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11 章
徐宴终究没能逃走。
仍是那座地牢,铁栅换成了厚厚的石墙,里里外外巡逻的看守也多了许多。
不止如此,襄阳侯还给他加了镣铐,沉重的铁链一端钉在石壁上,他的活动范围,也仅限于这方丈之地,再无逃脱的可能。
襄阳侯总算放了心,徐文志也摆脱“禁足”的日子,可以自由出入了。
与沈家的亲事就自然而然地提上日程。
“这次瑞云寺一见,沈家口风明显松动了。”韩氏眉宇之间流露出一派得意的神色,“还是我儿出色,一登场就把她们镇住了,隔着屏风,我都能感觉到沈五姑娘的眼神全粘在我儿身上。你说要不要请庄王妃再去一次沈家?”
徐国忠从容地捋着颌下美髯,微微一笑,“不用,自会有人催促沈家。你尽快准备成亲需用的东西,把文志的院子清一清,该打发的都打发了。沈家男人不纳小,也见不得女婿后院乱七八糟的。”
韩氏不满了,“怎么就乱七八糟了?我们家也没有娶妻之前纳妾的先例,我儿统共就两个通房,一个是打小伺候他的,一个是老太太过世前指给他的。你说,这两个我能打发谁?”
“我就嘱咐你一句。”徐国忠不耐烦妇人的唠叨,起身欲走。
韩氏叫住他,“你说的尽快准备成亲……三书六礼走一遍,起码要明年秋天,这会儿急什么。”
“说你后宅妇人不懂,你还不服气,看着吧,最迟中秋之后,重阳之前。”徐国忠说罢又是一笑,俨然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他所料非虚,瑞云寺回来转天,沈家就收到庄王府的帖子,请沈老太太明日过府一叙。
谁都清楚所为何事。
沈老太太昨晚已问过孙女的意思,沈莺时乐意,她也就倾向答应联姻。可儿子拗劲儿上来了,死活不松口,把老太太气得七窍生烟。
“就算你说动皇上选另外一家联姻,可咱家孩子自己愿意,我看世子也不错,你干什么非拦着?”
沈远毅恼怒道:“莺时懂什么,还不是看他好看才相中了!好看就能把日子过好了?我这是过来人的经验。”
听话听声,沈老太太听出了儿子的弦外之音,“合着你是冲我呢,怨我给你娶的媳妇儿太漂亮?霍氏如何不好,是家世配不上你,品行配不上你,还是人家嫁妆带少了?你老娘当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人娶进门,你不知道感激反倒怨起你娘来了!”
“是是是,她好极了,好到天天斜着眼看我。”沈远毅没好气道,“不刷牙不洗脚不许上她的床,睡觉嫌我打呼噜,吃面条嫌我吸溜声大,还不许我吃蒜。她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我一个大老粗哪里配得上人家。”
老太太气急,“真是山猪吃不了细糠,你也只配和黄氏那个粗妇过。你父亲文武双全,你大哥二哥儒雅又英武,你就一点没学会,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东西。”
沈远毅最讨厌母亲拿他和两个哥哥比,闻言也冷了脸,故意气他老娘。
“您老人家不喜黄氏,无非嫌弃她是个不识字的寡妇,不识字又如何,照样把莺时教的懂事又大方,接人待物谁也挑不出错,你看莺时很快就接受黄氏了。以前她跟着霍氏,啧,一身的娇小姐毛病。”
“我就喜欢黄氏,你挑的霍氏我就看不上,她连黄氏的脚趾头都比不了。要不是你当年先斩后奏定了亲,我才不会娶她。”
窗外,沈莺时脸色惨白。
她担忧父亲不同意徐家的亲事,悄悄站外面偷听,没成想听到父亲这一番言论。
美好得如樱花一样的母亲,父亲居然视如敝屣!
怪不得母亲成亲八年就撒手人寰,怪不得舅舅恨父亲恨得要死,不值,不值,母亲太不值了!
她砰的推开了门。
暖阁的两人都惊呆了,尤其是沈远毅,慌得汗珠子都淌下来了,站起来,搓着手,结结巴巴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沈莺时感到全身的热血一股一股往上窜,心在狂跳,手在发抖,还没说话眼泪先掉了下来。
沈老太太吓得够呛,忙不迭说:“你爹是和我置气,话赶话的甭听他胡说,人在气头上说的话不作数,不作数!”
说着连连给儿子使眼色。
沈远毅猛地醒悟过来,“对对对,我刚胡说的,你娘……挺好的。”
“你凭什么这么说我娘,她哪点对不起你了?你说她嫌弃你,可她嫁给你的时候是喜欢你的。”
沈莺时冲进隔壁耳房,抱着母亲的信笺,呼地全扔到父亲面前,“你自己看,这些都是她的泪啊!”
