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打架,索隆高娃
这让一部分孩子的心理,有了一种奇异的平衡,或者说,打破了一种平衡。这个新同学穿着光鲜亮丽的缎面袍子,长得白净秀气,和她们格格不入,就像笼罩着一种神秘高级的光环,让人不敢侵犯。可她是个哑巴,而且听说也只是一个牧民的孩子,并不是城里来的,也不是干部家庭出身,只是看着光鲜而已,光环一下子就打碎了。
班里有个个子高高的女生,总是目光讥诮地看着穆星河,以至于塔娜都注意到了,她神秘地向她传授作为老同学的经验:“班里最厉害的是阿尔斯楞,但只要不惹他,他也不会主动搭理别人,呃……除了巴雅尔。那个……”她悄悄指了指那个高个子女生,“她叫索隆高娃,是咱们班年纪最大的。你可千万别招惹她,她没事都要欺负人呢,她还有两个跟班……”她又指了指另外两个女孩子,“总之,咱们要离她们远点。”
穆星河点点头。
但是就像塔娜说的,她不主动去招惹,她们却要来欺负她。上世纪七十年代初的正常教学秩序很难维持,经常因为这样那样的运动就被打断了。三年级只有一个班,两位老师,一位蒙语,一位汉语,也不分科目,什么都教。这节本来是张老师的课,但刚上了没多久,她就被叫走了。
她一走,教室里便像开了闸,从交头接耳、小声说话逐渐到追逐打闹起来。索隆高娃带着两个跟班往穆星河这边走来,她一屁股坐上了旁边一个女孩的书桌,女孩不满地咕哝了一声,往一旁挪了挪身子。
索隆高娃抬着下巴,冲着穆星河挑衅道:“喂!小哑巴,你不是我们蒙古人吧?”
穆星河皱了皱眉头,没有回答。
她继续逼问道:“你是汉人,为什么装我们蒙古人呢?”
塔娜看看穆星河,又看看她,小心地解释:“蒙古人、汉人不都一样吗?老师说我们都是一家人,要团结……”
索隆高娃轻蔑地瞥了她一眼,她赶紧把后面的话咽了进去。索隆高娃继续用她那讥诮的语气对穆星河道:“你还是国家的孩子,非但你现在的阿布额吉不是你的亲生阿布额吉,就是你原先的爸爸妈妈也不是亲生的,你是从上海来的孤儿,你的亲爸亲妈不要你啦,把你扔了……”
孩子们都惊呆了,她的话信息量太大,不由交头接耳交换着信息。他们中很多人,不懂国家的孩子是什么意思,但是“孤儿”“不是亲生”……他们是明白的。一时,各种各样的目光都落在了穆星河身上,连巴雅尔和塔娜也呆住了,就算是巴雅尔知道她是叔叔婶婶收养的,但并不知道她原先的爸爸妈妈也不是亲生的,她还是上海来的,那是好遥远的地方,只在传说中听说过的地方。
穆星河一时也怔忡住。她之前发烧的时候,隐约听到有人说什么“国家的孩子”。但那时候,她烧得昏昏沉沉的,没有心力想别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五个字却清晰地留在了脑海中,以至于索隆高娃刚开始提起的时候,她心里竟然浮起了一个念头:怎么又是这个”国家的孩子”?
可是索隆高娃紧接着的话便打碎了她的疑问,也打破了她的心理防线,她心中惊疑不定,但更多是愤怒,她眼睛发红,怒气冲冲地冲着她“啊啊”大叫了两声。
索隆高娃非但不以为意,反而更加得意,“我就说你是个小哑巴吧,果然只会啊啊啊……啊!”
随着最后面的一个“啊”,她往后一仰,摔在了地上——穆星河像一只被激怒了的小狮子,把她从课桌上推了下去。她的屁股着地,疼得大叫,瞬间也被激怒了,迅速爬了起来,抓住穆星河的头发,便狠狠拽了起来,“我让你推我!”
塔娜赶忙阻止,“别打了!别打了!”可是她个子也不大,被索隆高娃两个跟班拨了出来,她急得大叫:“巴雅尔!巴雅尔!快来救救敖登格日乐啊!”
