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 15 章
“小产是什么意思?”李子尧咬牙切齿一字一顿。
老医者被他吼得一震:“这.......”
这人怎么莫名其妙——
“您夫人小产您不知道吗?”老医者的医者仁心在此时盖过了对他的惧怕,“算日子,大约是这两日才刚刚小产,再加上她身上一直染有风寒未愈,今日还淋了雨雪,您作为丈夫怎么可以这样不管不顾?”
老医者语气不善,李子尧难得没有出声。
这个当头玉儿已经给人换好了衣衫。
他抿着唇绕过屏风,视线紧盯着床榻上毫无声息的女子身上。
厚重的被褥将她整个人衬得愈发娇小,单薄的身子好似能随时被大风刮走,可就是这样,刚刚还在狂烈的飓风中匍匐在地。
.......
外头风雪未停,室内柴火烧得劈啪作响。
玉儿熬了药来给人喂下,李子尧坐在床边不知在想些什么。
睡梦中的女子似乎并不安稳,紧拧的眉心如何也松懈不开。
他不知不觉伸出手,却在触碰到她之前猛然回神。
男人修长的指尖与她不过几寸之隔,他咬紧后槽牙,手掌猛地攥成拳。
李子尧忽地忆起那日去陆府时听到的话。
除夕之夜,陆府全家阖家团圆之时,她晕倒在冰冷的祠堂。
所以那时候她便有了身孕吗?
后来在崇福寺中她甚至还在给那群陆家人求符,以及求子。
李子尧阖上双眼,拳头捏紧到咯吱作响,他的心脏好似被一只大掌死死拽住,撕扯揉搓。
.......
左皙池做了一个长长的梦,在梦中她走马观花般再次经历了自己未出阁的那些年。
那日自己私自出门虽过程坎坷,但最后还是成功地远远见了眼爹爹,于是后来很多时候,她若无事,便会这样偷溜出府。
曾经和李子尧一起落荒而逃的那条小巷,成了她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最常走的一段路。
工部离国子监也不远,李子尧作为首辅之孙,自然是国子监的监生,左皙池也会时常遇见他。
那时候的他身边总是围绕着数不清的人,她最常做的事情便是遥望他远远的背影。
虽然他从未回过头,可只肖看一眼她就会快乐好多天。
后来,她看着他从国子监最年少有为的监生,成为大燕最年轻的状元,然后变成众星捧月的存在。
仰望之余,又觉得自卑。
忽有一日,她听见家中长辈谈论起这段指腹为婚。
“李老的孙子怎会看得上我们这种小家的庶出女儿?”左王氏满目担忧,“也就是念及八弟妹的面子,到现在还没有取消婚约,要我说还不如早些给黛黛相看打算,这婚约恐怕是做不了数的。”
原来这场指腹为婚不过是自己母亲和她闺中好友的口头约定。
母亲离世多年,两家在朝中的地位悬殊越来越大,这场婚约早已形同虚设,不过是在等哪一家先开口取消罢了。
果然,那样的天之骄子自己终究是无法触及。
.......
左皙池醒来已是三日之后,身边空无一人,她呆愣了会,记忆才慢慢回笼。
那日离开陆家后,左王氏也将她赶了出来,然后她碰上了地痞,再然后就是......
那夜小巷末端的记忆碎片在眼前交叠,她越想下唇咬得越紧。
忽然余光瞥见身上陌生的衣物,左皙池猛惊。
“姑娘您醒了?”小姑娘声音脆生生的,从屏风后面探过头眨巴眼睛,“您的衣裳是我换的。”
左皙池松了口气。
“您感觉好点了吗?”
她点头。
玉儿笑得脸颊梨涡更甚:“小产不久就该好生养着,您夫君虽然长得好看,但属实不会疼人。”
左皙池愣了愣,又听她继续道:“而且脾气还不太好。”
那夜男人直闯入室的模样像极了地狱罗刹,虽然那张脸属实长得无比俊俏。
小姑娘话匣子不止,左皙池欲言又止,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
“你可知他去哪里了?”
玉儿一顿,摇头:“昨日人就不在了,只是吩咐让我们好生照顾着姑娘。”
左皙池揪紧了手,等到汤药喝完,玉儿才离开此处。
没过多久如兰和若竹走了进来。
“小姐!”如兰抹了把眼泪,“您已经睡了三天了。”
“是都督的手下救了我们。”若竹小心翼翼解释道。
左皙池眼睫闪动,轻嗯了声。
.......
下了数日的雨雪,今日终于出了太阳。
人群熙攘,沿街屋舍上还有未曾融化的积雪,一滴滴悬挂在房梁之上。
长街茶坊。
“你们可有听说,陆家又要娶媳妇儿了!”
“好像是黄家的小女儿,一个上林苑的小官竟能攀附上陆家,当真是几辈子的造化!”
“可不是,黄家乃陆夫人的母族,我听说这陆夫人此前也只是贵妾,后来陆老爷的妻子离世,后来才续弦上来的,现如今有个能帮衬母族的机会,要是我也会将自己家的表小姐嫁过去......”
“但是......陆家不是前几日刚刚休妻吗,我可是听说左家倒台的第二日这左家小姐便被扫地出门了,当日下着大雨,好多人瞧着她从陆家出来呢......”
“左家奸佞之贼,女儿估摸着也不是什么善茬——”
......
