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 17 章

李神医神色萎靡低垂着头,任凭陈泽晋怎么威逼利诱,他始终不愿开口。

至此,审问陷入了困境,陈泽晋问得有些乏了,他单手撑着下巴斜眼乜着堂下一动不动之人,“如若你没有什么要说的,那今日就先这样,一会儿你在认罪书上签字画押,这事儿也算是告一段落,了却你这里之后,我还要去过问刘丘一干人等劫杀姜府的往事……”

也不知是那句话触发了李神医身上的“机巧”,他倏忽抬起头,絮絮叨叨开口。

“我幼时曾住在灵云寺,结识了刘氏五兄弟,后寺庙突遭疫病,好在心善的姜神医施以援手,救下了庙中数人。那时因为我年幼,姜神医便问我要不要跟随他学医,见识了姜神医起死回生医术的我,一口就应了下来,隔日我就随着姜神医回到了姜府,从此与灵云寺的师兄弟再无联系。”

“没想到,时隔十年,我居然在姜府山下的集市再次遇见到了刘氏兄弟,他们说灵云寺遭了难,早已不存在,他们现在就想谋取一份生计,因为昔日一起经历过生死,所以我对于能跟他们再次相遇格外欣喜,并将他们五人举荐给了姜府,让他们能够在姜府得以维生。可谁知,竟是我引狼入室,害了姜神医全府上下五十口人。”

“那年除夕将之,姜神医因为幼女三年来第一次归家,节前他派我前往东海边的天赐山庄,取一份为女儿准备的礼物。按照原计划,我本应该在除夕之前就能赶回府中,谁知竟遇上了百年难于的一次暴雪,致使在路上耽误了些时日,当我赶到府门前时,发现整个姜府早已不复存在,而官府将本次火灾归结于山贼劫舍。”

“我托了很多关系联系上为姜府上下收尸的义庄,才得知姜府中的尸身全部弃于城外十里地的乱葬岗。我花了一夜是时间,将他们一一从土坑中刨了出来,但当我挖完后,发现数量不对。”

“因为我平日里除了学习医术,偶尔还协助府中的管家置办府中人丁用度,所以对人数尤为清楚。我清点了好几遍,尸体少了六……哦不,五具,根据身形以及随身携带之物,分辨出缺少的五具就是刘氏五兄弟。我将此时上报了州府老爷,他们却以‘那五具应是被狗叼走’为由搪塞我。”

“从那时起,我化名为李之旦,并改变了自己的容颜,沿着姜府一路向着京城挨处寻找他们的踪迹。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今日年初的时候,我的医馆来了一个有头痛病的病人,虽然随着时间变迁,刘裕外貌上有了一些变化,但是我依然一眼就认出了他。”

“他告诉我,他的头痛病已差不多十年了,只是最近上了些年岁,痛感愈发强烈,他询问我是否有特效药。在我游历江湖时,曾在一位湘西女巫的手中获得过一味奇香,人一闻到此香,便会陷入幻境之中,届时所说之言皆为真实。我也是通过此香,从刘裕的口中得知了当年刘氏兄弟在姜府犯下的深重罪孽,至此,我便开始了为姜府上下五十条亡魂复仇的计划。”

“既然他们触犯了佛家大戒,老天不开眼让他们依然苟活于世,那便由我代佛手将他们全部送下地狱!哈哈哈哈哈……”

说到此处,李之旦好似疯魔了一般,面目狰狞,脖颈上青筋暴起,咧嘴漏出森森白牙,诡笑不止。

被惊了一跳的衙役们反应迅捷,立马冲了上去,分别按住了李之旦的手脚,防止他神志不清做出什么过激之事,误伤了在场的各位贵人。

见状,齐楚昭也疾步行至孔靖瑶身前,一手将她严实护在身后,一手覆在身侧的佩剑之上,随时准备着如果李之旦失控,他当即就要将这等杀人狂魔处决于此。

被衙役们五花大绑后,李之旦稍稍恢复了些许神智,与先前的猖狂不同,如今他彷佛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涕泗横流,声泪俱下地哀求着陈泽晋,“大人,时至今日,小人有个不情之请希望大人看在小人曾在京城救治过无数百姓的份上,希望大人能成全小人,小人在此先谢过大人。”

说着他就开始以头抢地,连连磕头不止。

陈泽晋逼视着堂下早已撞出了一片鲜血地面,担心犯人还未审问磕死在此处,他出言厉声喝斥道:“别磕了,说说所求何事?!”

