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 24 章

第二十四章

轻霜上檐,蝉鸣稀声。当晚秋最后一缕黄花谢尽,元平五十九年的冬日正式来临。

北方的冬天是十分寒冷的,即便冬雪未落,也已经寒风逼人。若不是万不得已,没有人愿意在这个时候出门。

因此当王府车马行在路上,看到的便是一片萧瑟得景象。直到快到城门,才逐渐热闹起来。

顾明宸打着哈欠,手里捧着个暖烘烘的小暖炉,撩起车帘,支着脑袋望城门。

以前常听嬷嬷说,盛京宏伟,那城门又高又大,巍峨骇人。也听书上说,那城门坚固如钢,万夫可挡。

但当她真正的来到这里,看着那泛着清灰的城墙,却觉得,虽是比彭州的城墙要高大些,但也没有传说中的高成那样吧?果然是嬷嬷和说书人夸大了。

“那些人的车是不是坏了?为什么只有一个车轮?”顾明珊也在支着小脑袋往外看,但她对城墙不感兴趣,她看的是路上的人。

那些人有的衣衫褴褛有的衣着整齐,还有人身披绸缎。不过见到他们,无一不恭敬地退至一旁,甚至还有人匍匐在地,跪行退让。

如此一来,那些奇怪的小车子就变得现眼了,顾明珊从未见过,自然好奇。

顾明宸闻言,顺着她的目光一看,果然也看到了那些奇怪的车子,就问:“那些车子全是坏的吗?怎么都只有一个轮子。”

“回两位小姐的话,那是庶人们运货用的独轮车,生就只有一个轮子,不是坏了。”

“啊,彭州没有。”

“南方山路多,独轮更吃力些。”

彭州地处西南,地势多丘陵,普通人搬运货物,大多用背篓或者扁担。便是有人力车,也是双轮四轮居多,无人用独轮。

顾明珊笑道:“还怪有意思的,宸儿,要不我们也做一个?”

“做一个干嘛?你来推嘛?”

“当然是我们坐在上面,让阿耶推呀!”她就是看到刚才有人把小孩放在车子上,一边一个,大人推着独轮车,看上去有意思极了。

顾明宸想了想推车的人换成父王……

“还是算了!”她摇头:“父王满头大汗,就不美了。”

顾明珊:“……就不美了?会吗?”

“肯定会的。”顾明宸坚定点头:“你看看那些推车人,是不是都不好看?”

“到也是这样没错。”但不美就不美了呗,阿耶为什么一定要美呀?

所以她扯着嗓子,冲顾珩喊:“阿耶你说呢?你想不想要推车子?”

“不想!”顾珩骑在马背上,回头冲她道:“躲回去,别被风贯到。”

“哦,哦哦!”顾明珊赶紧退回来,冲顾明宸说:“阿耶不想推车车,哎。”

“你可以让别人推呀!而且我还是觉得骑马好,等我会骑马了,我就带着我的小马出门去,骑马可比推车快多了。”

“但是我干嘛要让别人推呀,别人又不是阿耶。”顾明珊说完,又看到了有人牵着野骆驼,她的注意力又被吸引走了。

此时车马未停,已经穿过城门进了城内。街上的人流更多,衣着打扮也与彭州大有不同。

顾明宸和顾明珊应接不暇,看来看去,觉得十分有趣。

只是她们还没看一会儿,车队就转入一条人烟稀少的大街,那边有卫兵把守,全是装备精良的壮汉。

沿着街道走了不知多长时间,马车终于停下来。顾珩下马回身,打开车门,抱出两个无聊得快打瞌睡的小孩。

“下来吧,我们到了。”

“到家了?”顾明珊眼睛一亮:“大姐姐呢?还有二兄他们在家里等我们是不是?”说着激动地登着小腿想下地。

顾珩只好把她放下,叮嘱道:“不要跑太快,小心摔倒。”

顾明宸没下地,依旧被他抱着,左看看右看看,最后目光停在肃王府大门上。

相比彭州的家,眼前的肃王府除了大门的颜色之外,居然没有什么差别,谁要是夜里看见,还以为一不小心回彭州了呢。

“这里就是我们以后的家吗?”顾明宸问:“那三姐姐和阿娘他们什么时候搬来呀?”