带着雨腥味的凉风猛地灌进来,泛黄的纸张像枯叶一样无力飞舞着,飞舞着,缓缓落在地上。
最上面一页,“我好欢喜”四个字,刺得沈远毅眼睛一痛。
沈莺时的指甲几乎把掌心划出血,身体仍克制不住地簌簌地颤抖,“父亲,我今天明白告诉你,我之所以很快接受继母,不是因为她有多好,是因为我娘去世前和我说过,不要让你夹在我和继太太中间为难!”
轰隆隆,一声雷响,沈远毅倒退两步,扑通一声跌坐椅中。
“我成为今天的样子,不是继母教的好,因为我没有娘。父亲,我没有娘,没有娘啊!没有人可以撒娇,没有资格任性,我没有人疼!”
埋藏多少年的委屈,如决堤的洪水,冲抵得沈莺时瞬间垮塌了,只是从心里往外倒着眼泪。
“我的乖孙孙诶。”沈老太太耐不住,抱着孙女儿哭得稀里哗啦,“都怪我,不该让你回兖州。”
一边哭,还不忘大骂小儿子。
沈远毅罕见的没有反驳,他蹲在地上,沉默着把散落一地的信捡起来,郑重地收在怀里。
“父亲,这门亲事不管您答应不答应,我都要嫁。”沈莺时说。
沈远毅试图劝阻,“这不是赌气的事,别因为和你爹置气,赔上自己的一辈子。”
沈莺时的态度很冷,“和你没关系,我喜欢他。”
“我做主了。”沈老太太一拍大腿,“明天我去一趟庄王府,定亲!”
没有人再说话,院外哨风雨点混杂在一起,打得廊下的红灯笼晃个不停。
这场雨一连下了两天,云散雨住后,沈莺时的亲事算是彻底定下了。
一切自有祖母为她筹划,她只闷在屋子里绣嫁妆,明明心意达成,却不知为何兴致缺缺的,连纳彩这日都没出房门。
沈初春叽叽喳喳汇报着前方的情况,“八匹上用的绸缎,八件最时兴的头面,我偷偷掂了掂,老沉了,戴脑袋上还不得把脖子坠歪了。那对大雁是活的,嘎嘎乱叫,我看着像鸭子。”
“大雁和鸭子的叫声还是不一样的。”沈莺时笑笑,却听院外一阵喧闹,四五个丫鬟婆子簇拥着祖母来了。
沈老太太笑呵呵说:“这是徐世子的庚帖,明儿个请瑞云寺的大师合八字,算吉日。”
沈莺时接过来仔细一瞧,脸色立时变得雪白,失声道:“他叫徐宴,上面怎么写的是徐文志?”
老太太一惊,“他的名字的确是徐文志,哪里又跑出个什么雁!你打哪儿知道的?”
沈莺时顿时语塞。
旁边有个妈妈插话,“我们世子名为文志,字为英彦,姑娘是不是听岔了?”说罢,她用手指在桌上写了个“彦”字,“姑娘说的是这个字吗?”
沈莺时不知道是哪个字。
那妈妈笑道:“世子交友甚广,直呼其字的不在少数,我们有时也‘彦哥儿’的叫他,说不定哪个地方就传岔了。”
又有一个襄阳侯府的妈妈附和道:“就是就是,姑娘亲眼相看过我们世子,万没有可能错的。”
对啊,瑞云寺的人的确是他,不可能认错人的。沈莺时掩饰般笑笑:“我大概记错了。”
那天在水边,他着急走,自己又紧张又害羞,保不齐听错了。等端午他们还可以见面,到时候一问就清楚了。
如是想着,她慌乱的心才好受点。
初夏,骄阳炽热,城下春水碧波荡漾,岸边一丛丛碗口大的月季花在阳光下的晶莹流彩,成排的绿柳浓翠欲滴,看龙舟的人们成群结队,把鹅卵石夹道挤得水泄不通。
沈莺时早早来到约到好的地方,左等右等,就是不见他来。
又不好意思打发人去襄阳侯府问,想找他吧,街上纷纷拥拥的,进去就会被人潮淹没。
她便一直在原地等着,可是龙舟都赛完了,日头也西坠了,河岸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还是不见他来。
沈莺时小脚跐着石阶,说不出的懊恼:这个人,不来也不说送个信儿,等下次见面,绝对要教训他一顿。
哗啦,沉重的铁链抖动了下,徐宴蓦地睁开眼,徒劳四望,仍是处于一片黑暗中。
唯一的光亮,是过道的油灯微弱的光芒。
“婆婆,”他喊了声,“你在吗?”
钱婆的声音在石壁那边响起,“二公子,我在。”
“五月了?”
“嗯,今天五月初五,有粽子吃,你要吃甜的,还是咸的?”钱婆取下油灯,凑到透气的小窗往里看。
徐宴坐在地上,一条长腿曲了起来,胳膊随意搭在膝盖上,头靠在墙上,不知在想什么。
“公子?”钱婆担心地问了声。
徐宴喃喃道:“今天我有个很重要的约定,我失约了……婆婆,我想见她,我们约好永远在一起的。”
钱婆不住叹气。
徐宴看向那盏油灯,慢慢伸出手,把那仅有的一点光亮,攥在手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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