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镇挨着家河水库，石山中学也是依山傍水，依着黑石山。

从学校出来，到正儿八经的马路上，有一个较陡的斜坡，这个陡坡开车要极为小心，不注意，就会冲到车来车往的马路上，很危险。

正是因为如此，段颜家里人死活不肯让她骑车，不说别的，从上面骑下去，光那微风吹拂着人很爽。

段颜坐在后座，朝后望去，没看见许之群的身影，顿时松了口气。

突然，自行车从陡坡上冲下去，不带一丝停顿，段颜还感受到自行车还在加速，风刮的脸疼，风中细小的尘沙不小心迷了眼。

视线模糊，莫名的恐惧感袭上心头，段颜害怕的叫出声：“熊锡！”

话落的刹那，自行车渐渐行驶平稳，传来熊锡无语的声音。

“鬼叫啥，我骑车向来这样。”

段颜出奇的没回应。

熊锡又问：“你和许之群……平时也没见你们俩说话，今天你怎么这么躲着他？”

段颜紧忙问：“有那么明显吗？没有吧。”

“有啊！像避仇人一样，明眼人一眼就看得出。”

熊锡随口道，骑着自行车避开路人：“你们俩是有啥事儿，没告诉你熊哥？你总不会真的害羞吧，还是你们以前认识？”

“害羞什么，他转来，我们半句话都没说上。”段颜焉了吧唧的，声音闷闷的，“是以前认识，但是我……”

段颜抿紧了唇，话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熊锡没听到下话，也没追问下去，倒是没好气的哼了声：“你害得我今晚没载成陈学神，错过一次沾染神光的机会，你拿什么赔我？”

熊锡的成绩在班上属于中等水平，排名三十左右，这还算好的，初一那会儿分班考，分数是3班倒数第一。

他的成绩是在认识陈云清之后开始好转的，自此，熊锡一直把陈云清奉为神，也就有了陈学神这个外号，还别说，熊锡每次靠近陈云清，尤其是拿着题去缠着陈云清，成绩都或多或少有所提高。

段颜无言以对，她随口问：“不等他们吗？”

“等个屁！等着看那许之群载着我的陈学神？？”

“也不是不能看啊，两个成绩都那么好，两位学神大佬供你膜拜。”

“……段颜，我把你扔了吧，臭水沟、垃圾坑、家河水库，三选一？”

自行车轮胎碾压着地面，与细小的石沙摩擦，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下了陡坡就是路边，陈云清低垂着眸，心里乱成麻，从她坐上车后，二人都没出声，也没搭上话。

小镇并不算太大，平时走路回家半个小时就到了，有自行车的话会更快，也就是说，路途短，她和许之群相处的时间也在缩短。

各种思绪、想法、想要说的话交织着，不知从哪处开始理，加上小女生青春期的心意萌动，迫使她心跳的很快，呼吸也越来越沉重。

陈云清向来警告自己不越线，能用成绩占据他青春记忆里的一席之地，能用优秀的分数让许之群记住，他的初三时光里有‘陈云清’这么一号人，就足够了。

可是今晚，就现在，她反反复复的想在红线上试探。

或许是清凉的晚风残留着白昼的一丝热意，又或许是马路上的汽车尾气散去，那滚烫的热气波及。

她头脑清醒，热意凝成滚烫的火滴落在心尖儿，灼得陈云清整个人发麻，有种莫名的冲动，想去越过那红线。

此刻，陈云清只知道，时隔多年的今夜，她看到少年某一处蒙了灰，看到少年郎的战披有了破损，她想借着恩情的勇气，去缝补，去擦拭，让少年不再有破绽脆弱的地方。

不自量力也好，胆大妄为也罢，都不过是她的贪心不足。

搭上话，才能打破平静，两个人才会有交集。

“许之群……”

“是不是有……”

二人同时开口，陈云清一愣，下意识道：“你先说！”

“你先说吧！”

又是异口同声，莫名的带着一种默契感，只有路上来来往往的车灯闪烁，光线昏暗，照不清陈云清微红的耳根，她抿了抿唇，有些拘谨。

相反，许之群倒是轻松自然：“你说。”

陈云清轻声道：“太黑了，我书袋里有手电筒，要照着路吗？”

“你带了？我的手电筒忘充电了。”许之群缓缓停了下来，长腿支着地面，没主动去碰触女生的东西。

陈云清道：“刚才，你要说什么？”

许之群说：“我是想问你，有不舒服的地方要说出来，我骑慢点。”

“没有不舒服的地方，你骑车很稳。”陈云清连忙下车。

她从车篮她的书袋里拿出手电筒，打开后放进了车篮里，手电筒明亮的光束似长剑般，划破黑暗，照在地面上。

红黑色的小手电筒，许之群多看了两眼：“一模一样。”