“唔,暂时大概要在这里住一段时间,至于其他人,看情况吧。”顾珩说着,一边往前走。

管家备着小轿,早就等在一旁,好让主子们乘轿进正院。

但不论是顾珩还是顾明珊姐妹,都坐马车坐怕了,好不容易到家,根本不想再往任何四四方方的围着的东西里面坐,他们宁愿双脚走。

管家便驱散轿夫丫鬟,小心地陪在身后,一边为父子三人介绍府中情况。

顾珩一直没说话,顾明宸倒是听得很认真,因为这个新家外面看上去和他们彭州的家很像,但里面却完全不一样。

顾明珊同样被新环境吸引了注意力,直到快到正院时,才反应过来,他们都走了这么长时间了,居然都还没有看到母妃和阿兄阿姊他们出来。

这让她一下就想到了遇刺当天的事,以为他们分开后遇到了危险,吓得差点当场哭起来。

顾明珊不敢说话,顾明宸却是直接问了:“管家,母妃和阿姊二兄他们呢?他们还没有起床么?”

“这……”管家小心地去看顾珩的脸色。

顾珩冷淡地吩咐:“说。”

“回王爷,王府还未建好之前,您便和王妃就藩去了封地。之后府中一直无人居住,显得冷清了些。直到王妃娘娘和世子殿下上京之后,奴才让人修葺了起来。大约修葺吵闹,不适合娘娘主子们修养,是以王妃娘娘来看了一眼后,便带着几位小主子去了谢家住下,等修葺好了再搬回来。”

王府没有修好,先在别的地方住着,等修好了再搬回来,通常来说,这不是什么问题。

平常人处理事务,以方便为准,只要可行,别人也说不得什么。一个出嫁女带着儿女回娘家住上三五个月,只要人娘家自己不反对,其他人难道还能说什么不成?

是没有什么问题。

但前提是,您不是王妃,您的丈夫不是回京来抢皇位。

顾珩简直要被气笑了,他为什么要让她提前进京,为什么还要带着世子?

就是因为她的身份是王妃,世子是自己的继承人。在自己不在的情况下,这两个人就代表了自己,他们到了京城,是需要帮他打听消息拉拢大臣的。

就算不拉拢,你住在王府,也代表着肃王府的势力进了京城。

可你住在谢家算什么?就算有心想要试探一二的,难道还要去谢家见你?那人去拜见的是肃王府还是谢家?

自然,他并没有提前送信,而是低调地进了城,本来是想着自己暂时算是个‘刚刚遭遇过刺杀’的人设,凡事还是低调要紧。

结果他都到家了,王妃和世子居然都不见人。

谢潼也是进了正院才发现王府空旷无人居住,人都麻了,简直不知道王妃脑子是有什么问题。

王妃自己不懂事,六房全家都不长脑子么?

这要是自己的姐姐或者妹妹,他……他肯定会让阿娘好好骂她一顿!

但现在怎么办?为王妃和世子求情说好话?谢潼不敢,他不觉得自己有那个脸面。

好在肃王并没有这个时间纠缠。

他那几息的沉默仿佛只是个幻觉,很快便吩咐管家:“先把带回来的人安顿好,再叫御医来看看两个小的。她们颠簸了一路,看着无事,或许体内有亏空,号个平安脉要紧。我立刻便要进宫,若王妃与世子……”

“殿下,王妃去世子到了。”

顾珩眼睛都没眨一下,扔下一句话:“让世子在外面跪着。”

“是。”

内侍出门传话,顾珩回房去换了衣服。

出来时看见门外忐忑站着的王妃,他一个字都没说,径直离开。

谢华年总算还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赶紧解释道:“王爷,都怪我,想着孩子们受了惊吓,又怕再遇到强人,这才先在娘家住下。本想着往王府修葺完毕就立刻搬回来,谁知道……”谁知道什么来着?谁知道你回来的比我预料得快。

是真快。

倒不是说谢华年以为他们会花多长时间才能抵达京城,而是谢家派了人出去营救接应肃王,本想着一接到人,他们肯定会送信回来,自己到时候再提前带着孩子们搬回王府不就是了?

谁知道派出去的人还没有送信,这边王爷就先一步回来了呀?