二层雅间,燕桓倚着窗槛听到楼下诸人议论,笑得揶揄:“这陆奕行当真无情,竟然就这样直接以七出无子之名休妻了,连嫁妆也不让人带走,啧啧......”
“殿下好像很闲?”李子尧懒洋洋地掀起眼皮。
燕桓握拳抵唇,轻笑:“也没那么闲。”
“就是觉得有趣。”
“......”
“瞧,那是不是陆家送聘礼的车队?”燕桓挑眉,李子尧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只见长街尽头陆家马车上摆放数个大红箱匣,显然是送去黄府的聘礼。
楼下的议论声更多,李子尧薄唇抿成一线。
啪——
窗槛被猛地阖上,燕桓吓了一跳:“你做什么?”
李子尧冷哼一声,慢条斯理地倒了杯滚烫的水,推过去:“喝你的茶。”
燕桓:“......”
他清了清嗓子:“兵部那群老儿倒是因为左家这一遭喘了口气,他们必然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转移父皇的注意力。”
李子尧回京实乃秘事,直到人已经到了城门之外京中众人蓦然察觉。
而此前他人未归京,一则《斥兵部延滞粮草罪谏》已然传遍了洛京,众所周知兵部乃陆家及太子一党,如此一遭无异于打陆家的脸。
李子尧如今风头鼎盛,又深得嘉顺帝信任,倘若兵部真因此落下罪责,太子一党当真是损失惨重,是以,现如今有了左家这个活靶子,自然是要紧揪着不罢手。
“有人比我们更急。”他道。
燕桓先是一愣,随即大笑:“李霁云啊李霁云,借刀杀人还得是你!”
李子尧扯唇不可置否,又听他道:“不过话说回来,你当真就准备这样看着左氏一族入狱?左家那位小姐现在被陆府休了,倘若左家真被判抄家,恐怕也是难逃一劫咯——”
“没那么快。”他不急不慢地捻着茶盏把玩,“我说了,有人比我们更急。”
.......
左皙池恢复了素常的平静。
虽然心中仍然忐忑那日他有没有听见自己神志不清的失控,却更怕自己在昏迷中说出了什么难堪的话。
但.......更难堪的样子都被他见过了,倒也没什么所谓。
思及此,她呼了口气,拿起刚刚写好的辞谢信,刚站起来,外面便传来稳健的脚步声。
左皙池心间一乱,李子尧进来便见她一脸呆滞地望着自己。
二人相视静默,但是他更为自然地挑眉:“身子好完全了?”
左皙池微愣,手头揪得更紧:“我.......”
“想寻死也别死在我面前。”男人又是一声冷哼。
左皙池脸白了白,吞吞吐吐道:“我......我是准备辞别的。”
李子尧这才注意到她手头捏皱了一角的信封。
竟是连见都不准备见他一面么?
他唇角勾着意味不明的弧度,左皙池一颗心跳得愈发快。
她摸不清他在想什么,可话已经说出口,她只能硬着头皮朝他挪动步子。
“那日多谢您.......”她勉强笑了笑。
然而话还没说完,小腿忽然发软,眼看着要摔下去,男人长臂探出捞住她的细腰,轻轻一勾,左皙池便趴到了他怀中。
温热的呼吸轻轻喷洒在她头顶,属于男子清冽的气息缭绕鼻尖。
她浑身僵硬,动也不敢动。
“这是在干什么干什么!你这身子还不好生躺着,是想日后再也无法生养吗?”
老医者端着汤药骂骂咧咧地进来,左皙池猛地惊过神,还没来得及退出他的环抱,忽然身子一轻,整个人被打横抱起,又在下一瞬被放平在了榻上。
“知道你在血气方刚的年纪,但你夫人这样虚弱,等人休养好了做什么不可以?”老医者越说越起劲,经过这几日相处,他已经不怎么惧怕李子尧。
左皙池大窘。
李子尧这几天听多了,倒是见怪不怪:“她怎么样?”
老医者将汤药重重放到桌案上,只以为他在询问旁的什么,没好气瞪了他一眼:“近几个月不要同房!”
李子尧:“.......”
左皙池:“.......”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固。
老医者浑然不觉,又嘱咐了许多才絮絮叨叨地走了出去。
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室内静谧无声,蔓延着淡淡的窘迫。
左皙池头皮发麻,身上的披风早在刚刚腿软时掉在了地上。
此时此刻她仅穿了件单薄的袄裙,半躺在床上连身形的曲线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李子尧不动声色地移开眼,唰的一声,屏风被勾着扯了过来。
左皙池蓦然抬头,屏风逆光,透露出男人挺拔身姿的模糊轮廓。
李子尧随意倚着桌案边角,低垂眼帘,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案面。
“我说了,想寻死别在我面前。”
她看不见他的脸,平淡的声线亦察觉不到情绪。
左皙池抿唇,不得不说隔了屏风她自在了不少:“谢谢......”
“我要你道谢做什么?”他眼神斜睨,朦胧的屏风另侧能隐隐瞧见女子消瘦的身影。
“给你治病一共花费十二两白银零三百六十七文,算上本官陪你浪费的时间,勉强记作十三两白银——”
李子尧换了个姿势,语调慵懒,“记得还钱。”
.......
作者有话要说:李二(认真):清廉的京官真的很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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