陈云清顿了下，她的视线里，少年节骨分明的手握着车把，校服袖子挽至小臂处，露出微微凸起的腕骨……没敢细看，她抬眸，对上少年的视线。

许之群笑着重复道：“你的手电筒，跟我的一模一样。”

陈云清紧张的弯了弯唇：“是吗，我妈妈帮我买的。”

“在万福广场的路边小摊，我也是。”

二人相视一笑，许之群话语轻松：“上车吧，快到了。”

陈云清道：“你知道我家住哪儿？”

“先前班长登记住址，无意间看见的，恰好记性比较好。”

许之群嗓音清冽，听的陈云清呼吸都慢了几拍，她安静几秒钟后，忽的，鼓起勇气，望进他眼底：“许之群。”

“嗯？”

“许之群，其实你很好，没有令人讨厌，真的。”

知道说的是什么，许之群沉默了下来，满天的繁星点缀着漆黑的夜空，皎洁的月光下，女生双眸真挚且认真，好像是在说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许之群坐在自行车上，一边是车来车往的马路，时不时响起一道尖锐刺耳的车鸣，一边，是女生温柔的嗓音，似万千的春雨，丝丝如绸落在阴暗的角落里，那片荒芜之处。

“你很优秀，成绩好，性格也好，其实你很招同学老师的喜欢，但是学校里每个人是不同的，有一部分同学，并不是讨厌你，可能他们之所以有些避开，是因为不熟，还有性格比较内敛的……我说的意思，你应该懂吧？”

想到脑海深处的记忆，许之群眉眼有一瞬的烦躁感，随即被女生软绵的声音给安抚下去：“其实你多了解就知道，我刚才……还有段颜，她也不是有意，应该是不太熟，抱歉。”

陈云清抿紧了唇，落下最后两个字，便脸热的动身，坐在了他的自行车后，话说出口的刹那，整个人轻松了不少，乱成麻的东西渐渐消失了。

自行车缓缓骑动着 ，许之群淡道：“段颜没告诉你吗？”

“嗯？”陈云清茫然。

许之群也不往下说，只是道：“不用抱歉，你说的意思我懂，只是这一切，对于我来说或许是海市蜃楼，虚的。”

他又加了句：“如果你足够了解我，就知道我和你说的不一样，其实没有那么好。”

陈云清没听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但是，小时候那般果断英勇的少年，又能有多坏，而且这两个月里，许之群无论是在学校，还是在班级上的风评都很不错。

陈云清蜷了蜷手指，她刚想说些什么，自行车就拐了个弯，到了万福广场，广场的正对面是镇上稍大的超市，名字就叫‘万福’，广场也因此得名。

万福广场为圆形，不大，但却是长镇的中心点，能通往各个街道，也能去往她住的北路。

自行车围着万福广场绕了半圈，广场上闪烁霓虹的灯光，还有不少的身影，有下晚自习的学生、压马路散步的、在路边撸串的……驶入北街，人影渐少，四周也逐渐安静下来。

越来越近，陈云清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连方才想要说的话都给压了下去，是有丝紧张，却不后悔，因为这是班上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啊，没什么见不得光的。

直到自行车停下，陈云清才找回自己的心跳，许之群停稳车：“是住这儿？”

面前是小单间土瓦房，与众不同，因为周边都改建成水泥砖房，贴着漂亮的瓷砖，它就异常突出，显得格格不入，老木门左右两边贴着门神画，中间挂着一把老锁，锁着的。

等许之群彻底看见了，陈云清反倒还轻快许多，连原本的一丝紧张感都消散了。

陈云清下车，边拿出自己的书袋，边笑道：“对，要进去喝杯茶吗？”

“下次吧，时间不早了。”

许之群拿出车篮被遗忘的手电筒，陈云清连忙道：“你先用着吧，晚上骑车照路，不然不方便，明天再给我也行。”

“那就多谢了。”

许之群唇角带着笑意，又把手电筒在车篮里固定好，他掉了个车头，手电筒灯光直直的照射在木门上：“你先进去，把门锁好我再走。”

末了，他温声道：“家里没大人，陌生人敲门不要开。”

陈云清一愣，笑眼弯弯：“嗯好。”

乖顺的转身，陈云清拿出钥匙走到门口 ，借着手电筒的光亮，将钥匙插/入锁孔中，她感受到身后人的目光……也能想像得到。

此时此刻，月明风清，许之群坐在单车上，手电筒的光亮为她驱逐黑暗，眼中也只有她一人。

像个大人一样叮嘱她，就像小时候一样，分明都是差不多的年纪，陈云清嘴角止不住上扬，心里涌入暖流。

开了门，手电筒的灯光直直照进了屋，屋里地面并不是水泥地，而是有些坑坑洼洼的土地面，没有过多的电器，连最普遍的电视冰箱都没有。

陈设很简单，一张桌子，几张椅子，还有厨房用具，墙面上敷着报纸，挡住了土墙原本的容貌，里里外外都透着老旧。

借着光亮，陈云清清楚的看到墙边一根绳子，绳子末端绑着一个环儿，她拉了拉，刹那，灯泡亮起，照亮屋内。

陈云清转身走到门边，她看着门外的许之群，说：“路上小心！”