还是有人看见王府的车马进城回来报信,他才知道丈夫已经到了。

谢华年吓了一跳,这才惶急慌忙地带着儿子女儿回来。

本来她猜到丈夫会不高兴,却绝没有想到他会直接让儿子跪在门外。

肃王对孩子们向来宽和,不论儿女,从未责打体罚过,便是犯了错,也是叫到面前分析对错让其反省。这还是头一回,连孩子的面都没见,就之人让人在外面跪着。

谢华年吓得不行,想尽办法解释,但顾珩根本没时间听,换了衣服就直接进宫了。

等人一走,谢华年这才看见端立一旁的谢潼,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脸色瞬间就不好了。

谢潼能怎么办?只能干笑这上前一步,行礼问道:“拜见王妃娘娘,姑母,好久不见,您一切安好?”

“你们大房如此心计,难道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什么?姑母,您大概误会了……”

“哼!”谢华年可不听他说什么误会不误会,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留下谢潼尴尬地揉了揉脖子,无奈叫苦:“关我什么事儿呀!我招谁惹谁了?”

“你招谁惹谁?你只要在那儿,就招六房惹六房了。”谢青松听见儿子回来了,高兴得那儿都没去,就在家等着。

好不容易等到他回来,一进门就开始听抱怨。

谢青松听完冷笑:“六房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不知道提醒一下吗?”

“提醒?我看六房是巴不得他们就在自己家里住下去。”

同是谢家,和大房比起来,六房可就要逊色多了。

老爷子在时其实还不显,但到了这一代,两家的差距已经拉开了不少。

倒不是说六房有多么拉胯,实在是没有像谢月泉这样能够扛大梁的,家里就成了一团乱麻。

但他们心气却不低,一直想着争口气把大房踩下去,这些年可不是没有各处使力。

只是往年的力气费得不老少,却没见什么明显成效。

如今好不容易因为嫁女儿,有了个一飞冲天的机会,他们怎么舍得放过?

只要肃王还有登基的可能,对于肃王妃和世子顾明晖,他们就会想尽一切办法巴结。

当然,自家人,也说不上巴结不巴结,但多多联络感情好亲近,却是必不可少的。

但既然是想亲近,哪里有直接让未来主子住在自己家里方便?

以后说起来也是一段情谊,便是谢家的孩子走出去那也是有说头的。

他们倒也不是故意坏事,不过是真没有想到自己派出去的人跟肃王错过了,反而让肃王先一步回府了。

这事儿吧,要说谢家有错也有,要说没错,也不能真算人家的错。

怎么说呢?

身份地位上,王妃跟世子是无论如何也要高于谢家所有人的。他们不主动提出离开谢家搬回王府,谢家还能硬赶他们不成?

总而言之,一切的侥幸和巧合造成了这种结果。

虽然谢青松觉得好笑,但说实话,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肃王会因为妻子儿子不靠谱而生气,但顶多训斥一顿也就罢了,并不会对谢家造成任何影响。

说句不好听的,只要王妃还活着,只要顾明晖还是世子,谢家和肃王府的关系,就坚固无比。

只是对六房,或者说对谢华年本人来说,这大概是一件天大的事。因为他们要直面肃王的不满,还要设法让他消气。

但显然,顾珩此时是顾不上跟妻儿生气的,因为他进宫的时候不巧,刚进去就看到了端跪政和殿外的魏王。

顾珩没想到事情就有这么巧,一回来就跟魏王碰上。

他脚底顿了顿,到底没有径直走过去。

“皇兄,您这是……”

顾凭看到了顾珩,却是一把抱住了他的胳膊,哭嚎道:“阿弟,我冤枉啊,呜呜呜呜,快帮我跟父皇说说,我真的是冤枉的。”

“我帮你说帮你说,但是阿兄,您得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呀。”

“还不都是顾旭那老小子,他可把我害惨了嗷嗷嗷……”魏王嚎啕大哭,完全看不出平日英明神武的样子。

顾珩晦气地摸了摸鼻子,暗暗把自己的原计划废掉。

他本来想抱着皇帝哭一场的,现在魏王捷足先登了。他要是也哭,反倒没效果了。

悄悄踹了顾凭一脚,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赶紧说道:“阿兄别着急,我这就去拜见父皇,为你求情。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放心,父皇一定不会怪罪你。“

“真的?那可太好啊,阿弟啊,你可千万得帮帮你阿兄我呀。”

“肃王殿下,皇上还等着呢,您快点儿吧。”内侍总管已经开始催促了。

顾珩赶忙扯开魏王的手,嘴上连连答应:“阿兄放心,我一定帮你解释,”好不容易,才终于从魏王手里挣脱开来。

站在门口,顾珩整了整衣领,深吸一口气,这才抬起左腿,迈进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