巴雅尔一边大喊着“索隆高娃,你敢打我妹妹”,一边拼命往这边挤。
他上课的时候就一直偷偷把玩着他的新弹弓,老师一走,更是迫不及待到了窗边,尝试用弹弓打外面树上的鸟。等察觉冲突发生的时候,他已经被看热闹的同学一层层隔在了外面。他只能奋力往里突进,却被几个偷偷使坏的坏小子,故意绊住了脚,不让他进去。
他挤不进去,不由大急,朝里面大声喊了一句,“塔娜,你保护好我妹妹,我有好吃的都给你!”便撒腿往外跑去。
他一路狂奔到初二班的教室,冲着里面大喊:“阿木尔哥哥,有人欺负敖登格日乐,你快来啊!”
阿木尔正在上课,闻言“嚯”地扔下课本,就跑了出去。老师还拿着课本准备往下讲着,茫然地看着他一阵风似的跑了,下意识叫了一声,“阿木尔!”等反应过来,他放下课本,对教室里其他学生说,“你们先自习”,便也跟着去了。
小学部和中学部的教室都是泥土房子,中间也只隔了一堵矮矮的黄泥墙,平时的时候,他们都是绕着墙走的,今天阿木尔一撑墙头,便跃了过去。巴雅尔腿短,在后面费力地爬着,也忘了要绕路。
过了墙,沸反盈天的声音扑面而来,三年级外面挤了一圈看热闹的学生,门口堵得水泄不通。阿木尔奔过去,一手提一个,把他们撇到一旁,就这样一路开道,到了冲突的的中心,三个高一些的女孩子,围着两个小个子在厮打,里面露出一角淡蓝色的衣袍。
阿木尔急怒交加,快步上前,先把靠外的两个女孩子扔了出去,又提起最里面那个大个儿女孩,狠狠甩了出去,这才看见自己的妹妹。便忙把她拉起身检查,只见她头发散乱,头绳也不知哪里去了,脸上几道血淋淋的指甲抓痕,胸口的扣子也被拽掉了两颗,袍角耷拉了下来。
阿木尔又痛又怒,转身朝索隆高娃走去。半大少年的力气和小孩的不一样,索隆高娃刚才被他摔懵了,她被摔得头脑一阵嗡嗡嗡,半晌没有动静,等她回过神来,便看见一个高高的少年,冲着他怒气冲冲地走来。他双眼发红,胸口起伏不定,怒气有如尘雾,笼罩在他周围,她不由有些害怕。
她在班里横行霸道,是因为班里都是些小孩子,还都比她小,她也从来没有招惹过高年级的学生,所以从来没有遭遇过挫折,更没有受到什么实质伤害,但是阿木尔摔她这一下,让她感受到了彻骨疼痛,而且这还没完……
阿木尔就像一只发怒的狮子,到了她跟前,她不由害怕地往后缩了一缩。阿木尔一把拽住她胸口的衣服,提起了拳头,她吓得赶紧闭上了眼睛,“哇”一声大哭了起来,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这时候,阿木尔的老师赶到了,连忙阻止他:“阿木尔,住手!”
阿木尔没有抬头,他紧紧盯着索隆高娃,咬牙切齿道:“你敢再欺负我妹妹!”他的声音嘶哑低沉,十分难听,索隆高娃听了更加毛骨悚然。阿木尔举高了拳头,一拳挥了下去,她赶紧闭上眼大叫“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拳头没有落在她的身上,而是她旁边翻到的一张木凳上,咔嚓一声断裂开来。
蒙古少年的拳头连牛脊骨都能打断,何况一只劣质的凳子,索隆高娃彻底不敢动弹了。
阿木尔站起身,走到老师跟前,低声道:“老师,我要请假。”
老师看了眼一身狼狈的穆星河和塔娜,点了点头。阿木尔给穆星河整理了下衣服,拿起她的书包,朝旁边的巴雅尔打了个眼风,巴雅尔会意,叫上塔娜,一起出了教室。
外面看热闹的学生已经被阿木尔的老师驱散了,这会儿或偷偷摸摸躲在各自教室的门后打探,或从窗口探出头来瞧动静。
阿木尔不理会,带着弟弟妹妹们出了大门,到了一个角落停下来,问道,“怎么回事?”
塔娜对他粗粝奇怪的声音有点害怕,低着头不敢看他,更别说回答了。巴雅尔看了看穆星河,硬着头皮道:“那个索隆高娃说,敖登格日乐是国家的孩子,她原先的阿布额吉都不是亲生的,还说她是上海来的孤儿……”说完,又小心瞥了穆星河一眼,嘟囔道,“后来她们就打起来了……”
阿木尔一时惊怒不已,穆星河的身世向阳公社知道的人很少,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不是穆老师亲生的,更何况一个认识没几天的小姑娘,这个叫索隆高娃的女孩又是从哪里听说的,还了解得这么清楚。