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 27 章
“正好我这儿刚刚做了饺子,才出锅呢,你一同进来吃些。”她向里头指了指,面上又溢出暖融融的笑意。
一双纤睫轻颤,带着昂扬春意的阳光透过根根分明的睫毛在下睑外打下一道虚虚实实的阴影,白里透红的肌肤此时更显清透,惹人眼眸。
清嵩也不敢盯着看,只稍稍瞥了一眼,便低下头,“多谢沈娘子好意,这饺子就不吃了,没旁的事我就先告退了。”
他是喜欢吃,但是也得分场合不是,这什么地方,自然是不能久留的,下人就要有下人的样,规矩收礼乃是正点。
事情办完,所有的事情就得告一段落。
眼见着人要离开,沈兰时慌了。
心说就这么走了怎么成,原本喊他吃些饺子只是为了让他缓缓歇歇脚,不将目的表现的那般明显,毕竟这也是变相的求人办事呢,得做做表面功夫让人心里舒畅。
现在恐怕是得直接问了。
“等等,其实我还有旁的事要问你,先前你要出去办事我便将它搁置了。”沈兰时一双水眸灵灵的望着清嵩,眸中满满的请求,“很快的,不会耽误你的时间。”
沈娘子都这般说了,清嵩自是不好再推脱,只好随着她一同进去,站在树荫下的石桌旁。
沈兰时看着他时还是笑盈盈的,只不过清嵩的心境已经不同于上一次,即便是看着她笑,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毕竟自家主子都不在意呢。
“清嵩,我想问问那次沈玉洙替我流放一事。”沈兰时捻起竹筷往碗里夹了几个饺子,放到清嵩面前,“记得我逃跑时并没有同意与卢家去官府办理户籍,怎么她还要去顶替我流放呢?”
北州朝曾规定,嫁娶事宜需要去官府做登记,还要带本人同去。
虽然外室可以用私契,但是她于卢家而言不是外室,而是正经的十二姨娘,那时候卢家是送了聘书聘礼来的。
她逃跑时闹得沸沸扬扬,卢家满城抓她,这种便不适合私下解决,只能去官府登记造册。
“沈娘子的母亲同卢家在里面做了手脚,当时是沈二小姐带着帷帽假扮你去的,因着卢家与县尉有勾连,便只走了过场。所以名义上沈娘子那时候便是十二姨娘,卢家被查举家流放,几百口人中便包括了沈娘子。”
“按照规矩,沈娘子要跟着一起去流放的,你已经算是卢家人,没办法违抗刑部下达的命令。”清嵩一口气将事情说了个明明白白。
沈兰时脸上的笑意顿时僵住,手中竹筷不受控制的跌落在地,她不知道钱氏竟然做了这样黑心的事。
连她跑了都不放过,这是要置她于死地啊。
“沈娘子莫怕,事情已经过去了。”苍苍将竹筷捡起来擦干净放在一旁,轻轻扶着沈兰时的后背,安慰她,“一个多月前卢家就流放了。”
事情是过去了不假,可沈兰时还是觉得后怕,毕竟为了摆脱他们连夜奔袭心理上多多少少受到影响,听到自己曾经被钉死在卢家,一时忍不住才会有如此大的反应。
卢家为非作歹多年,大厦倾塌是必然的,她如果成了十二姨娘若是没被折磨死,往后被抄家也会在流放途中消香玉陨,或者说是斩首示众,死的更惨。
不管哪条都难逃一个死字,得亏当时逃出来了。
她深深吸了口气,抓紧手中绢帕,心绪复杂的望向清嵩,继续问道,“那......刑部之令不可违抗,我是如何被换下来的?”
清嵩朝那一方院远远看了一眼,清了清嗓子,说到这事儿,他倒是很自豪。
“这事当然是公子的手笔,当时公子看上沈娘子,已经将沈娘子纳为外室,自然不会让你跟着去流放。不过就是改名换人,于他而言不是难题。”
“只不过,当时换完之后,公子受了些伤,好多日才好呢。”
最后这一句话他是故意说给沈兰时听的,目的便是让沈娘子知道公子为她的事还伤了身子,她合该好好对公子,不该一直冷着脸。
就像现在她可以对着一个护卫笑,为什么不能对着救命恩人笑呢?
