飓风便将东瑶和那坛酒给带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更了,明后天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