闻言,李之旦又对陈泽晋连磕了三个响头,抬脸时,汩汩鲜血沿着鼻梁眼窝淌了一脸,他却在血污之后爽朗地笑出了声,“关于当年姜府之事,小人还有一处不明,希望大人能请刘丘出来与我对峙。”

陈泽晋怔怔望着堂下这双被鲜血染红,却又满怀期许的眼睛,想起过往数年无论是自己抑或是家人有个伤风病痛都会请李之旦上门诊治,他永远都是一副清风霁月超凡脱俗的淡然模样,以让人无比安定的声音不急不徐地纾解大家的担忧。

这么多年的相处,如果李大夫是“地狱杀手”这件事是从别人口中听说,陈泽晋必是第一个冲上去打那个造谣之人。

但没想到有朝一日,这样亲善之人也会犯下令人发指地杀戮,难怪在自己初入大理寺之前,齐楚昭就反复告诫他,知人知面不知心,即便日后是齐楚昭犯了罪,也希望陈泽晋能秉公办理。

但思来想去,念在往日旧情,陈泽晋还是准了李之旦的请求。

不多时,“哐当哐当”的铁索之声越来越近,刘丘被衙役夹在其中,从大牢中提了出来,此刻他正与李之旦并排着跪在堂下。

陈泽晋指着堂下战战兢兢的刘丘,“李神医,抑或是应该称呼你为陈朗,现下刘丘已被带到,你到底有何事要与他对峙,现在便是你最后的机会。”

李之旦一身素白的长袍衣袂翻飞,墨发披散,如若不是犯下如此罪孽,应是一副风姿绰约的翩翩公子。如今,他正柔和眉眼地随着陈泽晋手指的方向,缓缓扭头看向身侧之人,唇边浮现和善地笑容,声音低沉地问道:“你就是刘丘?”

先前当听到陈泽晋叫身侧之人李朗之时,刘丘先是一怔,而后绷紧的周身终于松懈了下来,他一副幸灾乐祸地蔑视着身侧之人,“哼,我还当你是什么天兵神将,没想到不过半日的功夫就被英明神武的陈大人抓了个正着。没错,刘丘正是你爷爷,我!”

对刘丘嘲讽之言,李之旦并未有半点愠色,依旧是一副超凡脱俗的淡然,有条不紊地询问:“当年屠杀姜府的主意可是你领的头?请你如实回答我的话。”

见自己惧怕了那么久的杀人狂魔竟是眼前这般柔弱公子模样,刘丘态度越发狂妄起来,“对!没错!就是老子,是老子杀了姜府所有人!你现在也是个阶下囚,即便是我承认了,你又能奈我何?!”

李之旦漠然点点头,“噢,你确认了便好……”

“你想怎么……”刘丘正打算再度奚落李之旦,岂料话刚到嘴边,还未成句。

遽然,李之旦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将身上捆绑的绳索悉数挣断,双眼充血地朝着刘丘疾速冲了过去,速度之快,只能堪堪见到一个虚影。

在场所有人都未能预料到会意外发生得如此突然,当大家回过神来,欲要将癫狂地李之旦扑下之时,没想却被李之旦抢先一步,他双手紧紧按在刘丘脖颈上,猝尔交错的双臂震荡运劲,只听见“咔擦”一声脆响,原本鬼吼鬼叫的刘丘陡然闭了嘴,双目瞪圆瞳孔放大,没了生气。

就这样,在大理寺众目睽睽之下,刘丘的脖子被李之旦徒手给掰断了!

众人惊呼着,七手八脚地冲了上去,慌忙将李之旦手脚分别按住,生怕人挣脱,衙役班头甚至生生挑断了他的手筋和脚筋。

就在大家刚刚松了一口气之际,也不知是谁了大喊了一句,“李之旦服毒了!”

刚松懈下来的神经再度紧绷了起来,整个屋子中的视线都落在了地上那个被五个人按住的人。

只见李之旦雪白的衣衫早已沾染了尘土,他却丝毫不在意,上扬着嘴角却慢慢溢出乌红的血液。

就在大家惊呼着叫大夫的时候,李之旦表现出来的释然,好似这场杀人的劣行与他毫无干系,他只是双目空洞地直愣地看向齐楚昭的方向,粲然一笑,似是在喃喃自语,“师父,我终于将害你们的罪人都处置完了,徒儿终于有颜面下来向你们请罪了,小……”

李之旦气数已尽,之后的话他只是艰难的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见状,先前压在他身上的衙役也慢慢散开。

察觉到身上的重量减轻,李之旦动了动食指,慢慢拭过一点唇边的血液,用仅剩的最后一口气,以指为笔,以血为墨,在地上断断续续涂了一个怪异的图案。

最后,他无声地用口型看着齐楚昭,说了三个字“找到他”,而后便微笑着咽了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