很显然,这句话对沈兰时起了作用,但却不是他想的那样。
一双永远淡漠的眼眸里忽然多了些不常有的情绪,笑意也淡了不少,沈兰时诧异的望向他,“你说什么?他受伤了?”
这事她怎么不知道,那次回来,他好像身子健壮的很,第一夜折腾了她三回才满足,这样的人若说他受伤,她是不信的。
“是,这都拜沈夫人所赐,她当真是个泼妇。”想到那位龇牙咧嘴的钱氏,清嵩便恨得咬牙切齿,眸中染上寒凉,“当时公子宣完流放命令转身入衙,沈夫人便闹将起来,朝他背后扔石头,公子的腿被那石块砸中当时出了许多血,敷了好久的药才恢复。”
“沈娘子一直都不曾将公子放在心上,自然是不会发现他身上的伤口的。”
清嵩这话说的有些委屈,还带着不愤,沈兰时如何听不出来。
原本她是不信的,但是听他说的这般真切,也不得不信,或许奕郎这人善于隐忍,并不想将自己的弱的一面暴露在人前。
亦或是觉得对她这样一个外室说了也没什么意义,不管是哪种她都应该心存感激才是。
更何况被人扔石头砸中是很疼的,他完全没有义务为自己遭这趟罪。
曾经她就受过沈玉洙的毒害,那女人心狠手辣,将拳头大的石头往她身上招呼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痛得她好几日都下不来塌。
幻想着那种混乱的场景,她胸口忽地一滞,一种钻心的疼痛仿佛穿过遥遥的岁月又覆着在她身上。
她捂着胸口,望向一方院,他当时一定也很疼吧......
沈兰时忽然就在想,他为自己做了这么多,她却一直冷漠的对他是不是太过分了些。纵使这人趁人之危纳她为外室,那也只是为了私欲。
实际上他并没有伤害自己,还给了她遮风挡雨的地方,若不是他,恐怕许久之前她就已经曝尸荒野。
瞧着沈娘子似是有所动容,清嵩赶忙趁热打铁,“所以说,公子为沈娘子做了这般多,沈娘子是不是要对公子好一些呢?我们这做下人的其实也很希望主子们能和睦融融的。”
这话沈兰时没接,只是收回视线,僵硬的笑了笑,算是回应。
她是想到这一茬,但是从起这念头到此刻也不过须臾,哪儿能说做就做,不得花些时间循序渐进么?
清嵩还在巴巴的看着她等待回应,沈兰时却是压根儿就没想着回他。
眸光一转,她又换了旁的话题,“对了,沈家其他人如何了?”
这算是不想说吧,还换了话题,清嵩无奈叹口气,也罢,先就这么着吧,一切交给时间好了。
“钱氏打伤公子在地牢中关了一个月,沈夕倒是如常,嗜赌如命。”清嵩轻描淡写的说着,言辞之中夹着满满的鄙夷,“沈娘子听到此消息,该不会还要心疼他们吧?”
“自然不会!”沈兰时面上薄薄的笑意忽然散了去,眸中多了一丝冷冽,“多行不义必自毙,他们活该,我又怎会心疼。”
她不是这种贱骨头,心疼鬼都不会心疼他们。
这么些年的责罚打骂,起早贪黑的浣衣煮饭,以及卖她换银子嫁女之事足以将她心中残留的亲情逐个击溃。
现在她只为自己而活,还有霜吟。
“那就好。”清嵩明显松口气,瞧着时辰也不早了,便朝沈兰时拱手行礼,“现下事情已尽数告知于沈娘子,没什么事,我先退下了。”
在这儿耽误这般久,实非他所愿。
“先吃些饺子再走。”沈兰时拦下他,将饺子端起来递到清嵩手中,一张噙着冷冽之意的小脸再次换上笑颜,“你尝尝,新鲜出锅的,这会儿还没冷呢。权当是感谢你为我送信之事,你可别再推辞了。”
表面话是这么说,其实她还想着做些旁的什么以表感谢,光是吃饺子能算什么谢。
望着那饺子,清嵩下意识的咽了口水。
其实方才在这里说话时,就已经闻到香味,心里头早就蠢蠢欲动,只是碍于面子,他没主动去端那碗。
便是沈娘子再一次盛情邀请,他才慢吞吞应下,“行,那我便受了,多谢沈娘子。”
接过碗拿起竹筷夹起饺子吃了一口,鲜肉夹着茴香小葱之味立刻便萦绕于齿尖,清嵩突然抬头看了眼沈兰时。
当真是人不可貌相,别看她平日里弱柳扶风似的,仿佛风一吹就倒,没想到做起吃食毫不含糊,面皮擀的劲道,馅儿又香。
沈兰时瞧着他瞠目的模样以为饺子不好吃,蹙着眉问道,“怎么了,是不好吃么?”