“好。”许之群应声，却没有走。

“许之群，谢谢你载我回来。”

“嗯。”

许之群依然没有半分要走的意思，陈云清以为对方有什么话要说，下一瞬，她想起什么。

脸一热，陈云清缓缓关上了门，紧拴上门栓，果不其然，没多久，手电筒的光亮移开了。

细小的门缝中，陈云清看见那抹身影离去，她喃喃自语：“许之群，我知道人有好坏，有优缺点，但是在我眼里，你是真的很好，哪里都好。”

这是她刚才要说的话。

土瓦房是租的，是附近租金最便宜的房子，房主是位老奶奶，很久之前被儿女接去享福了。

一间屋子带着一个窄后院，后来陈妈找了块大木板，从房间中间隔开，一半是卧室，一半是厨房堂屋。

卧室在木板里面，靠近后院窗户，有张桌椅，是陈云清平时写作业的地方，上面堆放着书本。

还有个好看的玻璃星星瓶子，是陈妈捡废品时捡到的，见着好看，给陈云清用来装东西，里面装了不少小女生的心思。

陈云清打开书桌上的小台灯，跑去把客厅那儿的灯泡关了，这才坐回桌前，在草稿本上撕了张小纸条。

小纸条又窄又长，她在上面写着：【少年侠客有了破碎感，就在今晚，在黑暗中显露，似乎就被我一人捕捉到，那就拜托月亮姐姐，再亮些，我想借着月光，去寻他，陪他。2007.4.2】

她又撕了两张小纸条，一张补充：

【如果不能擦掉他沾染上的尘埃，抹去那破碎感的话，那我能做到，就只有默默陪着他。2007.4.2】

另一张，写上女生青春期的欢喜：【今天和许之群说了好几次话，不是同学，是朋友的那种，他笑起来真的很好看，我感觉心像小鹿一样砰砰的跳……我好像变得肤浅了，哈。2007.4.2】

写完，陈云清把小纸条卷起来，打算撕一点胶卷粘起来，发现书桌上的胶卷不知何时用完了，她只好去拿书袋里的胶卷。

小台灯柔和明亮的光线下，书袋里赫然躺着好些个棒棒糖，陈云清愣了下，她拿出来看，草莓、橙子、可乐等等不同口味的阿尔卑斯，一共六个。

陈云清喜上眉梢，分明还没吃糖，她就感觉已经把糖吃进了心里，甜滋滋的，人像泡在蜜罐里似的，许之群为什么给糖她？

小时候他是拿着糖来哄她，难道，他已经认出自己就是儿时被他所救的小女孩？！

陈云清忍不住多想，她和小时候差距不大，长得很相似，唯一的变化就是模样长开了，没有小时候的稚嫩。

可能是时间隔得久远，许之群有些不确定，所以用糖来试探……暗恋就像埋藏在地底下的树根，她和许之群的一点点交集，能在地底下生繁出无数的根，错交杂乱的根条深深的扎在地里。

陈云清拿出里面可乐味的棒棒糖，小时候许之群给她的，就是可乐味的，那件事情她印象深刻，就连细枝末节她都记得很清楚。

明天就回应许之群，肯定他心中的答案，她答应过，要报答他，可不能食言啊。

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陈云清还是缓解不了内心激昂的情绪，念头亢奋，甚至已经在编明天回应时的台词，在想许之群会是什么神情……

会不会还是像小时候那样，话语慵懒，微微挑起俊眉，轻笑一声：‘小哭包，到你报答我的时候了，人要知恩图报。’

啊啊啊啊啊啊！

摇摇头，陈云清知道自己不能再胡思乱想下去，她自制力向来可以，偏偏此刻控制不住自己。

陈云清知道，这样不行。

她索性把可乐棒棒糖放进抽屉里，快速将小纸条卷起，用一点点胶卷粘住，扔进星星瓶里。

陈云清拿出书袋里的英语词典读背，很快便专注了起来，尤其是词典里的例句，可以明确单词的搭配和使用场景。

夜渐深，月光撒在窗台上，小台灯照亮课本上的字眼词汇，清晰的嗓音在土瓦房里响起……梦想用力生长，知识铺到未来的方向，这一晚，欲/望野蛮生长，伴着少年的狂。

作者有话要说：国庆快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