“不是。”清嵩摇头,又往口中塞了两个饺子,含糊不清的说着,“是太好吃了。”
不一会儿时间,碗中十个饺子便被他旋风式的吃完,意欲未尽的看着剩下的饺子。
他咽了咽口水,沈兰时知道他的意思,又给他盛了一碗,“沾着这个酱料来吃,味道会更好。”
“好。”清嵩挠挠头,尴尬的笑笑,接过又装了满满一碗饺子的瓷碗。
主仆几人便一同吃着饺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笑意炎炎,好不热闹。
阁楼上,李玄序站在檐下青纱处,一瞬不瞬的盯着为霜院那一幅其乐融融的画面,面上很是平淡无波。
许久后,目光才落在沈兰时那张笑靥如花的精致小脸上,眉间微不可查的起了冷意。
她倒是笑的挺开心......
不过看归看,他也并不打算去制止,也没那心情,不过就是说的兴起笑一笑,有什么了不得的。
还是那句话,若是想让那女人瞧着他也这般笑的开怀并不是难事,便是在床笫之间稍稍一用力,她便会向他求饶。
可以说小菜一碟,只看他想不想做。
那厢还在吃饺子,这厢茶已煮好,昌铎提起茶壶在瓷盏中倒了杯热茶递过去,“公子,请用茶。”
李玄序侧首睨了一眼那盏冒着热气的茶,想去接,可心头忽地莫名闪过一丝燥意,当下便觉那看着清澈散着香味的茶汤索然无味。
“倒了。”他寡淡道,语气之中还藏有一丝烦闷,“让清嵩快些回来,一刻钟后出发。”
“是,公子。”昌铎只好将那盏热气腾腾浮着香气的茶给倒了。
他感觉今日的公子很是奇怪,方才还很有闲情逸致的让他煮茶,这会儿怎么说不喝就不喝。
要知道这茶可是明前茶,茶汤清冽,茶香醇厚,最是公子心头好,一年也产不了许多,可珍贵着呢。
当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主子的心思难猜哟,昌铎暗自叹了一声。
在为霜院吃饱喝足之后,清嵩满意离开,还应了下回煮饺子再来吃的话。
从为霜院出来,约莫行了五十步,便同朝这边过来的昌铎恰好碰上。
昌铎见他出现小跑着过去,催促道,“清嵩,你怎么这么慢,公子都等着急了,专程唤我来叫你,说是一刻钟后出发。”
清嵩抹抹嘴,尴尬的笑了笑,“公子,没生气吧?”
昌铎摇头,“那倒没,就是今日公子忽然不爱那茶,不知为何。”
“没生气便好。”清嵩大步往前走,边走边抚摸着腹部,很是惬意,“总是对着一个东西喝不换口味难免会觉乏味,这很正常。”
就像他自己一样,喜欢吃饺子,蒸饺煎饺煮饺哪个没吃过,每回都是买的城南同一家,今日忽然吃过沈娘子做的,便觉得那些都低了档次,就连最是吸引他的馅料都索然无味。
公子这十几年来都喝的同一人制的茶不觉得腻才怪呢。
“说的也是。”昌铎附和道。
两人进入一方院时,李玄序已经在檐下负手站着,长身玉立贵气十足,正翘首望着一碧如洗的天空出神。
“公子。”两人并排站着行礼,恭恭敬敬道,“可以出发了。”
李玄序这才收回视线瞥了二人一眼,启步下石阶,携了一丝冷冽的风往外走。
清嵩与昌铎对视一眼,麻溜跟着前去。
此时天色尚早,李玄序便先去了凝园,同卢云州一起食过午膳,下午十分在凝园暖阁对弈。
沈兰时这会儿还在院子里坐着,双手撑着下颌望着洒在地上影影绰绰的光斑出神,想着既然要学着接受他,那到底该做些什么呢?
作者有话要说:李玄序:我生气?我怎么可能生气!
昌铎:是是是,世子你清高,叫我煮茶又不喝,不是生气是什么,不过我也不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